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昙花
看8月17日《淮海晚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头版上一幅照片:昙花一现18朵。昙花,让我首先想起的,是昨天朋友说他家的昙花晚上开,请我去看。会不会是朋友家的昙花?我急切地往下看:昨晚11时许,荷花池小区缘荷楼309室里,芬芳四溢……看了文字,总算松了口气,因为不是朋友家的昙花。
对于昙花,我过去每当看见花或读到文,都会隐隐地为她忧伤。因为我总是将她和短暂连在一起。然而,改变我的是前年去朋友家看昙花的情景。朋友家的昙花开放,不仅请我们这些朋友看,还惊动了他那个小区,甚至引起了轰动。那天晚上,大人、小孩都去观赏,挤了满满一屋子,还容不下。如此境遇,让我生出一种想法:短暂怎么啦?短暂也辉煌!
昙花的花绽放时间极短,确实短到仅为“一现”。昙花灿然怒放,是以漫长的沉默为代价的,因为她的美和能量,是三百多天或更多时间的养分、力量的积蓄,是无数个平凡的岁月孕育的辉煌,是无数次艰难铺垫造就的辉煌。
积蓄、成长、酝酿,对世人的启示是,你要想辉煌,就必须注重积累,而要积累就得耐得寂寞。
昙花一现,可以说“它辉煌而来,辉煌而去。生命虽短,不曾浪费一点一滴。”她不期待褒奖,不奢望回报,在盛极一时的绽放之后,在最美好最绮丽的巅峰之时,便淡然地隐去她迷人的姿容。这短暂而宝贵的一瞬间,她把全身心的挚爱、全身心的精血,都凝重地汇聚于硕大的白色花瓣,犹如长夜尽头穿越密密云层而展现的第一缕霞光,犹如冬季过后挟着春风春雨而隆隆震响的第一声春雷,让人们在久久的期待之后,终于享有这轰轰烈烈势不可挡的震撼。
昙花是很名贵的观赏植物,她还有一个名字叫韦驮花,还有一段哀怨缠绵的故事。
——传说昙花是一个花神,她每天都开花,四季都很灿烂。然而,她爱上了一个每天为她锄草的小伙子。这件事被玉帝知道了,他大发雷霆,要拆散鸳鸯。玉帝把花神贬为一年只能开一瞬间的花,不让她再和情郎相见,还把那个小伙子送去灵柩山出家,赐名韦驮,让他忘记前尘,忘记花神。可是花神却忘不了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她知道每年早秋时分,韦驼尊者都会上山采秋露,为佛祖煎茶,就选在那个时候开花!希望能见韦驮尊者一面,就一次,一次就够了!于是就有了“昙花一现,只为韦陀”的传说。遗憾的是,春去秋来,花开花谢,由于时间和环境的变化,韦驮竟认不出“月下美人”了!
传说总是荒诞的。但荒诞也会使人生出不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不管是一生一世,还是瞬间,要义在于真!能一生一世固然好,可有时无法做到一生一世,那么瞬间的真情或许也会让一个人一辈子记住,忆及,往往还会温暖……
昙花那短短的一现,留给人们的是永久的回味。浩浩广宇,人的生命各有短长。然而,有的人寿长百岁,却一事无成;有的人生命虽然很短,却像流星那样留下耀眼光泽,为世界增添美的记忆。“有的人活着却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却永远的活着。”这就是写照。有意义的生命虽然短暂却能永生,而无意义的生命再漫长也毫无价值。
山芋飘香
来到菜市场旁,一阵香味飘至鼻际。正当我转头寻找香源并贪婪地深呼吸时,5岁的小外孙说,爷爷,我闻到了山芋的香味了。我问他,想吃吗?他点点头。
拐进巷子,是一位农妇烤卖山芋的小摊。烤山芋的香味是从她那火红的围炉中飘出来的。
我很想品尝,但我不愿像女人或孩子样,不雅地走着吃着。我只给小外孙买了一只。那只烤山芋不大,可小外孙拿着,从一头扒开皮,开始美美地吃,没吃几口就不吃了,无所谓了一直拿着,回家被我接了过来。我正准备吃,有人敲门了。来的是一家三口,两个大人带一个与小外孙相仿大的女孩。
我忙撕下被小外孙吃过的部分,毫无顾忌地塞进嘴里,而将那大半截没靠嘴的递给那个女孩。小女孩连望都不望一眼就回答说,我不想吃。小女孩的母亲说,现在我们家虽然大田不种植山芋,但田埂及拾边隙地长的不少,早就吃了,但吃的不多,每周吃上一两回,每回吃上三两片,其余的山芋大多进饭店宾馆,连山芋叶也早被收去了,听他们说山芋全身都是宝,常吃保健……
听了女孩母亲的话,我想起了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里的话:“海中之人多寿,而食蕃薯故也”,山芋是“长寿食品”呢。原来农家小饭桌上的山芋,因人们生活条件的改善就有了新的内涵,我的眼前也出现了自夏初以来在饭店宾馆作客的情景:蒸煮山芋,山芋叶稀饭,大家吃的可香呢。
孩子是不会作假的。我见孩子对山芋的无所谓及她的母亲真诚,顾不得有客人在场,竟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这思绪也像山芋的香味,飘啊飘,飘得很远。
像我们奔六的人都会记得,在那个时代,时常有霹雳电闪的口号震彻长空。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可口号喊得再响,粮食也没有像喷泉一样从土里往外冒,卫星也没吱溜一声飞上天,痛定思痛的结果,是全国人民练瘦身。三年困难时期,找野菜,捋树叶,仍填不饱肚皮,每天是半晌就耷拉着头,前肚皮紧贴后脊梁骨,有气无力地坐在门槛上等父母下工到队食堂吃上一碗稀汤。家乡虽以稻麦为主,但正常年景都会利用拾边隙地种些山芋。可那时,以粮为纲,其他全砍光,哪来的山芋啊。
好日子总是会有的。记得我十多岁的时候,因伟人“吃饭是第一件大事,忙时吃干,闲时吃半干半稀,掺以青菜萝卜山芋……”的指示,国家的政策有了些微调整,种山芋又碰上了大丰收,我家六口人,一次就分了一千二百斤。望着那堆山芋啊,心里真比喝蜜还甜呢。放学回家,想吃就拿一个,去了皮,生吃,甜甜的。母亲煮饭时,又捡两个大山芋,放在余火中煨着,让我吃。直到现在想起,还口齿留香呢。
山芋也称番薯、甘薯、红薯或地瓜,各地称呼不一,名字却较着劲的土。其实考究起来,这土里土气的山芋却是正经有着洋血统的;山芋原产美洲,哥伦布于1492年将之带回欧洲,后逐渐传入亚洲。而最早将山芋带到中国的却是明朝福建人陈振龙。万历年间,陈振龙到吕宋经商,有缘相识山芋,并产生了浓厚兴趣,觉得这东西产量高又好种,便做了有心人,冒险将之带回福建。明末的徐光启在其《农政全书》中记载:“甘薯所在,居人便有半年之粮,民间渐次广种。”清人陈世元《金薯习录》说:种植山芋“工力未半于农功,丰登自倍于百谷”、“东西南北,无地不宜”,“瘠土则以种薯,无处不宜”。
吃着飘香的山芋,想着过去的往事,想着山芋的故事,我突然生出一种想法——当今可是好时光!是啊,那时是全党全民大办农业,没日没夜苦干,却连吃十分易种植的山芋都很难,而今天,仅靠部分劳力且是三八六〇(妇女老人)部队,却可以让物质如此丰富。
是啊,只要我们的国家不折腾,不再搞窝里斗,把心思用在发展经济为人民谋利益的正经事上,山芋就不会再是人们充饥的主食,而会因其有抗癌降脂减肥通便,清除体内垃圾的种种好处,成为保健佳肴,端上餐桌,让人尝鲜或换口味,这才是真正的山芋飘香啊。
白色的茨菰花
初秋的傍晚,夕阳吝啬的留下了几许余晖洒向大地。我站在黄河边上,望着河边。啊,在一片绿中那一抹随风舞动的白茨菰花,是那么的显眼。
