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心按着她的手：“哪里淋一点雨就会病的，你们几个还不是一样都淋了。”哭是哭过了，心里郁结着的那块也跟着松动开来，反而没有在家时那么难受，顺势在领口的位置用手揉了揉，“哥哥的衣服比我湿的还重，回来的时候，雨势有些大，他尽顾着帮我挡雨了。”
秋月才要张口再说话，外头又有人敲壁板，咚咚两声，这次她熟门熟路了，直接撩开窗帘收了东西进来，又是冒着热气的，她闻一闻，笑开了：“姑娘，你猜是什么？”
车厢总共那么多点地方，锦心已经闻出味道了：“姜汤。”
“大少爷还真是有本事，这新煮的姜汤又是哪里弄来的。”秋月赶紧递给锦心，“姑娘快些趁热喝，驱驱寒气。”
锦心接过来，先抿一口，温度刚刚好，索性大口喝起来，里面应该还搁了不少红糖，老姜微微的辛辣，喝得鼻尖都起汗，留下小半来：“秋月，你也喝点，你不是也淋了雨。”见秋月要推辞，她又补了一句，“我身边只有你一个丫鬟，要是你病倒了，大哥立马给我安排几个新人。”
秋月二话不说，抢似的将姜汤抢过去，大口地往下灌，差些呛住，连声咳了好几下：“姑娘说的对，大少爷原本就不太喜欢我的样子，要是我倒下去，他一定让别人来服侍姑娘，我不放心的。”
“换成别人，我也不要的。”
“等姑娘出嫁，我就随着姑娘陪嫁，服侍姑娘一辈子。”秋月说的顺理成章，姜汤见底，她把嘴巴抹一抹，“姑娘怎么了，一个劲看着我。”
“秋月，你不想出去吗？”
“出到哪里去，我家中早就没有人了，我以前答应过夫人会照顾好姑娘的，既然答应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难道姑娘嫁了人还有其他更好的陪嫁丫鬟吗？”秋月不解地反问道。
“是没有更好更适合的了，只是你都不知道我会嫁给谁。”
“以前心里是没有底，不过大少爷已经回来了，看大少爷对姑娘的态度，不会委屈姑娘的。”秋月眨眨眼道。
锦心的头垂得更低，有些委屈不一定是别人给的，自己上门去讨要也是未尝不可的，如果这话说出来，秋月反而更加不明白，不如走一步说一步。
回到家门口，锦荣下马来，等着她们下车，仔细嘱咐几句，让她们先回屋去，前脚进院子，后脚已经有婆子送了新烧的热水进来，说是给三姑娘泡澡用的。
秋月接过一包草药似的东西，有些看不明白：“姑娘来看看这是什么？”
“应该也是发汗的，你撒进洗澡水里就好。”锦心整个人浸入热水中，蒸汽扑在脸上，觉得隐隐有些疼，大概是被眼泪冲刷太多的盐分，秋月站在身后舀起热水从她肩膀处淋下去，她抓起一把泡开的草药，凑近有些许清香。
“姑娘感觉怎么样？”秋月倒来温茶给她喝，“有没有头特脑胀的？”话没说完，自己先打了个重重的喷嚏，她怕传染给锦心，快快地退开身，又连着打了四五个。
锦心觉得泡差不多了，起来换过衣服：“外头还有两桶热水，你也去泡一泡。”
“姑娘使不得。”
“热水都送来了，不泡也是浪费，没什么使得使不得，你忘记我方才的话，你不能生病的。”锦心像是拿捏住秋月的软肋，只要一说这个，秋月连反驳的气力都没有，都乖乖照做了。
秋月只敢泡一小会儿就起来，在那里洗刷木桶，拖地，外面有人隔着院门喊她，她一抬头看到张曾经很熟稔的脸孔：“春燕，你怎么来这边。”
“大姑娘让我来请三姑娘去吃饭。”春燕见秋月的态度，知道她的心思，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依旧好笑容地说道，“中午就来请过了，没想到三姑娘不在院子里，所以才又巴巴地打发我又来一次。”
“和大姐姐说，我换件衣服就过去，劳烦多走了一次。”锦心约莫知道以前春燕和秋月的事情，在屋子里应了一声。
“不劳烦，应该的，那我回去回话了。”春燕没有多停留，直接就走了。
秋月还低着头，用力在刷着木桶，好像要把桶子刷掉一层皮才肯放手，锦心隔着窗看她一会儿才喊道：“秋月，给我梳头，不要让大姐多等，又说我持宠而娇的话。”
这四个字，秋月听锦绣说过一次，那时候老爷还在世，锦心在席间多要两个果子吃，老爷自然是依的，亲手取来给她手中，秋月站得离锦绣近些，听她从牙缝中挤出的正是这四个字，她当时只知道是不中听的，却不太明白意思，后来才问过锦心。
