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尽管锦心还没有醒转过来，病情已经好了许多，孟初寒几乎都不出院门，守在她的床榻旁边，那种心境是连他自己都解释不清楚的，有时候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醒过来，他觉得那个平躺着不动的人，是他已经过世很久的母亲，呼吸微弱，遍体鳞伤。
他像是亲手将自己最心爱的物品打碎，尽管知道哪怕是粘合起来，那些蛛丝般的缝隙都不会再被弥补，他依然想要试一试。
有些事情，像是轮回般，重蹈覆辙。
执灯而起，孟初寒走到锦心身边，屋中满满的都是药气，他将一只手放在锦心的胸口，掌心能够感受到那里稍稍的起伏，证明她还是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脖颈处缠着厚厚的纱布，尽管止住血，金大夫说了，这里的血肉娇嫩，要好好养着才行。
她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像是在默默的与他抗争，用自己的性命。
孟初寒将手中的灯烛放下来，慢慢的俯下身去，凑在锦心的耳朵边道：“苏姬，秋月的尸身还没有下葬，等着你醒过来，再看一眼，天气慢慢的炎热起来，你要是不醒，秋月可是会被放坏的，我知道你能够听得见，我不逼迫你，也不勉强你，我只是想，你和秋月主仆一场，你是应该送送她的。”
说完话，孟初寒不等到锦心有所反应，将烛火吹熄，自顾的睡下了。
尚在睡梦中，就听到红杏喊得欢天喜地的：“苏姬醒了，苏姬醒了。”
金大夫在旁边说道：“王爷还在睡，你大呼小叫的，吵醒了王爷。”话语间却也是放松了一层。
孟初寒坐起来，沉声问道：“苏姬的情况如何？”
红杏赶紧过来帮我穿衣梳洗，喜滋滋的说道：“金大夫过来给苏姬扎针，平日里扎的像刺猬似的，都没有反应，今天才扎了三针，苏姬的睫毛一颤，居然睁开眼睛了。”
“那好，那好的很，我去看看她。”
“王爷莫急，金大夫说了，尽管苏姬醒了，也要等扎针扎完，活血通气的才好，请王爷稍后。”
“嗯，说的也在理，那我稍等片刻再过去。”
红杏服侍着他坐在院中喝下一碗碧梗粥，垂手而立道：“王爷这些天都跟着清减了。”
孟初寒轻轻放下碗，看着天际的一抹青色，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吓得红杏根本不敢再说其他的话，他想一想道，“苏姬的贴身丫鬟不在了，我留你下来，你可愿意？”
“王爷安排的，我当然愿意。”红杏低声答道。
“要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我再另外安排，只是我看着你觉得好，才把你指给了她，服侍一个病人是个吃力活，你不愿意可以直说。”孟初寒的口气淡淡的。
听在红杏耳中，她却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染了，赶紧的跪在他脚边，低着头道：“婢子是王府的人，是王爷的人，绝对不敢有二心，苏姬重伤在身，没有个贴心贴己的人服侍，必然是不行的，何况王爷也要时时过来，婢子跟了王爷多年，怕是也只有我和绿竹才能够接下这个活计。”
“你可以，绿竹却不可以。”孟初寒抿了抿嘴角，绿竹的性格有些持宠而娇，安排在锦心身边，怕是锦心又要吃了暗亏，她这般模样，已经不能再受委屈了，“好了，金大夫扎针的时辰差不多，我们过去看看，要是苏姬真的清醒了，我想把她挪移到我那边去住，那边地方大，比明月苑是要好些。”
“王爷……”红杏的嘴唇动了动，想着说，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迎娶王妃进门了，怎么能把苏姬挪移到前院去，不过王爷都做了决定，她又能插什么嘴，赶紧收敛了就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金大夫一额头的汗珠子，听到脚步声，仓惶的转过头来看着孟初寒：“王爷。”
孟初寒的心往下一沉，赶紧的将视线越过金大夫去看身后的锦心，锦心居然已经坐了起来，低垂着头，眼睫浓密垂下来，看不出任何神情，他心口又是一喜：“苏姬，苏姬，她还好吗？”
“王爷，苏姬的样子，怕是离魂了。”金大夫战战兢兢的说出来这句话，又紧紧的闭住嘴。
离魂？孟初寒不是能够马上分辨出这两个字的意思，但是等他走到锦心身边，看清楚她的面容时，他想他大概是明白了，苏姬低垂着头，脸色很白，靠近下巴的地方同样包着纱布，她的睫毛一动都不动，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的对话。
