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骨-心愿与身违(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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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月楼楼主,生来便是为责任而活,他得守护江月楼百年来的荣耀与繁华,他得守护所有聚集在江月楼门下的人们。从十岁开始,这种责任便已根深蒂固地镌刻在他的生命中,不容他迟疑,尽管他不曾爱过那些人,有时候,甚至连他自己,他都未见得是爱着的。

    萧萧的短剑刺向了霍斩言,霍斩言迎身而上,看似是双方以全力硬拼的局面,然而在近身不到一尺的时候,霍斩言突然背转过去,长剑在手中反转,身体微侧轻易躲过了萧萧的短剑,与此同时,长剑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腹中。

    萧萧闷哼了一声,几乎是立即咬紧了牙关不让自己的痛苦声溢出。她皱了皱眉,不可置信地垂眸望着刺入腹中的长剑,全身由于疼痛而在发抖,却还是凄然笑了,声音虚弱,被吞入夜色的浓黑中:“霍斩言,你果然……是没有心的……”

    山上的火光照亮了天空,紧接着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神火宫似是承受了某种奇异强大的力量般,从中央开始裂开深深的巨纹,裂纹如一条条巨蛇,很快盘踞在整座宫殿,巍峨矗立在天水涯峰顶数年的神火宫,就这样顷刻崩塌在他们的面前,悲壮而又惨烈,那一瞬间就连始作俑者的霍斩言都有些许动容。

    大地摇晃,废墟中升起的浓烟遮掩了大半个天空,甚至距离如此遥远的他们都能感受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强劲的狂风。神火宫的废墟中,顿时起了大火,在山顶之上熊熊地燃烧着,疯狂而又寂寞。

    萧萧默默抬头,呆呆地注视着顷刻毁于一旦的神火宫,仿佛从烈火的燃烧中看到了那个紫衣的男子,如烈火一样疯狂,像烟花一样寂寞,他负着手,伟岸的身姿逐渐湮灭于跳动的火焰里,她再也看不到他的容颜,因为最后的记忆中,他只留给她一个苍凉决然的背影。

    萧萧终于流下热泪,细不可闻地哽咽了一声:“师父……”一行清泪滑过,她望着霍斩言的背影悲凉地笑了两声,轻轻念着,“怎么办呢?你,好像晚了一步……”

    霍斩言面无表情,脸色却冷到了极致,他缓缓站起身来,与此同时,那柄剑也逐渐从萧萧的腹中抽离,原先冷白的剑锋因染上了血红,显得妖艳而诡异。

    短剑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萧萧的唇边溢出鲜血,又被她硬生生地吞了下去,虚弱的身形晃了一下,失力跪了下来。长剑终于从她的腹中抽离,她甚至都能感觉到那柄玄铁末端的冰凉。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注视着霍斩言渐渐远去的背影,腹中的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衫,浸湿了周围的土地。萧萧悲凉地笑了一声,从前杀过那么多的人,她都不知道原来一个人还可以流这么多血的。

    只是,她的血还是热的吗?

    萧萧垂着头,墨发被冷汗浸湿黏在脸上,更显得容颜苍白凄然,望着地面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她在微微苦笑,喃喃道:“斩言,直到最后,你都不愿……看我一眼……”

    她缓缓倒了下来,躺在血泊之中,呆呆凝望着远方墨黑的天空。狂风还在刮着,吹散了遮掩天空的灰尘,皎洁的明月再度朗照着九州,像是记忆中霍斩言的一角衣袂、一袭素衣,明明那么温柔的月色,却阴寒入骨,凉透人心。

    她想起了师父曾经说过的那个故事,两条鱼被困在车辙里面,为了生存,它们彼此用嘴里的湿气来喂对方,然而这样的生存方式总是不对的,遨游河川大海才是鱼儿的宿命,等海水漫上来,两条小鱼也终将会回到属于它们自己的天地。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相濡以沫,终究,不肯相忘于江湖。

    神火宫中,一片废墟,霍斩言缓步行走在其中,入眼处皆是狼藉不堪的碎石和焦木,脚边的断肢残骸上还有温热的血腥,然而这些残肢的主人都已血肉模糊,根本辨别不出容貌。大火由于方才的强力冲击湮灭了许多,只剩下点点火光在夜色中寂静地跳跃,像是黄泉路上指引方向的死火。

    除了死寂,还是死寂,偌大的神火宫中竟无半点生息,霍斩言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犹如坠落凡尘的谪仙,洁白的蜀锦靴子上沾染了血迹,是惊心动魄的妖艳冰凉,他在一摊血迹前顿步,瞥了一眼脚边的尸体,那是龙懿文的尸身。

    龙懿文已经死了,在萧孟亏玉石俱焚的爆破之下,尸体碎成了好几块,仅剩一颗头颅和小半个上身侧躺在废墟之中,内脏散落一地,触目惊心地血腥和恶心。此刻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惊恐和惧色,似乎在临死前见到了无比可怕的东西。

    霍斩言的脚步仅顿了顿,又面无表情地绕开尸体,向神火宫更深处走去,越往里走,他的神情就越是清冷。他看到了陆九卿的尸体,虽然比龙懿文要好一些,但也被拦腰斩成了两段,斜躺在神火宫的阶梯上,眼神空洞死寂,面如土色,墨发已经散落下来,血污遮掩了大半个头颅。

    逃掉了吗?霍斩言的唇角泛起冰冷的笑意,他果然还是小瞧了卓鼎天,不过承受了萧孟亏这样玉石俱焚的一击,即使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吧?

