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母亲!人类唇间说出的最甜蜜的字眼就是“母亲”,发出的最美好的呼唤就是“我的母亲!”
这是一个既平凡又伟大的字眼,一个充满希望、爱和深情,包蕴人类心中全部温馨和甘美的字眼。
母亲,是生命中的一切。她是悲伤时的慰藉,失望时的希望,软弱时的力量,是怜悯、同情、体贴和宽谅的源泉。谁失去了母亲,谁就失去了他可以低头依偎的怀抱,失去了向他祝福的手,失去了保护他的眼睛……
自然界的每一件事物都象征着和表现出母性;太阳是大地的母亲,她以她的热情哺育着大地,用她的光拥抱着大地;傍晚时分,她让大地伴着海浪的吟唱、小鸟的和鸣、泉水的叮咚入睡,尔后才会离去。大地是树木花草的母亲,她生养他们,哺育他们,尔后给他们断奶,于是树木花草又变成甜果实和充满生命力种子的慈母。至于宇宙万物之母,则是无始无终永恒不灭充满美与爱的绝对精神。
(伊宏译)
呼唤自由[78]
自由啊,我们从深渊之底向你呼唤!听听我们吧,我们在这黑暗之中向你伸出双手;看看我们吧,我们在这层层积雪上向你跪拜;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站在你庄严的宝座面前,身穿祖辈染满鲜血的衣衫,头顶与他们遗物相伴的坟墓尘埃,手持刺破他们肝胆的利剑,高举戳入他们胸膛的长矛,拖着毁伤他们双脚的镣铐,发出损伤他们喉咙的呼声,带着充塞他们黑牢的悲恸,做着来自他们哀痛之心的祈祷——倾听吧,自由,听听我们吧!
从尼罗河的源头,到幼发拉底河的入海口,从阿拉伯半岛的边陲,到黎巴嫩的山麓,从海湾的沿岸到撒哈拉的深处,人们眼里充满内心发出的痛苦,仰望着你——自由啊,顾视一下我们吧!自由啊,请听我们的诉说!在建于贫穷卑贱阴影下的茅屋的角落里,一个个胸膛在你面前起伏。在坐落于愚昧无知阴影的房舍里,一颗颗心在奔向你。在被奴役专制的浓雾笼罩的家室中,一个个灵魂在期盼你。看看我们吧,自由!对我们发发慈悲吧!在学校和图书馆里,失望的青年在向你呼唤;在教堂和清真寺里,被抛弃的圣书在要求你垂顾;在法庭和会所,被忽视的法律在向你求救。表示同情吧,自由!拯救我们吧!在我们狭窄的街道上,商人在出卖他的时日,以便把它的价值给予西方强盗,而没有一个人向他发出忠告。在我们贫瘠的土地上,农民在用他的双手耕耘,种下的是他心灵的种子,浇灌用的是他的泪水,他只收获荆棘,但没有一个人教育他。在我们光秃秃的平原上,贝都因人[79]饥肠辘辘,赤脚而行,没有谁向他表示同情。开口说话呀,自由!教导教导我们吧!
我们的羔羊在吃荆棘,而不是鲜花和嫩草;我们的牛犊在咀嚼树根,而不是玉米;我们的骡马在吞咽枯蒿,而不是大麦。来呀,自由!救救我们吧!
从最初起,夜的黑暗就笼罩了我们的灵魂,黎明何时才能来到?我们的躯体从一个监牢到另一个监牢,一代又一代经过我们身边,带着嘲笑,我们承受时代的嘲弄要到何时?我们的颈项从一个重轭下转到另一个更加沉重的轭下,地球上的各民族从远处看着我们,在把我们耻笑,我们忍受别的民族的耻笑要到何时?我们的腿脚行走着,从一副镣铐到另一副镣铐,镣铐没有被砸碎,我们也没有死去,但我们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从埃及人的奴性,到巴比伦的放逐,到波斯人的严酷,到希腊人的服务,到罗马人的专制,到蒙古人的暴虐,到法兰克人的贪婪,我们如今要走到什么地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登上山坡呢?
从法老的巨掌,到尼布甲尼撒的利爪,到亚历山大的手心,到希律王的宝剑,到尼禄王的铁蹄,到魔鬼的獠牙,我们现在要走入谁的把握之中?我们什么时候进入死亡的掌心,去享受那乌有的宁静呢?
他们用我们臂膀的膂力,为他们诸神的光荣建起了圣殿、神庙的岩柱。他们在我们的脊背上移沙运石,建起城堡,以加强他们的安全。他们靠我们身体的力量建起金字塔,以让他们的名字永垂不朽。我们现在只能住茅舍洞穴,到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建起宫殿广厦呢?我们填满了粮囤仓库,可我们只能吃大蒜韭菜;我们织出了绸缎毛绒,可我们只能穿粗衣烂衫,这样的生活何时才能了结?
他们用他们的愚蠢和狡诈使家庭分裂、亲友反目,使教派与教派彼此远离,使部族与部族互相仇视。到什么时候,我们才不会被这肆虐的狂风像灰烬一样吹得四散呢?到什么时候,我们才不会像饥饿的狮崽在这腐尸跟前争斗呢?
为了保住他们的王座和他们内心的安宁,他们武装德鲁兹人以反对阿拉伯人,挑动什叶派去斗逊尼派,煽动库尔德人屠杀贝都因人,鼓动艾哈迈德派反对基督徒。啊,兄弟与兄弟在母亲面前自相残杀,这要到什么时候?邻居与邻居在情人坟前互相威胁,这要到什么时候?十字架和新月徽在上帝的眼前彼此疏远,这要到什么时候?
倾听吧,自由!听听我们吧!大地居民之母啊,请眷顾我们吧,因为我们不是你的妯娌的儿女。[80]请你用我们中一员的口讲话吧,因为一个火星就能燃起一堆干柴。请用你的翅翼拍醒我们中一个人的灵魂吧,因为从一片云中就能迸发出闪电。请你在一瞬间照亮谷底和山巅吧!用你的坚强意志扫去这乌云吧!请你像霹雳般降下,像弩炮一般摧毁高踞尸骨之上、镀着贡金贿银、浸于血泪之中的王座吧!
自由啊,听听我们吧!雅典的女儿,对我们发发慈悲吧!罗马的姐妹啊,拯救我们吧!为了让我们活下去,使我们的心变得坚强吧!要不就让对付我们敌人的臂膀变得有力吧,那样我们就可以毁灭、消亡、安然休息。
(伊宏译)
我爱劳作者
我祝福劳作者!他建树着文明,创造着历史。
人类享受的一切幸福、进步、财富,都归于劳作者那神圣的双手。
我爱那勤于思考,从而用泥土创造各种生动、美妙、新颖、有益形象的人。
我爱这位承袭了父亲的园圃并辛勤耕耘的人,他发现了一棵苹果树,便在旁边栽下第二棵……
我爱这个男子汉,他聚敛弃置的枯木,为孩子们做成一个摇篮,或制出一把曲调丰蕴的六弦琴。
我爱那用石头竖起雕像、筑起房舍、建起高楼大厦的人。
我爱将陶土变为油脂罐或香水瓶的人。我爱将棉花变作衬衣、皮毛变作氅袍、绸缎变作彩裙的人。
我爱铁匠,他向铁砧挥舞铁锤,同时也在挥洒滴滴汗水。我爱裁缝,他以交织着明亮视线的针线缝制衣服。我爱木工,他不仅在敲击木钉,也敲进了他的一分意志。
我爱他们所有的人。我爱他们那沉浸于大地万事万物的手指,我爱他们那显示出顽强毅力的面庞,我爱他们那闪耀着勤劳的珠宝之光的额头。
我爱人们中的劳作者,是因为他推动着我们的日日夜夜。我爱他,是因为他忍饥挨饿,却让我们得到温饱。我爱他,是因为他纺纱织布,使人们穿上新衣,可他的妻儿却一身褴褛。我爱他,是因为他盖起了高楼大厦,自己却住在简陋的茅屋。
我爱他甜蜜的微笑。我爱他眼中自由的闪光。
我爱人们中的劳作者。是因为他的温善——他认为自己是仆人,可他是地地道道的主人,主人!我爱他,是因为他的谦和——他认为自己是枝条,可他是实实在在的主干,主干!我爱他,是因为他的腼腆——在你付工钱向他表示感谢之前,他先感谢了你,在你赞扬他的劳动时,你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
我爱人们中的劳作者。
我爱这个人——他弯腰曲背,是为了让我们挺起腰杆;他埋头苦干,是为了让我们扬眉吐气。
(伊宏译)
我爱我的祖国
我爱我的祖国,这爱有一千只关注的眼,有一千只倾听的耳。
我爱我的祖国,她有一个病弱之躯。我爱我祖国的儿女,他们正在遭难。假如我的祖国身上没有病痛,她的儿女们灵魂中没有灾难,那我就不会继续生活在这个时代,不会把日日夜夜消耗在回忆和眷恋中。
我爱我的祖国,我的目光清晰明亮。爱若失去明晰的目光,就会变成愚昧。爱之中的愚昧,既会损伤爱者,也会欺骗被爱者。
我爱我祖国的儿女,我很清醒。爱之中的清醒,不会给情诗罩上外衣,也不会给颂诗戴上首饰。
我爱我的祖国,我在思考。爱之中的思考,不会把被爱者身上的枷锁想象成柔软的,也不会把其眼睑上的憔悴想象成眉黛。
我爱我的祖国,我爱我祖国的儿女。在我的爱中没有引发迷狂的东西,有的只是一种不变的、不为自己要求什么的、单纯朴素的、能带来甜蜜感的力量。
昨天,我造访了这个城市里的一个家庭。当我走进客厅时,挂在墙上的一张妇人画像吸引了我的视线。人们告诉我,这是女主人的像。当时我在心里说:为她画像的那位画家是多么说谎啊!买下画像的这位妇人又是多么愚蠢啊!我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位家庭主妇的脸原本是皱巴巴的,晦暗不明的,而画上的脸却是美丽柔和、线条匀称、一无瑕疵!当我向这位女主人打听那位画家时,她竟滔滔不绝赞美起那位画家来,而且变着法儿地夸奖那位画家的聪明才智。
当我走出这家的大门时,我自言自语道:“这位画家的所作所为,与大多数人对他们祖国和同胞的爱多么相似啊!——那些人只用光荣的线条和功德的色彩来描绘他们的祖国,提到他们的同胞时只用赞词和颂歌。”
我已得知,那位画家收到一万里亚尔[81]作为他艺术谎言的报酬。哦,那些对他们自己、对他们人民、对上帝说谎的“爱国主义者们”,赚到了什么呢?
