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放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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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微莫名其妙就病了,连发三天高烧。外婆一直在身旁念念叨叨,说这病太邪门。

    外公在隔壁书房,描了几笔水墨,忽然想起,搁下笔,转过来:“我去那边拿。”

    “拿什么?”老伴半天反应不来。

    “小微前天说MP3在家呢,我给她拿过来。”外公动作迟缓地转了磨磨,想一想,拿了帽子。

    “她现在刚退了点,什么MP的,又用不上。”外婆跟在屁股后面,明知拦不住老伴的执拗。

    “我去拿,你别啰嗦了。”他换了鞋子,开门出去。

    舒微还熟睡着,外婆在一旁爱惜地摸了摸头:“兴许是撞上邪祟,没事的,孙女。”她拍打着,念叨,似乎病难一定祛除。

    她虔诚又认真,低着眉,忽然想:“小琳终于怀孕了,在家养着,是不是小微不该在那?”她思忖,还好,把小微放这边了。家里热热闹闹吵吵杂杂的,都没人想这个孙女还生了病。

    她心疼地拍打着,小微可苍白憔悴得多了。

    舒微糊里糊涂的,梦里都掐着自己的嘴,不敢叫陆淳的名字。生怕,它泄露了出去,伤了别人,又伤了自己。

    “小微……”外婆看她翻动,小心地叫了声。

    “外婆?”她睁不开眼,却感觉到老人的手轻轻抚摸,特别像小时候那样,擦着她的额头。

    “喝点水不?”

    “我……”她缓缓睁开,望着眼前的老人,“我病了?”

    “人过段时间总得发发热。来,咱坐起来点。”外婆站起身,扶着孙女,试图抽起她靠一靠。

    “爷爷呢?”

    “他啊,非说你把什么MP忘到家了,去给你拿去了。肯定又忘了路在哪了,一会我开窗子一叫,就回来了。”外婆小心翼翼地要她张开嘴,喂了一口。

    舒微那天是对外公说过的。没想到,他能记得。

    门咚咚咚地被敲。

    “呦?”外婆放下来,跑到门厅开门。

    “怎么敲门?”外婆心下诧异,老头子今天怎么了,回来得怪快。

    “我忘带钥匙了。”他脱下鞋子。

    “我还当你把MP都拿过来了呢。”外婆打趣,帮他摘掉帽子。

    外公不说话,径直往卧室走,看到舒微起来,笑开了花,从口袋里拿出东西递给她:“小微,给,MP3!”

    她听着门厅外的对话,本想笑,却看到爷爷掌心里的MP3,一下子流了泪。

    “老头子,我还当你忘了。”外婆拍了下他,开心坐在一边。

    “孙女的事,能会忘?”他脸色一正,较起了牛劲,“好点了吗?”

    “好……好多……”舒微忙咽了喉头的酸楚,搓搓手,“爷爷,咱两下棋吧?”

    “真的?”他孩子一样的喜出望外,转身就去抱棋。

    “刚好一点,就动脑子。”外婆趁空把剩下的葡萄糖全给孙女灌了下去,拍拍床单,“唉,这爷俩啊!”

    外公今天倒是棋路很盛,披荆斩棘,脑袋清爽。

    舒微也并不奇怪。外公时而清楚的如神仙,时而又被谁灌了酒一样,混混沌沌。

    她深深望了眼外公,又低下头,看着棋子无法定心。越是兵荒马乱,自己就要崩塌了一般,无法镇定。

    “溃不成军!”外公哈哈一笑,拍了下大腿。

    “哪会?”她狠狠集中注意力,余光却瞥见手机屏幕不断地闪动。那一定是陆淳。

    她不看,把“炮”平了过去。

    “太心急了!”外公直接跳了马来,“出枪太快,战略太明显。”

    “我……”她强辩,却已找不到回还的余地。

    他啪的一声,就把炮吃掉了,稳扎稳打,退了刚刚还牵制的车。

    舒微明了,外公是推给她一条路的。

    可如何,都心乱如麻。

    “看来你是输定了。”外公拍了下腿,挠挠后脑勺。

    “我转不过来。”她解释。

    “下棋是要动脑子,可不能动心啊。”他把棋子重新摆。

    “我也没有……”她的声音小不可闻。

    “人,动动脑子是为了自己的路好走。可一旦动了心,忧惧就蹦了出来,容易伤神,还溃败。”