    他迈步走向神火宫的废墟,在距离废墟不到十尺的地方停了下来,垂眸便看见半掩在土灰中的圣灵珠。这是一颗泛着淡金光芒的珠子,澄明纯净的珠体中倒映着寂静燃烧的烈火,即使现在被埋在土灰中,置身在杀戮的修罗场里,依旧掩不住它的璀璨和光华。

    他走了过去,蹲下身来将那颗珠子拿在手里,一股暖流从珠子中汹涌而出,从手心一直蔓延进四肢,宛若一条温暖的小溪,逐渐滋养着他由于承受自身武功强大力量,早已支离破碎、疲惫不堪的身体。

    耳畔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他微微侧过头,只见一群人正慌慌忙忙地赶来,总共有几百人,他们穿着两种门派的服饰,皆是手持长剑,满脸警惕环视着四周,生怕有神龙教的余孽出来似的。

    华山派掌门走在前头,依稀看到废墟前那道白色的身影,他试探地迈步走了过去,辨认出霍斩言的模样,惊奇地问道:“霍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霍斩言闻言站了起来,望着他们神情淡淡的,语气温凉:“原来是你们。”

    华山派掌门一边环视着四周,一边向他走过来道:“霍公子可知这里发生了何事?方才我们看到了盟主和陆庄主的尸体,卓盟主呢?”

    霍斩言的声音平淡,似乎在闲话家常般:“我也没有看到,想必是离开此处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断喝:“霍斩言,你这武林的败类!”

    霍斩言冷淡的目光转向嵩山派的掌门,语气不咸不淡:“郝掌门何出此言?”

    嵩山派掌门郝大通持剑指着他,怒道:“盟主先前明明禁止你插手神龙教一事,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霍斩言默默颔首,声音听起来没有一丝波澜:“因为想来,便来了。”

    “你……”郝大通顿时大怒,转向华山派掌门道,“肖师兄,依我看,我们中原武林会经此浩劫,与这姓霍的脱不了干系。”

    他满怀敌意地望了霍斩言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补充道:“说不定就是他通风报信,魔教妖人才有所察觉,事先设陷阱与我们同归于尽的。”

    华山派掌门听此一阵为难,要知道江月楼在江湖上那可是鼎鼎大名,在前任楼主的带领下,早已成了江东百姓心目中的神,而龙懿文针对霍斩言的事,他也早有耳闻,所以要是真论起来,他还是相信霍斩言比较多一些。

    就在他为难之时,又听见霍斩言不紧不慢道:“现在才觉醒好像已经晚了!”

    华山派掌门一愣,惊讶地看向霍斩言:“霍公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霍斩言微微笑着,白皙的手掌摊开,那颗淡金光芒的圣灵珠此刻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他的面容清俊温雅,举止之间氤氲着绝代的风华,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人心悸胆寒:“谢谢你们,拼了命帮我拿到了灵珠。”

    他的手轻轻扬着,平静如水的目光注视着灵珠,似乎在欣赏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银白的月光下,如玉雕琢的脸庞看不出一点杀气,语气和缓轻柔,恍若一片羽毛,悠然飘过人们的心间:“所以……为了表示感谢,我会让你们选一种死法。”

    两个掌门听此均是一惊,此时两大门派的弟子们都集中在自己师父的身后,手持刀剑如临大敌般戒备地看着霍斩言,好像眼前这位看起来芝兰玉树的温润公子,是地狱归来的玉面修罗一般。

    嵩山派掌门首先站出来,指着霍斩言大骂道:“霍斩言,你身为正派中人,居然勾结魔教暗害我武林同人!”

    “勾结?”霍斩言的语气淡淡,他的唇角含着春暖花开的笑意,眼眸里却没有丝毫感情,声音平淡如水,“这群乌合之众,也配我勾结吗?”

    他缓步向那群人走去,对方却因他的靠近而惊恐地连连后退,听到他喃喃说着:“世有阴阳,然后滋生善恶,何为正?何为邪?对于霍某而言,保护自己守护的人不受伤害,便是正,胆敢阻我路者,便是邪。”

    他的目光幽凉,骤然阴狠许多,唇边泛着冷淡的笑意,徐徐的声音轻念着:“你们自以为是正者吗?这些教众何其无辜,不过于乱世中寻一安身立命之所罢了。哼,诛杀魔教,替天行道,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他的手里托着那颗灵珠,像是蛊惑人心的恶魔般:“想要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望着那颗灵珠,两大门派的掌门相视了一眼,他们的脸上闪过些许贪婪的异色,像是被人看穿心事,揭开了秘密一般,恼羞成怒地拿剑指着他:“无耻恶贼竟不知悔改,在此妖言惑众!”

