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取物语·御伽草子-草莽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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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时,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有兄弟三人,老大名叫太郎治、老二名叫次郎治、老三名叫三郎治,他们对射箭都十分感兴趣。虽然老父命他们住在山中开荒耕田,但他们只在每日午饭前干一会儿农活,吃完午饭后便专心引弓练箭。技艺越练越高,只要张开各自所制的称手长弓,一箭射出,即便是小飞虫也能射中。

    “嘿,咱们的箭术真是出类拔萃。”

    兄弟三人彼此夸赞,每天都把全副心思放在模仿武士习武和比箭上,渐渐地将农活荒废了。

    春去夏尽,丹枫迎秋。由于兄弟三人对耕田毫不上心,所以入秋后几乎颗粒无收,老父为此又气又急。中秋这晚吃饭时,他对兄弟三人说:

    “来,哥儿仨都把酒杯举起来,细听我说。你们成天弯弓搭箭,难道打算去给领主当保镖?那可不成,领主一直都在欺压咱们穷人呢!可是一直像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给你们十年时间,你们现在就出发,随便去哪里,十年后每人都得带一身有用处的本领回来。今晚这顿饭,就当我为你们送行。”

    于是兄弟三人推杯换盏,饱食一顿,喝得醉醺醺地,深更半夜仍在大呼小叫。待到拂晓鸡鸣,他们投杯停箸,郑重其事地对父亲说道:

    “那我们就此告辞了!您老人家多保重身体!”说罢,三兄弟一起跪下,恭恭敬敬地给父亲磕了头。

    他们带上各自称手的弓箭,离开了家乡。走啊走,腹中饥饿时,就射野鸡大雁、猎野兔麋鹿,在路旁用火烤了充饥。

    走了一段路后,三兄弟来到一个三岔路口。

    太郎治道:“行了,就在此处分手吧!”

    次郎治道:“嗯,那就在此各选一条路吧。”

    三郎治听两位兄长说完后,脱下外衣,道:“我们今日在此起誓,绝不忘父亲大人的教诲,定要学到大本领,有益于世间。此心当永远光明磊落,如这袒露的胸怀般。”

    太郎治与次郎治一齐点头称是,也将外衣脱下。他们将三件外衣藏于道旁一块大石碑下,并互相约定:“十年后的今天,再到此处相会。”

    随后,太郎治选择向东、次郎治选择中间、三郎治选择向西,各奔前程。

    先说向东而行的太郎治。他一路前行,时刻不忘父亲教诲,来到一座大城镇。进城后,只见数十名木匠正在造一栋华屋。他们得心应手地立起巨柱、架起横梁,将一座屋子造得画栋飞甍、丹楹刻桷,当真是神工天巧。太郎治看得如痴如醉,对木匠们的手艺十分佩服。

    “好,决定了。我就当个木匠吧!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木匠。”

    于是太郎治便拜了木匠为师。

    再说选择中间那条路的次郎治,也在反复思考着自己的前途。大哥和三弟的箭术都比自己强,应该会去当武士。但家乡那个领主的确可恶,父亲又一再叮嘱不要给那种人卖命,所以还是去学一件对百姓有益的本事吧。

    他边走边想,不知不觉来到一个人烟稠密的市镇。远处传来有规律的叮叮当当声,震动耳膜。他循声望去,原来是数十名铁匠在打铁。红红的炉火映着他们裸露的胸膛,泛出古铜色的光芒。镰刀、锄头、刀剑在铁匠的锤打下,一件件锻造而出。次郎治对铁匠们的手艺羡慕不已。

    “好,决定了。我要当个铁匠,这行真了不起!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天下第一的铁匠。”

    于是次郎治便拜了铁匠为师。

    那么,三郎治又去了何方?学到了什么本领呢?时光飞逝,关于他的讯息,一直无人知晓。

    樱花开了又谢,转眼已过去十年寒暑。

    大哥太郎治信守十年之约,第一个回到当年三兄弟分手的三岔路口。如今,他已经是一位知名的木匠,手下的徒弟有数百人之多。随后,二郎治也回到了三岔路口。他现在的身份是一位著名铁匠,所传授的弟子也有数百人。兄弟相聚,分外亲热,拉手拍肩,彼此互贺学艺有成。

    “二弟,你如今誉满天下,声名传到东部,我都知道了。”

    “大哥,你也是名扬四海啊!‘天下栋梁’的美称,我也知道了。”

    “可是三弟去了何处?他的消息你知道么?”

