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的暑假期间,和往年一样,我的两个女儿被她们的家庭教师带领着,先我一步离开巴黎,去布列塔尼海滨度假屋开始她们的旅居生活。我非常信任这位家庭教师,所以我很乐意把女儿交给她,而且,我还有几位同事的家属也与她们住在一起。而我工作实在太忙,可能没有办法和她们度过一个完整的假期。
我之前打算七月底去海边与女儿们会合,但很快坏消息传来了,巴黎将面临内紧急的军事行动。所以,我还是没有去成布列塔尼。因为在这种紧张的环境里,我想我不应该贸然离开,而是要留下来静观其变。不久后,政府颁布了总动员令,8月1日,德国就对法国宣战了。除了我和一位患有严重心脏疾病的同事之外,我们实验室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应征入伍了。
接下来的历史事件想必大家都已经知道。但是,在1914年的8月到9月,只有留在巴黎的人,才能体验到那种身在首都,家国有难而临危不惧的无畏精神。总动员令很快就传遍了法国的各个城市,激励了每一个法国人,大家都想为国家出力,想要迫切地奔赴前线,去勇敢地保护祖国,捍卫民族的尊严。而我不能上战场,便只能每天急切期盼着,有前线的消息传来。
刚传回来的消息有些反复无常,让人没有办法确定,后来传回来的消息又让人明确地感觉到,局势越来越严峻了,而且对我们很不利。首先,小国比利时的军民奋起反抗,却没能抵挡住德国的军队,比利时很快被德军侵占了。随后,德军又突破了乌瓦兹峡谷,巴黎很快兵临城下。当时,法国政府已经搬到了南部的波尔多,很多的巴黎市民也随之纷纷南迁,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无法面对巴黎的沦陷。有钱的人家全都选择乘坐火车去其他城市的乡间避难,所有的火车都拥挤不堪,车厢里更是水泄不通,呼吸困难。但在1914年的大灾难面前,巴黎市民表现出来的坚忍和平静的心态,还是让我印象深刻。记得8月底至9月初的那几天,天气突然大好,风轻日暖,气温怡人,站在澄澈的天空下,巴黎那些古老又雄伟的建筑物显得愈发庄重和美丽,真想永远停留在那样珍贵的时刻。
每一天,德军都在逼近巴黎,在最后的危急关头,为了万无一失,我决定安全转移实验室里所贮存的镭。政府指令很快下来了,他们让我把这些镭转移到波尔多,但我不想留在那里,于是决定将镭安全送达之后,就立即乘坐运送政府工作人员和行李物品的专列火车,从波尔多返回巴黎。火车开动后,我一直看着窗外,沿途全是逃难的人,有人步行,有人乘车,全都在向着与巴黎相反的方向逃离,去寻求新的避祸之地。
傍晚时分,我抵达波尔多。我把镭装在一个结实的铅皮箱子里,在站台上焦急地等待来接我的人。但时间过去了许久,也没有看到来人。由于箱子太过沉重,我一个人根本提不动,不免在那里焦急万分。幸而有一位与我同车的波尔多政府人员帮了我的忙,他帮我把箱子搬到了附近的一户人家,让我先在那里过夜。因为当时的旅馆已经人满为患,早就没有任何空房间。第二天清晨,我寻找了一个安全的地方,办了一系列繁杂的存放手续后,终于可以把箱子保存起来,然后,我便转乘军用专列返回了巴黎。在波尔多时,我曾与当地人交谈过,他们见我来自巴黎,便想从我这里打听一些关于巴黎的可靠消息,而当他们得知我在人人逃离巴黎的时候还要返回那里时,无不露出惊讶和感动的表情,让我觉得很有意思。
返回巴黎的列车走得不是很顺利,经常会受阻,最长的一次滞留了几个小时,真是让人焦心。车上的军人们都随身带着干粮,只有我身上没有任何食物,好在后来他们分给了我一些面包,让我勉强挨过了饥饿。当我好不容易回到了巴黎,又听说德军改变了进攻方向,马恩河战役已经打响。
在这次大战期间,我和其他留守巴黎的人一样,时刻都在关注战争的消息。有时,我们会因为捷报传来而欢喜不已;有时,我们又因溃败的消息万分忧心。我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怕德国人万一攻陷了巴黎,我将与女儿们长久离散,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尽管忧心如焚,但我依然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忠于自己的岗位,不离开巴黎。后来,法军在马恩河战役中获得了胜利,终于可以保住巴黎。于是,我的女儿们也从布列塔尼返回了巴黎,继续她们的学业。但很多之前逃离的巴黎居民还住在外地,他们认为巴黎依旧不够安全,所以并不急着回来。我的两个女儿决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她们也不愿意和我两地分离,而且她们希望可以尽快上学。
