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取物语·御伽草子-螺蛳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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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时,有一对夫妻,给庄园主当牛做马,任劳任怨,辛苦了半辈子,却依然穷苦卑微。眼看着年过四旬,膝下仍无一子半女。夫妻俩日日犯愁,心想只要能有孩子,哪怕是只青蛙,或者是个螺蛳都可以。他们为此经常向龙王爷祷告。

    某个炎夏的午后,骄阳似火,妻子在田间干农活。她一边在热气蒸腾的泥水中拔除杂草,一边用反复求恳了无数次的那句话,祷告道:“龙王爷,求求您啦。不管怎样,赐一个孩子给俺传宗接代吧!哪怕是在田边跳来跳去的青蛙,或者像泥水里的螺蛳也可以啊!”

    她刚刚祷告完,忽然腹中一阵剧痛,痛得她直不起腰来,只好拼命捂住肚子,回到家中。她本想忍一忍,哪知越痛越厉害,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急得丈夫团团转。夫妻俩贫苦半生,有病从未买药,更别提请大夫了。最后丈夫只好去请隔壁的接生婆来瞧瞧。

    接生婆进屋一看,吃了一惊,说道:“这可不是生病,是要分娩啦。”夫妻俩出乎意料,也大吃一惊,一时间不知所措。忽然,丈夫恍然大悟,急忙跪倒在地,朝天叩谢道:“多谢龙王爷赐子。求您保佑贱内顺利安产吧!”

    仅仅过了片刻工夫,孩子就诞生了。令人讶异的是,竟然真的是个螺蛳。尽管如此,夫妻俩仍然觉得这是龙王爷显灵赐给他们的孩子,因此无论孩子怎样,都要开开心心地接受才对。

    “即使是螺蛳,也是咱们的孩子啊!”

    “嗯,而且是龙王爷赐的孩子。”

    于是,夫妻俩小心翼翼地将螺蛳放入木碗中,倒进清水,而后摆到神龛上,精心养育。

    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夫妻俩虽然百般关爱呵护,但螺蛳宝宝除了略微吃些食物外,就是不见长大。夫妻俩年过四旬才得子,二十年后的如今,他们都六十多岁了。

    这天,老迈的父亲一面将上缴庄园主的年贡米勉力往马背上放,一面悲叹道:“唉,真是穷人苦处多。即使龙王爷给咱赐了个儿子,可整整二十年了,螺蛳依旧是螺蛳,连一声‘父亲、母亲’都不懂得叫。看来俺命中注定没有子孙福了。”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个声音传来:“父亲,今天缴米的活儿,就让我帮你去办吧!”

    老父亲惊讶不已,急忙睁大眼睛,向四周搜寻。但仔细看了一遭,未见半个人影。只好问道:“是谁在叫父亲?”

    “是我,您的儿子——螺蛳。您养育了我二十年,现在我该做点事,来报答您啦。您就让我去缴米吧。”

    天哪,整整二十年不发一言的螺蛳,今天竟然开口了,还说得这么流利。老父亲既惊又喜,慌忙将螺蛳从神龛上的木碗中取出,把他放到装米的马背上。老母亲闻声也跑到螺蛳旁边,高兴得问这问那。

    螺蛳向双亲说道:“爹、娘,我去送米了,很快就回来。哦吁,驾——”

    螺蛳像一个成年人那样,娴熟地驾马离家。老父老母放心不下,紧跟其后。行出一段路后,螺蛳道:“爹、娘,二老别担心,请回吧。我一定会平安送到的。”老俩口眼见儿子马技娴熟,便停下脚步,目送他越行越远。只听见儿子“哦吁,驾——”的吆喝声遥遥传来,那匹马跃过水沟,跑过小桥,走上了大路。

    螺蛳用嘹亮的嗓门唱起了谣曲:

    “马龄三岁,我年二十;

    陡坡险路,如履平地。”

    高瘦的驽马和着谣曲声,晃着套在脖子上的马铃,叮叮当当地,迈着略显衰老的步伐,昂首向前。

    道路上的行人都十分吃惊,议论道:“真奇怪呀,那匹瘦马一定是某个穷农户的,但是谁在唱曲呢?”