热爱祖国是人类一种实实在在的感情。倘若智慧和这感情相结合,那这种感情就会化作一种高尚的美德。但是,倘若宣传与炫耀和它相结合,那它就会变为一种既有害于持这种感情的人,又有损于他的祖国的卑劣丑恶的东西。
因此,让我们在了解祖国的屈辱和破败的情况下去爱她吧!
让我们在看到自己同胞的无声无息的情况下去爱他们吧!
让我们在明白我们的母亲是个病人、我们中的一部分人软弱无力、离心离德的情况下,去爱我们的母亲和那一部分人吧!
让我们在光明中去爱吧——哪怕在光明中会暴露出缺点和罪行。因为谁在黑暗中爱,谁就会像永恒之夜中打洞的鼹鼠一样。
(伊宏译)
雪松青年
雪松青年已经死去了。雪松的儿女们啊,让我们把他抬上丹桂和蔷薇的灵床,穿过谷地和山冈。
大山的青年故去了。让我们给他佩上他父亲的剑,盖上他祖父的旗,将他埋在巨人埋葬他们英雄的地方。
骑士们的儿子逝去了。他们为他的马备好鞍鞫,又用银饰装点。他们让马儿随着他的灵魂前行,这样,马儿的嘶鸣就会让他感到亲切,马蹄的嗒嗒声就会让他感到高兴。
小伙子们啊,你们的中坚死去了,请不要悲号,不要用哀伤和眼泪将他淹没,而要回忆他生前那些日日夜夜所说的话,追思他的成就和美德。
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一日,他生命的图画会反映在他亲族的脸上。心灵高尚的人们的日子,是以他们的死亡为开始而不是以他们的死亡为结束的。而且他们的日子将长期延续于世界的舞台上,直至永恒的烟雾将世界淹没。
每个青年都有一个真实,晨光将它显露,夜幕将它隐没。但具有伟大心灵的人,当他们步入死亡的行列中时,他们的真实仍闪闪发光,永不湮没,直至人类消亡。如此说来,雪松的儿女们,你们不要恸哭这位雪松青年。因为他在想象的舞台上比那些肉体的俘虏更荣光。
不要悲悼他,因为他正在白色的尸床前嘲笑坐在黑色阴影中的人。不要捶胸顿足为他难过,因为他在死神的护翼下,比被生活绳索捆绑的人更自由。
不要为他哭泣,因为带着高尚灵魂抵达死亡境界的人,他的日月将被死亡所更新,他将再次立于阳光下。你们中有人痛哭不止,那就让他为自己而哭吧,因为他的死亡使他失去了一位朋友、一位师长、一位医生、一位诗人、一位文学家。
(伊宏译)
生活多么慷慨!
生活多么慷慨,它的赠礼如此辉煌!
大地多么大方,它的欢乐如此无边!
但是,我竟如此难以获取和接受!
在充盈的生活面前,我的水罐是多么小啊!
在大地的仓廪和宝库面前,我的袋子是多么小啊!
但愿我有一千只伸出、拿取、握满,然后腾空、再次掘满的手,代替这只被衣袖遮住的颤抖的手!
但愿我有一千只伸向生活和大地的手,代替这只仅仅握着一把海边黄沙的羞涩的手!
但愿我有一千只杯盏,白昼和夜晚为我斟满,让我饮下,而我还觉得渴,于是白昼和夜晚再次斟满,让我喝下,我仍然焦渴不止,要求更多。
但愿我有一千只杯盏,代替这只溢满我个人主义冲剂的杯子;这只杯子,我只有在酣睡整整一个月后才碰它一次。
但愿我有一千个人的饥饿,那样我就会坐到四季为我设下的一千个筵席上,兴致勃勃地品尝各式菜肴,虽然吃了又吃,仍然感到饥饿。
但愿我有一千个饥饿的肠胃,代替这我出生前已饱和的肠胃。
但愿我有一千只耳朵,让我听到不眠的夜莺和黑鹂的歌。但愿我能靠着坚忍,从被囚牢的寂寞奴役了一千年的人那里找回这些曲调。
但愿我有一千只耳朵,代替这只一直倾听着那曲由大海波浪和吹拂的风传送的挽歌的耳朵。
但愿我有一千只眼睛,能看到世界向我展现的一切奇异事物。但愿我永远渴望着看到那向我眼睛隐藏着的秘密。
但愿我有一千只眼睛,代替这只除了对遥远地平线上风暴与之搏斗的那丝微光外总是闭着的眼睛。
但愿我有一千个身体,穿上一千个晨和一千个夜赐给我的一千套服装。但愿此后我会因自己的赤裸而害羞,从而立于夜与晨面前提出请求。
但愿我有一千个身体,代替这个唯恐给它穿上由雾编织成的衣服的身体。
生活是多么慷慨!大地是多么大方!
但是我多么难以获取和给予。
是什么使我对每日每时给予的东西视而不见?
是什么让我对这个有限的小我如此热衷?
它是一个原子,把自己当成无边无际的世界。
它是一个核,热衷于自己的皮壳而疏忽了目标的完美。
它是一棵柔弱的幼苗,春天把它从沉睡中唤醒,夏天将它举高置于肩上,它却以为清醒是它自己的一个特征,升高是它的一种品格。
它是阳光照耀下的一块碑石,却以为投射到地面上的那个影子是它本身的一个奇迹。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专注于有限的小事物而疏忽广袤的大事物吗?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是两种黑暗——自私的黑暗与自满的黑暗——的典押品吗?
人们啊,难道在你们当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吗——当生命的队列从他身旁走过时,他竟然对这个队列的光荣不置一顾,甚至继续低着头,用手指拨弄着那串由山谷里的石子编成的念珠?
难道你们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当他饮下一口水时,想不起是谁造了杯子,甚至忘记了源泉与河流?
是谁,当他吃下一口饭时,就看不起做饭的人,甚至看不起带来这口饭的土地和果园?
是谁,当他穿起一件柔软舒适的衣服时,就以为这衣服是靠奇迹专门为自己柔软的皮肤织成的,以为所有的人都只穿粗衣破衫?
是谁,当他倚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时,首先是感觉舒服,接着就设想全世界都辗转反侧在荆棘和芒刺上?
噢,莫非只有我是两个监狱——独断独行的监狱和自高自大的监狱——的囚徒?
莫非你们当中就没有点着一支蜡烛就嘲笑星辰的人?
是谁,说出了一句话,就对世纪的欢歌笑语充耳不闻了?
是谁,写下一段文字,就以为这是法律和制度的精华要义?
是谁,发出一声长叹,就睥睨起风暴和火山?
是谁,迈出一小步,就以为自己抵达了木星?
是谁,在小溪上跨越,就以为在银河上盘旋?
噢,难道只有我生下来就是两种昏聩——拒绝的昏聩和遗忘的昏聩——的奴隶?
男子汉们,难道你们当中就没有这样的人——当一个女子爱上他时,他就忘掉了她的感情,美滋滋地站在自己的镜子前?
是谁,人们说了他一句好话,他便一改惶悚与羞惭,像孔雀似的趾高气扬起来?
是谁,人们赠给他一点尊重,他就以为自己是接纳一切尊崇的磁石?
不,并非我一个人是两种黑暗——自私自利的黑暗与自满自足的黑暗——的人质。
并非只有我是两个监牢——独断独行的监牢和自高自大的监牢——的囚徒。
并非只有我是两种昏聩——拒绝的昏聩与遗忘的昏聩——的奴隶。
并非只有我这一个人。因为我们所有的人,都是由同一种泥土造成的。我骨头里的陶质和你们骨头里的陶质一样,我脉管里流动的血液和你们脉管里流动的血液相同。
我的避难于洞穴的思想,与你们隐遁于上帝天穹之外的灵魂,是多么相似啊!
