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夜风将手伸进了我的身体，扼住我的脉搏。

    ----------------------------------------

    那晚回家之后，我和夜风又和往常一样带着米菲去散步。米菲的状态却不怎么好，它的咳嗽声很沉闷，就像是从肺里发出的声音一样。它就像养尊处优、长期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公仆。这是最最令我感到鄙视的。

    我们回来后，问破空是否需要带去看兽医。

    “我看它这可不像是被毛球卡住了。”我说。

    破空的回答言简意赅。“是的，我当然知道不是。它的身体状况看起来有点糟糕。”

    “是非常糟糕。”

    “嗯，以前它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破空解释道，他满怀希望地接着说，“但也不算是什么很严重的事。”

    “那好吧，有什么事就和我们吱一声，行不？”

    “好的，再见，伙计们。”

    我沉思了片刻。心想，不管我和夜风平日怎样抱怨这只叫米菲的狗，我们心里清楚地知道如果它出了什么事，我们会很想念它的。这个世界就是充满很多这种可笑的事情——有些东西，它们除了惹恼你之外什么用处也没有，但是一旦你失去它们的时候，却还是会很怀念的。米菲，这只波美拉尼亚小狗对于我们而后就是如此。

    随后，我和夜风在休息室歇息，我已经错过丁好多次告诉他关于我和司音的事情的机会。

    现在得抓住机会，我告诉自己。就趁现在告诉他一切吧。

    但是，我依旧没能说出口，我们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

    第二天晚上我去拜访夜欢。我有好一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倒是真的有些想他了。很难准确地说我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感情，我好像天生就很愿意和夜欢在一起，据说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的。当然，我们比过去聊得更多了，但其实也没有什么话说。

    我到他家的时候，只有小骨一个人在家。

    “他一会儿就能回来，”她不冷不热地说，“你想要点吃的或者喝的吗？”

    “不用了，这样就好。”

    这次她让我觉得自己很不受欢迎，就好像她就要忍受不了我了一样。她的表情就像是对我说：

    “失败者。”

    “下流的小杂种。”

    我确信，在我和夜欢彼此达成共识前，他肯定会向花千骨讲他那两个失败又混蛋的弟弟们的“英雄事迹”。在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一直都很看不起我和夜风。我承认我们确实做过一些愚蠢的事情：偷路标，打架，在赛狗场赌博…这些确实不合夜欢的性情。

    十分钟之后，夜欢回来了，他笑着打招呼道：“嘿，好久不见了！”起初，我还以为他在和我说话，我也微笑地回应他，后来我才发现他原来是在和花千骨扣招呼。小骨最近一直在各地出差，刚回到家，夜欢走过去亲了亲小骨。然后他才意识到弟弟正坐在沙发上。

    “嘿。夜华！”

    “嗨，夜欢！”

    我能够看出来他们想独处一会儿，所以我待了几秒钟就站起来要走。昏暗的饭厅里，依稀可见的厨房的灯光包围着他们。

    “嘿，你们忙吧，我改天再来。”我说得很快，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想再在这儿受罪了。让我感到气愤的是，小骨粗鲁地说：“你最好不要再来了。”

    我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听见了这些话，后背一阵发冷。我转过身，夜欢就站在我的背后。他表情严肃地说道：“你没有必要走的，夜华。”

    我看着我哥哥，说：“别担心。”随后我就转过身，什么也没多想地离开了。至少我现在还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现在真的还挺早的，所以我决定跑去车站，坐火车去亦庄。我看着火车窗子上自己的影子——我的头：发又长了，显得蓬松杂乱。从窗户上的倒影看我的头发，它们显得乌黑发亮，第一次，我觉得我有点喜欢它们了。随着火车的晃动，我逐渐地开始正视我自己。

    司音家所在的那条街淹没在黑暗中。房子里透出的灯光像火炬上的星火一样。当我轻轻地闭上眼睛，又再睁开的时候，看到这些房子就像正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寻找前行的道路。我随时部在等着那些灯光可以暗一些，这样，人们的影子有时就会透过灯光映在前门上。

