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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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微坐在床头,看着外婆一针一针缝新棉被,刚弹的新棉花,松软轻飘,漂亮的缎面在她的手指里洒着图案。

    她忽然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用操劳的针穿起了牵挂的线。

    外婆和妈妈都是这样一个表情,低着眼,一针一脚,轻一用力,眉心就跟着跳动一下。

    “外婆,元州不太冷的。”舒微不忍心,按了下外婆的手。

    “总用得上。外面卖的被子都不实在,哪能暖和。”她把针放进发间摩擦几下,“我都留好料了。等你结婚,再好好缝两床被子给你。”

    舒微心头一涩,不好意思:“哪会啊。”

    “小琳都结婚了。你也该操心自己的事。”她戴着老花镜,坐在床边,勾着头。

    洁白的棉花被漂亮的锦锻一点点包裹起来,善良,厚道。

    “小微。”外公在客厅叫。

    “快去吧。又让你下棋呢。都糊涂成这样,我都下不过。”她不抬眼,絮絮叨叨。

    “外婆,你也会下?”

    “老看,还不会?”她用嘴巴抿了下线头,“我偷偷换个车,他转头就忘。”

    舒微边穿拖鞋,边止不住笑,冲外喊:“来,爷爷,咱两杀一盘。”

    妈妈在厨房里一样念念叨叨,看祖孙两个下棋,不好打扰。拉上门,感慨万分,小微是好了,看来真的好了。终于放下心,小琳这块儿一直别别扭扭。

    需要时间。她给自己打气,一想到珍爱的小女儿雀跃活泼,心里大石头算是落了地。

    “好好让小琳养好身体。”她一边炖着汤,思忖,“小微也得养养,反正学校也没事,趁这个机会,休息两个月,那小手凉的。实习很顺利,最差也能留在报社。”她一想到此,忽然安了心,哼着歌搅起汤来。

    父亲把舒琳和舒微叫到一块,一个个开始教导安排。还好,没有特别多的道理,只是征询意见。

    “你的问题就是把身体调好,让你妈多找点药。”他怜惜地望着舒琳,悲切又无奈。“至于你吗?”他掉转视线给小女儿,有些挠头,“身体也得调养。不过……”

    “不过什么?”妈妈抢过话头,“小微这么辛苦,春节都没回来。这两个月必须呆家里。”

    “妈……”舒微不明所以,心想这不是被关起来了。

    “医生都说,你得用中药好好养,眼睛、身体,咱都一起。要不然毕业忙了怎么办?”妈妈猛劲眨眼睛。

    “养是养了,万一这时候学校正谈推荐生怎么办,再说了,既然不考研,国外的学校要复习吧?不推荐,自己考。”爸爸斩钉截铁。

    “我……”舒微心口一慌,生怕他把自己拆走了。

    “我看,你也闲不住。”姐姐插了话,“上次宋校长说让我多去学校,联络一些学生,一直顾不上。干脆让小微去那儿教两个月,找点事干,顺便帮我留意一些学生,也能拿个实习报告回学校。国外的大学都看中个人的实践经历和能力。”

    “啊?”几个人全都诧异,又各有各的立场,觉得合适。

    “这样,你也有个安静环境看看书,雅思不都过了吗?”她转头问她。

    舒微点点头,仿佛唯独这个筹码可以说服父亲不要把自己拆走。

    “那我来安排,你放心。”姐姐拍了拍她的手,胸有成竹。

    三月的南城,莺鸟欢唱,春日洋洋。

    舒微带着一嘴巴的中药味进了校门,陆淳正拿着本子划名字,偷眼望了她,赶紧若无其事。

    她一笑,送他一个鬼脸,擦身而过。

    教了一星期,却不能天天见他。

    她在宋校长独立的办公室,跟陆淳隔了一层,虽然同教一年级,却又不是一个科目。

    找个借口都难。

    每次路过,不是小王就是老廖,分兵把守,不许她多望他一眼。

    隔着一层楼,几个台阶,发短信还不能电话,生怕别人听到。舒微趴在宋校长的临时办公桌上,胡思乱想。

    门被敲了几下,她顾不上抬头,毫无力气:“进来吧。”

    “舒老师?”