    “完全不知啊!他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呢?”

    就在两位兄长猜测弟弟的下落时,三郎治也回到了三岔路口。他上身精赤,肌肉虬结,虎背熊腰,目光冰冷如利剑。

    “三弟,你……”

    “三弟,这十年中,你在何处?做些什么?”

    三郎治冷冷地答道:“我落草当了草莽大将。”

    “什么?你,你竟然当了强盗!唉!”

    两位兄长惊得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不过在这战争频仍的乱世,万事颠沛无常,三兄弟能在分别十年后,平安相聚,终归是件令人开心的事。他们一起走到路边的大石碑旁,准备掀开石碑,取出当年保存在碑下的外衣。十年前,三兄弟齐心协力,才能掀开大石碑。但今天,三郎治只用单手,就轻而易举地将大石碑掀开了。

    “啊,不得了!”两位兄长惊呼。

    这时,二三十步开外,忽然有条眼镜蛇向他们袭来。

    “毒蛇!”太郎治刚喊出声,三郎治已飞起一块石头,正中眼镜蛇头部。眼镜蛇登时毙命。

    “不愧是草莽大将啊!”两位兄长再度惊呼。

    “我虽是草莽大将,但当年立誓所言时刻未忘,定会永远光明磊落,为民造福。”

    “若果真如此,再好不过。”太郎治和次郎治异口同声道。

    三兄弟欢欢喜喜,并肩还乡。

    这时他们的母亲已经离开了人世,父亲也已满头白发,正孤身在屋门前清洗芋头,见三个儿子一同归来,高兴得热泪盈眶:

    “孩子们,你们终于如期归来了。”

    父子一道进屋,老父一面嘘寒问暖,一面取出清酒,为儿子们接风。

    彼此劝酒,喝了一阵,父亲问道:

    “你们在外头都学了啥本事?来,太郎治,你先说,再把你那本事当场演练演练。”

    太郎治答道:“我学了木匠的手艺。”

    说完,站起身,将家中的木料收集到手边,迅速地造出一间小木屋。技艺娴熟、手工精巧。

    父亲看了,欢欣赞叹道:“这手艺好!木匠里头,你能算得上天下第一了。好得很啦!那么二郎治,你学到了啥本事?”

    二郎治答道:“我学了铁匠的手艺。”

    说完,找来废铁,在大哥方才造的小屋前生起红红的炉火,很快就打出一把镰刀、一柄锄头。那打铁声叮叮当当地,听起来十分悦耳。

    父亲高兴地笑了,赞道:“嗯,这手艺也很好!铁匠里头,你能算得上世间第一了。了不起!那么三郎治,你学到了啥本事?”

    三郎治大大咧咧地将酒一口喝干,答道:“我当了草莽大将!”

    “什么?草莽大将?”父亲顿时怒形于色,骂道:“你这个混蛋,竟然当了强盗!太给我丢脸了,你滚,马上滚!”

    两位兄长急忙劝父亲道:“您别生气,这年月即便落草为寇,也未必是坏事。三弟也可以劫富济贫,锄强扶弱。您不是叮咛我们,只要学的本领对老百姓有益就行么?”

    “你们俩别替他狡辩。三郎治,你说,你这个强盗,能干啥好事?”

    “父亲打算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我让你干什么,你都能办到?那……”辛苦一生的老父,低头沉吟着,喃喃道:“其实,我很想要一匹马。咱们农民种地很难啊,要是有匹马,就能减轻劳累。”

    父亲说完,抬头一看,三郎治早没了踪影。

    “咦,三郎治人呢?”父亲和两位兄长呆住了。过了半晌,父亲长叹一口气,说:“这孩子的本事,挺神奇的。”

    父子三人开始围绕三郎治聊了起来,过了没多久,一阵“得得得”的马蹄声由远处传来。眨眼间,三郎治骑着一匹骏马已奔到面前。这匹马不得了,身高八尺、龙脊骏骨,一望便知是上等良驹。三郎治身手矫捷,纵跃下马,对父亲道:“这是您要的马。还想要什么吗?”