梳头的时候，秋月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平时轻手轻脚的人两次拉扯到锦心的头发，锦心在镜子里看着她问道：“你在想春燕的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原来是姑娘的丫鬟。”秋月咬了咬牙齿，一个春燕，一个秋月，都是夫人取的名字，两个人照顾着姑娘才正合适，能够里外照应，不至于后来落得都手忙脚乱的。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每个人的志向不同。”锦心一点不气不恼的样子。
“当时，她是踩着姑娘上去，才得了现在的差事。”秋月忿忿不平，根本不能把火往下压。
“春燕虽然跟了大姐，有时候还是能够见到的，却没有见你像今日这般急躁难忍，其实不过是因为大哥回府，你觉得我有人撑腰不用再受这些闲气，所以旧事一翻，就想替我出头。”锦心说的句句在理，“秋月，其实你不要把大哥回家太当成是我们翻身的筹码，他是我的大哥，他也是锦绣锦明的大哥，更是大夫人的亲生子，为了大家都好，我们该怎么过日子依旧怎么过。”
“但是大少爷不是说过……”
“他是说过，但是他是外放回京述职的官员，尽管他想方设法说要留在京城，但是谁也说不准这些事情，万一没有成功，他又被调拨到了外地，你我以后又该怎么办，秋月，你可曾有想过。”
秋月听的锦心一番话，渐渐将那股不平之气给收回来，脸上又恢复成那种不温不火的神情：“是，姑娘说的很是，是我疏忽了，大少爷能够护得住姑娘一时，未必能够护住姑娘多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我们还是一贯行事就好。”
“姑娘穿什么衣服？”
“素淡的就好。”锦绣的眼睛看不见，保不准她身边的人不会多嘴，锦心记得那个春燕就是喜欢说话的，秋月翻出鹅黄的对襟短袄，竹叶青的裙子，她看着合适换上身，梳个简单的发髻出院子了。
“大姑娘几年都没有来请过一次，怎么突然之间唤姑娘去吃饭。”秋月跟在她身后细声问道。
“或许是好事，或许是坏事。”锦绣的性格捉摸不定，不是像锦明那样张狂又明显的，但是有时候说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针在扎着人，生疼而不见血，锦心有时候宁愿和锦明打交道，至少不费心。
“那么姑娘心里可要有个准备的。”秋月缩一缩脖子，后面有些风吹过来，凉飕飕的。
锦心抿着嘴角，没有应答，千防万防的都未必能够防得住，不如安静以对，最狼狈的都经历过，那些伤口在皮肤表面慢慢愈合，总有一天会都看不见，但是心里面的伤口依然是血肉翻飞的，想拢都拢不起来。
进了锦绣的院子，那些花草倒是开得生气勃勃，却是异常安静，那些丫鬟下人都闭紧了嘴巴，等锦心走到锦绣面前，春燕才迟迟的说道：“三姑娘来了。”
锦绣坐在屋子中央，正在喝一杯茶，抬起眼，分明知道她是看不见的，锦心依然感觉到她在打量着自己，静默片刻，锦绣笑起来道：“三妹妹来了，快些坐，我眼睛不好，春燕给我说说，三妹妹穿了什么，都说三妹妹越来越标致了。”
锦心坐下来，立即有人看茶，端点心，小盆小碟的摆放在手边，她看着春燕一只手挡在嘴角边，正附在锦绣耳朵边说着话，说的十分仔细，应该在形容她今天的衣着打扮，锦绣穿的是一色藕荷，腰间系着石榴红的带子，比她要出挑得多。
她原本也没有要攀比的心。
锦绣将手里的茶盏往旁边一放，细声细气地说道：“我昨天怎么听说，三妹妹发了好大的脾气把二妹妹给打了，有没有这样的事情？”
锦心暗暗吃了一惊，赶紧否认道：“大姐在哪里听说，我怎么会动手打二姐姐。”
锦绣很吃她的惊惶，依旧保持着笑容道：“伤都在脸上，还用真的听说吗，锦明，你出来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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