    “哦哦,放那。”她慌忙调整着那点落寞表情,接过学生手里厚厚的本子。

    “舒老师,作文课要发作文纸吗?”课代表提醒,非常乐意跟她多说话。

    “哦,宋校长是这样吗?”她想了想,“我先协调,把你们课调一下。”

    “调?老师,你不愿意给我们上啊?”课代表小脸圆嘟嘟的。

    “哪有?”她笑起来,心头窃喜,“打算让你们一上午四节,前两节观察课,后两节作文。”

    “真的啊?”她喜出望外,快蹦起来。

    “嗯,得看廖主任愿意不。”她点点头,又暗暗拉出一条后路,生怕不能为孩子实现承诺的小伤害。看着另个班的课代表把作业一同放进来。心想,廖敢不同意,就要陆淳收拾他。

    正胡思乱想,门又敲了几下,她一挥手,陆淳却走了进来。

    “啊?”她有些惊讶,望着他。

    “嘘……嘴闭上。”陆淳趁空关了门,按了下她的嘴巴。

    “你……怎么上来了?”

    “那也得突击检查一下吧。”他进来,一桌子的本子,“老宋这么虐待你啊?”

    “哪会,我们当时上学也这样。随记、摘抄、乱七八糟。”她背靠在桌子上,想起年少时光。

    “小时候就这么被压迫啊?”他同情的一笑,偷眼望下四周,揽住她,“怪不得这么叛逆!”

    “有吗?”她笑起来,眼睛闪着电。

    “别这样啊,受不了。”陆淳慌忙闭眼,生怕受了诱惑,抿了下嘴,“晚上能一起吃饭不?”

    “邀约啊?”她佯装不知,“陆总理现在不忙?”

    “挖苦!”他动动她,着急,“我拼死拼活的把工作赶完的。”

    “那你答应我一件事。”她想了想。

    “都答应,十件都行。”他看下时间,马上就上课了。

    “你让老廖调一下课嘛,两个班的作文,本来有两节,再调两节。我一个班上一上午。你答应不?”

    “你累坏了怎么办?”他担心起来。

    “这样上,周末就轻松啦。”她努起嘴。

    “好说嘛,还用老廖真是的。我给你调。”他一口答应,摸了摸她的脑瓜。

    “真的啊?”

    “傻丫头,什么事嘛。”他笑起来,听到铃声,局促不安的放开她,又不舍得。

    “你快下去啊。”她催促。

    “不用下去的,我就在这层上课。”他拿了书,准备开门。

    “那你等等我。”舒微看了下桌上的课表,跳起来忙拿材料。

    “怎么?”

    “我也有课啊!”

    说着,两人一起开门,踱着步往廊道教室走,彼此给学生上课倒成了邻居。

    走到二班,陆淳刚站在门口,教室就哇塞了一片,把一旁走的舒微吓一跳,愣在那儿。

    “老师,好帅啊。”学生嗷嗷乱叫,舒微偷了一眼窗户里的学生,心想,这帮小孩,陆淳不过换了件粉色衣服而已。

    他强作镇定,望了眼舒微,转进去,上了讲台。

    舒微笑起来,迈开步子往三班走。心想,哼哼,我的粉色小衬衣都没穿,一穿,你们就知道,这是情侣配套的。

    晚上的晚饭没有等来,却要来了一通胃痛。陆淳接了电话就跑去医院了,舒微一个人在办公室按着胃生闷气。

    妈妈似乎早把舒微放到脑后,只操心姐姐吃了什么,要不要喝药,喝什么中药,姐夫的喜怒。

    她打了电话回去,说有学生自习得值班,妈妈一句好就挂了,直接交代去外婆家睡。不用猜,姐夫来了。

    看着蹩脚的小姨子,怕发生摩擦冲撞。舒微有些失落,仿佛自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根本不需要操心。

