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苏婕

    0

    你跟我说，你想找个男人。

    我问你谈过几个男友。

    你抿着嘴，笑而不语。

    我说，那你想找什么样的男人。

    你往人群看了一眼，低下头说，不知道。

    我又问，你有没有听过张三吃饼的故事。

    你抬起头，陷入沉默。

    1

    你风尘仆仆地坐上火车，只为见一个陌生城市的陌生男人。你记不太清他的模样，却又不肯掏出照片。你相信气味，相信直觉，相信他在你心里的印象没有这样轻薄。女人是横冲直撞的动物，想法常常没有来由，却又戳到了事情的骨节上。你果然瞧见了他，或者说，他的目光穿过万重千层，寻到了你。你们慢慢走近，一言不发，好像这一面多年前就已见过。

    你企图看透他的目光。这很不容易。因为从他对你说的第一句话开始，你就知道这水很深。他的目光里，有对你的打量，更有过去对各种女人的打量。正是打量过太多的女人，他才能在你面前显得那样漫不经心，那样举重若轻。你忽然紧张起来。

    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吃当地一种有特色的饼。在火车上，你已经吃过了喜欢的饼干，却又不好意思拒绝他。他说还要坐半个小时的出租车，才能吃到那种饼。你愣住了，指指路边的好几个摊子说：“这边不是也有。”他摇摇头回道：

    “只有那个摊子的饼最好吃。”说完这句，他没再解释，而是转身去叫出租车。

    猛然间，你就被一种莫名的情绪打动了。

    这是个挑剔的男人。这种挑剔，不是苛求，不是无理取闹。就像你舍下那些倾尽所有的追求者，为了一种理解，找寻这个并不靠谱、却和你说得上话的男人。你们要求很高，一张口味不正宗的饼根本打发不了。你们宁愿饿着不吃，宁愿身陷漫天的灰尘，走到脚底磨泡，也要找到那个最称心的味道。

    像你们这种人，活在哪里都是麻烦。

    在路边站了几分钟，仍没叫到出租。你望着不远处的公交站台，忽然说道：“我们坐公交吧，有意思。”他眨眨眼睛，又很自然地点了点头。你猜他肯定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的对话。

    那时，他问你：“为什么喜欢旅行？”

    你说：“喜欢看景。”过了一秒，你又说，“看景是为了看人。”

    他很久没有回复。你知道，他在心里默默认同了你的想法。

    你说不清为何坐公交是有意思的，就像你说不清一辆公交的内容，那些千姿百态，那种呛鼻又浑浊的味道，还有身体贴着身体的真实。一根闲置的把手、一个捂热的座位，可以把人和人的距离，推远又拉近。

    你和他一样，说完那句后，都没有再解释什么。但你清楚，他知道什么叫有意思。

    等公交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在那烟雾缭绕的景象里，你又想起曾经的一段日子。那时是冬天，一到午后，你就随意坐上一辆公交。不知道站牌，不知道何时下、何时回，你只是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太阳在树叶缝隙间闪闪烁烁。这光芒有些奢侈，让你很痴迷。

    2

    很多人都曾用羡慕的眼神议论着你和另一个男人的拥抱，又用无比惊讶的语气猜测你和他分手的种种理由。你摆不出一个原则性的矛盾，细碎的隔阂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笑了之。

    那个男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因为一张饼跑半个城市，为什么有捷径却还要绕远路。晚上过学校门口的马路时，他喜欢径直走斑马线，步伐飞快，你却喜欢走天桥，看脚下即闪而过的车灯，摸离手更近的月亮。从商场出来时，他喜欢直达的电梯，一路到底，你却喜欢站在扶梯上，望着形形色色的衣服，一层一层下来。

    他从没安安心心地吃过一顿饭，要么飞快，要么在吃饭时看书。他很讲究效率，你却不一样。你常常舍得把所有事情搁到旁边，腾出生命里的一段时间，只为认真地吃好几口饭。当一种味道在你的身体里千回百转时，那些脑海里翻腾的事情也被摆放得一清二楚。

    他看不懂你的细嚼慢咽。

    这个目的性和计划性很强的男人，也不会用做题的时间来发呆。在他心里，题目早已转换成更加货真价实的东西，比如成绩，比如工作和利益。他看不到生活的更多种可能性，他容不下天地，忍不了失败。他把日子过得很拘谨，物质贴着物质，金钱贴着金钱，一点缝隙、一点幻想都没有。这种实打实的生活，像一潭死水，像一个牢笼。

    你不喜欢抽烟的男人，但这并不代表抽烟不性感。少了烟雾里的那点儿虚幻，一个人很容易干涸。

    3

    你是个容易成长的人。

    一些教训和经历，让你很快扒开表皮，摸到事情的筋骨。

    有一个习惯奇特的男人。每次工作，他都会提前安排好时间和地点，一做就是连续好几个小时。他享受安静而完整的空间，痛恨被人打扰。可自从他谈恋爱后，一切都被打乱了。他的女友时不时地会找他，有事没事地撒娇闹脾气。当两人都不肯退让时，他关了机。此后，女友就关机的问题扯到他不在乎她，再扯到他会劈腿，再扯到他想分手。当两个人筋疲力尽时，他们已经吵成了另一件事情。