    父亲厉声问道:“这匹马从哪儿弄来的?”

    三郎治从容答道:“领主的马厩。”

    “你……”父亲一把夺过缰绳,拉着马朝三郎治来时的方向走去。

    太郎治急道:“三弟,你怎么把领主的马给盗来了?他一定会追究的。”

    二郎治也惶恐道:“三弟,领主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他若抓到你,会把你斩首的。这可如何是好?”

    三郎治纵声大笑,对两位兄长道:

    “大哥,你号称‘天下栋梁’,能对付得了领主吗?”

    “这……”

    “二哥,你身为技艺超群的铁匠,能对付得了领主吗?”

    “这……”

    “可是我却有办法对付领主。”

    三郎治说完,径直入屋歇息。

    黄昏时,父亲喘着粗气回到家中。

    “三郎治在哪里?”

    三郎治应了一声。

    父亲在门口坐下,气喘吁吁地说:“那匹马,我牵去还给领主了。那领主心肠毒得很,别指望他会善罢甘休。这不,他给三郎治出了个难题。他说自己有个百宝箱,三郎治要是有本事把百宝箱盗到手,他就甘拜下风,情愿将百宝箱送给三郎治。否则的话,就要处死三郎治。孩子,你看咋办?那百宝箱能盗出来吗?”

    三郎治一直懒洋洋地躺着,听父亲把事情说完,忽地翻身坐起,说道:“不是啥难事,我今晚就去把百宝箱盗出来。你们在家等着,明天天亮,就能见到我凯旋而归了。”

    “你说的轻巧。领主的城堡里养着恶虎和野牛,还有不少武士,个个武艺高强。那匹名驹千里追风,你就算盗的来也跑不掉啊!虽然是草莽大将,怕也只能束手无策了。”

    “那些都算不了什么。父亲,您别忧心了,领主想撒下香饵诱大鱼,我就给他来个将计就计。不过去之前,要请两位兄长帮帮忙。”

    太郎治和二郎治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三弟让他们做什么都行。

    三郎治请大哥砍来两根长竹竿,发挥木匠技艺,帮自己做一架长梯;请二哥发挥铁匠技艺,帮自己打一条能锁缚十余人的铁链。嘱托完,他转身进到厨房,闷声不响地准备自己的工具。

    领主在城堡中布下天罗地网,打算以百宝箱为饵,诱杀三郎治。城堡的第一扇门,安排了两只吃人恶虎;第二扇门安排了两头凶狠的野牛;第三扇门布置了八名武艺高强的武士防守。此外,又在城堡各个角落燃起火把,明岗暗哨密布,只等三郎治前来送死。

    领主的城堡中,点着数不清的火把,映得夜空亮如白昼。一更已过,不见三郎治;二更又过,仍不见三郎治。“瞧这阵势,他今晚应该不会来了。”八名武士已困得昏昏欲睡,放松了警惕,倒在地上打起了呼噜。但吃人恶虎和凶狠野牛,却毫无倦意,大睁着眼守在前两扇门前。

    三更时,三郎治悄无声息地潜到城堡下。他腰别三把镰刀,背负一个大包袱,架起长梯,越过壕沟,登上城墙,来到第一扇门上方。他从大包袱中掏出一大块肉,用镰刀钩住,挂到一根高柱上,小声说:“老虎,老虎,快去吃肉。”

    两只恶虎见到柱上的肉,争抢着跑到柱下,不断跃起,要吃那肉。但柱子很高,恶虎一直无法够着,于是不停地跳起身,没空去理会三郎治了。三郎治趁机通过第一扇门。

    在第二扇门上方,三郎治又从大包袱中取出一袋豆子,高悬在门上,而后用镰刀将袋子勾破一个小洞,豆子缓缓撒下。他又小声说:“野牛,野牛,快去吃豆子。”