    她拿过卷子批了三份,实在没心情,真受不了。语文如果像英语多好,全是客观题,穿几个孔或者读卡机一过,分数就核出来了。只有语文,杂七杂八的主观题,再加上作文。老师想方设法的找学生鬼画糊一般密密麻麻的字,睁大眼睛辨认,试图找个给分点。

    学生虔诚踏实,恨不得把能想到的全写上去,管它逻辑,只要蒙上一点,总有分吧。作文更是晦涩难捱,中国的作文考试从来都是工厂产品,范范的格式和规定,如果出了圈,老师先要跳脚,总觉得固定模式被挑战了,权威受到伤害。

    一般创新作文,在选拔考试里,命运都是堪忧的。

    舒微有些无奈,真正的社会生活里,innovation又必不可少。如果你没有,那只能循规蹈矩地听从安排,成为失去思想的操作工。

    教育和实践居然方向如此相左?

    启发学生思路的同时,还得要求学生把心收回来,高考的标尺在没有松动时,必须要求这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们,梦幻和实际相结合。

    可这个课题,连大人也未必搞的清楚。

    什么是梦幻,什么是现实?

    成年人的世界,鱼和熊掌一般。当你屈就于现实时,拿梦幻来悼念。当你沉浸在梦幻里,有人拿现实来敲打。无法兼得,左顾右盼,瞬间是智者,瞬间是疯子。冰与火,冷与热罢了。

    而如此重要的高中教育却要求可怜的孩子们先把梦幻和现实结合好。你可以烂漫,老师吹一声哨子,你要埋头卷子,应付现实。

    这简直是对年轻生命的摧残。

    舒微胡乱发散着感慨,真觉得这几年新闻上得有了愤青潜质。她向来反对蠢笨的抨击,自个却充满悲情地感叹中国教育。

    窗外的风吹得柔软又浪漫,她咬着笔头,看着一大片的字,头晕眼花。

    还是学生的魅力大,一个电话就把刚刚进到办公室的陆淳叫走了。他是学生的,是南城中学的,是宋校长的,是女儿的,还是老廖的。

    就不会是她的。

    舒微禁不住怨恼,啃起手指头,看陆淳连短信都不发,怒火中烧。

    自己跟自己负气一般,盯着手机,不说话,不吃饭。看看他什么时候才想起。

    铃声打了第三遍,晚上的自习都快下了。他仍然毫无音信。

    舒微真的有些生气了,一呼吸,胃就应景地抽痛一下。

    办公室门被敲了好几下,她烦躁地应了声,心下失落,陆淳哪会敲半天。

    “怎么?”周主任本以为能在这堵到宋校长,却没想是舒微,一进门,愣怔半天。

    “哦,周主任。”舒微脸色发白,忙挪了挪打个招呼。

    “看灯亮着,以为宋校长躲这儿了。”他不好马上走,索性进来,搭两句话。

    “你给他打电话吧,因为我在这,他很少来了。”舒微觉得疼得呼吸不畅,忙错了半个身。

    “没事没事,今晚有自习?”

    “这不,月考卷在我这改,得加班了。”舒微的唇止不住抖,冷气、火气搅缠一起,堵得要命。

    “你哪儿不舒服啊?”周主任看出她的不对,探过头:“要不要去医院啊。”