他以为醒转过来的锦心会哭会闹会当面呵斥他的恶行，但是，没有，她过于安静了，安静的叫人心里头发慌，孟初寒知道金大夫在诚惶诚恐什么了。
用一双手很轻柔的将锦心的脸孔给捧了起来，她的眼神空洞凝结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双又大又黑又深的瞳仁中被封印起来了，孟初寒明明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在她的眼中，但是他又知道她没有在看自己，她什么都没有在看，完完全全沉浸在只有她一个人的世界中，无法自拔。
“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唯一还值得欣慰的是，手指摸到的柔软肌肤稍稍有了些许的温度，不是那么冰冷刺骨了。
“医书中确实也有这一类病因的记载，病人在收到强烈刺激以后，与外界完全分隔开来，将自己锁在黑暗而无声的地方，这种病情被称之为离魂，便是她的身体还在这里，但是我们不知道她的三魂七魄去了哪里，无从寻找。”金大夫边擦汗边看着孟初寒的神情，对方的样子太坦然了，让他心生畏怯。
“她的三魂七魄不在这里了。”孟初寒轻轻的说道，“苏姬，你选择这个方法来面对我，这是你千思万想后的决定了，我不会再逼迫你的，你觉得这样好，那就这样吧。”他转过头去问道，“金大夫，那么她的身体还有问题吗？”
“身体已经开始恢复，只要喝得下药汁，伤口很快会愈合的，正如王爷所言，苏姬这一次的伤并没有上一次中箭的重，不过伤势一重累积一重，便是铁打的汉子都未必能够吃得消，更何况是苏姬这样的弱女子，必须要长久的休养，再不能出岔子了。”
“也是，不能再出岔子了。”孟初寒对身边的红杏说道，“你去将院子里那些丫鬟妈子都唤来，将苏姬随身所用的东西整理一下，送到前院去，明月苑的风水怕是不太适合我的苏姬，我让她换个地方静养。”
说完，一弯身，将锦心从床榻上直接打横抱起来，额头抵着她的额角，两个人的体温很接近了，孟初寒满意的笑了笑：“苏姬，你是不是很想离开我，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要守着你，每日每夜看着你，直到你愿意将自己的三魂七魄放出来，直到你愿意再一次面对我。”
他不顾屋中另两个人诧异的眼神，大步的走了出去，院中的空气将药气都给冲淡了，孟初寒深深吸一口气道：“苏姬，虽然我想过以后不能做你不愿意的事情，不过除了这一件，我不允许你离开我，其他的都好商量。”
锦心不会回答他，依旧是面容平静，眼帘微微的下垂着，没有在看着他，也没有在看着任何的事物，她将自己彻彻底底的封闭起来了。
百里清看到孟初寒抱着锦心走过来，心下一惊，两步上前道：“王爷，苏姬已经醒转了吗？”
“是，金大夫说没有大碍了。”孟初寒低声回道。
“那就好，那就好。”百里清偷偷的想看锦心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孟初寒有意而为之，举起衣袖将锦心的脸孔都给遮住了，他什么都看不见，“王爷这些日子不谙世事，府中的事情堆积如山，有些还要请王爷早日做出定夺才好。”
“不急，如今什么事情都不急的。”孟初寒小心翼翼的抱着锦心走进他住的大屋中，将她放下来，温和的盖好被子，再放下帐帘，“她需要安静，我们出去说话。”
“是，王爷。”百里清又忍不住多看一眼，见锦心确实像是无碍了，才稍稍的放下心来。
“宫里可有消息？”孟初寒开门见山的问一句。
“王爷即将大婚，诸多事宜要安排。”
“不必了。”
百里清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道：“王爷的意思是？”
“我说不必了，大婚的事情不用再张罗，我明天进宫一次，亲自对皇上解释。”
“王爷，这一次联姻势在必得，是王爷扩展人脉的最好机会。”百里清急急的说道。
孟初寒微微一笑道：“我说不必就是不必了，这么些年了，没有这些联姻不是也张罗的很好嘛，我想过了，联姻固然有好处也有弊端，以后未必会有些束手束脚，这不是我喜欢的感觉，反正皇上还并没有明着下旨指婚，不会有大碍的。”孟初寒站起身来，将窗户给直直的推开来道，“百里，我觉得有些累了，你不能体会到这些的。”
百里清听到这一句，更是将眼睛瞪得大大的，张口结舌的回道：“王爷的大事未成，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是啊，大事未成。”孟初寒苦笑了一下，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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