触景生情,我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一篇小说中的一个情节:小说的女主人翁——一个高中生,采了一朵开在初春的小花,在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本时将它插在老师办公桌上的墨水瓶里,并在心里说:“老师,我把整个春天都送给你了。”
这样纯的情感,回忆起来心头不禁甜甜的。而我,在走出家门,走出村庄,走向社会后就似那个老师,遇到了一位美丽的姑娘,在我让她将材料送到我的宿舍时,她特意摘了一枝白色的茨菰花,插在办公桌上的茶杯里,杯下压着张纸条,写着:“你看美吗?若美,就属于你的。”
其实,茨菰花是完全可以养的,它那绿色的茎,淡雅的花,以及它挺拔疏朗的姿态,都是可赏可流连的。看到这枝花,我就想。
然而,我却记起了“茨菰叶烂别西湾,莲子花开犹未还。妾梦不离江水上,人传郎在凤凰山”的诗句。唐人张潮不算个名气太大的诗人,但他的《江南行》,写离情别绪,写的很有意境,将女子对丈夫的思念表达的淋漓尽致。
素淡,寂寞,直抵人间烟火。我想,这是茨菰花想要的生活,难道……那时的我,已经有妻有女。
茨菰味中是带苦的。著名作家、美食家汪曾祺说,“我小时候对慈姑实在没有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然而,我认为茨菰的可贵之处也正在于此,毕竟它让人生尝到五味中的苦,光想着尝甜尝辣怎么行呢?汪的老师沈从文还从中品味出生活真谛:“这个好!格比土豆高。”
那绿中的白,很是耐看,但却让我看出似乎有点出格。因为这时,我仿佛看到的是另一个忧伤而多情的女子,兀自在自己的梳妆台前修饰自己的容颜呢。
残荷
深秋似一把锋利的剪刀,握在风的手里。只听“咔嚓、咔嚓……”声响连绵不绝,枯叶剪落,纷纷扬扬,田野被剪落成满目的荒凉与空旷……
秋将尽,冬将至。池边再也没有驻足的游人。带着凉气乃至寒气的风吹皱了整池秋水,那些原本满池的青荷此时竟零落枯败了。虽然有的依旧顶着发黑的荷叶昂然挺立,但更多的却早已被折断落在水中。
“荷尽已无擎雨盖”,这是东坡先生的诗句。应该是眼前的写照。我又想起小水塘,三四月间“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的诗情画意,五六月间“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那一水塘的荷花仿佛婷婷婀娜的少女,脸上绽开羞赧的粉红,轻盈的脚步踏浪而来,惹得这小塘边散步的、赏荷的,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而现在……
“滴答,滴答……”这是雨落残荷的声音。雨点大,但稀薄,一声一声的,像敲鼓。
“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这是林黛玉的声音。我好幸运,林黛玉企盼的声音竟让我赶上了。
“留得残荷听雨声”,那是它一生最美丽的华章。因为我感觉到,这满塘荷花没有枯、没有死,它们将芬芳渗透到枯梗、败叶上,我似乎感受到它们内心涌流澎湃的激情,在生命的履历上苍劲注解,写在断梗残枝上,醒目的字迹投射到我苍白的视觉屏幕上。它们在搜集夏天一水塘的碧玉一水塘的艳红,在雨中宣言,大声朗诵自己追求本质与本真的内涵。这风,是为它们由衷喝彩;这雨,是为它们钦佩鼓掌。
它们将残枝断梗与倒伏在水中的莲蓬紧紧拉住手,像画家写意的天然画面,它们百折不挠的信念跃然在纸上。你可以发现,这是天然之美的神来之笔——不是红红绿绿装扮的媚俗;不是迎合四季,矫揉造作的庸俗;不是趋炎附势,阿谀逢迎的流俗。它们是把信念和勇气蕴藏残破枯败之中的展示,是让生命到最后一种高尚情操绝艳凄美的盛开。
是啊,虽然那是一水塘枯梗残叶,但这雨声,却让它昭示着一种挺拔的力量,一种昂扬的精神——不再用绿叶取悦人们心醉神迷;不再用红花馥郁人们如醉如痴,它展示的是一种铁铮铮的意志,一种高吭嘹亮的自信。
花开的时候要看荷,叶残的时候更要看荷,因为残荷是一种崇高的境界,一种坚韧的操守,一种可贵的精神。我们可以不懂绿肥红瘦,可以不懂花开花落,但不能不懂一枝残荷比深陷于泥水中的莲藕更为博大、更为丰富的内涵。
吃蒜
朋友来淮,定要吃楚州阳春面。我说先喝酒,上主食时再吃。好了,他以我之矛戳我之盾,说,你在《淮安面条》中写道:“到淮安(今楚州),不能不去周恩来纪念馆和故居,开国总理周恩来就出生在淮安;到淮安,不能不吃淮安的阳春面,独步天下的……”你让我喝酒,酒后还能吃出那个味?主随客便,上面条!也许是夏日,碗里没蒜花,他又挑剔了:吃面得吃蒜,面里最好吃的就是蒜,你得给我多弄几瓣……
我对此有同感,我自己就是一个爱吃面的主儿,也爱吃面又吃蒜。可是刚来到城里那一阵子,见到蒜的时候我总是克制着自己,告诫自己不能吃蒜的。那样嘴里就满是蒜味儿,和人说话的时候就总是非常的小心,甚至捂着嘴,生怕别人讨厌这种怪味。
蒜,几乎是百姓们每天都离不开的调味品。但它因有独特的个性——荤味,虽然喜欢它的人每餐必吃,但讨厌它的人,却唯恐避之不及。每当吃蒜,我就想,蒜的味道其实就是岁月沧桑的味道,蒜的魅力,亦是时光的魅力。而对一个个性独特的人来说,有人喜欢有人讨厌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幼时我不吃蒜。家中有蒜,是母亲为吃剩菜剩饭而用的“防疫”之物,我捞不上这“好处”。
放开吃生蒜是在有幸也不幸的乡下工作加入“流动吃喝族”之后,食无定所,常犯肠炎,只好在饭前就找三两个生蒜瓣,开始浅尝辄止,觉无害有益,方渐入佳境,不想竟吃出妙处。
吃蒜多矣,已体会有杂交蒜憨、狗牙蒜娇、本地蒜冲、紫皮蒜呛、独头蒜劲……想来世事也是如此,走南闯北之人,若留心,分出南人北人之性情,交友应酬,就得心应手多了。
有些人不愿吃蒜,特别是不愿吃生蒜,是怕吃后口臭。其实久食蒜也吃出了经验,吃后只消嚼一小撮干茶叶,口中的蒜臭就会大大减轻。据说,日本一位农场主最近培育出了一种没有气味的大蒜,性能与普通大蒜毫无差别,这真是爱吃大蒜者的福音。
大蒜是古老的药食两用珍品,在国外被称作“健康保护神”,而中国自古也有“大蒜上市,药店关门”的说法。
人类的很多疾病都是因为血液中脂肪水平过高引起的。许多日常食物,像鸡蛋、香肠、奶酪、咸肉等,吃了之后就会使血液中的脂肪成倍上升。
但是如果同时吃蒜,脂肪上升的趋势就会受到遏制。除了有助于降低血脂外,大蒜还具有预防和降低动脉脂肪斑块聚积的作用。
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脂肪斑块在冠状动脉聚积后,就有可能导致心脏病。
大蒜研究专家认为,大蒜之所以能有这么出色的功效,是因为它含有蒜氨酸和蒜酶这两种有效物质。
蒜氨酸和蒜酶各自静静地呆在新鲜大蒜的细胞里,一旦把大蒜碾碎,它们就会互相接触(大约10分钟~15分钟),从而形成一种没有颜色的油(油食品)滑液体——大蒜素。大蒜素遇热时会很快失去作用,所以大蒜适宜生食。大蒜不仅怕热,也怕咸,它遇咸也会减去作用。
大蒜能够抗癌防癌,是近年来在癌医学研究中取得的重要成果。“每年吃生大蒜3公斤以上的人群,与不吃或少吃者相比,其胃癌发病率降低七分之一。”
吃蒜,不费钱,能健身,还可告别“西施(稀屎)姑娘”,更不会因此负债、负情、负人——“有味”之小弊,只要多嚼嚼茶叶即可。
三原色打造万美之秋
酷热的炎夏过去了,我们在制造清凉的居室境界中各显身手,冰白色的沁凉、海洋蓝的清新、芬芳的绿、柔美的粉、凝重的银灰、火热的红……色彩的巧妙运用与合理搭配,描摹你心中的家的颜色。