    “不用不用,有点胃痛。”不问还好,一下子更受不住,她差点从椅子上掉出来。

    “快,快,我送你。”周主任吓一跳,顾不上其他,扶着往门外拽。

    舒微拧不过,直接被老周连拉带拽的往车上拖,幸好南城不大,不到十分钟,自己已被他背着进了急诊。

    急诊室围的人太多,老周风风火火地进来,倒把所有视线都吸引过来。

    “这是?”陈老师眼尖,看到老周背着个女生吓一跳。

    医生正围着另一张床,看着又进来一个,忙拽了听诊器。

    “舒微?”陆淳刚从门口进来,一看到她,差点摔倒。

    “没事,胃痉挛了。”医生按了几下,撇开这些人,烦躁地嘱咐,“今天你们学校干嘛呢,一会一个学生。”

    陆淳已拉住了舒微的手,忽然意识到,被医生的牢骚打乱得弹开了。

    “你怎么在这?”老周惊讶万分,看到陆淳,又看到其他几个同事。

    “你不用扶她了。”陆淳脱口而出,差点要从老周的手里夺过舒微。他居然让她靠着自己。

    “啊?”老周吓一跳,手足无措。

    “他说的对,你放平她。一会就好。”医生摆摆手,走到另张床去。

    舒微的耳朵似乎只听到陆淳的不够镇定,怒其不争地睁开眼,看着他前胸怎么湿了一片。

    “你应该没事吧?”他想关心,又不敢表现得太温柔。

    舒微望着他刻意冷静的样子哭笑不得。

    “一看,你的激素水平都不正常,有这么关心人的吗?”老周笑起来,打趣,“舒老师,不要太介意。陆淳,你这是喝水洒了还是泪满襟?”他望着陆淳胸襟上一大片的湿,饶有兴致地猜测。

    “我?”他傻乎乎的自己看了下,绷起脸,“刚刚学生吐了。我去洗手间擦了半天。”

    “吐了?”老周看了下那边,“怎么回事?”

    “你猜!”陆淳靠近舒微,找着话不愿意离开。

    “为情自杀了!”他想了想,“为你?”

    舒微的眼睛差点丢出去,条件反射地要坐起来。

    “我……”陆淳看着她的激烈,差点想一把抱进怀里。

    “哈哈,这胃病一下就好了。”老周意味深长,看着两人都不太对劲,也不便深究,“高三的?”

    “压力大,喝了点药,可能。”陆淳偷眼看了下舒微。

    “还不是自杀啊!”老周知道,像这种事,陆淳肯定要跟着班主任后屁股收拾残局。陈老师鼻梁上的眼镜都快掉进搪瓷盘里。

    “得了吧,不是自杀药,是保健药。”陆淳烦闷不堪,真想老周快点走,七上八下地心疼眼前的舒微,自己连靠近都没理由。

    “啊?”

    “生命1号,健脑的,结果把自己喝得直吐,昏过去了。家长到现在还没来。”陆淳抬眼又望了下老周,“你怎么?”

    “哦,正巧看到她不舒服。”他轻描淡写,“那要不然,你一块儿照顾?反正也得在这盯着。”

    “行啊,你走吧。”陆淳毫不客气,大包大揽过来。

    老周倒被他豁达积极的接收惊艳到了,先是一愣:“那我走了?舒微,好好休息,要不然我给你家里打个电话。”

    “不用的!”舒微忙推,直摆手,不停点头表示感谢。

    “哦,那好,我先走了。”老周看着陆淳眼睛里急不可耐的驱赶,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揣测,难道因为个小王,这么讨厌自己的。这男人如果老没女人,是变得奇奇怪怪的。

    舒微一脸愣怔,望着老周消失在门口,只觉得脸庞轻轻一点热,瞬间消失了。

    她抬起头。他佯做无事的靠在床边,背对着。

    舒微恍惚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蛋,诧异刚刚那个吻是时空转换了?

