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流川讲完了飞头蛮的由来，我跟司徒天许久没有说话，在思考着人跟妖到底有何区别。

    司徒天这时候听故事的瘾又犯了，他死缠着流川给他讲关于座敷童子的传说，流川在司徒天的死缠烂打下，开始讲座敷童子的事来，讲之前还对我们俩解释，这个故事是他听一个卖花圈的老板娘说的。

    从很早的时候起，在日本各个地区便流传着关于座敷童子的奇闻逸事。座敷童子是日本的妖精。它会以小孩子的姿态附在家中，传说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会繁盛。如果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中，你看到的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总感觉比最开始时多出一人，这时候多半就是他搞的鬼。座敷童子是个只能被小孩子看到身形的很老实的妖怪。

    相传越新镇上有小户人家的女童陆续不断地离奇失踪，百姓们既恐惧又愤怒，他们求助于官府，但官府也对此束手无策。整个小镇都陷入一种人心惶惶的氛围里，大家都不敢再带孩子出门，在家也派人时刻跟随孩子。

    “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一位妇人站在原地转圈，不停地重复这句话。路过的行人用可怜的眼光看着她，却没有人上前问候。

    竹中老先生和几个佣人赶来，他抓住她的双手问：“夫人，夫人，你怎么了？”

    妇人迷离的双眼落在他身上，看清来者何人后，又焦急地说：“老爷，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不见了。”

    竹中老先生皱着眉，一脸的不解，自己的孩子明明在家中，夫人平日里也没有什么病，为何现在她总说孩子不见了呢？他带着一连串的疑问，拉着夫人的手往府中走。

    竹中夫妇在当地开了一家专门定制服装的店铺，竹中夫人作为裁缝，老先生负责购买优质的面料。他们有一个5岁的女儿，乖巧，好学。

    没有女童消失的事件之前，夫妇二人总带她到店铺，把她放在一旁玩耍。偶尔有客人来定制一套和服，妇人说一句“欢迎光临”，她也跟着学一句，逗得客人大笑，夸她聪明又可爱。她见妇人手握量体裁衣的木质尺子，问母亲这是什么。母亲笑着回答，这丫头好奇心真大呀，这是尺子呀。

    竹中夫人一进府就看见小小的和津美朝她跑来，扑进她怀中。她紧紧地抱着，生怕一松手就会不见，哽咽道：“太好了，你在……真是太好了。”

    老先生让佣人来抱走女儿，可是夫人不肯撒手，她的双手用力将女儿抱得有些生疼。老先生有些纳闷，印象中她是个处事淡然遇事从容不迫的女子，如今这般反常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但还是选择后退了一步——让夫人抱着女儿和他一同进卧室。他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慌张，终于忍不住问：“夫人，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如此慌张？这一点都不像平时的你啊。”

    夫人抬头望了望四周，神秘兮兮地说：“今天我带着女儿上街了，可是女儿的脸时而是她的，时而又不是她的。我在面料市场认真挑选时，一不小心松开了她的手，一转眼她就不见了，把我急疯了，到处找也找不到。”

    她看了看怀中女儿，满足地说：“这丫头，还好让你们找到了，不然她要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活不成了。”

    他听着妻子胡言乱语，皱着眉，心想妻子是不是精神方面有些问题，还是被蛊惑了，因为从早到晚女儿都没有踏出过府中一步。可是妻子认真的面孔又使他不得不相信，他越来越觉得玄乎，于是找观音佛堂的僧人来为妻子驱邪。

    是日，僧人诵了一段经文后，告诉老先生他的妻子不会再这么失常了，并且吩咐他近段时间不要让妻女出门，否则会发生灾难。妻子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状态，老先生提起之前发生的事，正在浇花的妻子停下来反问：“我做过那样的事吗？”见她回忆不起，他也就当没发生过。

    五天后，老先生因生意不得不出远门，他对上次妻子发生的事情仍心有余悸，很担忧她会再上街，忧心忡忡地对她说：“夫人，我要出远门一趟，近日你不要上街了，有什么要买的就叫管家他们去买吧。现在外面很不安全，要是出门了可能会丢了孩子的。”

    妻子一听到“丢了孩子”四个字，敏感得拼命点头，答应他绝不上街。

    老先生还是不放心，转身再三叮嘱家中的管家及佣人：“在我回来之前，不管夫人和小姐要求出门去做什么事，你们都要阻止，绝不能让她们踏出府中一步，不然她们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你们也准备卷铺盖走人吧。”

    离开的那日，老先生站在门口许久，迟迟不愿坐上马车。夫人笑着催促他赶快上路，否则夜里找不到客栈就会流落街头。他想了想，把管家叫到一旁叮嘱说：“记住，要是有个什么不测，你要快马加鞭赶去寺里向僧人求助。”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坐上马车。他知道车后有一群人在挥手告别，但他不敢看，生怕看了会更舍不得离开。深知身为一家之主，他若不去奔波，就不能给妻女一个安稳的家，只有坦然地面对离别才能带来更好的东西。