当国家处于危难之中,每一个人都应该尽己所能为国家排忧解难。虽然政府对大学教职员没有强制规定,但我和我的同事们都决定凭借自己的专长和所学的知识,想尽一切办法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2.发挥巨大作用的X射线
1914年,前方战势有变,法军接连失利。可见,法军对这场战争并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特别是在救护伤员方面,组织管理工作存在着很多漏洞,让舆论大为不满。我一直在关注这方面的工作,很快便认识到,自己其实很适合去做教护工作。于是,说做就做,从此时开始,到战争结束,我在这份工作中投入了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更具体地说,我的工作是在为军队的医院组建医疗队,并负责X射线检查。除此之外,我又在战火纷飞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实验室转移到镭研所的新楼,因为我要尽可能地给学生们上课。与此同时,我还要对军事方面的问题进行考察和研究。
现在,每个人都知道,X射线可以帮助内科和外科医生检查病情。在战争期间,它的功能尤其不可或缺。我们可以用它来检查伤者受弹的确切位置,这样就更有利于医生的手术。而且,它还可以显示出我们肉眼无法看到的骨骼和体内器官的情况,让医生对内伤恢复的程度一目了然。这种设备在战争时挽救了无数伤员的生命,也让很多人减轻了痛苦,免于终身残疾,并早日康复。
战争打响时,除了几所大医院有X射线治疗设备和操作技师以外,军队里所有的医疗部门都没有这样的配置,也没有人懂得操作。地方医院也一样。战争爆发后,法国各地建立了许多医院,但依然没有这种设备。
所以,设备与技师的空缺成了首要难题。于是,我先集中了所有实验室和贮藏室的X射线设备,在1914年8、9月间建立起几个X射线医疗站,然后按需分配经过我培训的操作技师。他们主要由自愿者组成。这几个医疗站在马恩河战役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只是,尽管我们全力以赴,但设备和人手还是远远不够,无法为巴黎各家医院提供帮助。后来,在红十字会的协助下,我用一辆普通的敞篷车改装设计成一辆流动X光透视车,车厢里面装置着一台X光设备和一台发电机,这台发电机将由汽车的发动机带动发电,为保证X光设备的电力。当时,这辆流动车可以根据医院的需求而四处奔走,对于急需就诊的伤病员来说,这种流动医疗车简直是雪中送炭。因为每一家医院都会经常收入重伤和重病的患者,而通常这类伤员又无法转移到其他医院,所以这种流动医疗车便成了他们的福音。
不久后,由于流动医疗车在战争中的强大作用,它的需求量也变得与日俱增。这时,我们又有幸得到一个名为“全国伤病员救护会”的机构的资助。应该说,我提出的增加流动X光医疗车的计划之所以能够尽快落实,是因为得益于他们高速的办事效率。之后,我创建和改造了两百多个X射线医疗站,装备了二十辆流动X光医疗车,它们遍布法国与比利时之间的战区及法国的其他地区,随时可以为军队提供帮助。而这些流动车,全都来源于社会各界有志之士的慷慨捐赠,其中还包括整套的X光设备。他们的这些捐赠,拯救了无数在战火中受伤的士兵。
当时军队中的医疗单位很少配置X光设备,所以这些来自私人捐赠的设备和车辆,在战争发生的前两年发挥了重大的效用。于是,卫生部决定大规模地自行生产这些设备。但军队的需求量太大了,与我们民众的合作也必须同时进行。一直到战争结束后的几年,我们的合作还在继续保持。