    “你吓死我了。”陆淳背对着她,看着隔着两张床的人群还没有退去。

    她觉察半天,才反应他声音的来源。

    “哼,就让你担心一下。”舒微抱起自己的膝盖,胃仍然隐隐作痛。

    “你真是……”他转过身,看着蜷在一起的她,怜惜又心疼。

    “干嘛,你要教训我呀,陆主任?”舒微的声音很小。

    “我……我想咬死你。”他偷偷握住她的手,“把你折叠好,放我口袋里,走哪带哪。”

    “呦,我不要,你看衬衣兜都是湿湿脏脏的。”舒微冲他做了个鬼脸,努起嘴。

    他委屈又疲倦,快速扫了那边,转过身扶了她一下:“是不是没吃饭?”

    “你呢?”她心疼地望着他,感觉到陆淳一身的辛苦。

    “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买。”他看那边情况似乎稳定了,低下头,悄悄问。

    “不,我等你一起吃。”她执拗地摇头。

    “你乖嘛!”他哄她。

    “陆主任。”陈老师转过头,陆淳一下脸红了,才反应刚刚掠过的两个人是学生家长。

    他忙调整了表情,望她一眼,转过身。

    舒微扑哧快笑出声,看着他走过去,神情严肃,握了下手,像模像样,语重心长:“保健药也不敢随便吃。”

    “谢谢啊,看把您吐的……”孩子的妈妈感激又道歉。

    “那陈老师,你多费心吧。”陆淳不愿多搭话,冷静交代,“如果孩子有什么不舒服,马上打电话给我。这边刚刚老周托付,我得把她送回去。”

    “好!”几个人直点头,看着他正儿八经地走过来,扶起了舒微。

    她忽然脸红了,心跳得飞快。

    “舒老师,还不能走?”陆淳背对他们,一字一句,所有人都能听到。眼睛却全是怜惜,只给了她一个人。

    “不,不……”舒微有些无措,忙起身。陆淳只得站在一旁,等着她,保持着应该的距离。

    两人刚出医院门,舒微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淳慌忙停下,惟命是从。

    “我走不动了。”舒微差点像弟弟那样,跺起了小脚,努起嘴,伸开手臂,“要你抱。”

    陆淳转而一笑,如释重负:“真的要抱?”

    “煮的……”她斜起眼,不愿多看他。

    “好好好。”陆淳走过两步,伸开手,“怎么抱,你说。”

    “那,扛着?”她嘿嘿笑,“背着?”

    陆淳被她的娇憨搞得一阵悸动,心下狂乱,一把拉过她,放进自己的怀里。

    舒微吓一跳,差点要挣脱出来。

    “别动嘛。”陆淳在松树旁抱紧了她,试图侵略又揉碎。

    “你不怕别人看到。”

    “这么晚,不会的。”他自我安慰,星星点点地吻她。她一动,更刺激得自己意乱情迷。

    “你还知道晚呀!”

    “我都快着急死了。”他的手伸进她的衣服里,“那你说,学生出问题,我怎么办,不管能行吗?”

    “那陆老师,我也要当学生。”舒微不依不饶,感觉到他的手指在皮肤上游移。

    “你别说话嘛。一说学生,我就郁闷。”他忽然离开她的面庞,诧异恍惚,“舒微,你算不算我学生啊?”

    “什么?”她半天反应不过。

    “那我不是对你做了坏事?天啊,还教育学生,真是。”他苦大仇深,自我检讨又不舍地抱紧了她。

    “瞎想。”舒微要推开。

    “那你不许扔掉我啊。”陆淳拉起她的手,看着一池子的星辰,南城的天就是笼屉盖。

    “学生、女儿、老宋、老廖、小王,你是他们的。”舒微被他牵着走了几步。

    “哪有,我是舒微的。”陆淳停下来,看着她,“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让我做什么,都答应。”

    “那你不要跟女学生在一起。”

    “肯定了。现在小孩子,胆子好大。”陆淳诚挚又认真,“不是找事嘛!我可不傻。”

    “你有情况哦。”她狐疑地抬起头。

    “你是我唯一的情况了。”陆淳拍拍脑袋,“我应该不是这样啊。简直要命了。”

    “什么要命啊?”她听着他一直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一头雾水。

    “舒微,我不送你回家了。”他忽然认真地要求。

    “为什么?”她不高兴。

    陆淳忽然拦在她面前:“要回,就回咱家。”

    “啊?”