不过,生活是慷慨的,若无她的慷慨,她就不会把我们看成她的儿女。
不过,大地是大方的,若无她的大方,她就不会让我们行进在阳光下。
(伊宏译)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一棵顽树,根茎死把着传统的土壤,树杈挣扎着向上伸长;我有我的思想——一片飘游于天空的云,而后降下甘露,变作溪流奔向大海,然后化作云雾升上天空。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一座坚实牢固的塔,时间撼不动,暴风吹不塌;我有我的思想——一片柔嫩的芳草,铺展于四面八方,你在它们的摇曳中能看出欣喜。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一种陈旧的主张,它既不能改变你们,自己也不发生变化;我有我的思想——一种新奇的事物,每天清晨和傍晚,我筛选它,它筛选我。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在你们的思想中,你们中的强大者摔倒你们中的弱小者,你们中的精明者欺骗你们中的愚钝者;我有我的思想——在我的思想中,我用我的锄镐耕耘土地,用我的镰刀收获庄稼,用砖石泥土建筑房舍,用毛麻织出衣衫。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在你们的思想中,勤奋为的是名誉,奔忙为的是声望;我有我的思想——在我的思想中,我把声名像两粒沙子抛弃于永恒之岸。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在你们的思想中,是为了高升和权力而奋斗;我有我的思想——在我的思想中,是对完美的眷恋和对独立的渴望。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在你们的思想中,是对宫殿大厦的向往,家具要用镶嵌的檀香木制成,华丽的地毯要用丝绸绒线编织;我有我的思想——在我的思想中,我要成为灵魂和肉体的纯洁者,不管有无落枕的地方。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在你们的思想中,你们要成为有爵位的高官;我有我的思想——在我的思想中,要成为一个有益的服务者。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在你们的思想中,是社会、宗教的词典,技巧、政治的长文;在我的思想中,是少量的、平易的、无可置疑的真理。
你们的思想说的是“美人、丑妞、节妇、娼妓、巧娘、笨姐”;我的思想说的是“每个女子都是每个男人的母亲,每个女子都是每个男人的姐妹,每个女子都是每个男人的女儿”。
你们的思想说的是“小偷、罪犯、凶手、坏蛋、逆子”;我的思想说的是“小偷是垄断者的产物,罪犯是不义者的遗物,凶手是被杀者的盟友,坏蛋是横暴者的果实,忤逆是严酷者的后果”。
你们的思想说的是“法律、法庭、法官、刑罚”;我的思想说的是,“假如制定出一条法律,那么我们所有人都违反它或都服从它。假如有一条基本规则,那么我们所有人在它面前都是一样的。谁厌恶堕落者,他就属于堕落者之列。谁收起手不去救助被抛在污泥中的人,他就是沉沦于污泥者。至于那位夸耀自己高于颠跛失足者,他原在夸耀自己高于全人类,而那个夸耀自身无过者,也只是在夸耀生命本身无过”。
你们的思想说什么“精明者、创造者、教授、贤者、天才、哲人、教长”:我的思想则说“友善者、爱者、忠实者、真诚者、正直者、献身者、殉道者”。
你们的思想说什么“摩西教、婆罗门教、佛教、伊斯兰教”;我的思想则说“只有一个宗教——纯粹的、绝对的宗教。它的表现形式不同,但将一直是纯粹绝对的宗教。它的路是有岔道的,但这就像一只手上的手指是分开的一样”。
你们的思想说“邪教徒”“多神教徒”“无神论者”“叛教者”“伪信者”;我的思想则说“彷徨者”“流浪者”“柔弱者”“盲瞽者”“心灵和精神上的孤儿”。
你们的思想说“富人”“穷人”“施主”“受施者”;我的思想则说“除了生命之外,没有富人,我们全是贫者;除了生命,没有施主,我们都是被施与者”。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的思想声称“民族在于政治、政党、会议、决议、条约”;我的思想则断言“民族在于劳动,其次是劳动,再次还是劳动。在农田,在果园,在纺织机前,在洗染房里,在采石场,在森林,在办公室,在印刷厂”。
你们的思想认为,各民族的光荣在于他们开疆拓土的英雄,于是就在歌颂尼姆路德[82]、尼布甲尼撒[83]、拉美西斯[84]、亚历山大、恺撒、汉尼拔[85]、拿破仑;我的思想则认定,英雄是孔子、老子、苏格拉底、柏拉图、阿里·本·阿布-塔里布[86]、安萨里[87]、杰拉勒丁·鲁米[88]、哥白尼、巴斯德[89]。
你们的思想以为占优势的力量是以军队、大炮、装甲车、潜水艇、飞机、毒气来衡量的。我的思想则断定:除非拥有真理,否则没有力量;除非为了真理,否则没有意志。用膂力和机器取得胜利者,不管其统治时间多么长,他们最终都会被战胜。
你们的思想把工作者和幻想家分开,把进行者与完成者分开,把苏菲主义者和唯物主义者分开。我的思想则懂得:生命具有统一性,它们有多种规格、标准、渠道,这些与你们不同。也许,你们算作幻想家的人,原属实践家之列。也许,你们认为是实行者的物质主义者,倒是属于胡思乱想者之列。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那你们就追随着它,游荡在废墟、木乃伊陈列馆和化石之间吧;我有我的思想——我将在云雾中观察,飞翔。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那你们就赞美它坐在髅骨组成的王座上吧;我有我的思想——我凝思谛听,在遥远而不为人知的山谷间徘徊。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那你们就吹着笛赞美它,以你们的心而欢舞吧!我有我的思想——它宁择临终的喘息,也不要你们的笛声;宁要监狱,也不要你们的舞场。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它是所有被驯养者、彼此结盟者和悠闲者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它是所有失落于自己故乡、陌生于自己民族、孤独于自己亲人和朋友者的思想。
你们有你们的思想,我有我的思想。
(伊宏译)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有你们的语言,我有我的语言。
你们从阿拉伯语中寻找你们所喜欢的东西,我从阿拉伯语中寻找符合我思想感情的东西。
你们有它的词汇及其排列顺序,我有的是它的词汇只能显示却难企及的东西、它的排列结构只能表现却难达到的东西。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的是僵化冰冷木乃伊式的尸体,你们以为它们就是一切;我在阿拉伯语中有的是本身原无价值、其价值在于附着其上的灵魂的机体。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只有一条固定不变的道路;我在其中则有一条变化无穷的道路,除非它能将我心中的东西送达人们的心中,否则我不会满足于这条途径。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其绝对的规则和枯燥有限的清规戒律;我在其中有一首歌曲,我将其乐曲、重音和轻声转化成固定于思想中的声响,固定于意向中的重音和固定于感觉中的轻曲。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的是辞书、典籍、大全;我在其中有的是耳朵筛选和头脑记忆的众所周知的词句,人们在快乐或悲伤时说着的词句。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西伯威[90]、阿布-艾思沃德[91]、伊本-欧盖里[92]及他们之前和之后的令人烦厌的人物说出的话语;我在其中则有母亲对儿子、爱者对情人、祈祷者对静夜说出的话语。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地道”的“标准语”,不“俗”的“修辞格”;我在其中有孤独者的喃喃自语——它们全是标准的,有痛楚者的哽噎呜咽——它们全是雄辩的,有惊诧者的结结巴巴——它们全是标准的和地道的。
你们在阿拉伯语中有编织、镶嵌、装饰以及超出这些杂耍之外的一切虚构和杜撰。我在其中有的则是这样的话语:说出它们,就会让听者升至这话语之上;写出它们,就会在读者面前铺展出一片修辞术难以限定的空间。
你们在你们的语言的破衣烂衫中东挑西拣;我却用自己的手撕碎一切陈旧之物,把一切阻碍我向山顶攀登的东西抛在路边。
你们保存着你们的残肢断臂,在你们头脑的古物陈列馆中守护着它们;我却用火焚烧一切死去的和瘫痪的部分。
你们有你们的老态龙钟的语言,我有我年轻力壮的语言,我的语言沉浸在它青春梦幻的大海之中。当你们的老朽和我们的青年揭露面容的时候,你们的语言和你们寄存在你们语言中的东西将变成什么?