这是一则居室装潢设计的广告词。看了这则广告,我的脑海中竟有一组画面:朗朗的天空,闲散的白云,沉静的绿色,惹人心醉的稻穗与红果。这是秋天的画面。
秋天是多彩的,那黄叶绿树红花,还有那旷野,那长烟,那黄昏的牧童,那暮色里的笛声,那溶溶月色中的阵阵馨香,那阵阵馨香中的美丽背影……
秋天一如画家笔下的水墨,清新淡雅;也如油画,大写意,大写真,给人以赏心悦目的美。
秋天这幅大自然的杰作,绚烂的色彩,让人有些目接不暇。但生命之绿和红太阳、黄土地的三原色始终是其中最纯净、最鲜艳、最难以忘怀的色调。这三原色,打造出万美之秋。
秋天是绿色的
也许受文人们关于秋的诗文的影响,在我的原始意念中,秋是冷落凄清、萧瑟伤感、毫无生机的。一提到秋我就会想到寂寞的秋叶,想到枯黄的衰草。每当吟着“碧云天,黄叶地”的诗句时,我心中涌起的也是对秋的空旷、秋的萧索的一种沉思。
而如今,无论是湖边、河边那垂柳,还是那城市街道的行道树,无论是乡间田野的韭菜,菠菜,大白菜,还是城市那大草坪……迎面扑进眼帘的,都是绿,淡绿、翠绿、墨绿……
溪中的绿是立体的。近处的一群水浮莲,船旁丛丛高耸的芦苇刚刚从眼帘消失,远端的一片荷又跳进眼中;荷之绿,不是水墨画卷的绿,不是古典诗词的绿,也不是流淌在琴弦、迸溅在键盘、回旋在吟哦之间的绿。它是质地,是结构,是建筑;它是穿透,是支撑,是涵盖:生息于形神之间,它是中国民间美学原则之一的“大红大绿”的绿……
绿是永恒的生命,永恒的希冀,永恒的精神追求。
秋天的绿不是不浓,而是节气老人用素笔描上隐隐的淡黄,这绿就显得深沉、凝重、含蓄。
绿,在我的心里永远是那样的美丽与向往,它是任何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其实,在那秋阳秋风秋雨中摇拽的绿,不正是生命的孕育和体现吗?人们都青眯春天多姿多彩,因为它象征生命的灿烂,点缀了五彩的世界;人们都惊叹夏天生机勃勃的绿叶绿草,因为它充满生机,洋溢着生命的活力,它那葱翠欲滴,展现了生命的富有。然而却很少有人垂青于秋天的绿,人们往往因秋的萧条而忽略甚至抹煞了秋更顽强的生命力。
不只是春天、夏天有绿,秋天也有绿,甚至冬天还会有绿!人生不也如此吗?
秋天是黄色的
黄色——代表着秋天。黄色的稻穗,黄色的玉米,黄色的橘,黄色的梨……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收获果实,收获喜悦,收获快乐。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以碧宵。”每次读到刘禹锡这首《秋词》,一幅晴空万里,鹤飞凤舞的秋日美图便在眼前呈现。
在中国的五行学说中,黄色是土地的象征。黄色是黄金的颜色,因此有财富的含义。《释名·释采帛》释:“黄,晃也,犹晃晃,像日光色也”,故黄色又象征光明。在现代汉语里,“黄灿灿”、“黄澄澄”等词语都反映农作物、农产品的形态色彩,给人以美感。
走进田间,稻子香味四飘,那亩亩庄稼,远看好似翻滚的千层波浪;近看,稻子,笑弯了腰,玉米乐开了怀,大豆胀大了肚。地里的人忙极了,唱一曲收获的歌,收了稻子,收了玉米,收大豆……悠扬的歌声唱出了农家秋收的喜悦。
饱满的玉米,剥去棒子的层层绿衣,那绿,那黄,美丽清新;绿衣下那一排排嫩黄嫩黄的玉米粒一下子跳到眼前,那粒粒色泽圆润,饱满得像少女吹弹可破的皮肤,汪汪着汁水……
桂花清香的黄色小花,中秋从泥土深处、从枝杈深处、从故乡深处,被一缕月色牵引着,弥漫成一种心境,一种气氛。
银杏树的果实像熟透了的荔枝一样,圆圆的,浅黄;银杏树的叶子,不是那种浅黄或深黄,而是像杏子那样的明黄,不曾沾惹一丝杂色,经太阳光一照,那色彩会像金子般。
还有“菊花阵”——菊花开放了,在秋风里轻舞,沉醉了多少文人墨客的笔。“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这是晚唐起义军领袖黄巢的豪迈诗句。
秋天,不仅那黄色的果实,黄色的花,就是那满树满坡的黄叶,也是美的,美得让人无法形容。张艺谋在谈到他的《英雄》的时候曾经这样说过,多少年后或许人们已经忘记那个故事,但他们却会记住那漫天飞舞的黄叶。在张艺谋的心中,秋天的黄叶是多么的珍贵啊!是的,漫天飞舞的黄叶是那样的惨烈,就如人生,无论是否成功,都有汗水的浸透!
秋天,就在秋天,把金色的阳光引过来,把金黄的颜色涂满天。秋天的风中飘逸着丰收的喜悦;秋天的情感流溢着苦尽甘来的味道;秋天的生活蕴含着沉甸甸的永恒。
秋天是红色的
秋天,中国有“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的诗句,而外国有如马克思的“您秋天最喜爱的颜色”是“红色!”的回答。
秋天,那些丹枫、黄栌、乌桕、柿树、漆树等经霜的秋叶,“万千仙子洗罢脸,齐向此处倾胭脂”、“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都会呈现出一派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红,在萧瑟秋风中张扬摇曳,让人感觉到生命的快意与浓烈;那非常帅气的香椿树,更是一片朱红,就在那朱红的顶端,竟还有更深更浓的绛红,那不是树叶,是果,是香椿树在六七月开花后,到中秋时分果子就红了,在秋风中看了总会叫人生出一腔喜悦。
秋天,那大红的辣椒、紫红的扁豆,点缀在翠绿的叶子当中,有种说不出的清苍与疏旷之感。树上长的红果子,此时最令人垂涎的便是红灯笼一般压弯了枝头的火晶柿子,看了就会生出不吃上三四个不解馋的意念。在田间地头,不经意间还会闪出几丛猩红的枸杞果,仿佛一串串艳丽的红宝石,实在是亮丽之极。
枣子红了。枣子,小小的灯,挂在高高的树上,秋风把它点亮了。像从青色的梦中醒来,一场寒露,一场青霜,碰上了它们内心的闪电。但不发出声响,在坚硬木棍的敲打中,它们悄无声息落地,让人从红色中品尝甘甜。
苹果也红了。与那些红得通透的果子不同,苹果红得含蓄,只是腮上一抹红,如少妇脸上的胭脂,恰到好处的样子。
花椒红了,山楂红了,鸡冠花、苋菜、番茄红了,喝了酒的农人,脖子和腮都红了,等到秋深似海的时候,满山的树叶也红了。红果、红叶,比桃花还艳丽,比太阳更湿润,带着细微的香气,它们是一场又一场的秋霜一直在悄悄积攒的红光。
秋天的红,醉人,热烈,是丰收的色彩,更是爆发的爱,是大自然献给秋天的加冕礼。
翠竹
路边沙石堆的几丛翠竹,郁郁葱葱。每天早晨或傍晚散步,无论是春夏,还是秋冬,多情的风,都会把它的清香送入鼻息,沁人心脾,也会惹起我不尽的思绪。
青青翠竹,亭亭玉立,它有着修长的身躯,好似苗条的妙龄少女;又有着挺拔的姿态,好似威武的坚强战士。
翠竹四季常绿,可是它的绿并不是四季一种绿:春天,它是新绿的,给人以清新自如的感觉;夏天,它是翠绿的,给人以生气勃勃的感觉。秋天,它是油绿的,给人以回归自然的感觉;冬天,它是苍绿的,给人以苍劲挺拔的感觉。
读竹而知人生苦乐,读竹如读人生整个过程。有一个成语叫“虚怀若谷”。虚,就是谦虚;怀,是指胸怀;谷即为山谷。整个成语连起来解释就是谦虚的胸怀像山谷一样宽厚。竹是虚心的,从不骄傲,但有傲骨。你看,那些弱不禁风的竹子,被狂飙吹弯,仍在积蓄着向上直起腰杆的力量,哪怕弯压近地,它也会再度站起来。这正如拳王阿里一样:“你可以打倒我,但你不可能打败我”。当年,阿里一次次被对手击倒在拳台上,但他都坚强地站了起来,并最后取得了胜利。