    他孩子气地搂起她:“不管……”

    “什么啊。”她忽然会意,哭笑不得,赶紧摇头,“外公外婆都在等的,我不回去,他们不睡。”

    “真的啊?”他失落又无奈。

    “不过有一项,可以陪你。”舒微笑起来安慰,胸有成竹。

    “什么啊……”他像被浇成了落汤鸡,可怜巴巴。

    “这不……”她碰了下他裤子上挂的中型手电筒,“不是说抓学生吗,我陪你蹲墙根。”

    “呦……”他哭笑不得,抚了下她的头,“你怎么知道,我十一点要蹲点的。”

    “你上次在训学生时说的嘛。”舒微回忆起,每次去陆淳办公室,都是一堆人高马大的学生,站成一面墙。

    “细心的丫头。”他笑起来,“老廖估计都蹲在那了。真希望,我蹲完点,大大方方抱着你回家去。”

    “瞎想,那不是伤害老廖。”她握紧他的手。

    陆淳拉着她,走在人行道边,晃晃悠悠,仰起头百无聊赖:“管别的呢。舒微,如果能这样,走一辈子多好!”

    她羞涩地低下头,沉默了。

    南城的春风,简直要把两人化掉……

    时间却是飞快。

    渐渐的,舒微在穿过廊道的时候总带着一阵风,应和着四下羡慕好奇的眼光。

    如春日里一道最明媚的七彩光晕,五颜六色的光束环绕在她的眸光里。轻灵却又幽远。

    传扬中口碑的优美却不轻易出现。

    在学生的眼里,她如同窗外南城薄雾里传统又新鲜的弧线。在某一刻深邃的眸子里才若隐若现,又在哪一个瞬间,如海市蜃楼一般快要散去。如同一道南城鲜活快乐的风景,带着轻灵的愉悦和某一时咯咯咯的笑声。

    很多人说,宋校长的课是很难接过去的。对于她,却驾轻熟路,从没有拘谨和保守。

    她飘逸的、认真的、严厉的又是脑筋飞快的。带着亲切和理解。站在讲台上,看着眼前的一片,哪怕一个小动作、一个小心思、一个鬼花样,都看得分明。

    也难怪,比他们大上几岁,年少时的坏事儿自己哪个没干过?只不过装点深沉、装点严肃、装点睿智。

    过到这么大,他们也一样聪明。

    只是,那一种情怀太让人羡慕。

    每次站在晨读的教室里,总免不了驻足远眺。南城中学仿佛仍是几年前那个模样。古旧的房檐、矗立的旗干、斑驳的墙壁、暖红色比列协调的地砖、上了铁围栏的天台、高高的篮球架、可以远眺到麦田的台子。就连空中的云彩、爬墙虎上的夕阳、柳树青苗的芳欣都是一成不变的。

    时间在这里悄悄地停止,又在这里偷偷给着时光。

    每一个角落都富含她劣迹斑斑又吊儿郎当的故事。只是一切,有一个好的开始和暂时好的节点而已。她微笑起来,望着一处处偷偷呼吸的“角落”,和它们在某一个空间里产生着灵魂深处思想的交流,带出一串串清新优美古灵精怪的回忆。

    似乎许多孩子的青春时光,都带着点忧伤和渴望早熟的心情匆匆而过。可舒微,在一片简单的苦恼里,用适度的叛逆演绎着青春期疯狂的想象。

    她的“革命”从来只是地方斗争而已。如有一点星火燎原之势,早被老师一盆水浇个底朝天。

    那样的日子,有太多的恶作剧、轻狂、熟视无睹、牙尖嘴利、大言不惭,唯独没有忧伤。

    直到看着周围的小雅和身边的姐姐,暗暗思忖,要不要配点忧伤,以凸显自己青春时光的完整呢?