    这时,目送儿子离去的老俩口,一直到望不见马的身影了,才转身回到家中。

    “瞧他那驾马的本事,应该不会出问题,能平安将米送到大人家。”

    “希望他别出意外啊!那可是龙王爷赐的孩子呢!”

    老俩口在家中不停向天膜拜,祈祷龙王爷保佑螺蛳顺利办完事。

    螺蛳却满不在乎,驾马一路前行,遇上道路崎岖不平,就“哦吁”地吆喝着,赶着马绕道,终于来到了庄园主的府邸。

    “喂,出来收年贡米啦。”螺蛳高声喊道。

    庄园主宅中有几个男仆闻声走了出来,瞧了瞧,只有一匹马站在门口,不由奇怪道:“咦,刚才谁在叫唤?”

    一个声音答道:“是我在叫唤。我是螺蛳。因为身体太小,所以无法卸货,真是对不住。有劳各位,帮我把米卸下来。另外,别压到我,把我放在走廊那边即可。”

    男仆们认真看了看,见马脖子处有个螺蛳,就是这螺蛳在答话。霎时间,他们吓得魂飞魄散,急急忙忙逃入宅中,向庄园主喊道:“大人,大人,今天来送米的,竟然是个螺蛳!”

    庄园主和宅中所有的仆人,全都跑到宅外,仔细打量螺蛳。螺蛳就是螺蛳,那样子和普通螺蛳也没什么不同,但竟然会说人话,这让庄园主吓得不轻。很久以前,他就听说龙王爷赐了个孩子给那对老农夫妻,但绝没想到的是,这个孩子是个螺蛳,而且还说人话,会帮人干活。庄园主打算和螺蛳好好谈谈,于是请螺蛳来到宅中,款待他吃饭。螺蛳如蚕食桑叶,慢慢地将米饭吃完,最后说道:“米饭味道甚好,还想喝点汤。”庄园主心中愈发惊奇,默思道:“这个螺蛳不简单,能说会道还聪明。我得想法子把他据为己有。可是那农夫虽然穷,但如此稀罕的宝贝,又岂会轻易拱手相让?”

    他脑筋一转,说道:“螺蛳少爷,其实你父亲和我父亲、你祖父与我祖父,都是老交情了。咱们两家情谊深厚,向来不分彼此。所以我打算嫁一个女儿给你,不知你是否愿意?”

    “庄园主大人,您说的当真?”

    “当然!绝无虚言。我的两个女儿,任由你选一个。”

    于是,螺蛳和庄园主订下了婚约。

    与此同时,螺蛳的老父老母正在家中忧心忡忡:“天都黑了,怎么还不回来呀?会不会是出了意外受了伤呢?”

    老俩口急得团团转,正发愁时,螺蛳骑着马回来了。他用自豪的口吻,高兴地宣布道:“爹、娘,庄园主已经和我订下婚约,要把女儿嫁给我啦。”

    老俩口闻言哪里肯信,思来想去,认为一定是螺蛳听错了,于是请那位接生婆去帮忙再问问。

    庄园主笑着对接生婆道:“此事并非虚言。只是尚未定下是哪个女儿出嫁,请在此稍候,我唤她们出来。”

    庄园主对两个女儿说道:“我打算在你们俩中选一人嫁给螺蛳,你们看看,是姐姐去,还是妹妹去?”

    姐姐一听,立时面色大变,怒道:“什么?堂堂庄园主千金,岂能嫁给螺蛳?我不去!”说完,一脚踢开坐垫,怒冲冲地走了。

    庄园主“唉”了一声,扭头望向妹妹。妹妹诚恳地说道:“既然父亲大人已然订下婚约,绝不能失信,那就让我去吧!”