“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这是明太祖朱元璋给予竹的刚正之誉;“凌霜竹箭傲雪梅,直与天地争春回”是竹的自信;“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是竹的坚强;“一节复一节,千枝攒万叶;我自不开花,免撩蜂与蝶”是竹的清高……吟着这些诗,我常会想起孟子的“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是啊,爱竹的人一定要努力地完善自己,努力使自己如竹般坚忍不拔。
自古到今,诵竹的诗,我最喜欢的是清代郑板桥《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的诗:“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诗留给世人的不仅仅是美,更是一种情怀。诗把风雅的美上升到政治、民生的角度,是另一种境界。
竹的伟大还在于奉献。竹能制成各色的物品,小巧精致的竹篮能盛放物品;坚实的竹凳、竹椅能让人坐着舒心;精制的竹蓆又是盛夏必不可少的。竹制的钓杆虽不是金贵之物,但却是实用的。小时就是用它一次次为餐桌上增添了新鲜的鱼汤,在那生活并不富裕的年代,这样的日子也算是幸福了……竹,它任砍伐任焚烧,粉身碎骨无怨无悔。
竹,和人一样,为着一种生存状态而活,没有什么能阻挡得了它的生长,即使是沙石,它也会从中钻出,奔向阳光,吐出新绿。孔子的择善而从,它能做到;孟子的舍生取义,它亦能做到;但三纲五常不是竹的标准,竹永远相信真理。它站着生也站着死,它一生青翠一无所牵,它拒绝尘埃之噪,努力把自己交给大地,哪怕最边远、最艰苦、最贫瘠的地方,只要有根,就有它生命的旺盛,这是竹不同于其它植物的本质所在。因此,古人不仅将它与松和梅称为“岁寒三友”,还将其与梅、兰、菊并列为花中“四君子”。
翠竹,虚心劲节,淡泊处世,无怨无争,唯以绿荫报天地,唯将德美操贞奉世人;它傲然挺立默然含情,摇来摆去的却涤荡了尘世上的多少龌龊与冤屈!笙管笛萧流韵逸然,吴歌越曲却抚平并慰藉着人间多少悲伤和灵魂!
蝉鸣
“知了,知了。”到废黄河边,秋风吹着,蝉竟还鸣着。
小时候,在乡下常听得蝉鸣。炎炎夏日里,“高蝉多远韵,茂树有余音”,房前屋后的树上“知了”声一片,就连夜晚也蝉鸣不断,小村庄沉浸在没有纷扰没有喧哗的安逸和静谧中。
我生长在乡村,从会走路开始,就整天在田野上跑,接触到的昆虫应该比现在城里的孩子多得多了。然而,少小无知,接触到了并未有意去认识它,更没有去观察研究它,事隔多年,许多已经印象淡薄,有的昆虫甚至连名字也叫不出。但正如法布尔所言:“有谁不知道蝉呢?”
老家的东面有一条大河,就是南水北调的淮安翻水站的引河新河,据说自唐开元年间这条河就有故事了。之后,在大运河被淤塞时曾代替运河沟通南北,直到上个世纪的五十年代初,苏北灌溉总渠开挖才被截断。新河的西堆上有很多树木,刺槐树、榆树,林间丰沛的草是最好的放牛之地。每到春夏,八九岁的我手牵着牛,痴迷的总是树上那抑扬顿挫的蝉鸣。
对蝉的好感乃至敬仰,是读法布尔所写的《昆虫记》中的蝉:“四年的地下苦工,三个月阳光下的欢乐”。蝉的变态,从卵到若虫再到成虫,完成整个周期需要几年的时间。几年时间,于昆虫而言,是一个极其漫长的等待。卵孵化到若虫后便蛰伏在地下,吸附在树根上吸食树汁为生,二到三年后,甘于寂寞的若虫发育成蝉,其间蝉一般要经过五次蜕皮。虽然蝉的生长期很长,但它的蜕化为成虫鸣叫的时间却很短,大约只有几十天,三四年的潜心修炼,只为那一季的鸣唱。蝉一直不知疲倦地用轻快而舒畅的调子,不用任何中、西乐器伴奏,为人们高唱一曲又一曲轻快的蝉歌,为大自然增添了浓厚的情意,难怪乎人们称它为“昆虫音乐家”、“大自然的歌手”。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蝉脱胎换骨,走到树上,“知了,知了”的回响云天,它知道什么呀?是不是在黑暗中徘徊久了见了阳光就开心?是不是预知来日苦短而愁绪满腔?“本以难高饱,徒劳恨费声。五更疏欲断,一树碧无情。”李商隐的诗是它的写照吗?蝉靠人居,却又不食人间烟火,默默地坚守在树的一隅,守望蓝天,守望阳光,树的高端是它一生的归宿,声声蝉鸣是它对人间凄婉的告白。
蝉无疑是田园歌唱家,城市的拥挤与繁忙,早已没有了蝉鸣,而整日的繁忙和压力,也无暇去顾及这美妙的自然之声,此刻城市边缘地带的蝉鸣是多么深厚的上天的恩赐。儿时熟悉的夏日的旋律再次响起,我不得不有些感动!记得最后一次粘“知了”的时候是中学毕业回乡务农。那时我已经成为一名耕手,或者说是农村十八般武艺的行家。我与另一个师傅将一块田耕完还有点时间,就牵着牛,折了根长芦苇,又粘了蜘蛛网,边放牧,边粘“知了”。也就是那次,我再一次默念《昆虫记》中的“四年的地下苦工,三个月阳光下的欢乐”。
蝉为了鸣而蜕变。蝉鸣,是为新生而歌,为阳光而歌,为美丽的世界而歌,为来之不易而又短暂的幸福而歌。蝉鸣来自苦痛,传递的却是真诚,是幸福,是成功。蝉的笑语为我心弦的律动伴舞,渐次升华为一种冲动,一种走出家门的决心。从那之后,我就将蝉鸣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底。
据文字学家考证,“夏”字最早就来源于甲骨文中象形的“蝉”字。其实,蝉虽属于夏,但又不单单属于夏,哪怕是现在,秋季了,听蝉,也总会让人有几分感动。
听蝉鸣,我触摸一个卑微而崇高生命的灵魂。这灵魂便是每一声蝉鸣上萌动着的洁净韵律,它无私地赐予万物顽强的生命力,在灵魂里酝酿成亘古不变的哲理。
美味白菜
白菜虽不再像瓜菜代的岁月那样是冬日的主角,但我们家仍是每天换着花样做一点吃吃。世间事大抵如此,在以白菜充饥度日的时候觉不出怎样,可在物质生活日益丰富的今天,尤其是冬天,那经霜的白菜却又嫩又脆又甜,不仅久吃不厌,而且味美又爽口。
以前见过一副对联:百菜还是白菜好,诸肉惟有猪肉香。当时有些不解,若论身价、口味,比白菜更好的多的是。后来细细想来,这个不惹眼、不腻口的白菜,拌着吃、炒着吃、入汤煮着吃、腌着做咸菜吃,甚至与其他肉或菜合起来烹着吃,全然都是合口的菜。正因为白菜没什么可与其它蔬菜相争之处,它才能从一大堆菜蔬中脱颖而出;正因为白菜颜色素雅,所以才能跟别的蔬菜相容而烹;正因为白菜没有特殊味道,所以才让人们久食而不生厌弃之心。这就像传统的女人,她们宛如白菜,喜欢在内质上做文章,或温柔体贴,或学问渊博,或善良正直,或才华横溢……
从立秋到小雪,白菜在一百多天的生命长度里,它总是探出一片叶子,又探出一片叶子。经霜的白菜吸收着霜里的洁白和糖分,在瑟瑟的风里不断充实着自己的内心,变得更加鲜嫩纯真白净从容,且有一种特别的甜味。
白菜虽然没能像牡丹那样得个花王之类的奖项,但也是一些画家临摹之物,比如齐白石、潘天寿都为它挥笔留墨。齐白石画的《白菜辣椒》,一棵家常白菜栩栩如生,白润的菜梗和鲜嫩的叶片像活了似的,左下部分点缀两个小红辣椒,信手拈来,非常可爱。画完了还在上面题字替白菜争天下第一的名份。因其画美,连卖菜的也想得到一幅,由此就生出了用白菜索他画的“白菜”的故事。
出于好奇,找来《本草纲目》查阅,原来白菜在古代还有一名叫“菘”。这让我想起古人的“拨雪挑塌地菘,味如蜜藕更肥浓”诗句。
就白菜而言,究竟有多少种做法谁也没法统计。仅家常做法就很多,如辣白菜、凉拌白菜心、醋溜白菜、香菇烧白菜、豆腐白菜汤等等。