    一忽悠,还没等搭配,高考的压力早席卷而来。她哭的泪水决堤,心想这懊恼的考试和父母的期许何时才能过去?

    她也有烦恼的。尽管没人认为她会有烦恼。

    只有陆淳,唯独他。

    在围墙边等她絮絮叨叨的陆淳,站在六十四个格子的一端,微笑以对地鼓励:“WELL DONE!”

    这要比自小到大多少人的啧啧称赞幸福快乐得多。

    当然,那也是他们如童话一般的秘密。

    像一道人生的密码,风一吹,松动一点,风再一吹,还是没有解开。等时间碾过一年又一年,牵引着两个人对上一把钥匙,开了锁,解了禁,却又像潘多拉的魔盒悬在头顶。

    一旦打开,五味杂陈。

    让你矛盾又癫狂,困惑又激进,越举步不前越欣欣向往。痛并快乐着,不敢期许又努力找寻希望。

    偶尔闲暇,找寻无数个希望和失望的证据。这一刻,用上希望,彼此信心百倍。那一刻,添了失望,一同黯然神伤。

    步调一致得没有话说。

    舒微忽然不明白自己要什么了?梦想?仿佛那一场雪灾,早让自己的梦想着了地,深感抵达的不易,却没有越挫越勇的决心。望着飞机上的成辉和大腹便便的女人,她更加失落惶恐。

    仿佛这样一个梦想,同样是深切需求的,只是不好提,不敢提。没有人认为,舒微目前的抵达一下子就停在这里。

    可,难道不行吗?

    她辗转反侧,听天由命,一半甘心地任命运迁移,却不敢有半点忤逆。

    陆淳的怀抱是她唯一沉溺的向往。其他,居然悄悄淡去,像退潮的海水,带着呼啸一点点隐匿。

    “舒老师?”旁边的学生小声叫。

    “啊?”她从沉思里拔出头,恍然无措。

    “该给您背书了?”他低过头,卷起来,开始吭吭哧哧。

    她引他出来,靠在廊道边,任晨曦打在角角落落:“嗯,开始背吧。”

    他一阵脸红,背一句,掉半句。

    她急不可耐,又引了一句给他。

    如蒙大赦,赶紧顺着绳子挂上手臂,再串出一段来。

    像拉磨的小驴,转着圈圈,循环往复的磕磕巴巴,一声呼吸倒把课文里最后一个句号诠释得很完整:“好了,你终于背下来了。”她笑起来,喘了口气,在名单里画了个三角,意思顺下来,却不熟。

    “老师,你这些都会背的?”他一抬眼,这个问题顺畅得要命。

    “那当然。”她小虎牙在春光里夺目生姿,“所以你要加油了。”

    “嘿嘿,好。”他挠着头转进教室,下一个学生拿书出来,扑哧着小红脸。

    她暗笑,心想,昨晚我刚加班背过的,还能被你们拆穿?

    谁知道宋校长是不是出口成章?我这点迷惑把戏,也是小聪明穿针引线罢了。

    装蒜?人一长大,太多的东西需要装蒜了。她悟出来,别有滋味。在父母的面前,同学的面前,学生的面前。

    包括受访人的面前,都是预先准备地装蒜,让人摸不着边际又好奇探寻,一步步跟着你的思想深入浅出。

    你所谓的智慧光点,也不过是夏日里的萤火虫,发着光、却一闪即逝,在某种环境中才可以盈盈夺目。

    那一刻,美呆了,沉浸在赞叹里收获着幸福。可尾部的光一熄,你只不过是苍茫大地的一只小虫子,可怜渺小得要死。

    这仿佛是人生,一个普通人最彻底的人生?