我说,你们的语言将变成无。
我说,耗干油的灯不会亮得太久。
我说,生命是不倒行的。
我说,棺材板是不会开花结果的。
我对你们说,你们以为是精词妙语的东西,顶多是些花里胡哨的不孕之物,是些涂抹描画的拙劣玩意。
我对你们说,诗歌与散文是感情与思想,除此而外,便是破丝断线。
(伊宏译)
良心
良心是投胎于人的神。它是最优秀、最适于参考和重读的文学宝典。它还是理性的脉搏,当它跳动时,便唤醒我们、警策我们。马克·奥利尔曾经说过:“审视你的内心深处吧,在那里有善与仁爱之泉。只要你不断挖掘,那泉水是不会枯竭的。”托玛斯·亚当也说过:“无疑,话的良心属于尊重恩惠的人。他不满足于区分善恶,而且能借助直觉去避开恶,就像眼睛接近最小的危险时所做的那样。”又如狄德罗所说:“从你所想所欲处出发吧,因为你的良心紧随着你。”社会学家朗尼埃则说过:“良心的责备和哭泣,是一种能把你从沉睡中唤醒的痛苦,这痛苦会告诉你,在你的心中有一种像肉体痛苦那样做着维护生命工作的困惑。”
幸福
哲学家和科学家们认定,幸福来自心外,而非产生于心中。因此斯图瓦尔特说:“完全的幸福只存在于上帝的劳作中。”而宾达姆说:“幸福是靠我们的想象力创造出来的,想象力把幸福置于我们面前,给我们注入希望之魂,从而使我们苏醒和奋发,而不是在我们心间抛下忧愁和不幸,从而消磨我们的意志。”孔特尔谢则说:“就生活快乐而言,一份安适的工作对你已经足够了。幸福只有一条道路,即不要把幸福当成你生活的目的,而是让你去寻求别的东西。”
朋友
忠诚的朋友是生命的良药。
如果爱是一朵花,那么友谊就是它的树。
友谊是心灵的相会。
不要以为友谊是一种供买卖的商品。
某人可能依靠他的权势和强力控制他的兄弟们,但他不可能控制他们的心,如果他没有给他们以爱心与感情的话。
死亡
如果玫瑰花瓣悄然飘落,如果日月星辰在天空变为晦暗,如果波浪在光秃的岩石上击得粉碎,如果霞光熄灭消隐于云中,那么,这就是死亡。死亡,但它以其美好使我们着魔;死亡,但它以其醉人的舒适安逸让我们得到安慰;死亡,但它是大自然——恩惠之母——的一种赠礼。
诚实
很多人是诚实者,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不能不让别人相信他们在贫乏上获得成功。而是当他们对自己的表演才能缺乏信心时,宁愿选择表演诚实这种简单易行的办法。
真理需要力量
真理并不是一种寓于自身的力量,尽管那些辩士和奉承者对你说过相反的话。真理应当把力量吸引到自己这边来,而不是投靠到力量那边去,否则,它的命运就是死亡与毁灭。这些话的正确性已得到过充分的证明。
真正的自由[93]
真正的自由是一种为高尚灵魂所孕育的感情,不过它只在专制的黑夜里才分娩,只在立于人类尸骨之上的新妇那里才降生。
自由是众神在强勇者心中点燃的一把神圣火炬,尽管狂风暴雨吹打,它仍熊熊燃烧,嘲笑着周围的烟雾,讥笑着它的压迫者的灰烬。
自由者可能被囚禁,但他的自由却将长存,并面对太阳在广阔无垠的天空中翱翔。自由者可能被打、被侮辱,但他的自由却将一直受到粗臂脏手的保护。自由者可能死去,但他的自由却将继续与生命之舟同行,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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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竟有这样一些人,他们企图征服思想、杀死原则。他们竟然不懂得,与精神力量为敌,只会使其增强;压制微弱的倾向,只会使之受到激发。令人奇怪的是,掌管奥斯曼国家事务的人,竟然对历史留给我们的这些教训视而不见。历史殷鉴向世人昭示:真理的命令是不能违抗的;与社会原则和教训作对的人,定会落得像企图用油灭火者那样的下场。
遇到反抗便落花流水的原则并非原则,而是些与夜的昏暗同来、与晨的清醒同逝的幻想。反对者一踩就碎的教导,空洞无物,有名无实,而真实本是无限永恒的灵魂,它尽管有时或常常隐形于人们的视线之外,但它绝不会消失。它可能远离人类大家庭一代、两代,甚或三代,但它会随着一位尊贵的先知,或一位大诗人,或一位伟大的改革家的出现而重现于人类大家庭的面前。那些先知、诗人、改革家,只是存在于这把弦琴上的一根银弦,它随着那个普遍而绝对的意识的跳动而跳动,弹奏出优美而可畏、甜蜜而致命的高亢曲调,这些曲调因天地及天地间的天使与魔鬼的永恒而永恒。
那位喊出“上帝(真主)最伟大!”的先知,并未说出属于他个人的任何东西,而是让人们听到每日每夜、每时每刻日月星辰反复吟诵,大海深谷传来其回声的那句箴言。他没有独创一种新的思想,而是向人类耳中送入那自有时间以来就埋藏在他们心中的意念。
那位说出“美即真理”的诗人,并没有揭示一件神秘的事物,而是睁开双眼看到一个与自然本质一起存在的基本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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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见,真理是一个活的实在的力量,它宣布自己应居证词[94]之首,不管人们高兴还是发怒。那些揭示真理的人,是上帝无形之手的工具。如果他们被打了,那真理是不会被打倒的;如果他们被监禁了,那真理是不会被囚住的;如果他们被杀了,那真理是不会被杀死的,相反,它将一直嘲笑着那些拉他们后腿的软弱无力的手,走自己的路。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你是我的兄弟,因为你是叙利亚人。那个把你作为一个词向永恒之耳说出的国家,已经把我作为另一个词轻轻说出。
你是我的兄弟,那个孕育过你的国家分娩了我,那个承受过你胸腔发出的第一声啼哭的空间,也承受过从我体内发出的第一声啼哭。你是我的兄弟,因为你是我的一面镜子。每当我看到你的面孔时,也就看到了自己,以及自己的意志与软弱、和谐与杂乱、沉睡与清醒。
你是我的兄弟,因为我刚一想到某件事情,就发现它的各种成分正在你的脑子里盘旋翻腾,刚要去做某种事情,就发现你也正走向那里;刚从某事告退,就发现你也离开了它。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耶稣、摩西和穆罕默德。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50个世纪的灾难。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我们父辈和祖辈披戴过的枷锁。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压在我们肩上的重轭。
你是我的兄弟,由于那些痛苦和泪水,以及那些世代的灾难和痛苦使之凝聚、时间的光荣和快乐使之不分离的人们。
在我们过去的坟墓和我们未来的祭坛面前,你是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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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昨天,浓雾笼罩了我的心扉,我曾非难你、苛责你;今天,风儿已扫去浓雾,我知道我只非难和责备自己。昨天,我认为丑恶的东西是在你的身上;今天,我发现它们是在自己的身上。昨天,我所讨厌的东西表现在你的道德品质上;今天,我已习惯地认为,它们与我的道德品质纠缠在一起。昨天,我企图从你灵魂中连根拔除的东西;今天,我发现它的根须紧紧地和我的灵魂盘绕在一起。
在生命曾赋予我们的一切和将带给我们的一切上,我们都是相同的。
在已化作我们苦难的一切和正化作我们幸福的一切上,我们都是相同的。
我们彼此相同,我们之间的区别仅仅在于:你在你的遭际面前,是安静的、沉默的、忍受的;我在我的遭际面前,却是急切地吼叫着、失望地呼喊着。
现在,我已了解了你,同时也认识了自己。我已变成这样:
倘若在你身上发现了某个缺点,我就审视自己,于是我看到这缺点就在我身上。
喂,我的叙利亚兄弟!
你被钉上十字架,但是钉在我的胸口上;那些穿透你双手和双脚的钉子,穿透了我的心扉。
明天,当一位行路者走过这髑髅地时,他将分辨不出那是你的血滴还是我的血滴。他将继续走他的路,并且这样说:“哦,这里钉着一个人!”
掘墓者与焚香者
叙利亚人,来呀,让我们为自己的心灵竖起一尊象牙和黄金的雕像!这是因为我们心灵的光荣在太阳面前已经很多。
来呀,让我们在自己的灵魂面前跪拜!这是因为我们灵魂的建树已经高入云霄,直达众神的宝座。
起来,赞美我们手中的工作吧!这是因为我们手上的工作已经照亮了世界的良心,改变了大地的面貌,带领许多民族和人民从愚昧走向有知,从苦难走向繁荣。
青年们啊,敲响铃鼓吧!中年人啊,吹起管笛吧!老年人啊,高昂起你们的头颅吧!因为时间是欢呼和歌赞的时间,地点是尊崇和致敬的地点。黎巴嫩的儿女们啊,让我们围聚在一起,高唱征战和胜利的歌曲吧!因为那至高者已把他的光明洒在他的一个特定的人民身上。
至于你,耶路撒冷的女儿啊,让你的歌声像春天苏醒一般,让你婀娜多姿的身影似杨柳在晨风中摇曳。
哦,当叙利亚人凭借他的劳动和成就骄傲地站起来时,他是多么荣耀,又是多么俊美啊!
哦,当叙利亚人被记忆引向他的祖先——腓尼基人、迦勒底人、希腊人和阿拉伯人——的历史时,他是多么文雅,又是多么谦和啊!
哦,当叙利亚人认穆什塔里为父、阿什特露德为母、伯阿勒为叔、塔母兹为舅时,他是多么高贵、又是多么光荣啊!
啊!啊!还是啊!
如果我有运长气的能力,我一定会用一千个“啊”充满这个世界!
朋友们啊,请你们告诉我,叙利亚人民在最近一千年里做了些什么?你们不要提那些离开叙利亚,在陌生的土地上依靠某一项劳动获得成功的少数人了,我已把他们的名字记在心里,把他们的劳作载入我心灵的手册,不需要谁再对着我的耳朵念叨他们了。还是告诉我吧,叙利亚人作为一个民族在最近这一千年内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们进行过一次值得一提的社会革命吗——如果提到社会革命的话?他们带来过一项有益于他们的科学,或一门可启迪他们的艺术,或一种能丰裕他们的工业吗?
他们对那些从过去一直到现在依然吸他们的血、让他们流泪的统治者和压迫者们,起来造过一次反吗?
他们中间可曾出现过一个具有钢铁意志和崇高理想,把他们引向自由的光荣或牺牲的光荣的男子汉吗?
叙利亚人可曾用自己的钱建起过一座学校?如果没有美国人、法国人、俄国人、意大利人、德国人建起的院校,我们的青年今天会处在一种什么样的状况下呢?