    当天夜里，下了一场连绵不断的暴风雨，竹中夫人被轰隆隆的雷声吵醒，关紧窗户后，顺手替和津美盖棉被，却摸到她滚烫的双手，她将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感受温度，又放在女儿的额头上，发觉女儿的额头比较烫。突然她坐起来，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管家。可雷声盖过了她的声音，她穿好衣服，用被子包裹着女儿跑到管家的房前敲门。

    铺天盖地的雷声雨声，他们一急就忘了老先生交代的话，撑着伞抱着孩子往雨中奔跑。他们一家一家地敲门找医师，可是沉浸在梦中的人们都没有听到敲门声，眼见孩子的体温愈来愈低，管家说：“夫人，不如你在这里等等我，我找到了就回来找你。我们这样一起找太颠簸了，小姐的身子也受不了的。”

    夫人点头催促他：“好，好，你快去找，然后快点来找我们，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管家的身影消失在雨中，不一会儿，蹲在墙边靠着的竹中夫人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幻影，隐隐约约有个身带仙气的人从雨中走来，渐行渐近。她抱紧孩子，心里有些惶恐，但眼睛直盯着那团幻影想探个究竟，可那人始终不出现。忽然，她像被人锤了一下颈部，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黎明之前，暴风雨过去。旭日东升之后，天空一片湛蓝，却无一片云朵。

    竹中夫人慢慢地睁开双眼，看见许多人围在床边，她一个一个地望过去，唯独不见和津美。猛地一下坐起，又因颈部的疼痛惨叫一声，问管家：“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呢？”

    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空气中蔓延着悲伤的气息，她想起老先生离开前说的话，生起悔意之心，扬起手用力地扇自己一个又一个耳光，管家和佣人伸出阻拦的手却都被她甩开。

    她落下了悲恸的眼泪，发出如梦呓般的喃喃之声：“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是我弄丢了我的女儿，我的和津美呀……都是我不好……”

    过了两日，竹中老先生回来了。回程路上他已经听说女儿在雨夜被丢失的事情，刚踏进府中，就快步走到卧室，自从夫人知道和津美丢失之后，就患了一场心病，日日夜夜躺在床上不起。

    他既心疼又生气，对于女儿的丢失，他固然心痛，但见到眼前陪伴了他20多年的妻子，他更是自责不已。妻子望着他难过的脸，原本毫无生气的脸庞抽搐着，眼泪簌簌落下。夫妻二人相拥痛哭。

    沉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地靠近书房，老先生轻声地斥责管家：“你向来做事有分寸，也不会辜负我的委托，怎么这次你犯了这么大的错误？亏我临走前再三嘱咐你！糊涂啊！真是糊涂啊！”

    管家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老先生走了，他才擦干侧脸冒的汗。他未和别人提起过，从背着夫人从雨中回来的那晚起，他就没再睡过一场安稳的觉，总是梦见和津美小姐问他为什么去了那么久，为什么丢下她们。

    时间回到雨夜。管家兴冲冲地返回去找夫人和小姐，远远地就看见一团幻影抱走了小姐，那人也看见了他，抱起孩子撒腿就跑。他也顾不上暴风雨，丢掉雨伞就追，可是他老了，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也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仿佛是人，又不像人。于是，只能先把夫人带回去。次日清晨，他向官府的人求助，将事情原委说完后，他们却不愿意帮助他，称对此无能为力。

    老先生再次动员全府上下去找和津美，但是毫无线索也无方向的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就此维持了一年。在他心灰意冷时，忽然想到了寺庙。于是他亲自上山拜访僧人，将孩子丢失的来龙去脉跟他说了一遍。

    僧人叹了口气说：“你带夫人出趟远门游玩，会有所收获的。”

    眼见妻子一日比一日消瘦，老先生再也看不下去了，劝道：“夫人，我们去别的地方走走吧，我陪你去散散心，在这里太触景伤情了，你这样下去我看着难受啊，我可不能再没了你啊！”

    这一天，夫妇两人行经路德村，决定在此暂住一宿。

    路德村以温泉著称，四周环山，景致优美，是闻名遐迩的世外桃源。他们所投的客栈是一家新开的，有个热情的掌柜和年轻的女侍。他们是今天第一对客人，于是掌柜将最好的房间以优惠的价格给他们住。

    此时，一个穿着红色和服的清纯美丽的少女抱着棉被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对他们说：“两位客官，你们还需要什么吗？”

    “天！啊！”老夫妇一字一字地吐出来，盯着眼前这个女孩一动也不动，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这世间怎么会有同我女儿一模一样的女孩？”

    妇人掐了下老先生的手臂，幽幽地说：“不是在做梦啊。”