    “爷爷……”她都听过无数遍,却在此刻产生些奇异的共鸣。

    “快点吃饭,老伴,别下了。”外婆在门厅叫,外公收拾着棋盘,回味着刚刚得胜的滋味。舒微忙从桌子上拿了静音的手机,三天了,快五十多个电话。

    全是陆淳的。

    除了老袁的催促短信,全是他的。

    她正一条条看,陆淳就打了来。

    看外婆的声音似乎在厨房,舒微犹豫着接了。

    “你到底怎么了?病了?”他一听到电话通了,心急如焚。

    “我……病了。”

    “那天,你误会了。”陆淳忽然发现解释也不通,“好点了吗?想看你又不能。”

    “没事了,在外婆这儿。”

    “舒微,你别生气啊。”他恨不得长十张嘴。

    “我是不是就不该爱你?”舒微忽然问他。

    “你……不是的。”他想争一口气。

    “陆淳……”

    “你要离开我吗?”他忽然像快熄灭的烛光,试图努力地跳跃几下。

    “你想我离开吗?”

    “我……”

    “说实话,陆淳。”

    “我,不知道。你看到了我的现实,还有没看到的。”他失落得要命,忽然没了力气。

    “你,很没有信心。”她像是在说自己。

    “我绝不是一时兴起。”

    “陆淳,你在想什么啊?”她困恼起来。

    “舒微,这些问题咱们都绕了很多遍,没有答案不是吗?”他叹口气,“我并不后悔说那一句。尽管我知道,谈爱,是很危险的事。”

    “你真的愿意离开我吗?”舒微忽然心惊胆战。

    “我想过无数遍了。”他直言不讳,痛心疾首,“如果我对你说,我不爱你,你会有多少种可能?你敢肯定吗,可我这么爱你,只能这么更长久一点地霸着你,再长久一点,再长久一点。我太自私。”

    “陆淳,你从来都没有勇气。”舒微的泪珠子不停掉。

    “陆老师?”陆淳刚要接着说,就听到门外的敲门声,一转头,吓一跳,跟舒微交代两句就挂了。

    “你……”他按了电话,“怎么来了?”

    “小微病了。”舒琳关上门,坐到他对面。

    “你……都知道?”他抬起眉毛。

    “很谢谢你。”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看着他,“小微,你照顾得很好。”

    “你说这个……”在曾经学生的面前,他没了老师的严肃,只剩尴尬。

    “我上学时,就让你很费心,赵哲明还天天捣乱。那时候你并没有很不给我们台面下。”舒琳想起年少的情景,历历在目,无限留恋,“可一不留神,都得睁着眼睛过了。”

    “是……”陆淳听得出话里的意犹未尽,连曾经的学生都是清醒的,自己却犯着最大的糊涂。

    “我来是需要您帮忙。”她把一个U盘和档案袋推了过来,“这些材料,是小微出国申请必须填的。很多我也帮不上忙,只能您帮忙了。”

    “我?”他拿过来,绕开了文件袋的绳子,全是中英文条目要求和材料还有模板。

    “您应该不在话下的。”她望着他,不敢狠狠逼仄,他已退到了墙角。

    “她生病了,我也不好催。”舒琳思索着,把一个号码递给他,“这是袁老师的号码,可以跟他联系。”

    陆淳接过,马上明白,心快碎了一地。

    “陆老师,我一直都尊敬您。您是个好老师。”她笑起来,叹口气,“不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我的妹妹我了解,她最终都会选择懂事的。”

    “舒琳……”陆淳真想问她,那你们考虑过我要不要痛,是不是不懂事。他停顿了几秒,心被死拽着,一口忍住:“这些材料很重要吧。”

    “可以看做是小微的未来。你爱她,我明白是真的。那就给她一个未来吧。起码,眼下的路,走不通的。”她定定望着他,一眼的期盼,却残酷得要命。

    “唉!”陆淳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的英文在今天居然有这么大用场,忍痛割爱地送心爱人离开自己,“好,这个事,她……”