你们是否已经忘记,在英国人带着自来水来到之前,贝鲁特城居民喝的哪些井水?
你们是否已经忘记,在法国人铺设铁路之前,连接贝鲁特和大马士革的是些什么样的道路?
你们是否已经忘记,在西洋人把你们看成一只商业猎物之前二十年间你们国家的港口是什么样子?
你们是否已经忘记,巴勒贝克城堡在德国人到来之前,曾是牲口的围栏?
你们是否已经忘记,鲁斯图姆帕夏[95]环绕雪松林修筑的围墙是维多利亚女王[96]出的钱?
是的,朋友们,要不是英国女王垂顾,黎巴嫩人当作他们国徽和永恒象征的艾尔兹雪松林[97]就会像黎巴嫩其他雪松林那样濒临灭绝。
你们是否忘记,1860年?[98]要不是鲍福尔将军的进军和美国神甫们的同情,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啊!假如你们已经忘记,那就去问问福阿德帕夏[99]和帕特里克·保罗大主教盘旋在黎巴嫩和伊斯坦布尔上空的灵魂吧!
叙利亚人啊,我们作为一个集体有什么可值得自豪的东西呢?阿拉伯半岛上的阿拉伯人以他们曾把也门变成他们敌人的坟场而自豪,可你们以什么而自豪呢?
希腊人、保加利亚人、塞尔维亚人、阿尔巴尼亚人,以他们一直与土耳其人搏斗厮杀,终于摆脱土耳其的枷锁而自豪,可你们以什么而自豪呢?
你们只有一些洋人书籍的拙劣译本,只有某些陈旧的、不妊的、内容形式不外乎致贺、歌颂、凭吊之类的诗集,你们还以觉醒而自豪吗?
每当土耳其人给你们中的某一个佩戴上一枚勋章时,这个人就变成一个土耳其人。你们还以你们的爱国主义而自豪吗?
当大马士革的木匠饿死,朱吉的织工背井离乡,与此同时你们中的有钱人却穿着法国服、吃着英国菜、睡着意大利床、坐着奥地利椅时,你们还对你们倾向民族工业而自豪吗?
你们是以黎巴嫩空气的清新和饮水的甘甜而自豪吗?空气不是你们呼出的,诸神也未在水中搅入你们唾液的蜜。尽管你们若有可能,一定会败坏那空气和毒化那水。
你们是以你们祖先的遗产而自豪吗?他们的遗产已湮没在灰烬里,其中有一些暴露出来的,已被送进欧美的博物馆。我们中的某一位若想研究这些遗产的意义和追寻它们的线索,他就必须去访问巴黎、伦敦、柏林、彼得堡、维也纳、罗马和纽约。
你们是以西方人所说的有关你们的那些话而自豪吗?但愿我能得知你们已忘掉勒南[100]、德·卢森塔尔、亨特、贝松、基布博士及其他生活在你们之中的美国教授们写下的那些话!你们引证西方人关于你们的话,难道不是你们在所有事情上和在所有情况下都依靠西方人的最清楚不过的证明吗?
你们以个别天才人物为自豪,我同你们一样也以他们为自豪。不过,你们面对这些天才人物又做了些什么?
他们中有哪一位能够一直留在自己诞生的土地上和生活于自己的亲友间?
他们难道没有离开叙利亚,到埃及、法国、英国、巴西、美国去寻求糊口之粮吗?
他们当中的精英难道没有对使用不是自己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灵魂中的意向和愿望而深表失望吗?
骄傲自豪的人们啊,请告诉我,一个艺术家能生活在叙利亚吗?这个民族只有在酒上了头时才想到音乐,只有在参加婚庆时才想起吟诵者,只有在洋人的报纸提到时才想起那些雕塑家和画家!
当你们中出现的最伟大的先知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时,当你们中出现的最后一位诗人在孤独中逝去时,提到那些个别天才人物你们难道不感到羞愧吗?提到军迪[101]、哈苏纳[102]、马拉什[103]、哈达德[104]时,你们难道不羞愧得低头不语吗?
他们的生活,你们难道不是依然历历在目吗?你们用什么向他们致歉呢?
莫非用你们的语言——“艺术都是奢侈品,我们需要的是生活必需品”?
载着你们富翁的马车,装点着你们女人身体的耀眼的首饰和服装,堆放在你们家中的西洋华丽地毯[105],——难道这些都是生活必需品吗?法国的易普森特酒,对你们的胃来说,是否已变得比萨卜阿里酒和扎赫兰的阿拉格酒[106]更好喝、更有益?钢琴——我们中很少有人会弹奏它——是否已变得比哈勒颇的竖琴、的黎波里的管笛和大马士革的奥德琴[107]对你们的心更有影响?哦!是哪一位魔术师施了法术,使詹布肠比麦高尼格红肠在你们嘴里更有滋味?
一个作家用蘸上油和蜜混合液的笔去写他的民族和国家,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一个人在他衣袋里装满珍珠后,站在那里高谈阔论他的人民的美德和他的国家的优点,这是件惬意的事。我——我是一只黑绵羊[108]——已经通过不止一种语言在一个由不同民族组成的民族[109]面前这样做过。
但是,作家让他的笔浸透他心中的血,去书写他的同胞,这可是件困难的事啊!
一个人把他的感情和倾向抛在一边,去谈论那个把感情置于他心中、把偏爱植于他灵魂中的人民,这可是件困难的事啊!
叙利亚人啊!在你们当中是否有人知道,仅仅是“叙利亚”这个词,就足以让泪水代替我的欢笑,足以让我快乐的调子变成渴望与思念?
在你们之中是否有人知道,我宁愿选择长在祖国平原上的荆棘,也不愿要长在巴黎、伦敦、纽约公园里的玫瑰和百合?我宁愿住黎巴嫩山上的岩洞,也不愿住香榭丽舍大街[110]和第五大道[111]两旁的高楼大厦?因为我——我是一只黑绵羊——见到带着悲伤的美丽的叙利亚面孔时,或听到充满内心怨诉和令人顿生怀乡之情的黎巴嫩歌曲时,就像秋天的落叶一样颤抖。
在你们之中是否有人知道,我精神实体中那一最深沉的感觉,由于有人说出“我的祖国是无罪的,又是有责任的”这样的话而变得具体了?不过我发现,偏激主义产生的感情,已经蒙住了我们的作家和我们的思想家们的眼睛,在我们发展和前进的道路上设下了障碍。
在送葬的队伍前,熏香者的职能也许比掘墓者的任务要多些温情和高贵,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个把锹镐扛到肩上的人实际上比那个把香料装满香炉的人更有益。
纪伯伦的话
请听听吧,我的叙利亚兄弟!在我心中有一句话,我愿把它送到你的心里。来吧,让我们谈一谈,让我们的谈话免去一切客套。摆脱客套的谈话会带来相互理解,兄弟间的相互理解,是太阳底下发生的最高尚的事。
你同我一样,知道你成千上万的亲人已死于饥饿,你的和我的成千上万的亲人,此时此刻正在饥饿中挣扎——就在我说你听的这一时刻!
上帝有意,困难消除,道路敞开,我们可以把钱财食物送到他们那里去了。
我们可以把钱财食物送给我们的同胞了。但是,我们的钱财食物还不能满足那和你我一样热爱生命的人中百分之一或百分之二的人的需要!
我的叙利亚兄弟啊,我感到,从内心深处感到,你想伸出援助的手,但由于某种常见的原因,你还没有这样做。
这常见的原因就是:你希望自己能给赈灾委员会寄去五百里亚尔,但你不能寄比五个里亚尔更多的钱,因为你是一家之长,你的收入不允许你寄更多的钱。然而你没有寄出这五个里亚尔,因为你羞于这样做,你不想公布名单时你的名下只有你认为的这么一点点钱,因为你出身于一个乐善好施的高贵民族。
在使你欲行又止、未能相助的这些原因中,不无对你成分高贵和目标远大的证明。
但是,听着,我的兄弟!让我们假设你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所着火的房子面前,房子里有你的二十个亲友。如果此时你不能将二十个亲友都救出来,那你是否对身陷火海的人一个也不去救了呢?
绝对不会的!我定会看到你在豪勇仗义之情的推动下直奔火海,尽管你知道你不能救出所有的人。我将看到你正做着你男子汉气概和豪情告诉你要做的事情。这就是我们面对伟大祖国的灾难时应采取的态度。对这场灾难,我们应齐心协力地去克服它,我们只能做我们可以做到的,而不是我们希望做到的。如此而已。
义务,并不是强迫我们去创造种种奇迹,而是呼唤我们尽自己的一切可能去行事。
义务,并不要求我们和死去的人一起死去,甚至也不要求我们和饥饿者一起挨饿。不过义务总在我们耳边大声呼唤着:如果你们有一百个面包,你们没有饿着,那你们就把哪怕是一个面包分给那个濒于饿死的人吧!