如果我不曾亲自去那些医院和救护站视察,不曾亲眼所见他们的需求有多么迫切,我想我是很难完成这项工作的。我有幸得到红十字会的帮助和卫生部的批示,才得以前往战区和法国各地做考察,包括北部战区和比利时军队驻防区的救护站。我先是去了亚眠、加来、敦克尔刻、弗尔内和波普林格,后又抵达凡尔登、南锡、吕纳维尔、贝尔福、贡比涅和维耶柯特莱。我发现越是远离战区的地方,人手就越紧张,工作也格外繁重。于是,我经常去一些救护站帮忙。救护站的工作人员都对我十分感激,他们认为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我还能站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工作,让他们很是感动。他们还给我写过一些情出肺腑的感谢信,那些信值得我永远珍藏。
每当救护站的医生需要我的帮助时,我便立马开着我那辆自用的医疗流动车前去支援。每次我给那些伤员检查完毕后,都会了解一下当地的救护站急需一些什么物品,如此我返回巴黎时,便可想办法为他们解决当务之急。当时,战区救护站的工作人员还有很多不会使用X光设备,于是我又做了几天的培训工作。我挑出一些人来讲解和训练,一方面可以让他们先学会操作,另一方面也可以顺便给伤员做检查。刚开始的时候,有些医生还不了解X光设备的用途,当我培训完毕之后,他们也明白了设备的好处,他们对我就更加热情和友好了。等我再去那里工作时,就像去看望亲密的老朋友一样方便。
我的大女儿艾莱娜曾陪同我一起驾车前往外地的救护站。她已经十七岁了,高中毕业后,她就一直在巴黎大学就读。我很欣慰她和我一样,也有一颗赤诚的报国之心,很愿意去战地做医疗志愿者。为此,她还专门学习了护理知识和技术,包括学会用X光拍片,希望可以尽其所能地与我并肩奋斗。战争期间,她到达过弗尔内和伊普尔之间的战区,也去过亚眠参加救护工作。我很满意她的工作,而她也因为工作出色受到过嘉奖,战争结束后,她还因此获得过奖章。
对于战争期间的救护工作,我和艾莱娜都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通常,我们开车前往各地的救护站,每条路上都会遇到突如其来的艰难险阻。我们经常无法确认是不是要继续前行,也无法知道哪里可以投宿和吃饭。但是我们凭借坚定的意志和好运气,最终还是打败了一个又一个困难。无论在哪里,我都必须亲自出面,与军事长官交涉放行和运输的问题。很多时候,我都需要和助手一起亲自将设备装上火车,这样可以确保仪器不在车站滞留,而是能够及时被运送到目的地。仪器到达目的地之后,我还要到存放的车站进行检查,看有没有损坏。
当我开着那辆X光流动车上路时,又遇到了其他问题,包括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停车、解决助手们的吃住,以及给车子寻找各种零配件等。当时,城里基本没有司机,而我又不会开车,所以我只能临时学会开车。不过,学会开车之后,除了自己更劳累一些,其他方面真是方便太多了,比如当事故发生时,我可以第一时间带着仪器设备赶到目的地,如果交给卫生部门的话,要经过太多流程,势必要耽误很多时间。所以,军事长官非常满意我的服务,他们对我处理紧急情况的能力表示赞叹和钦佩。
只要一回忆起奔赴各个救护站服务的情景,我和女儿总会有一种激动与愉悦在心底涌动。我们可以与每个医院和救护站的医护人员都融洽相处,在他们之间,尤其以女性最为坚韧勤劳,她们无私奉献、不怕苦难的精神对我和女儿影响很大,让我们由衷地钦佩。她们也是我们的榜样,激励着我们去应对和克服一切困难。正是这种共同的目标和信仰,让我们大家变得像亲人一样团结,彼此相互帮忙,相互打气,得以顺利完成每一个任务。
我们在比利时救护队工作期间,比利时的阿尔贝国王和伊丽莎白王后常来视察。我们数次受到他们的亲自接见。国王和王后对工作人员的热情和真诚,对伤员的关切和温情,都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
但让我们最为感动的还是那些伤员。我们给他们治疗时,他们一直强忍着巨大的痛苦,表现得异常坚毅。这样的精神一次又一次地触动我们,我们怀着同情又钦佩的心情为他们做透视、拍片子时,动作都会尽量做得温柔和轻缓,希望他们可以少受一点痛苦。有时,挪动他们的身体会引起剧烈的疼痛,他们也会不吭一声地忍受着。一段时间过后,大家都比较熟悉了,在简单的交谈中,我们向他们表达了敬意。当我们得知一些没有做透视的伤员对这种治疗设备很是好奇时,我们就对他们进行了一场讲解。