“不入官宴不为珍,甘肥肠厚解荤腥。寻常百姓无多病,只缘常日未断青。”寒冷的冬天,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热气腾腾的砂锅白菜,无需蜡烛和玫瑰花,那份实实在在的温馨就在身边。
乡野茨菰亦可目
自住到市区,每次散步我总喜欢到黄河边。顺着河边,走走停停,看得踏实,看得自在,也看得开心。黄河里的水,一天一天变清了;黄河边的草,一天一天变绿了。最近,我一次又一次看那开白花,开黄花的茨菰,虽然并不是很漂亮,还让我产生许多遐想的意趣。
茨菰又叫剪刀草、燕尾草,这是因其形状而得名。茨菰,在乡下小河渠沟里随处可见,在大河湖泊中也不稀罕,它长长的叶柄把叶子支在水面上,大的尖头向上,两对小尖头斜斜地指下,样子有点像古代士兵用的倒“V”形盾牌。
国人喜欢茨菰,大多还是因为它的食用价值。曾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我在农技部门工作,当时还没推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吃饭仍是全社会关注的大问题。为此,县里下达一年三熟——油菜(兴化油菜)、早稻、茨菰试验。我们选择了淮阴地区的农业典型泾河大队。为了三季高产,特别是第三季茨菰高产,在安排时,定立秋后的三天内为茨菰苗栽插期。
茨菰能吃的部分是地下茎,扁圆形,像个小球,一棵,下面可以长出许多。小球上有顶芽,弯弯地翘着,俗称“茨菰嘴子”——就是汪曾祺认为有点苦,难吃的那部分。汪曾祺在《咸菜茨菰汤》里还写道:“民国二十年,我们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菰却丰收。”文中虽然没说,但在读的时候,因为饿肚子,所以从字里行间仍看出茨菰可以救命。那时我想,茨菰还该享有一个美名:“救荒本草”。
茨菰的吃法有很多种,但我对生炒,红烧和烧汤这三种却比较喜欢。生炒一般是茨菰切片和咸肉片、大蒜一起炒;红烧一般是茨菰切成滚刀块和肉一起烧;烧汤一般是和排骨一起煨,即使如汪曾祺文中写的那样,用咸菜,在过去的年代我也是很渴望的。说句心里话,家常的最好吃的,我一直以为是红烧,选带皮的五花肉,和切成滚刀块的茨菰,那猪肉香茨菰香交融在一起,入口生津,齿颊留香。
汪曾祺的老师沈从文先生是比较喜欢茨菰的,他说茨菰有格。沈先生在说这话的时候是拿茨菰与土豆作比较的,原话是:“这个好!格比土豆高。”他这话一点也没错,茨菰无论怎么烧,咬到嘴里都有嚼头,劲道,不像土豆,一煮就烂了,烂到一塌糊涂,软绵绵的没一点点咬头,烂泥一样——所以才会有土豆泥的说法。从这一点来说,茨菰确实是比土豆有骨气的多,“格”确实是比土豆要高。
茨菰和莲,不知道莲的人肯定不多,但不了解茨菰的却一定不少。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这样解释:“一根岁生十二子,如慈姑之乳诸子,故以名之。”在古代,茨菰因多子,而被民间视为吉祥物。如北宋耀州窑中的印花中,常见的图案有一种被称为“把莲”的,是以荷叶、莲花、莲蓬、茨菰叶为一把系在一起的。与荷叶、莲花相提并论,是自然不会差的。据说,在中国民间风俗画中,茨菰和柑橘放在一起有瓜瓞绵绵之意,而茨菰叶与云头组成图案叫“慈(茨)善祥云”。看来,茨菰的“格”中有文化。
我在散步中还有一次奇遇。一只鹭鸶飞来,落在茨菰丛旁。当时我想,这不是李苦禅的《茨菰鱼鹰图》。不过,画中的鱼鹰换成了鹭鸶,那一双长腿稳稳地站在水中,一百八十度的回首远眺,目光里充满了和平安详;洁白的羽毛,长长的勾喙,在茨菰燕尾般绿叶的映照下,烘托出朴素静谧的景象。
由于一次奇遇,现在每到黄河边,每看到这剪刀似的茨菰,总会有企盼,对茨菰多看几眼。不过,还真没白看,因为常看,竟生有一种感觉——就像找对象或交朋友,“对眼了”,感到这乡野茨菰不仅可口,还可目呢!
豌豆花
春天是花的海洋,穿越在阡陌间,到处飘散着一股股清香。随着彩蝶的翩翩起舞和蜜蜂的嗡嗡叫,我走近绿茵茵的麦地,发现很多清新淡雅的豌豆花。
一朵朵豌豆花,带着与生俱来的自足,和着悠缓的节拍,向着春天翩翩起舞……
豌豆花十分娇小柔弱,它们伸着细嫩的脖子,或羞涩、或谦卑、或忍让地掩隐在那青翠盎然的叶丛中。
豌豆花在人们眼里仅是一朵豆花,家世低微,小家碧玉的身子很不打眼。但它也不气馁,不和那些观赏花卉争宠夺爱,却守着本分,费点心思,想点花招,以花姿取胜,来个“离瓣”造型:以小的两片拼成头巾,向下,遮掩羞态;以大的两片缝成罗裙,向上,翻成蝴蝶状,而那细细的花纹有些似孔雀的羽毛……
也许“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的造型,让人没法不记住它。不然,它怎么可能开在邮票上呢?马绍尔群岛邮政一套“每月一花”的邮票,就是从万花丛中选那么12朵。想想,花中选花,是件多么举棋不定的事,其中有几多的不舍弃。能称花,就无其丑态。那真是千挑万选,千里万里挑一。也许这中间是安徒生的《豌豆公主》在推波助澜吧。那个童话里有着娇嫩肌肤的公主,谁想起都会心生怜爱。豌豆花也就在这当口脱颖而出,成了四月里最幸运的花朵,与玫瑰、菊花、紫罗兰等名花一起登上大雅之堂。
其实,这并不是外国人的审美与我们不同,即使于我,也会投其一票的。豌豆开花,童年的我总会牵惹起一种似有若无的期待。那当然不单单是因为这花的美,还有在开过不久,鲜嫩佳美的嫩豌豆就在荚里出生了,饥饿着的我们就可以美美地吃到那甜甜的豌豆荚。
豌豆荚青嫩的时间很短很短,只有那么几天。几天后它就变黄了,黄了就快老了。这时候我们就要赶紧把它摘下来,带回家,母亲会用线把它们串起来放进粥锅里。粥煮好了,一串青豌豆荚也熟了。这时候你把豌豆荚剥开来,弥漫的香气直往你鼻孔里钻。同时弥漫的还有麦田里的阳光、微微的南风和甜甜的水气。
豌豆结荚时很美,翠绿翠绿的;成熟时很饱满,豆粒滚圆滚圆。若将那黄白、绿、红、玫瑰、褐、黑等颜色的豆粒混堆在一起,那简直就像一堆未穿成串的五颜六色珠玉——那是豌豆花用丰硕的果实来报答辛勤培育它们的农人啊。
也许它常度人于饥饿之中,与农人关系密切的缘故吧,在我们家乡,它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安豆,意思是说有它即可平安,吃它即可平安。想想也是,即使今天,生活条件改善了,豌豆头、新鲜的豌豆荚一年四季都受欢迎。豌豆做的粉可做出多种人们喜爱的菜肴,平时甚至有很多人还喜欢用圆圆的豌豆粒作点缀、润色,夸张厨艺,增强人的食欲感。名中医说,豌豆味甘、性平,归脾、胃经,主治脚气、痈肿、乳汁不通、脾胃不适、呃逆呕吐、心腹胀痛、口渴泄痢等病症,茎叶能清凉解暑。难怪周公解梦说,梦见豌豆祥瑞;农民梦见豌豆,庄稼会获丰收;梦见吃豌豆,是好兆头,人身体强壮。
靠着身边两朵花,一朵红色,一朵白色,让我又想到了另一种颜色——粉红。豌豆花是封闭的,所以在正常情况下,红色的花结出的种子种下去仍开红花,白色的花结出的种子种下仍开白花,可红色、白色,杂交后代开出的花就不再单单是红色与白色了,除了会按比例出现红色与白色之外,还会增加一种粉红色。遗传学家孟德尔通过杂交实验和细心观察,得出了相对性状中的显性、隐性,遗传、变异,使之成为遗传学的原理。
光阴似箭,上苍给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无论多么卑微,都要像豌豆花一样,不仅好好的活着,还要美丽灿烂一场!