我的兄弟!你不要以为你能以这样的话避开义务:“我不是富人。——富人应该从他们拥有的更多的钱财中拿出许多!”义务不分你是每周只拿十个里亚尔的工人,还是每年获利十万元的阔商。相反,它让二者都站在他的面前,并且对他们说:“让你们中的每一个都各尽所能去给予吧!”穷人的一个费勒斯[112]与富豪的一千个第纳尔[113]相等同。只要是给予,给予者就该受到祝福,不管他给的是多还是少。
义务并不要求贫穷者仿效一般收入者,也不要求一般收入者仿效贫穷者,正如生命并不向黑鹂求雄鹰之志,也不向雄鹰求黑鹂之鸣。
因此,我向你——我的叙利亚兄弟!——向你寻求同情,以那些心中和唇间带着苦涩死去的千万同胞的名义,请你给赈灾委员会寄去你力所能及的而不是你所希望的款项。请不要忘记,大海是由一滴滴水组成的,而每一滴水都蕴含着大海的全部意义。
我们的新居
很久很久以来,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在政治上和行动上就生活在一座无屋顶又无梁柱的破房子里。这个破屋位于道路的交叉口上,强盗强占它,劫匪洗劫它,流氓恶棍毁坏了它尚存的一切。
世世代代,我们栖身于这个破屋里,与此同时,别人却住在舒适的居室、宏伟的宫殿、坚固的城堡里。世世代代,我们栖身于这个破屋里,承受着狂风暴雨的“恩惠”,野兽鹰鹫的“关怀”,甚至山中蛇蝎害虫的“恩泽”和来自地狱的一切妖孽的“慈悲”。
三十个世纪过去了,我们仍处于这种悲惨痛苦的境地。时间创造了种种奇迹,奇迹之一就是,我们中的一部分仍然生活在这个地球上。奇迹之一就是,我们直到现在还没有全部灭绝。时间的另一个奇迹是,今天还有这么一个称自己为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的民族。显然,地球的良知——如果你们愿意,也可称作生存繁衍的法则——仍能从作为一个民族的我们身上,找到某些适合存在、配享光明的东西,找到值得离开有一点甜美的觉醒——我们称之为生命的东西。
女士们!先生们!在征服者民族——从亚述人到埃及人,从希腊人、罗马人到蒙古人的轮番侵袭之后,这个民族仍然活着。这个吃掺着毒药的面饼、喝拌着苦汁的水的人民,这个与地狱为邻三千年仍然活下来的民族,应该属于有权享受尊重和钦佩的民族之列。如果说,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除了能克服永恒毁灭外别无所长,那么,仅此也足以唤起某些自豪了。是的,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可以在世界各民族面前骄傲地直起腰,昂起头!我们在奥斯曼毒蛇腹中挣扎了五个世纪仍然活着,上帝呀,这是比先知约拿[114]的篇章还要辉煌的篇章啊!
至于我们精神生活的标志,则显示于埃及、法国、巴西、澳大利亚、美国[115],显示于各个保留了人的某些权利的地方。尽管有土耳其人加在我们身上的宗派之争,尽管有他们塞进我们灵魂中的局部性偏激,尽管有他们植入我们脑子里的精神奴性,尽管有土耳其给我们身心带来的偏斜、怀疑、恐惧和一切灾病和残缺,尽管有我们通过嫁接和注射而继承下来的一切,但我们在商业贸易上是成功者,我们对科学、技术、工业有一种渴望,我们中间已涌现出为数不少的一批思想家、文学家和自由人。
我们精神生活最光辉、最崇高的象征,是去年出现的,它是悬吊在大马士革、贝鲁特、的黎波里、阿里耶街头的绳索上出现的[116],是在浸透了自由斗士和改革家鲜血的情况下出现的,是阳光投射到那些为真理和自由而献身的烈士们的脸上时出现的,是被钉在我们称之为黎巴嫩髑髅地的那些地方的十字架上出现的。那是一个政治上和行政上生活在既无屋顶又无柱子的废墟上的民族之精神生活的某些表征。
但是,女士们!先生们!请注意听:我们正处在一个新时代的开端,正处在真理与谬误进行搏斗的时刻,而真理是绝不会被打败的。
我们正处在正义与黑暗彼此较量的时代,而正义是绝不会被打败的。我们正生活在极权统治与议会政体互相竞争的时代,而代议制政体是一个不朽的思想,绝不会消失或被打倒。我们生活在一个伟大的、神圣的、可畏的、浸泡于血泪中的时代,不过,这个时代也沐浴着上帝之光。在这个既有巨大恐怖又有无比崇高的时代,我们将第一次给我们的历史以走出那坍塌的废宅的权利,以便我们为自己建设一座以岩石为基的新居。我们应该把这座大厦置于人类权利、义务和理想的基柱上,我们将用神圣刀剑的剑锋描绘出这座大厦的蓝图。
我们新居的建筑师,则应有坚强的手臂和正确的思想,应有勇敢豪迈的气概,要真诚和忠于职守,除此之外,还要有牺牲精神。
现在,我问你们,叙利亚人和黎巴嫩人!我要问问你们,在我们中间有谁不为这个新居作出一点牺牲而仍能心安理得?在我们中间有谁不能献一块砖石或一铲泥土?
在我们中间有谁能说“这个家不是我的家,这所房子不是我的房子”?在我们中间有谁不眷恋那块把我们培养造就成男人和女人的土地呢?在我们中间有谁不愿回去在田畴、果园、山上、谷地过自由、平安、舒心的日子呢?如果我们中间有人忘记或假装忘记了,如果我们中有谁摇着头说“与我无益,与我无关”,那我就可以这么说:“你不是叙利亚人,不是黎巴嫩人,甚至可以说你不是人!”因为一个真正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是支持真理反对谬误的,在任何地方都是帮助正义消除不义的,在任何民族都是与自由结伴消灭奴性的。
先生们!女士们!我们将走出这个废墟,我们将迁入我们的新居,我们将不再害怕劫匪和野兽。我们将住进自己的新居,如果上帝愿意的话。我们中间有谁不想在十年或二十年后对自己的儿子或孙子说“我曾为这所房子添砖加瓦,我曾帮着树起这些柱子,我曾是那些用滴滴血汗搅拌灰泥的人中的一员”?我们中间有谁不愿面对大地和天空高昂起自己的头颅?有谁不愿自豪地说“这个家是我的家,它将是我留给后人的珍贵遗产”?
我们新居的工程师,是最优秀的工程师。他就是那个自由的思想,那个创造的灵魂,那光柱般矗立于广阔大地上的尊严。
世界的良心
如果一场灾难降临到某个民族的身上,那这场灾难就会揭示出这个民族的强劲与软弱、豪勇与懈怠、慷慨与吝啬。
在叙利亚人的身上已降下一场巨大的灾难,其猛烈与残酷的程度,是他们历史上不曾遇到过的。现在,他们面对着这场灾难,每个人的脸上都反映出他内心深处的目的、倾向和愿望的图画。假如我们中有谁不能读出书写在这些面孔上的文字,那就让他知道:在可见的事物后面,总有一双任何景象都逃不出的审视的眼睛。
我相信上帝,在我的信仰中上帝就是完美者的良心——每个在其崇高本质中保存着上升到他那里的自然、民族和个人之成就精华的完美者的良心。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谁被巨大灾难造就成一个伟人,那就让他明白:绝对存在的良心已经在他头上安放了一顶由看不见的月桂树枝叶编成的桂冠。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谁,灾难让他忘掉了自己,把他有限的自私换成了无限的利他,那就让他懂得:世界之良心已经在他心灵的四周涂上了永恒的光环。
假如在我们当中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把靠额头的汗水换得的东西,分一点给那些浸泡在泪水中的人,那就让他了解:存在之良心已经祝福那淌汗的额和给予的手了。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为了那些在死亡阴影的深谷中行走的人们,付出了自己的日日夜夜,那么就让他清楚:存在之良心将会让他的日日夜夜运行在直达生活宝座的轨道上。