我无比憎恨战争。因为我们永远也不能忘记,在战争期间所遇到的那么多的摧残人类健康的悲惨场面。那几年时间里,我所遇见的任何一种可怕的情景,都足以成为让人憎恨战争的理由。每次我将救护车开到前线,看到那些被抬进车里的青壮年伤员,看到他们满身泥污、血肉模糊的样子,都会觉得惨不忍睹,难受之至。重伤员们通常都已奄奄一息,命悬一线,而那些伤势并不致命的人,也必须忍受长年累月的痛苦和治疗,才有康复的可能。
有一个问题让我最是头疼,那就是寻找一名训练有素的助手,可以帮我操作X光拍片设备。当时,战争刚刚开始,X光拍片技术还非常罕见,所以几乎没有人懂得这方面的知识。而这种仪器设备如果操作不熟练的话,就很容易被损坏,或者是大大缩短其使用寿命,不久后就会成为一堆废品。但无奈处于战争时期,我们也没有办法要求严谨,让他们学会更多的医学知识,所以,但凡是上过学,头脑灵活一点,且稍微懂得一些电机知识,就可以去大多数的医院上岗了。如果对方恰好是大学教师、工程师或是大学生,那么稍加培训就成了合格的X光机操作员。不过,因为战争在进行,我只能聘请那些暂时不用服兵役的人,或者是在我工作的地方长住的人。但即便找到了这样的人,他们也有可能随时应征入伍,去前线战斗,如此一来,我就又要重新寻找新的助手。经历过种种不便之后,我想了另外一个办法,那就是培养出一批女性来当我的助手。
我向卫生部提议,在当时刚成立的伊迪斯·卡维尔医院附属卫校增加一个X光照相科。1916年,我的建议获得了批准,镭研所组织了这个科室,并开始对学员们进行培训。整个战争期间,这个科室一共培训出了一百五十名女操作员。她们刚来到培训队时,基本上都只接受过初级教育,但她们通过自身的努力和良好的教育,都取得了优秀的成绩。她们在那里学习基础理论和实习操作,包括一些解剖知识。她们从培训队毕业后,都成了合格的X光照相技师,并多次获得卫生部的赞赏。如果从她们所学习的课程来看,她们只能成为医护助手,但其中有一些人已经完全具备了独立工作的能力。
通过战争期间的X光照相经历,在这一门医疗新技术上,我已经收获了丰富的知识与经验。我想把这些有用而可靠的知识分享出来,于是我便写了一本名为《放射学与战争》的小书。我希望以此阐释并证明:在医疗实践方面,X光照相技术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价值。除此之外,我还将其在战争期间的发展历程与和平时期的用途,都作了翔实的比较和说明。
3.战争中的“镭”
现在,我来谈一下镭治疗在战争期间的作用,还有镭研所创办时的情况。
1915年,我当初存放在波尔多的镭已运回巴黎。当时,我完全没有空闲时间去做科学研究,所以只能把心思放在用镭治疗伤员上。不过,我们也有一个重要的原则,那就是任何人在使用镭进行治疗时,都必须保证,不能用光这种宝贵的物质。我们并不是用镭本身治疗,而是利用镭的射气。我们收集一定数量的射气之后,就会将它们交接给救护单位,由他们去合理使用。通常,一些大型医院才能进行镭射气治疗,每一家都有自己独特的方法,相比直接用镭元素进行治疗,镭射气治疗方便许多也实用不少。但法国还没有建设国立的镭疗养院,而各家医院也不能自行供应镭射气进行治疗。
我向卫生部提议,由镭研所提供玻璃管装的镭射气,按时按需提供给各救护单位。1916年,我的提议获得批准,一直到战争结束之后,这项镭射气服务还在施行。只是当时我没有助手,所有的镭射气玻璃管都需要我一人制备,过程必须心细如发,极其耗费精力。值得欣慰的是,通过这种治疗方法,有无数伤病中的战士及平民百姓得以延续生命和恢复健康。
巴黎曾遭遇过严重的空袭,自此之后,卫生部就对制备镭射气玻璃管的实验室进行了严密的保护,以防再遭敌机的轰炸。制备镭射气玻璃管,就不可避免地要与镭接触,但这其实是要承担风险的,所以,还要想办法保护好制取人,尽量避免遭受射线的侵害(我曾多次感到身体不适,就是因为不小心受到了射线的照射)。
4.安置实验室
在战争期间,我主要的工作是医疗救护,但除此之外,我还做了其他方面的事情。
1918年夏天,前线战势有变,德国的总攻失败了,于是我接受了意大利政府的邀请,去对意大利的放射性矿藏进行考察和测量。我在意大利停留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获得了满意的答案,意大利政府也因此对这一问题进行密切关注。