    只有在爱人面前,你一览无余。无论是肉体还是精神,放松地把所有伪装卸下,又生怕丑陋不堪。

    恨不得全倾倒给他,又小心翼翼地怕伤口刺到,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又带着牵肠挂肚的情绪。

    但那是美好的,你相信,在这种爱里,世界缤纷五彩却又严密紧缩,只有你们两个人。

    安全得要命。

    而这个人,就算披上一身的毛病,碎碎叨叨,你都会默默微笑,欣赏着、敲打着、爱护着。

    徐志摩总想在天地之间寻找灵魂之唯一伴侣,却寻得又寻不得一样,写下无数的爱情诗篇,委婉、心碎、癫狂、遗憾。

    舒微却是一下子。恍然地感觉到灵魂伴侣都是臆想所得,真正的柏拉图可以占有吗?

    贪念意味着得到和相对的失去。

    而你彻底地爱了,就忍不住占有,甚至掠夺,希望一切的一切都是你的,千金不换。即使在别人的眼中,他微如卵石。

    她应该是聪明的,却一步步都在做着不愿意聪明的选择。彼此的深深对望、暧昧不明、牵肠挂肚?

    做不到,她没有那种做作的情怀,却含着对生命热烈的坦率。

    尽管是错的,可能是错的,那又怎样?

    舒微听着学生的背书,思维却飘到了九霄云外,一转头正看到楼下的陆淳拿着一大堆材料和老廖并肩走。

    她一气,心下打鼓:“廖老师,你难道想BL吗?”

    进到办公室,廖还惆怅莫名,打开陆淳的电脑开始上QQ,恨不得拿他的QQ去找那个诡异的第三者。

    陆淳无奈,坐在椅子上,抽出支烟递给他:“都找一个月了,还不如正面进攻,好好把嫂子糊弄糊弄。”

    “糊弄?”他快把键盘掀过来,“元宵节那天,我带她去湖边散步,你知道她说什么?”

    “嗯?散步?大冷天的。”

    “她说,如果你离婚,我这会都在松花江上看冰灯了。”

    陆淳狠狠咬着嘴,心却笑得抽痛,转了下舌头:“这种事,你要磨。等热乎劲过去,第三者脸面一露,她就瞎眼了。你顺势上前,张开宽容怀抱,爱死她。”

    “是吗?”他若有所思,“他就是个骗子。”

    “无论是不是骗子,有孩子、有你,温柔攻势、海一般的胸怀,放心吧。”他拍拍他,又忽然思索,如果舒微的人生和现实如此简单就好了,许多道理从别人的嘴里说说简单,自己践行哪能简单?都是用感情的。

    “不对啊?”他敲了下扶手,“你小子精神焕发的,有情况吧?看这小头、小脸、小衣服?”

    “嗯?”他立即换了表情。

    “粉嫩粉嫩的。”他斜过眼,坏笑,“小王追到手了?”

    “去,别再说小王了。”

    “不是艳遇,能有这点光鲜?”

    “你有经验?”他试图镇定,与廖进行思想上的缠斗。

    “你嫂子就那样。面若桃李,我真想把电脑砸了。”他脸哐嘡一下,说摔就摔,一时碎了。

    “好了,好了。”陆淳拍拍他,“放心,等我这段忙过去,好好帮你琢磨,下周学校安排远足,你散散心。”

    “还远足?”他鼻子一哼,“就是老宋那种文人想出来的鬼点子。风花雪月的,这得给多少学生创造早恋机会。”

    “哈哈哈。”陆淳看着他夏天阵雨一样的变幻莫测,实在按耐不住,“romantic?”

    “知道,知道。”他狠劲点头:“这就是浪漫的词根嘛。”

    “呀,你知道?”陆淳惊坐起来,两眼放光。

    “那你给我创造一个romance怎样?”他拐回来,数学老师的逻辑就是可以顺畅的瞬间倒过来,替换、掩饰地迅速大胆。

    “我?”他无意中被点了穴,忽然忧心忡忡,望了望快四月的春色,“可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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