顽强的小草
也许是好久没接触大自然的缘故,不知怎的,我竟情不自禁地带着五岁的小外孙来到废黄河边。
抬头望远处,河边,葱绿而灵动的小草在向我招手——早春最可珍贵的,就是这一点点绿。蓦然间,我只觉得吹在脸上的凛凛寒风忽然有了一丝温柔一丝暖意。
低头近看,是留在脚印的泥土。怎么能不见绿呢?蹲下细看,那稀稀疏疏的小草,虽然看不出绿,却见它们都争着抢着从泥土里钻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有的露出小脑袋,就像是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仔细地观察这美丽的新世界;有的从土里钻出,虽仅有一两寸,却骄傲地挺着它那细长的身躯,在微风中左右摇摆着。
这不是唐大家韩愈诗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景致吗?这一远一近,似有似无,忽虚忽实的水墨丹青写意方式,摄尽春草之魂。
小草是有土必生的,田埂、路沿、山坡、谷洼,甚至农家的墙头屋檐,它都能找到最先绿起来的理由。小草珍惜每一寸土地,驱赶荒芜,征服贫瘠,它用朴素天真在大地上恣意抒写,淋漓尽致地抒发绿色的畅想。
水土丰美的沟洼,绿意在叠积,加厚,仿佛要用水化淡些才好;有花的园子、山梁,因它的点缀而变得轻灵;最好是山坡,大片的绿,风一吹,现出了不同的层次,一闪一闪地滚动,仿佛要把动荡的绿波推向远方去。
近年来,无所事事,除了写写文章就是养花,可虽然爱花却总是养不好。很多时候,因为疏忽,几天没浇水,盆中花枯了,而盆土中的那些草却钻出显绿。卑微的草,带着一股犟劲,似乎在我面前说:你看究竟谁行!每到这时,我就有一个念头,花虽比草艳,但草比花强。
人的心,进化的最高产物,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在这小小的绿芽面前,竟会如此。
小草是最有生机和活力的,也最低调,与世无争。它们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自由自在的生长。它们沐浴朝露,随风起舞,自然洒脱,独具魅力。它们不张扬,不苛求,宁静自然,无拘无束,用全部的生命妆点着锦绣山河。它们从不会自轻自贱,因为它们懂得生命的尊严在于奉献;它们从不自怨自艾,因为它们都有一颗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心。它们没有一天放弃对生命的敬畏,那种抓牢泥土的力量,在风霜雨雪中坚定绿起来的信念,成就了小草由渺小走向崇高。
望着河边的小草,我又想起那些工人农民,他们就像小草一样,他们面对生活上的艰苦和待遇上的不公,顽强抗争,自强不息。虽然从草的身上闻不到花那股暗涌的香味,只有泥土的气息;但是,它却像旗帜一样插遍了大地,顽强地歌唱着生命。
像萤火虫一样发光
散步从黄河边回来天已黑了,忽然发现不远处空中有一点黄绿的光,一闪一闪的。开始是一个,细看,噢,后面还有好多呢。
萤火虫的可爱,还是小时候的印象。夏日,晚饭后,左邻右舍都从家里搬出门板、小桌子、竹床、板凳来乘凉,大人们手中都执一把蒲扇,闲适地享受着暑夜的清凉。这时,不仅远处那大片的稻田里会飞舞着许许多多的萤火虫,就在附近,或者说就是身边,也会有三三两两的,它们轻轻地飞来飞去,仿佛在逗我们。
我和许许多多的孩子一样,对萤火虫很好奇,好奇它那发亮的尾巴。记得有一次,我和比我大一岁的方在一起,我捉住萤火虫,方找了个水瓢,特地舀了水,让我将萤火虫放在瓢中水里。萤火虫在水中依然忽闪忽闪地发光。我又将它扔在地上,用脚踩踏,萤火虫尾巴上的发亮物质还坚强地亮着,并随着我的脚,形成一道亮线。这时,一位长辈老农从近前走过,喝彩道:好!今年的稻子肯定丰收。我问为什么,他说,这萤火虫的尾巴你脚踩踏后亮光拖多长,今年田里的稻穗就多长。
上学后,老师给我们讲“囊萤映雪”的故事。我也曾捉过几十只,放在小玻璃瓶里,将它放在床头,说实话,如果用来照明,在漆黑的室内,还有点用,但用来读书,捉得再多也是很难看清字的。
萤火虫的发光器会发光,起始于传至发光细胞的神经冲动,使得原本处于抑制状态的荧光素被解除抑制。而萤火虫的发光细胞内有一种含磷的化学物质,称为荧光素,在荧光素的催化下氧化,伴随产生的能量便以光的形式释出。
萤火虫的生存环境是恶劣的。“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萤火虫一般孕育在水边或草丛,幼虫一般需要6次蜕变后才进入蛹阶段。蝉发出声音,经过一次的蜕变,萤火虫为了发光,竟经过六次撕心裂肺般的蜕变。
泰戈尔说萤火虫“你微小,但你并不渺小”,是因为萤火虫冲破了黑暗的束缚,“你完成了你的生存,你点亮了你自己的灯……”
鲁迅先生也赞颂过小小的流萤:“中国青年……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如果此后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很多伟人都自比萤火虫,丘吉尔就是一个,他说:“每个人都是昆虫,但我确信,我是一只闪光的萤火虫。”丘吉尔曾经是学校倒数第三名,比他更差的两位同学退学了,他“荣登榜首”。差生丘吉尔并没有自暴自弃,他更专注于自己感兴趣的科目:历史、诗歌和写作。如果他没有做发光萤火虫的心态,说不定他的生命将会黯淡无光。
人很像萤火虫,自己的荧光素原本都是被抑制着,很多时候我们都想不到自己是发光体。摆脱黑暗有两种方式:一是寻找光明,一是自己发光。如果我们不能像星辰一样,为什么不选择做一只自己发光的萤火虫呢?