    有时，我想象自己走过去敲门，但是实际上我还保持着耐性，老实地站在屋外。出于某种原因，我觉得现在走进去似乎不是明智的举动。至少现在还不行。相反，我迫切地渴望她可以出来，这样就皆大欢喜了。但是我知道即使一眼都看不到她我就得离开，我对自己这趟白跑也毫无怨言。我甚至可以为一个完全忽视我的女孩这样做，更何况现在是司音。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那个通州女孩。她就像窃贼一样突然钻进了我的脑子，然后什么话也没说就消失了。就像是对我过去行为的一种羞辱。她突然就出现在脑海里，最终却只留下我自己陷人沉思。我突然感到好奇，我是怎么可以做到在她家屋外傻傻地站那么久？我甚至开始嘲笑我自己。可是就在几分钟后，当司音拉动了一下厨房的窗帘，然后走出来看见我的时候，这种影像和想法就完全消失了。

    还没来得及说话，我第一眼便发现她用项链把我给她的那个贝壳串起来挂在了脖子上。

    “它看上去真好看。”我伸出手把贝壳托在右手上…点头说道。

    “确实很好看。”她也这么说。

    我们去了我第一次来时去的那个公园，但是这一次我们没有坐在那个已经裂缝的长椅上。我们沿着挂满露水的草地散步，最终停在了一棵老树下。

    “给你，”我一边说着，一边把前一天晚上躺在床上写的话拿给司音，”它们是因你而生的。”

    她认真地读着这些字，然后一边吻着这些纸张，一边紧紧地抓着我，我告诉她我喜欢她吹口琴的声音。这些话用尽了我所有的勇气，我不能待得太久了，因为我得回家。能够看见她，模模她，能告诉她这些话，这已经让我感到很幸福了。

    我们走回司音的家，我吻了吻她，转身离开。

    “这个周末见面吗？”她问。

    “当然了。”

    “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她说。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

    到家的时候，我十分惊讶地发现夜欢正在门廊上站着等我。

    “我真想知道我需要在这儿等你多久，”看到我回来，他突然冒火了，“我已经在这里等了你一个小时了！“

    我走过去问：“等我，不会吧？你为什么要来？”

    “走吧，”他站起来说，“回我住的地方去。”

    “我刚到家，我要……”

    “我已经告诉爸妈他们了。”

    夜欢的车远远地停在街边，上车后，我们几乎没说几句话。我打开收音机，却不记得放的是什么歌曲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奇怪地问。我看着夜欢，但是他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马路。我甚至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说话。他盯着我看了一两秒钟，却什么话也没说。他好像还在等着什么。

    当我们下车的时候，他说：“我想让你见个人。”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或者说，实际上是想让她见见你。”

    我们爬上楼梯走进他的公寓，里面空无一人。

    “看来，她好像布洗澡，”他说道，然后站起来冲了一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杯里还有漩涡，里面映着我的倒影。

    起初，我还以为我们会像往常一样谈论一些关于家里人的琐事，但后来我发现他已经决定今天不和我聊这些了。他刚刚回过家，亲自了解了家里人的情况。制造话题不是夜欢的风格，所以我只好随便找找话题。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过夜欢足球了，所以我问他最近怎么样。他正解释到一半的时候，小骨从浴室中走了出来，还在擦着她的头发。

    “嘿！”她和我打招呼。

    我点头，冲着她微笑。

    就在这时，夜欢站起来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她。我知道我以前的猜想被印证了，他的的确确曾经告诉过小骨关于夜风和我的故事。不知为何，我曾猜想过这件事情。我甚至可以预想出夜欢曾经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讲述着他多么想和他的兄弟们脱离关系。现在他要重新讲述这些事了，或者至少应该说是终于要摆正事实，改正错误了。

    “站起来。”夜欢对我说。

    我照他说的做了。

    他接着说；“小骨，”我和小骨互相看看对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这是我的弟弟，夜华。”

    我们揭了握手。

    我粗糙的手摩挲着她光滑干净、充满肥皂香味的乎。我想这个味的肥皂是那种我永远不会去的旅馆中才会有的东西。

    她用双眼重新审视着我，现在我是夜华，而不再仅仅是夜欢的一个失败的弟弟。

    那晚在回家的路上，夜欢和我聊了很多，但都是关于一些小事的话题。中途的时候我打断他，问道：“当你第一次和小骨提到我和夜风的时候，你说我们是失败者。你告诉她，你为我们感到羞辱，对不对？”我知道这些话很尖锐，但是我很努力地保持着声音的平静，甚至没有表现出一丁点指责的意思。