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灾难让他把自己心中的感情和灵魂中的知觉注入那些遭受困苦的危难践踏的心,那么就让他明白:存在之良心已经把用晚风和晨露编织的衣衫穿到他的身上。
假如在我们之中有这样的人,他的民族的灾难未能使他灵魂中沉睡的东西警惊,他的民族的痛苦未能使他心中沉寂的东西激活,那么就让他知道:他的整个一生,都将处于沉睡和冷寂之中。尽管他今天感到某种安谧与平静,但总有一天他会后悔,后悔自己曾把机会丢失在虚妄的安宁与表面的平静中。
我已经审视过,并且发现,在每一个灾难里都有一条客观规律,它使强者与弱者一样,富人与穷人一样,智者与愚者一样,让它们全都诚惶诚恐地立于生与死的面前。假如在我们中间有这样的人,他想逃之夭夭,远远避开灾难和受灾的人们,那就让他明白:在灾难过去,上帝的恩慈代替了灾难之后,那看不见的正义——像手长在腕上那样置身于存在的良心之中的正义,将让他站在一边,让他变成他的民族的陌生人,陌生人中的陌生人,生活的陌生人,生活中一切权利和义务的陌生人。
阿卜杜拉·布斯塔尼[117]
人是以他给予自己民族的思想和意志来衡量的。对于给予,被给予者在多数情况下都会建立一些衡量标准。给予是有尺度的,这些尺度是由环境和群体精神所确定的,或者是为了获得和保存,或者与此相反。在一个民族中,可能会出现一位天才人物,向他的民族展示他心中的所有,而他们却避开他,不从他那里拿取。这样,他的天才就一直被时间保护着,直到岁月带来一个能理解其意义和价值的人。然而,这已是在大地掩埋了这位天才,永恒的寂静淹没了他的声音之后了。这是一出古老的悲剧——它将长久地上演于时间的舞台上;在这个舞台上,人类的沉睡拥抱着他们的觉醒,他们本性中的浓重紧靠着他们灵魂中的轻盈。
一个时代来临了。于是东方出现了一批科学复兴,或近似于科学复兴的先锋,涌现出了先生和教员。他们从古代遗产中撷取各种语言艺术,尽可能对其进行筛选。他们带着个人的热情彼此撷取,然后谆谆教导,慢慢传给青年一代;他们用自己手中的知识食粮解除他们的饥饿,用自己罐中的生命之水解除他们的焦渴。阿卜杜拉·布斯塔尼就是这些伟大而超卓的教授中的一位。他们带着生命中的全部辛勤与忠诚,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教育和文化。上帝怜悯他!尽管带着思想和忆念回到阿拉伯的蒙昧时期或原始粗糙中,但他本人却性格温蔼、待人和气、谈吐甜美——我怕他会因我使用了如此多的赞词而不好意思。此外,他还具有足够的能力去应付那些极为困难的危机。
阿卜杜拉·布斯塔尼是一位作家,但并不是由于他润饰了那些论文。他是一位诗人,但并不是因为他写出了那些诗歌。这位优秀人物的诗人性,并非显示在笔墨挥洒而就的东西上。假如他们中的某些人说,他不是我们所理解的那种意义上的作家或诗人,那这些人是说对了,——在用时间的涨潮与落潮,及用文字原则、文学风格、文学方法的发展来诠释他这一点上,是说对了。但是,他比诗人们和作家们更有益、更全面,出手更慷慨,灵魂更纯朴。——他赢得了他的学生们——他们的人数今天多得不可胜数,他唤醒了他们灵魂中的诗才和表达的欲望。他似乎已从他们的天赋和渴望中找到了一种声音悠长、节奏优美的韵律,于是写出一首具有世界性和历史性的、活泼泼的、阿拉伯最伟大的诗歌。在这首诗的每一个诗句中,他都以一位诗人,或一位作家,或一位记者,或一位学者的面貌出现。我以为,在这首“人类之诗”的精华部分中,有些诗句是以一种逆反的形式出现的——我指的是在表达方式上背叛了前人和走上别人未曾涉足道路的那些人。
如果我们只就其写出的书赞扬阿卜杜拉·布斯塔尼,那我们的赞扬是枯燥的、有限的,甚至是否定的一种形式。因为布斯塔尼的真正伟大,已经显示在那些以他为师、向他求教的中青年们的身上。
五十年来,这个人在一批又一批青年精神上施加了他的神奇魔力。在这方面有他的特点,有他的骄傲。阿卜杜拉·布斯塔尼已经让每个与他有联系的人的需要得到了满足。不,他做得比这还多,他还使与他没有什么联系的人大吃了一惊,他激励了他们。他的魔巾没有抚弄过他们的面孔,结果他们立身挡在他和他所有追随者的路上。由此产生了阿拉伯文学的一种新生命,而这其中也有他个性力量的证明。
明天,将忘掉大多数帮助过或假装帮助过寻求阿拉伯现代复兴的人。但是,明天将带着尊敬、感谢和知恩图报的心情,牢记尊贵的长者和老师阿卜杜拉·布斯塔尼的名字。
阿布·阿拉·麦阿里[118]
阿布·阿拉·麦阿里的时代已经过去一千年了,但是,阿布·阿拉仍然凭借人类思想的生命而活着,仍然依靠绝对精神的存在而流芳。
阿布·阿拉隐身于永恒的千层帷幕之后,他肯定不需要那些仍受度量衡标准支配的人们的赞誉与尊崇了。在他摆脱生活的黑暗与肉体的折磨十个世纪以后,我们今天无论怎样做都不可能给他增添尊荣了。然而我们却可以把他伟大的名字作为尊崇我们心灵的中介,用他高尚的道德营建我们道德的学府,用他不朽精神的外象建设我们灵魂的殿堂。如果我们为他举行节日纪念,那我们只会像饥饿的孩子围坐在一桌美味佳肴面前。如果我们受到他的声名的鼓舞而歌赞吟唱,那我们只会像那些受到夜的恐怖的惊吓而举矛抽剑的跃起者。——东方在精神武器中找到过一把比阿布·阿拉的名字还锋利的剑或比他的魂魄还坚实的矛吗?在叙利亚出现过比麦阿里的思想还睿智的思想吗?在伊斯兰教或基督教里,在麦阿里的精神反叛之前产生过针对世世代代虚妄和传统的反叛精神吗?
无论我们的声音多么高亢,也达不到麦阿里心灵居住的那个世界。而他令人感动和敬畏的声音,则跨越了十个世纪,仍似江河轰鸣震撼着我们的耳鼓。一个可畏带着轻柔、轻柔带着可畏的声音,飘然升腾,直抵纯粹幻想的舞台,然后又携着希望降至纯粹现实的舞台。一个把自己不断增强的音响,与混杂着玫瑰呼吸声的波涛的怒吼及回荡着夜莺歌唱声的风暴的呐喊结合在一起的声音,一个盲诗人的声音,一个经受着痛苦的叛逆者的声音,一个坚韧不拔、傲视一切的人的声音,一个精神王国的国王的声音,一个卓尔不群的叙利亚人的声音,似波涛滚滚,时间不能让其沉寂,绝不可能!除非到了那个时候——海水淹没了整个阿拉伯半岛,死亡从地球上灭绝了最后一个阿拉伯人!
***
这就是阿布·阿拉·麦阿里。命运已给我们馈赠。让他的伟大成为我们的一笔遗产。我们——我们需要引以为豪的人,应当从这伟大中撷取果实,同时应当教育后代如何从这伟大中获益。我们应当对我们的儿孙尽到义务,头一项就是在我们为他们建起的房屋间竖起阿布·阿拉的巨型雕像、让他们瞻仰,寻求他的荫庇。当未来把他们和那些以莎士比亚、但丁、弥尔顿、歌德为荣的人的子孙们聚集在一起时,让他们能以超越者的姿态向他致意。
为此,我请求你们,叙利亚人,同我们一起分享实施这一计划的荣誉。我请求你们中的每一个男人或女人,我请求工人、文学家、商人、新闻记者,请求所有热爱和尊重自己的人,帮助我清偿生活带来的一笔债务,生活责成我们向我们心灵偿还那笔债务。
在你们的当中没有谁不能通过做一件事来帮助。他若不能用金钱来帮助,那就让他用他的心或他的爱来帮助吧!但是,假如你们当中有谁,日月没给他降下钱财,生活没有给他一颗心,上帝也没有赐给他一份热情,那么,让我对他说:“你不是叙利亚人。叙利亚不需要你这样的人!”
叛逆诗人麦阿里[119]
他是明眼人中的一位盲人,盲瞽者中的一位明眼人。这一境况把他引向孤独,进而引向失意,进而搅扰,进而怀疑,进而反叛。
他带着关切的目光看待生活,看到荒诞不经的事物,就想象那是一种宗教;他看到死,于是就认定那是一种毁灭;他凝视天空,于是设想那是一位主宰。他置身于自己思想的幻影之间,面对向昼夜之欲投降如非理性成分向惯性投降的一代,亵渎着生活的名声。
他是一位叛逆诗人,而不是一位哲学家。因为哲学家是剥去存在的外衣让其绝对赤裸者,而诗人,则是把存在当成是行进在优美韵律的具有创造性意义田野上的漫步者。麦阿里并没有带来一种纯粹的哲学,不过他带来了纯粹的诗歌。
可是,哪个人能创造出一种纯粹的哲学呢?
或者,哲学难道不是像衣服那样,随时间的移易、兴趣的变化而改变吗?