每个人都会有处于黑暗的时候,黑色的眼睛不一定都能够寻找到光明,在大地上画满窗子,也只是对光明的向往。更多的时候,在寂寞中,我们应该像萤火虫一样,选择自己发光。
南瓜
两根南瓜秧横在路上,还有一朵大如碗口,艳如油彩的南瓜花,像一个独舞者,迎着我,迎着风,迎着天空,迎着朝霞,娇艳着、开放着,毫无顾忌地展现着;又像一个领舞者,身后那群巴掌样的绿叶,和了风吟,伴着花舞,竭力把它隆重推出。
“小占风情绿向蹊,张扬嫩茎总猜奇。邻家底事笙歌起,深夜悄悄爬过篱。”你看南瓜秧多有灵性,深夜还在悄悄地爬,白日则明目张胆地把花开。
昨天早晨散步,这路上还一展无余,仅仅一天,它就从路边的田里爬上来拦住了我的去路。南瓜是一种不会约束自己的植物,只要喜欢,就随意生长,只要发芽,就肆意发秧,不管不顾,想往哪窜往哪窜,是个不讲道理的侵略者。
仔细看,南瓜花真的好看到精致的程度,纯正的明黄盏子,吐着长长的蕊,像卷舒自如的灵舌。花芯里还有一只漂亮的螵虫在爬上爬下地忙活着呢。
一朵雌花就是一个大南瓜。小时候早晨起来,朦胧醒,就和早起的蜜蜂一齐进了瓜地,发现南瓜花又多开了几朵,犹自带着露水,喜不胜喜,小手指会点来点去的数数,快乐也在那一声声递增的数字里飞涨。母亲听了会过来说,数归数,不能用手指指,一指便成谎花。谎花就是开的花不长时间就枯了,结不了瓜。
生长在农村的人都知道,南瓜花虽然美艳硕大,可没人把它当做花来观赏,而是让它兀自繁华凋零,如果有脚步在它面前停留,也不是欣赏它的娇媚,聆听它的心语,而是毫不怜惜地掐下,在油锅里煎炸,炖菜或者烧汤;南瓜花同样也是蔬菜,可常常会听到掐花之人不怜惜花却赞美南瓜:快来看,多喜人啊!好像南瓜花是别人家的孩子,南瓜才是自己的娃娃。
南瓜俗称“饭瓜”(番瓜),在“瓜菜代”的年代,它曾救亿万民众于缺粮困顿中,别的不说,光看南瓜的个头就让人踏实。
不信我将朋友曾讲的故事与你分享。20世纪60年代初是粮食极匮乏的年代,他们村上有户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取个小名叫南瓜,问其原因,男人不好意思地吐出了其中的原委——有一天家里来了客人,女人将家中仅剩的一点米煮了一锅米饭,招待了客人,男人也把很久没有饱过的肚子饱了一次。“饱暖思淫欲”,夜晚,男人向女人提出遗忘了很久的那件事,可女人正为了明天没有米下锅犯愁,哪里还有那种心事呀!这时男人安慰说:别愁,明天有吃的,老屋后院那棵南瓜结了一个大大的南瓜,足足有十几斤重,我们可以对付好几天的。——就这样,一个新的生命在南瓜的故事中孕育诞生了。
你知道南瓜可以做多少种吃食吗?南瓜饭是我们家餐桌上最常见的饭,连皮剁块放进水里煮,点缀些什么粮食或者下点面水,就是一锅美食;南瓜汤里下疙瘩是那个年代寻常百姓的所爱。生活条件好了,又走了南瓜鸡,鸡肉渗透南瓜的香甜,南瓜里浸满鸡肉的香醇,成为一道经典,吃起来美;南瓜饼是把南瓜蒸熟(现在可用微波炉),南瓜糜掺糯米粉一块和,裹上豆沙、撒上面包屑,是一甜点;把嫩南瓜切成丝,佐以红椒爆炒,包进煎饼,或盖浇在面条上……
南瓜味甜适口,性甘温,是阳性食物,体寒的人可以多食,它可以提供给人体热量,是很好的暖胃食品。
南瓜,如果说在粮食紧张年代帮助人们度饥荒是功臣的话,那么,在当今,它在瓜果中仍是良臣。因为近代营养学和中医学研究,南瓜含大量果胶,在肠道内被充分吸收后,能延缓对脂肪的吸收,果胶还能和体内过剩的胆固醇粘结在一起,从而降低血液中胆固醇的含量,预防动脉硬化;南瓜所含纤维素,具有良好的降脂效果和通便作用。南瓜还有较好的抗毒能力,它能粘结和消除铅、汞等有毒金属,降低亚硝酸盐的致癌性,增强肝肾细胞的再生能力,抵御环境中毒;南瓜汁有加快肾结石和膀胱结石溶解的作用。另外,南瓜还有益于男人的前列腺和女人的美容。
古城墙晚享稀世之音
手机的铃声惊醒了我,我蒙蒙胧胧掏出手机,按了接听键,“喂!你在哪,天已经黑了,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是妻的声音。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四处漆黑一团,我怎么在这里?我在哪啊?
噢,想起来了,早就听说古城墙上凉爽、僻静,下午停电,家里热,我就到这里看书来了。谁知,看着看着就睡着了。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哪儿也没去,还在古城墙上呢!”
我借着手机的光,拿起杯子喝了口水,跳下便携式吊床,扶着池杉,站起来活动活动睡麻了的四肢,拾掇好后抬头望望天空,辨了方向。我来到北段城墙顶上,被充满奇异声响的世界惊呆了——
纺织娘的叫声。开始时,只是轻轻拉开序幕,接着慢慢提高嗓门,再下来便像一泻而下的瀑布,潺潺不停,末了又逐渐收尾淡去,大有做文章的起、承、转、合之妙。蟋蟀、蝈蝈儿、金铃子、草云雀,还有说不上名的鸣虫在坡两旁刺槐等杂树、野草丛中鸣叫着,细听,有似古筝的,有像长箫的,还有若……起先是在调弦试音,好像还有点儿害羞,有点儿拘谨,接着,就唱得非常圆润非常动听了。宛若大合唱,又仿佛交响乐,还有那好赶热闹的几个萤火虫,像悬挂的灯笼,为歌手们照明。好一个热闹的世界。
“滴铃铃,滴铃铃……”金铃子的歌声比较独特,它似名歌手,从那百家歌手中脱颖而出,穿越紫陌红尘,穿越喧嚣世事,如天界仙音破空而来。它们的歌像明快的竹枝词,像雄壮的交响乐,像一万串风铃迎风脆响,涤我老耳,洗我心灵。这绝世的清唱,人间哪得几回闻?
此时此境,虽然缺少“红树醉秋色,碧溪弹夜弦”的清悦,却有“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朗阔,少了蝉噪蛙鸣,却添了这些秋虫们高、低、宏、细、疾,各抒灵趣的表演,多好!