    两只野牛抬头一看,大门上边有最爱吃的豆子,赶忙跑上前大嚼起来,也不去理会三郎治了。三郎治成功通过第二扇门。

    三郎治蹑手蹑脚挨近第三扇门,八名人高马大的武士此刻都已打着呼噜睡熟。三郎治取出铁链,将他们的脚连锁在一起。

    前面就是领主主宅的大门了,三郎治轻轻打开门,走入大宅。宅中一块巨石旁,拴着那匹千里追风的名驹,马鞍、马镫一应齐全。三郎治拿起一些草料,给马喂食,而后慢慢地卸下马鞍,放到巨石上。

    “万事俱备,可以动手取百宝箱了。”

    三郎治首先熄灭宅中火把,潜入内室。领主的夫人,正抱着婴孩沉睡。三郎治无声无息地将被褥掀起,把放在小几上的一碗糯米粥,抹到婴孩屁股上。接着,他悄悄摸进领主寝室。一对镶金的镂空灯笼,将屋内照得亮堂堂地。领主将头枕在百宝箱上,酣睡入梦。箱旁有把出鞘宝刀,寒光闪闪。

    “嘿嘿,布置得倒挺周详。”三郎治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拎起案上的茶壶,飞身上梁。他攀附梁上,将壶口对准领主嘴巴,慢慢地将水滴下去。领主被凉水滴在脸上,登时惊醒,骂道:

    “死老鼠,竟敢尿我一脸。”

    领主翻身抓起宝刀,四下寻找老鼠的踪影。三郎治飞速下梁,将百宝箱挟在腋下,疾步冲至屋外,来到巨石旁,将名驹缰绳解开,一跃上马,双腿用力一夹,策马而去。

    领主回过神来,在寝室中大声叫嚷着:“来人,快来人,抓盗贼啊!”

    领主夫人被叫嚷声惊醒,手一摸,只觉怀中婴儿的屁股黏黏糊糊的,她以为是孩子的粪便,急道:“哎呀,怎么又乱拉屎?”赶紧去取尿布为婴儿更换,对于盗贼也无心理会了。

    领主挥舞宝刀,摸黑奔至巨石旁,要骑马去追,慌乱中跌了一跤,爬起身跨上马鞍,使劲夹了两下,要催马快跑。哪知马鞍先前已被三郎治卸下,安到了巨石上。领主黑灯瞎火地看不清,骑在了巨石上。他发觉后,恨声骂道:“混蛋!”从石上跳下,奔向第三扇门,高声呼唤那八名武士:

    “抓贼,快抓盗贼!”

    八名武士一惊而醒,立即起身,谁知脚部已被铁链锁到一起,个个仰天跌倒。领主见到他们的狼狈相,只好气急败坏地冲向第二扇门。

    可是,把守第二扇门的两只野牛,正津津有味地吃着豆子呢。

    领主火冒三丈,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第一扇门。可第一扇门的两只恶虎,这时还在不停跳跃着,要吃柱子上的肉呢。

    拂晓时,天色微明,三郎治胯下骑着千里追风驹,返回家中。他放下百宝箱,笑着对父亲和两位兄长说:

    “百宝箱到手啦,领主那匹名驹现在又是咱们的了。”

    父亲惊喜交集,担心地呵斥道:

    “你,你怎么把千里驹又盗来了?领主虽然答应咱们只要将百宝箱盗去,就承认你有本事,把百宝箱送你。但你也不能盗了他的宝马啊!这是要杀头的。”

    “哈哈,如果怕死,就不当草莽大将了!我这次是替受欺压的百姓,教训教训这个坏领主。父亲、二位兄长,你们要是还需要什么,尽管对我说。”

    “这……你……”

    “父亲、大哥、二哥,好汉做事好汉当,领主要是来找麻烦,让他去山里找我吧!父母的养育之恩、二位兄长的教诲,我终身难忘。我会永远做一个光明磊落、有益于百姓的人。别了,请你们多多保重。这百宝箱就留给你们了。”

    三郎治郑重地跪下,给父亲和两位哥哥磕了头,而后跨上千里追风驹,在豪爽的大笑声和名驹清脆的马蹄声中,向着朝霞绚丽的远方,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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