2015中国年度微型小说-纸扎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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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方明

    常屯净出能人,最能的属纸扎冯。老冯手艺巧,脑子灵,扎的纸活规矩又赶时兴,麻将桌、缝纫机、凤凰自行车、八门组合柜、手摇电话等,人人见了都说跟真的一样。三乡五里的乡亲,但凡家里有了丧事,必订纸扎冯的活儿。同行见老冯的活儿稠,一个个气得直瞪眼。

    鸡叫三遍,老冯便起来赶活儿。老婆说:他爹,天还不亮,你慌啥?老冯一边坐床帮兜鞋,一边看炕上三个娃:不勤谨不中啊,这仨狗将来盖房、娶媳妇,都得花钱啊。

    小院清冷。一盏“气死风”昏黄的光晕里,老冯开始忙活。他刚拿起裁刀,就见三狗光着屁股,一边揉眼一边急匆匆地跑出屋门,直奔茅房。老冯边裁高粱秆边骂:鳖子,你大清早慌拾炮哩?茅房矮墙后三狗沙哑着嗓子应着:昨夜俺娘炸年糕,吃多了。三狗从茅房出来,站到老冯身后:爹,今天糊枣红马不?老冯一掌拍在三狗屁股蛋上,笑着说:糊!赶紧进屋别着凉。三狗进屋穿了衣裤又出来了,不声不响地搬个板凳坐爹身后,两眼直勾勾地看着爹裁高粱秆、削竹篾、熬糨糊、扎骨架、糊纸皮,一直看到爹的活儿做过晌午,做到常屯西河上飞了红霞。老冯手里的活儿忙着,不时回头看看三狗那痴痴的眼神,心里悠悠地冒出个念想儿。

    夜里老冯睡不着,还傻笑。老伴问他笑啥,他说,大狗老实又勤谨,但耐不住纸扎活儿的烦。二狗好吃懒做,将来准是个浪荡货。三狗这孩子倒是块料,他瞧见五颜六色的纸扎就精神,那两眼冒出的痴劲儿,仿我。端这碗饭,没个痴劲儿不中。老冯一想到自己一身的本事要传给三狗,抿着嘴笑了。

    三狗死了,在半月后。那天,老冯和三狗赶着骡子车,拉了一车子纸活儿去百泉给主家送,路过楼根桥时,对面过来辆乱鸣喇叭的大车。骡子一惊,老冯被甩到了平车底下,三狗被甩下了桥,扑通掉进了百泉河。等路人下水寻摸,抱上岸时,早没了呼吸。

    三狗被埋在常屯西河的柳林里。下葬时,有两匹高大的枣红纸马在熊熊烈火中燃烧。火光中,有哭天抢地的老冯两口。一旁的大狗二狗从地上一边拉拽着爹娘,一边哭着说:爹啊,娘啊,往后还有俺弟兄俩,俺俩一定好好孝顺你们。老冯听了,哭得更凶。

    三天后,一盏“气死风”昏黄的光晕里,老冯又开始忙活。他刚拿起裁刀,却下意识地扭身,看看背后空空的板凳,然后满眼噙泪地裁高粱秆、削竹篾、熬糨糊、扎骨架、糊纸皮,依然有条不紊,样样精细,照样儿把活儿做过晌午,做到常屯西河上飞了红霞……

    纸扎冯凭着一双巧手,一颗活泛脑袋瓜,硬是给大狗二狗各自盖了两层小楼、娶了媳妇。

    纸扎冯老了,老得手里一握裁刀就哆嗦,好几回踩着板凳给高大的枣红马画眼睛时,都差点跌下来。再后来,来订纸活儿的人越来越少,他和老伴儿一合计,索性歇了手儿。那间存放纸活儿的西屋也被一把锁封了。

    老两口关了破败的土坯小院儿,卷了铺盖,投奔了大狗二狗。两家一年为期轮流住。可轮到大狗家,大狗媳妇嫌,轮到二狗家,二狗媳妇给脸色,俩儿子没一个主事的,老两口愈过愈寒心,又卷了铺盖卷回了土坯老院儿。

    老两口肩背着铺盖,胳膊挎着包袱,手牵手蹒跚地走在村子里,躲过一对对疑惑的目光和一声又一声的唏嘘。

    老冯哆嗦着手,从裤腰带解下钥匙开了土坯院门。忽地刮起一阵秋风,卷起了院里散落的片片黄巴巴的槐树叶子。他隔着门槛扔了铺盖卷,倚着门板颤巍巍地嘟哝了一句:老了,没成色了。末了,一个趔趄他倒在了门槛里……

    老冯咽气前,望望大狗,望望二狗,只说了俩字:西……屋……

    咽罢气,大狗和二狗打了起来,争着去撬西屋的门,都想先踏进去看看老子留了几张存折。撬开门,兄弟俩傻了:满屋子堆放着纸活儿,那糊的两层小楼和大狗二狗家住的一模一样。房子里面,冰箱、彩电、饮水机、太阳能、小轿车,全活得很。俩人看了,呆愣着挪不动步了。

    选自2015年第9期《天池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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