在昆虫界,金铃子与黄蛉、墨蛉一起,被称为“三大名蛉”。梨园艺人得一“名伶”之名不易,昆虫得一“名蛉”之誉同样不易,都非得有超凡脱俗的唱功不可。并且,与名伶登台演出一样,金铃子的鸣叫也有很大的表演成分。昆虫研究专家和资深“玩虫族”都说,在独处、唤偶、遇敌这三种不同情况下,金铃子的鸣声各有不同:独处时它的鸣叫悠闲、清脆、连续,唤偶时它的叫声缠绵、多情、急切,而其叫声短促而铿锵时,必是遇到了来争夺爱侣的情敌。在我们家前屋后的草丛里,我曾多次细心谛听金铃子的叫声,想分辨出它们到底在干什么。但或许是定力不够,或许是耳功太浅,我听到的,除了潮水一样的天籁,还是潮水一样的天籁,除了稀世之音,还是稀世之音。
我乐了,我的童心大发,我要逗它们玩玩,我揿了下手机,借着光从地上捡了块石子扔向前面的丛林中,被石子击中处,声音立时停了,附近也稀了下来,轻了下来,这种顿停、稀疏和轻曼马上像波浪一样,一圈接一圈,瞬间涌来。我更乐了,一次又一次捡小石子,抛向这边,抛向那边;石子找不到,我干脆学哼哈二将,放声吼。神了,无论是抛石子或吼,竟然都有出奇的效果。我有点骄傲起来,我多像一个交响乐指挥家,手往下一按,音乐顿时变得轻曼而舒缓;我又若一位训练场上的教官,无论举手声叫,都会产生特别的作用。
正当我兴致愈加浓烈之际,手机铃声再一次响起,我蓦然感到惊讶,刚才鸣声一片,顿时四周屏声息气,好像是为了让我通话。我倒有点不安了,我仿佛一个唐突的老师,突然闯进正在调皮玩耍的孩子当中,孩子们天真烂漫的活动被吓得停了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你,等候你的处置。我有点羞愧了,我怎么能只顾自己快乐而无休无止地挑逗它们呢?我看着来电显示,还是妻要我的。我打开手机中止了铃声,但没有按接听键,瞬间,那些鸣虫好像有灵性一样,稀稀疏疏,稠稠密密,像在指挥下又整齐地放开了歌喉。
一切音乐都是对大自然的摹仿,我一直这么认为,只是有的摹仿技艺高超,有的摹仿技术拙劣。比如曼陀铃这种乐器,它的发声就类似金铃子的鸣唱。也许意大利人最初发明这种乐器,就是受到了金铃子的启发。但无论传统的曼陀铃,还是现代的电声曼陀铃,其音质和音色跟金铃子比较起来,都还有很大的差距。所以我觉得,歌唱家和乐器制造者都应当以鸣虫为师。
淮安古城墙遗址——淮安市文物保护单位,这是古人为我们留下的。今晚,让我在这里难得地独处,难得地寂静,获得难得的奇遇——独享稀世之音。
蚕豆壳茶
下了一次乡,一位老人用蚕豆壳茶招待我。蚕豆壳茶是我家乡最常见的茶,不知其他地方有没有。
春天,家家的家前屋后,都有青青的蚕豆。蚕豆开花,总会牵惹起一种似有若无的期待。因为这花开过不久,鲜嫩佳美的新蚕豆就要上市了,人们不仅可以吃到蚕豆,还可以紧接着之后吃新麦馍和面条。
蚕豆从棵上摘下,在剥了外壳之后,壳子晒干,还得在锅里焙烤,然后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究竟是谁率先在酷夏用蚕豆壳泡了茶喝?这恐怕谁也说不清了。不过,我有两次回乡务农的境遇,夏日酷暑难当时,喝上一碗,顿时就有一股新豆的清香满溢口中,这是任何一种名茶都难以比拟的。后来当了农技员的我知道,蚕豆的壳叫豆蔻,是一味中药,有消暑养胃利水渗湿的作用。
家乡的人家,几乎每家每户,都这样喝过茶。水是井水,甘甜。烧开了,丢下一撮豆壳,瞬间,水就变了颜色,是搅碎了的翡翠。待得冷却下来,农人们用瓢舀着喝,一大瓢,一大口一个憋气就下肚了。
煎好的蚕豆壳茶,被我和弟弟抬着送到地头去。父亲和我的大哥,还有一帮农人正在地里挥汗如雨。那大太阳就像是火球,让整个大气似蒸笼。送茶的老人或孩子们像约好了似的,每次若有一家到,后面的人便接二连三地跟着都到了。
蚕豆壳茶的清凉,在空气里荡漾;火辣辣的太阳,也像变得温柔了。
汪曾祺读中学,吃粉盐豆,喝茶水,读二安词。他那时的年轻人早早地被当成大人对待,也早早地养成了冲淡的性格。而我,读初中高中的四年半,则是饱尝着甜涩的蚕豆壳茶过来的。
长大后我离开家乡,品尝过各种各样的茶,龙井,碧螺春,雨前的,雨后的,普通的,高档的。但我仍无比怀念那用大盆小桶装着的蚕豆壳茶。
牡丹啊,牡丹
“牡丹以它特有的富丽、华贵和丰茂,在中国传统意识中被视为繁荣昌盛、幸福和平的象征。4月是洛阳一年一度的牡丹花会,欢迎您来看牡丹。”
短信,是朋友发我的。一则短信勾起了我对牡丹的念与思。
初次邂逅牡丹是十多年前的四月中旬初在洛阳的公共汽车上。街心花坛里的“牡丹”前几天还不顾我们这些赏花的人情绪,光见叶子不见花,那天却忽然开得如痴如醉。公路上,汽车、自行车和行人匆匆而过,牡丹花却在一旁争妍斗艳,她美得秀韵多姿,美得雍容华贵,美得绚丽娇艳,美得惊世骇俗!
当走进牡丹园,我才真正地懂得了繁花似锦——那一丛丛盛开的牡丹,有紧挨着地皮的,也有比较高的,能到人的小腿部位。再看那颜色更是多种多样,“夜光白”白的是那样的圣洁,而“火炼金丹”的红与“首案红”的紫又是那样的富贵,“蓝田玉”的蓝又是那样的高雅……真是千姿百态,令人赏心悦目。
在那个四月里,被朋友“怂恿”,当然,更重要的是好奇心使然,我们来到洛阳赏花。本来是只看一眼就走的,却因为阴冷,我们在那一等就是几天,任凭众游人(当然还有我们)扫兴和诅咒,牡丹依然安之若素。她不苟且不俯就不妥协不媚俗,她遵循自己的花期自己的规律,她将人们定下的赏花大节推迟。然而,开花时她犹如解冻的大江,一夜间千朵万朵纵情怒放,排山倒海惊天动地。那般恣意那般宏伟,那般壮丽那般浩荡。她是要将积蓄了整整一年的精气,都在这短短几天中轰轰烈烈地迸发出来。她不开则已,一开则倾其所有挥洒净尽,终要开得一个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传说中的牡丹,是被武则天一怒之下逐出京城,贬洛阳的。却不料洛阳的水土最适合牡丹的生长。于是洛阳人种牡丹蔚然成风,渐盛于唐,极盛于宋。每年阳历四月上中旬春色融融的日子,街巷园林千株万株牡丹竞放,花团锦簇香云缭绕——好一座五彩缤纷的牡丹城。
天南海北的看花人,在那个倒春寒的春天,都是为赏牡丹之美,络绎不绝地涌入洛阳城。人们不会因牡丹的拒绝而拒绝她的美。当然,人们理解,当年武则天皇帝令百花连夜速发以待她明朝游玩上苑,百花慑于皇威纷纷开放,惟独牡丹不从,宁可被火烧,宁可被发配。如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来了,尽管大家急,可怎么就能让牡丹轻易改了性子?人们那时甚至还想,如果牡丹再遇第二第三甚至更多的武则天,再被贬谪十次,也许她就会繁衍出十个洛阳牡丹城来呢。
古人云:“千士之喏喏,不如一士之谔谔”。牡丹是千人喏喏中的一谔谔之士。墨子说,一个国家要是没有“士”的谔谔就要亡国,而士的谔谔就是与国君唱反调。当然墨子还没有达到“民主”的地步,他只是从巩固政权的“开明”的角度来看问题的。
牡丹的谔谔不是唱反调,而是遵循规律当时而发。她不从众不畏权贵,独具人间稀缺的“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骨气。中国人的从众心理比哪国人都厉害,古代的圣人之言及君王之言大家都遵从不说,就近的来说,例子就俯拾皆是。如打倒前国家主席刘少奇时,中央大员们也举手通过,举国上下欢呼;在给刘少奇平反时,又是大家一致举手通过……生活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的马克思,拜言论自由之赐,创造出号召推翻资本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我们生活在社会主义社会,理应拥有比资本主义更高的言论自由度,而不是相反。
从众心理实际是一种奴隶心理,是对某领导人的崇拜与迷信。大将罗瑞卿说过:当领袖的头脑工作时,大家的头脑就停止了转动,这就是千人喏喏的一个原因;还有的是领导的独断专行、家长制和一言堂,也是造成人们异口同声的原因。
当然,在千人喏喏中也有一士谔谔者,马寅初敢于在中央会议上提出自己的人口见解,梁漱溟敢于在大庭广众中和领袖论短长,还有彭德怀……虽然他们都没落什么好下场,他们的某些做法也未必可取,但他们的风骨、胆识和谔谔神态足以以“忠臣”“义士”之名镌入史册,像牡丹一样将美与香留在人间。
“你怎么不回话?”朋友又一条短信之后是一条彩信,上面除紫色牡丹浓烈之香外,还有蒋大为的《牡丹之歌》:啊,牡丹,百花丛中最鲜艳,啊,牡丹,众香国里最壮观,冰封大地的时候,你正蕴育着生机一片,春风吹来的时候,你把美丽带给人间……
“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牡丹之美是一种大美。是的,富贵与高贵只是一字之差。同人一样,花儿也是有灵性、有品位之高低的。品位这东西,为气为魂、为筋骨为神韵,且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当人们叹服牡丹卓尔不群之姿时,你可知道“品位”是多么容易被世人忽略或漠视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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