    这确实不是梦。的的确确有个长得与和津美相仿的女子，她送棉被，取灯火来到夫妇的面前。一瞬间，勾起夫妇二人一连串鲜活的回忆。

    老先生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唤住这名少女。

    少女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先生，有什么事吗？”

    老先生不知不觉地握紧妻子的手，想从中获取一些勇气。以微微颤抖的口吻询问：“冒昧地问一下姑娘，芳名是什么？今年几岁？”

    下一刻，墙上的时钟仿佛停止了，夫妇两人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案。

    女孩有些胆小害羞，低头答道：“我叫明美，今年13岁。”

    老夫妇转身下楼问掌柜有关女孩的身世。掌柜仔细地打量他们，叹了口气：“明美之前和她的母亲住在一个小小的破屋里，那时她的父亲已经去世，母亲又有病缠身，母女俩的生活只能靠明美天天上山采药来维持。可是某一天清晨，明美和往常一样出去采药，回来时就发现母亲已经断气。我遇上她时，她被饥饿害得胃部疼得厉害而全身抽搐，我见她一个人难以维持生活，就将她带到客栈来帮我打理。”

    夫妇俩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心想这或许是上苍派给他们的礼物啊。老先生思量了一下，探询道：“掌柜，既然她如今无父无母，那不如让她跟我们走吧，我们在越新镇上有个家宅，还有个店铺。她长得太像我们的女儿了，而我们的女儿，前不久失踪了。”

    老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但是站在楼上的明美还是听到了。掌柜摇摇头，说：“这个我做不了主，你们去问她吧，她若同意跟你们走，那你们带走就是了。”

    妇人一听，激动地立刻上楼去找。站在楼梯旁的明美叫住她，她惊喜地回头，走上前问道：“明美，你愿意做我们的女儿吗？我们能给你一个温暖的家，能竭尽所能给你想要的。最重要的是，你不需要再颠沛流离，我们都很喜欢你，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回府。”

    明美突然像被附了身，吞吞吐吐地说：“娘，我是你的女儿和津美啊，那夜我躺在你怀中，一个陌生的男子将我抱走，后来我因未及时得到医治而病情加重，导致性命不保。如今，我只想和你们回家。”

    少女恍恍惚惚说完这段话，就再也记不起这段记忆。夫妇二人被吓了一大跳，很快又回过神来，妇人依偎在老先生怀中抽泣，虽之前猜测女儿可能回不来了，但由他人口中得知真相时还是会伤心。次日清晨，他们决定带着明美一起回府。

    大家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她清秀的脸庞，除了鼻头比失踪的小姐多些肉，其他的无一不相似。

    明美喜欢玩游戏，常和佣人一起玩骑马和跳绳。佣人被她骑在肩膀上或背上，或换玩跳绳，三个人轮流跳。他们也玩捉迷藏，一个佣人的眼睛被棉布遮住，然后开始捉人，人未捉到一个就被绊倒几次。那段日子，府中悲伤的气息终于被欢笑声所取代。大家不会因为玩幼稚的游戏而感到耻辱，反而觉得身心愉悦。

    明美很喜欢绘画，以前她家境不好，没有可以画画的工具，她就用大自然赠予的草、花、沙子等拼成一幅画。如今，管家带她来到书房，借助于凳子拿到了收藏已久的纸张、壁画。

    她立刻欢呼雀跃起来，手舞足蹈地走到书桌旁坐下，管家向她介绍书房的书籍分类，写字用的工具，还有一些收藏品。管家讲得头头是道，她却专心地一横一竖地描绘起来。

    她熟悉了府邸后，偶尔会在夜里发出巨大的脚步声，穿着白色的和服，披头散发在管家或佣人的窗外飘荡，直到他们被吓得发出惊恐的声音，她才匆匆回房装睡。

    又是一个雨夜，电闪雷鸣，情形如同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她抱孩子一家一家地敲门，可就是没有人开门，雨水打湿了她们的衣服，孩子脸上的温度越来越低，忽然她就晕倒了，醒来后不见孩子，发疯似的找，可头顶却传来幽幽的一声：你的孩子已经不见了，她回不去了。

    竹中夫人从梦中惊醒，回想起刚做的梦，心里还有些后怕，于是慌慌张张地到隔壁房间，看到明美安然地睡着，心里舒了一口长长的气，躺在她身边睡着了。自从明美来到了竹中府后，老夫妇的店铺生意就愈来愈好，他们增加了三个店铺，除了接收定制和服，也接受定制其他款式的衣服。

    后来，竹中夫妇去世了，明美接管了店铺的生意，她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不仅做服装定制，也做面料批发商。传说，有一个雨夜，一位出门巡视的武士撞见了盗走女童的小偷，追了很远才抓住，并将小偷绳之以法。从此，人们又高高兴兴地带着自家的孩子上街买花、看戏、捏泥人、唱大戏等，活得不亦乐乎。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