    “大家上,把这恶贼杀了,为死去的武林同人报仇!”嵩山派掌门的手一挥,几百个弟子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围绕着霍斩言不停地奔跑着,一个人影刚刚退出,几乎是瞬间,又有另一个人迅速地替补上来,身形交替,宛若游荡的鬼魅,长剑结出的剑阵,传来阴冷森寒的杀气,将霍斩言严密地困在其中。

    霍斩言的身姿颀长,站立在剑阵之中,如玉雕琢的脸上竟无一点惧色。他浅淡地微笑着,旁若无人般迈步前行着,周身内力的气流紧紧环绕着他,肆虐的风骤然变强了许多倍,强大的冲击力将包围在他身边的人震飞出去,数百道身影齐齐地摔落在地上,哀号声此起彼伏。

    他的脚步未停,声音不咸不淡,没有一丝感情:“别挡路。”

    那两个掌门见此,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向后退着:“你你……”

    还没有说完,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拔腿就往后跑,企图逃脱霍斩言的追杀。可惜刚跑出十几步,只觉得眼前白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再抬头看时,霍斩言已经站在前方,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华山派掌门哆哆嗦嗦地往后退着,望着霍斩言满脸惊惧:“霍楼主义薄云天,怎会……怎会有你这样阴毒的后人!”

    霍斩言清润的唇角泛着微笑,淡淡的声音道:“不知道呢,或许是看够了你们这些伪君子的嘴脸,觉得恶心了,总想要教训一下。”

    那么,父亲也是这样的吧。

    因为看不惯现在的武林、现在的江湖,所以才在临死前,嘱咐他登上那至尊之位。

    他迈着步子向这两个人接近,一直把他们逼退到那些弟子中,看着他们踉跄了一步,跌坐在地上,却还在惊恐地往后退着,狼狈不堪,难看至极。

    霍斩言静静地注视着他们,淡淡道:“我没有很好的耐心听他们说话,你们是他们的师父,在替自己选择之前,也可以为他们选择一种死法。”

    两个门派的掌门现在哪里顾得上他在说什么,只是不停地往后躲着,想要退到人群中去,这样的话,待会儿霍斩言大开杀戒的时候,总不会拿他们先开刀。

    霍斩言见此,细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语气不变道:“如此,便是要我任选一种了。”

    他的手缓缓覆上了剑柄,剑锋划过剑鞘的声音冷冽决然,由于先前沾染了萧萧的血迹,所以原本明亮的剑身显得有些暗淡。

    霍斩言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剑,这柄剑,是父亲临终前赠给他的,从他成为这柄剑的主人开始,便一直将它供奉在江月楼的剑阁内,直到今日才真正拔出剑鞘,也直到今日,才让它沾染上人类的血腥。想到这里,他的神思一顿,望着剑锋上的血迹,突然间,很不想再用它。

    于是他的手仅顿了一刻,又将剑缓缓插入了剑鞘里。那两个掌门见此,还以为霍斩言就此放过他们了,惊惧惨白的脸上流露出些许欣喜,恍若看到了生的希望,然而下一刻,他们又看到霍斩言微微低下身,将地上的一柄弃剑捡了起来,皎白若莲的身影一步一步地接近……

    一个月后,左岳盟中,卓鼎天端坐在前厅的首座,侍女给他上了一杯茶,搁在旁边的桌案上。

    当日天水涯一役,他觉察到萧孟亏要跟自己同归于尽,于是佯装使出全力向萧孟亏攻去,实际却是早就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在那场大战中,他虽受了些伤,却不是很重,不过左眼却被萧孟亏的力量震伤,就是华佗再世也难以医好了。

    “各位……”卓鼎天站了起来,神情悲痛难以自持,“想必大家都已知晓天水涯的那场惨事了吧?”

    他叹了口气,自责道:“都怪卓某不才,未能救出盟主和那些兄弟,让他们遭到妖人的残害。”

    他的话音刚落,满室都是叹息声,少林寺方丈道:“事实已然如此,卓盟主就不要自责了,唯愿那些死去的人的在天之灵,能够安息吧。”

    卓鼎天点了点头,又继续道:“今日召集大家到左岳盟来,其实是卓某有两件事情想要告知大家,同大家商议。”

    旁边一人接道:“但不知卓盟主所言,是哪两件事呀?”天水涯一役,除了少林寺和江月楼外,各派都派了本门的精英前去助阵,没想到竟然全军覆没于神火宫中,导致现在满室都是陌生的年轻面孔。

    卓鼎天微微一笑:“如今武林刚经过一场浩劫,时局动荡不安,不知诸位有何高见,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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