    “现在还不知道,走着看,木已成舟,未必就左右不过吧?”舒琳像全拿定了打算,看见眼前瞬间凋零的陆淳,有些羡慕又有些痛心。如果赵哲明能够如他,自己的记忆里不会有爱情太多的辛苦。

    他偏偏是妹妹的。曾经的林申为她爱得死。眼前的陆淳,又为她活着锥心疼痛。

    生生的眷恋和沉默。

    他和她简直太像了。

    一句怨言都没有。冷静到骨子里,一眼的平静无澜,似乎那是跟自己无关的事。

    可他的手指关节全都绷得发白了。一直点头,不断说好。

    舒琳不敢呆下去,怕这点逼仄的沉默淹没了事先那点拿定,趁一切都没有炸开,快快散开吧。

    她匆匆站起,转过头望了一眼陆淳,就悄悄走了。

    他似乎全然觉察不出,呆呆坐在这片沉默里,痛苦不堪。

    陆淳?那个“淳”字在她的舌尖婉转可人,如一道秋波,从风景如画的天气里穿射而来,猛烈又轻快,让你的心如横冲直撞的鹿,忘乎所以。

    他猛地一抬头,却是空空一片。

    她盈盈一笑,像飘在了空中。

    陆淳忙翻箱倒柜地找烟,手狂抖起来。他狼狈地点着,狠狠抽了两口。

    烟雾一点点散开,还是遮不住她泪光点点的模样。

    他闭上眼,狠狠挡了几下,生怕烟雾迷惑了自己。

    陆淳。

    她像一只小野兽,从几步开外向他奔过来,彻底地投进自己的怀抱。

    他有些索然无力。从来都明白,如何做都是徒劳,他逃不过她的爱,逃不过自己。无论是这个空间,还是这个校园,包括整个南城、一大片的淮林,都是她,全是她。

    他逃脱不了,只能死守着,让她走开。

    狠狠咬着疼,送给她一个好的未来。

    陆淳有些怕了,仿佛生命就是一个魔咒,无限循环。曾经,自认为爱得极深的女友求他放弃,放给她一个未来。他颓废不堪,又觉得理所应当,谁让自己不够好,对她也不够好。还好,她现在璀璨辉煌,一切顺意。

    想起去年“十一”在淮林和几个老同学见面,大家各有小成,溜光水滑。谈起曾经的恋人,得知她的近况,居然心下安慰。也许,初恋女友过得好,也是对苦涩生活的一种小小补偿吧。

    而他的安慰和惊喜只有舒微,那个忽然想他就站了十多个小时跑回来的小鸽子,在雨里等待着瑟瑟发抖得委屈乞怜。

    他和同学分开时,居然苦涩起来,眼眶犯红。

    人家笑话他,说感情脆弱可是老了的先兆。可他们哪知道,自己难过的是谁。

    他明知道,这条路难得没有下脚地儿,硬是让两个人稀里糊涂地踩了半截出来。

    越走下去,越沉沦无奈,毫无理智可言。

    爱得诚惶诚恐、黑云压顶、撕心裂肺。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情种,却执迷不悟地陷在爱的沼泽里,不敢动弹,稍稍一动,就该没了过去。

    如今,她责怪他没有勇气,不敢憧憬一点他们的未来。

    她的至亲请他用自己的优秀和修养赠给她一个未来。筹划安排、忍痛割爱。

    真是一个讽刺。

    陆淳夹着烟,一点点抽开资料,全是舒微各式各样的证明材料和荣誉、实践报告、照片。

    她本来就是优秀的。跟自己无关。

    能做的,只是站在围墙旁,唐僧一样地啰嗦,希望她不要跳出圈去。

    能做的,只是虔心地理解她、包容她、扶着她走出南城,看看外面的天地。

    他拿起笔,翻了几页,细细看,舒微一个字都没填。

    真是傻到家、倔到死的丫头。

    他痛恨又怜惜,生生被刮下几刀。

    太了解了。这个死倔的丫头,一旦逼了她,是绝不会服软的。

    舒琳了解吗?

    陆淳叹口气,又点了支烟,一眼的洁白,茫然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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