    “不对。”他否认。就在这时车子已经停在了我家屋外。

    “不对吗？”我可以看到他眼中的羞愧，第一次，我看到了他为他自己感到羞愧。

    “不是的。”他很肯定地说。然后他似乎压抑不住对自己的愤怒，“不是你和夜风，”他的脸上露出一副很受伤的表情，他解释道：“只是你而已。”

    天啊！

    天啊！我吃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夜欢将手伸进了我的身体，扼住我的脉搏。我的心脏也被他攥在手里，被他死死地盯着。仿佛他也能看到我滴血的心一样。

    我的心狂跳不止。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被压扁，又鼓起来。

    我对夜欢刚刚说出的这个秘密只字未语。

    我只是快速地解开了安全带，平复了一下心情，以最快的速度走下车。

    夜欢跟着我下来，但是已经太迟了。我听得见他的脚步声

    紧跟在我身后，但是我已经迈进大门。

    他边走边大喊道：“夜华！”

    “夜华！”我马上就要进屋时听到他大喊，“对不起！”他的声音更大了，“夜华，我错了！”

    我躲到门后，插上门，然后转过身看向门外。

    夜欢手指的影子映在前窗上，它们安静地一动不动，在灯光的照射下仿佛凝固了一般。

    “我错了。”他又说了一遍，虽然这次的声音微弱了好多。

    一分钟过去了。

    我决定打破这种局面。

    我慢慢地走到门口，打开门，看见哥哥站在纱窗的另一侧。

    我停了一下，然后说：“忘记这些事吧，”我说：“没关系的。”

    我依然觉得受伤，但就像我说的，这件事已经无所谓了。以前我也总是受伤，现在只不过是再受伤一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夜欢一定后悔了——后悔还不如不向小骨解释我并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失败者。他成功地让我知道了在他夜欢的眼中，我这个弟弟就是一个可怜的失败者，而且我是他眼里唯一的一个失败者。

    一想到这些，我又感觉像被人捅了一刀似地疼痛。

    但是很快有一股暖流流遍我的全身，让我威有了一种解脱感。我的思维本来已经完全混乱了，直到一句话在我耳边响起，一直在耳边陪着我。

    “你还有那些在纸上写下的话和司音呢。”

    对，就是这句话。

    这句话让我变得平和。

    它拯救了我，我轻声地对夜欢说：“别担心，哥哥。我并不需要你告诉小骨，我不是一个失败者。”

    我们之间还隔着纱窗。

    “我同样也不需要你对我说这些。我知道我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一切。也许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更多的关于我的事情，但是现在，我想我们还是等着吧，看看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距离自己想要成为的那个人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且……”

    我可以感觉到我心中有一股力量，我常常会有这种感觉。我停了下来，透过纱门看看他的眼睛，让他镇定下来。

    “你听过小狗哭吗，夜欢？你知道吗，那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嚎哭，那简直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他点了点头。我继续道：“我认为它们那样地嚎叫是因为它们有一种渴望，这让它们很受伤。那似乎也是我每天生活的感觉。我太渴望成功，或者说是太想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听得见我说的话吗？”

    他又点点头，我接着说道：“我不会被轻易打倒，不会被你打倒，也不会被任何人打倒。”我终于说完了。

    “我渴望成功，夜欢。”

    有时我会觉得这是我说过的最好的话。

    “我渴望成功。”

    然后，我就轻轻地关上了门，没有很用力，没有响声。

    你当然不会在一条狗已经死了以后还向它开枪的，白费力气而已。

    ------------------------------------------

    当一条狗哭泣的时候

    我曾经看到过一条狗哭。

    那是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大风就像是要撕裂开大地一样，暴雨也在空中肆虐。头顶上方电闪雷鸣。

    街上除了这条狗什么也没有。它走在如此荒凉、危险的城市街道闾，用爪子无声地挠着地面。它看起来那么饥饿、绝望。终于，它停下来，站往那里，就这样开始了。

    它的毛竖了起来，它疯狂地向上面爬去。发自内心，来自本能地，它开始哀嚎。

    它的嚎叫声压住了这怒吼的雷声，盖过了这疯狂的闪电，凌驾于这咆哮的风声之上。

    它的头昂向无边无际的天空，它那撕i心裂肺的嚎叫声贯穿了我的身体。

    那是我内心的渴望。

    我的骄傲与自尊。

    然后，我笑了。

    即便是现在，我的眼里也还露着微笑，那是因为我的内心有着强大的追求和渴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