    接生婆有了明确的回复,便赶回螺蛳家报喜。

    成亲那天,由于螺蛳家境贫寒,又无亲戚,所以在场的只有老父、老母、接生婆,以及一位邻居老婆婆。尽管如此,婚礼依然温馨甜蜜,新郎新娘都觉得很幸福。

    螺蛳能娶到这么一个比花还美的妻子,穷苦的家中登时亮堂起来。新媳妇虽说是庄园主的千金,却没有半分娇气。她孝顺二老、诚恳待人,大家都很喜欢她。每当她下地干活时,都把螺蛳夫君掖在腰带中,或者放到肩膀上。夫君虽然是螺蛳身,但由于是龙王爷所赐,因此无所不知。小夫妻俩在一起谈天说地,欢声笑语,生活倒也不觉得苦了。

    不知不觉地,春天将至,新媳妇要回门了。她和螺蛳商量,决定等过完四月初八药师如来庙会后回娘家。转眼到了四月,樱花灿烂、百鸟啼鸣,一连数日风和日丽。四月初八庙会这天,新媳妇掏出压箱底的新衣,打扮得美丽动人,前去逛庙会。那花容月貌,恐怕只有天仙才有。

    打扮好后,她对螺蛳夫君说道:“你和我一起去好吗?”

    “也好。那你带上我吧。天清气朗,正适合外出赏景。”

    于是,夫妻俩一起去逛庙会。

    新媳妇与平常一样,将螺蛳掖在腰带中,边走边聊。路上的行人见到,都讶异道:“呀,快瞧,那美貌女子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自己跟自己说笑?是不是有疯病?太可怜了。”

    小夫妻俩听到非议,也没放在心里。片刻后来到药师如来寺的第一个鸟居前,螺蛳说道:“我有事要办,就不进去了,你自己去参拜吧。我在此处等你。”

    新媳妇就将螺蛳放到田埂上,叮咛道:“那你要多加小心哦,别叫乌鸦给吃了。我很快就回来。”说完,向寺庙正殿快步行去。

    她参拜完药师如来,回到田埂旁,却不见了螺蛳夫君。这可把她急坏了,慌忙在周围寻找,但遍寻不获。她伤心极了,心想丈夫一定是被乌鸦叼去了,或者掉进水田了。为此,她又卷起裤脚,下田寻找。可这时候已是四月天,水田里有数不清的螺蛳,找起来很不容易。她将螺蛳逐一拾起,认真细看,没有一个是夫君。找了很久还找不到,她心中焦急,不由得小声唱道:

    “圆鼓鼓的夫君啊,

    你是我的好心肝。

    是不是傻乌鸦把你叼走了?

    请你一定答应声。”

    她一边唱,一边不顾泥泞,从水田这头走到那头。泥水溅到她的头上、脸上、漂亮的新衣上,但一直找到日暮时分,仍然寻不见丈夫。逛完庙会回家的人们见到这幕情景,纷纷议论道:

    “瞧,那女人看上去挺美的,没想到是个疯子。”

    “是啊,是啊,可惜了。”

    行人们唾沫横飞,指手划脚地从田埂旁走过。

    新媳妇找到最后,实在是累坏了,忍不住泪下涕泣,心想夫君肯定是被乌鸦叼去当食物了。如此一来,自己活着也没意义了。于是她便想沉入泥田自尽。就在她双手合十,迈步向水田深处走去时,忽然身后传来一声:“你在做什么?”

    啊,那是夫君的声音。新媳妇浑身颤抖,扭头一看,却哪里是夫君呢?原来是个俊朗的后生,站在自己身后。眼见并非夫君,新媳妇又要自沉。她悲哀地对那后生说道:“我的夫君不见了,我活着也没意义了,只好自尽,你别拦我。”

    后生笑道:“哈哈,没认出来吧?我就是你的夫君啊!我是螺蛳。”

    新媳妇垂着双手,默然不语,直愣愣地盯着那后生,将信将疑。

    后生道:“多亏了你的真心,感动了龙王爷,让我由螺蛳变成了人身。我刚刚从龙王爷那儿道谢完回来,幸好赶得及阻止你自杀。”

    这声音、这腔调,千真万确是螺蛳夫君啊!新媳妇狠狠地拧了拧自己,确定不是在梦中,随即“呜呜呜”地放声大哭。她流着泪,朝天叩首,拜谢了龙王爷,然后跟夫君回到家中。

    老父老母见自家的儿媳妇和一个陌生的后生在一起,浑身满是泥水,一时不知所措。等问明缘由后,惊喜不已,立刻赶去庄园主府邸报信。庄园主也是大喜过望。

    小夫妻俩在庄园主的帮助下,在镇里盖了座大宅,从此和和美美地生活着。螺蛳夫君勤劳能干,很快就成了当地人人皆知的富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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