生活是永远向前行进的一列队伍,哲学虽然能靠某一创造性的思想或某种新的教导,让这个队列停留片刻,但是它不能阻止它继续向我们所不知的目标前进。
而诗人,则歌唱着,赞美着,悲悼着,描述着,夸耀着,随生活一齐前进着。如果他偏离了它的方向,它就会嘲笑他;如果他一直紧随着它的足迹,它就会把他引向它最神圣的殿堂,为他戴上桂冠。
生活已经为阿布·阿拉戴上桂枝的冠冕,但它并不是把他作为一位哲学家来看待的。
生活反叛着,甚至对那些反叛者。
阿布·努瓦斯[120]
伊玛姆沙菲仪[121]说过:
如果你们不诋毁阿布·努瓦斯,
那你们一定从他那里
获益了。
他是那些叛逆巨人中的一位巨人。他是思想英雄中的一位英雄。他是自由勇士中的一位勇士。——这些勇士,先于他们的时代而出生,生活在本来没有他们份额的环境中,他们孜孜不倦,忍辱负重,为把思想的火炬从不义和黑暗的禁锢中解放出来而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他们逝去了,但他们自由的才智结出的丰硕果实却没有消失。
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提起阿布·努瓦斯时,都习惯地把他视作一个插科打诨、滑稽可笑的角色。关于他,有许多可笑的故事,许多荒诞不经的事都被归到他的名下,以致某些人毫不吝啬地赐他以“哈里发[122]的弄臣”的诨号。实际上,阿布·努瓦斯并不像一般人所理解的那样是什么小丑,他的一生也不仅仅局限于和哈里发同席共饮。相反,他是一位伟大的诗人、自由的思想家,不害怕在诗中信马由缰自由驰骋,不害怕说出前人不敢说出的自由词句和正确主张,从而尽到一个诸神和人类一同让其不朽的真正诗人的义务。他是伊斯兰教中第一个像巨人一样屹立在荒诞不经的文字、卑微琐屑的习俗和无聊乏味的宗教教条与律法面前,并给予不断鞭笞的人。虔诚的、偏执的和顽固守旧的人们,从来不吝啬给这位伟大的诗人加上“淫荡之徒”“叛教者”“流氓坏蛋”等恶名。
阿布·努瓦斯曾是一场诗歌——思想运动的领袖;这场运动是在伊斯兰教忙于开疆拓土和内部纷争,从而造成跨代诗人[123]和伊斯兰时期诗人[124]在履行其首要职责时的懈怠,进而导致那一僵化之后到来的。阿布·努瓦斯的角色是繁荣阿拉伯诗歌的角色,这一诗歌已从其束缚中稍稍获得一些解放;是繁荣思想自由的角色,这一自由已被教法信条置入一个铁模之中。在阿布·努瓦斯周围聚集了一批诗人!他们以他为楷模,照他的方式做诗,结果被称为“杂种诗人”。他们给阿拉伯的文学带来一种新形势,他们以此与那些压制人的通例和铁的定律相背离。他们是第一批在语言有限的诗歌韵律上,摆脱贾希利叶时期[125]话语的窒息和无聊法则束缚的诗人。
阿布·努瓦斯在其诗作中,以他对生活的爱和对一切美的、赏心悦目的和闪光照人的事物的大胆追求,显得超凡卓著,与众不同。他的主张比欧默尔·海亚姆[126]早了数百年。海亚姆实际上是从阿布·努瓦斯那里拿取了东西,他模仿了阿布·努瓦斯。不过,他的诗局限于一种形式,阿布·努瓦斯的诗,则门类繁多,没有哪一扇门他没有叩击过。这情形就如同那些大诗人,他们把他们的感觉创造的成熟的智慧、高尚的原则、引人的描述、娱人的笑谈、细微的情感、精确的思想,从天上降至人间。假如阿布·努瓦斯的诗作能全部保留到今天,那我们一定会从中发现自由的、喷涌的、激烈的思想的呐喊所带来的妙景奇观。然而用大火焚毁了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那种宗教偏激,没让这位诗人所言讲的一切都流传下来,特别是那些从中显示出他对宗教看法的诗篇。毫无疑问,是口头传承人和抄录者们,依照伊玛姆们的指示,作为一种工作,销毁了它们,正如他们在这之后对其他思想巨人如哈拉吉[127]、麦阿里、伊本·鲁什德[128]的书所做的那样。阿布·努瓦斯遗产保留至今的,只有一本诗集,这本诗集所包括的内容,还不到从诗人燃烧的才智中流泻出的东西的一半。批评家们若能考虑到这一点,就会很容易地发现,很多属于厚颜无耻类的诗,被硬算到阿布·努瓦斯的账上。我们不否认,阿布·努瓦斯在自由上的张扬,把他引向玩笑与戏谑,但是,在他之后的传述者却把所有粗鲁戏谑之诗都说成出自他的笔下,尽管那些诗的品级本属拙劣卑下之列。
据某些历史学家的说法,阿布·努瓦斯是被一批宗教狂热分子杀死的。他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在诗中公开表达了自己的自由见解。因此,他是作为一名自由的烈士而死的,他属于思想斗士之先锋之列,这些先锋者在严峻激烈的战斗中倒下了,被阿拉伯人所遗忘了,而那炽烈的战火,自古以来就在黑暗的大军和光明的骑士间熊熊燃烧着。
我喜欢“走极端”的人
我喜欢走极端的人。
我喜欢能下生命的大海和能上生命的高山的人。
我喜欢带着全部自我奔向事物独一性而不停在两个相反事物之间犹豫不决的人。
我喜欢充满力量和具有坚定目标的心;我喜欢本体不接受装配、本质不会被分裂的、简单朴素的灵魂。
我喜欢燃烧着自己个性火炬、激荡着自己心灵特质、顺从着自己情感、抛下多种原则的战场走向单一原则,离开多种思想的混杂而走向能带他们升上乌云遮挡的高天或下到大海思想的极端主义者。
我同那些折中调和者打过交道,用天平称量过他们的目的,用尺子衡量过他们的成就,结果发现他们是些胆小鬼。他们害怕作为天使的真理,也害怕作为魔鬼的谬误。他们认准了各种信条和原则中既无益又无害的部分,跟随着一条容易走的路,这条路把他们引向既无正道又无迷途、既远离幸福和又远离苦难的荒漠。
然而,生活既是歌唱着它希望之热切的夏天,也是夸耀着它风暴之强劲的冬天。谁温和适度地调节他的生活,让他的生活既无夏天的炎热又无冬天的严寒,那他就既无其白昼的尊荣和美,又无其夜晚的神奇和梦。他本人不是更接近活着,而是更接近死亡。他属于那些既不能死去在地下享受安宁,又不能活着在阳光下行走的半死不活者之列。
谁对他的宗教采取折中的态度,他就会既对种种惩罚怀有恐惧,又对天堂抱着向往,在这二者之间踌躇不决。而一旦步入信仰者的行列,他就会弯腰拄杖而行;一旦跪下祈祷,他的思想又会直起身来嘲笑他。
谁要对他的世界采取折中态度,他就会一直停留在他母亲生他的那个地方,既不能后退,以此给人们提供一个殷鉴;又不能前进,以此为人们指出一条大道或德行。他将一直僵直地站在那里,茫茫然不知所以,屏声息气,盯着自己的影子,听着自己的心跳。
谁对自己的爱采取折中态度,他就既不能从爱的杯盏中喝到甘甜的冷饮,又不能从中喝到苦涩的热饮。他将只能靠愚蠢在孱弱和恐惧中提取点点滴滴寡淡无味的温水,来湿润自己的唇舌。
谁在惩恶扬善方面采取折中态度,他就既打不倒恶,也帮不了善。他至多只能靠他一部分凝固的感情去维系他流失的感情,从而像贝壳一样把自己的生命消磨在长长的海滩上;那贝壳,外表坚硬如石,内中黏黏糊糊,不知道生命的涨潮何时结束,也不知道生命的退潮何时开始。
谁在寻求崇高时采取折中态度,他就绝对达不到崇高。相反,他只会用干不了的亮漆来浸涂表面,直至风吹日晒让其剥落。
谁在追求自由时采取折中态度,他就过去不能、今后也绝不会看到除自己留在山腰间的脚印之外的任何踪迹。因为运动正如生命,并不放慢自己的脚步,以便让跛子和瘫痪者追赶上来。
谁在自己的愿望上采取折中态度,想让生命或长久而高尚,或短暂而厚重,他就会发现,不管他有什么想法,这生命到来时,却不是长久而枯燥便是短暂而粗俗。假如他属于极端主义者之列,那他就会让生命带着与之相随的劳作和建树而长久,带着与之相拥的真、爱和自由而壮健。
***
我曾听到无所适从的折中主义者这样说,“知足是无尽的宝藏”,于是我的灵魂对他们深恶痛绝,弃之而去。我的灵魂这样说:“他们对自己的软弱和委琐如此满足,猴子怎样才能变成人呢?侏儒怎样才能变成巨人呢?”我听见猴子和侏儒这样说:“中庸乃美德之首。”于是,我的灵魂与他们分道扬镳了,当他的目光从他们的身上移开时,说道:“这些家伙能理解事物的本质吗?——他们只盯住事物的中间部分,难道事物不都是有头有尾的吗?”
我听见精神瘫痪者说:“一鸟在手,胜过十鸟在树。”于是我的灵魂厌烦了他们,生气地说道:“这些傻瓜,在他们奔跑着去追捕那十只鸟之前,不配得到半只鸟!难道奋力追赶飞翔的群鸟不正是为生活而奋斗吗?而且,不正是生活的一个目标吗?甚至,不正是生活本身吗?”
我喜欢人们中的极端主义者。
我喜欢那个被折中主义者钉在十字架上的人。当那人垂下脑袋闭上双眼时,这些人中的一部分对另一部分人说:“我们总算摆脱这个令人忧扰的极端主义者了!”他们不懂,他的灵魂在那一时刻正飞翔于各民族和各个时代的上空。
我喜欢那一位——他抛掉了他父亲的权力和威势,用褴褛的衣衫代替了绸缎,用谦卑代替了尊严,独自奔向启悟和令人向往的目标。尽管中庸之道者们嘲笑他,对他表示诧异,但他精确的手指正把世界显现的和隐藏的东西聚在一起。
我喜欢那些全心全意、拼死拼活、把除远大目标外的一切都看得很轻、把除崇高理想外的一切都看得很小的人。
我喜欢那些为了一种占据他们头脑的思想或一种点燃他们心灵火炬的感情而被火烧死、被石击死、被绳绞死、被剑砍死的烈士。
我喜欢人们中的极端主义者。我把杯子举到自己的唇边,只是为了品出他们血泪的味道;我透过自己的窗棂去遥望天空,只是为了看到他们的面孔;我倾听风暴呼啸,只是为了听到他们的怒吼和欢歌。
(伊宏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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