    你知道一件事就是一件事，一件事不是另一件事。当然，一件事后面也有七八件事，但不是他女友嘴里的七八件事。这种一根筋的人，很难脱掉汗湿的球衣就开始背书，推掉没打完的游戏就开始做实验。他们缺乏一种随时随地进入新事物的状态，于是需要酝酿、需要准备。而一旦破坏，之前的和之后的一切都会受到牵连。那个男人，不只是为这几个小时抗议，是为十几个，甚至几十个。

    人和人总是不同的。但究竟不同在哪里，这是个很值得琢磨的问题。

    当一个男人把工作看成负担，喜欢玩乐，一个女人却把玩乐看成罪恶，宁愿工作；当一个男人喜欢过节走街串巷，一个女人却享受安静的二人世界；当一个男人利用饭局的机会树立自我的优越感，一个女人却在聚会上找回了久远的青春；当一个男人认为和红颜知己交心并没有什么错，一个女人却觉得和异性说话超过十句便是出轨。

    你知道事情和事情说到底，就变成了人和人的问题。

    一个人，就是一种语气、一种活法。语气不一致，活法不搭调，郎才女貌的感情又如何坚持。

    似乎想多了这些，你就没有兴趣再胡搅蛮缠，懒得因为一些上不了台面的细节而头破血流。

    所以一些臭味相投的人，总会舍不得你。当然，也会觉得你冷静得可怕。

    4

    你看一个男人，习惯通过两点：

    第一，看他怎样，就看他找的女友怎样。

    第二，看他对女友怎样，就看他对别人怎样。

    你清楚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但一个人，总是难改本性。

    5

    你和那个陌生男人，颠了一路的公交，终于到了卖饼的摊头。你搓着冻红的手，专注地看摊饼的大妈。利用这个间隙，他跑到了对面的超市，买了一双手套回来。他的确身经百战。若是无动于衷，便显得木讷；若是直接握住你的手，又显得轻浮。这一寸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被他拿捏得十分精准。

    除此以外，他的干脆也足以让人动容。你见多了只说不做的男人。他们提前把话说得很漂亮，好像事情做完了一样，等过了几天，又拿出另一套说辞，拖拖拉拉，说不彻底，也干不干净。但他不一样，他把事情做完后，再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这很不值得一提。

    恰恰是这样的手段，最让人欲罢不能。

    他利用短短的几分钟，就向你展示了他自己。

    你拿到热腾腾的饼，咬了几口。你开始后悔在火车上吃饼干，但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你拿着剩下的饼，看着一股股热气飘散到空气里。

    热量散了出去，却没再回来。

    这个居无定所的男人，便是一股热气，潇洒不羁，却流浪四方。你很清楚，你们之间的感情只是一种交易。不需要什么责任和良心，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便可一拍而散。他不会为你停留，你也不会为他改变自己。但你知道，在他面前，最后溃败的总是女人。你会不由自主地用所有的力量来应付他，直到歇斯底里。

    他却是吝啬的，无论感情还是金钱，都会花在刀刃上，不浪费一丝一毫。他会把生命分成无数阶段，每个阶段都得有新鲜的人，以及从头再来的刺激。

    你比其他女人都看得明白——感情和人的命运一样，不是努力不到家，而是事情本来如此。

    纵然那般合适。

    6

    你交到一个男友。在相处很久后，你们放下彼此的架子，开始规划一周的经济开销。他知道什么该买便宜多件的，什么该买品质最好的。当你用第一笔收入给他买礼物时，他和商家讨价还价，并拿余下来的钱给你买了一堆零食。他喜欢在固定的咖啡店、固定的位置上，喝同一种味道的咖啡。他不喜欢一次性的东西。他会为丢掉一个用了几年的茶杯闷闷不乐好久。

    他喜欢你穿半旧的衣服，并非崭新的——商场橱窗里直接拿出来的。

    这么多年，始终有一种味道萦绕在你的记忆里。那时夏天的公寓楼里，家家户户喜欢敞开门通风。一到做晚饭的点儿，楼道里便传来切菜的声音。一股萝卜汤的味道便沿着台阶一层层攀爬，爬过十几年的风雨，爬到几十年后的沧桑。

    这个男人和你吃的饭里，弥漫着家里混沌的气息。柴米油盐用了一半，锅碗瓢盆里有没洗干净的油腻，衣橱里要摆上樟脑丸。天气暖的时候，得去阳台上晒被子。

    这一点节俭、本分、精打细算的意味，很容易触动一个脚踩不着地的人。

    7

    你问我张三吃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张三吃了一张饼，又吃了一张饼，直到第三张饼，他才吃饱。后来，张三懊悔地说：“早知如此，最开始就应该吃第三张饼。”

    你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这笑有点儿哀怨，又有点儿无奈。

    8

    面对假象，你已经提不起兴趣。或许你还能周旋一会儿，但坚持不了太久。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想念、温暖、爱意都是有限的。该想的，都想过了。

    每个人的胃口不一样。有人只吃得下一张饼，有人怎么吃也不够。选择下一张饼，很可能忘记上一张的味道，也可能让上一张的味道更加刻骨铭心。

    你吃过了饼干，是否还能再吃一张饼。这事儿就说不准了。

    9

    而你最明了的一点是：

    留住一个人的不是相貌和才华，而是情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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