1915年,我把实验室搬进了皮埃尔·居里街的新建大楼里。但因为经费和人手的问题,搬迁过程并不顺利。我驾驶着那辆装备有X光照相设备的车子,一趟又一趟往返于新旧两地之间,然后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实验室的仪器一点一点地搬到新地址。搬完了仪器设备,还要把它们分好类别,重新整理布置一遍。而且整个过程都只有我的大女儿和技师帮忙,但技师身体不好,经常生病。
从开始搬迁的时候起,我就在考虑如何利用实验室周围的那一片小小空地,我希望全部用来种树。我始终认为,在春夏时节欣赏窗外的树影和草地是非常惬意的,可以让人在工作的间隙舒缓心情,获得平静。于是,在空地上能种树的地方,我种上了菩提树、枫树,还开辟出了几个种植玫瑰花的花圃。还记得巴黎被德军轰炸的第一天,我正好去了花市买花,回来后就一直在花圃里忙着种植,没想到几枚炮弹就落在了我的附近,将我吓得不轻,那记忆至今还清晰如昨。
尽管经历种种困难,但新实验室总算是渐渐安置完毕。等到战争结束,部队士兵开始复员时,我们的实验室就基本准备好了。尤其让我感到欣慰的是,1919年到1920年开学时,学生已经可以入学。1919年的春天,我又在实验室专门为美国军人开办了一个特别培训班,由艾莱娜担任培训班的辅导员。这些军人都能用认真的态度努力学习。
5.硝烟挥散
和很多人一样,我在战争期间经历了人生中最为艰辛劳苦的日子,从来没有休假,除了去探望两个放假的女儿时,才稍微歇息两天。我的大女儿艾莱娜几乎舍不得休息,但为她的身体着想,我有时候也难免会强行要求她休息几天。当时她正在巴黎大学读书,一有时间就会和我一起去战地做医疗工作。我的二女儿艾娃那时还在读高中。在巴黎处于战火纷飞的情况下,她们姐妹俩都不愿意离开巴黎到乡下去避难。
大战一共持续了四年多的时间,给国家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毁坏,人类也因此遭受浩劫。1918年的秋天,通过各方面对恢复和平所付出的努力,停战协议终于签订了。但一直到今天,真正的和平都没有完全到来。我们庆幸残酷而恐怖的战争终于结束了,法国人民终于可以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但我们知道,战争所带来的毁灭式的损坏,是不可能一下子就复原的。人们的生活依旧水深火热,从前城市里那种处处祥和欢快的气氛,也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才能恢复过来。
我们胜利了。这场用无数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胜利,让我唯一觉到宽慰的就是,我的祖国,在历经长达一百多年的奴役和压迫之后,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获得了独立和自由。而这件盛事,正是我从小梦寐以求又不敢奢望的。现在,我居然能够在有生之年亲眼见证,这种激动的心情实在难以用语言来表达。波兰人民长期生活在镇压和打击中,但我们热爱祖国、忠于民族、勇于斗争的精神始终不曾熄灭,在经历整个欧洲的战火和风暴之后,终于重获自由身,这是每一位波兰人的胜利和自豪。波兰人民多年以来苦苦追求的自由之梦终于实现了。在这举国同欢的时刻,我再次回到阔别多年的祖国首都华沙,见到那些多年未见的亲朋好友,不禁心潮起伏,感触不已。华沙已经成了新成立的波兰共和国的首都,但经过这么久的打压,要重建一个共和国谈何容易!其他的暂且不说,单是重新组合各种政治力量,就要面对许多意想不到的阻难。
这时的法国到处都是废墟,城市千疮百孔,人口减损无数。这些都是战争的后遗症,是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消除的,只能慢慢地进行修复,然后到达正常的状态。每一个实验室都是如此,包括我们的镭研所在内,全都只能一点点地去恢复元气。
那些在战争期间建立的X射线医疗组织,战后依然有一部分存在,在卫生部的坚持下,X射线医学卫校被保留住了。镭射气的供应工作不仅没有停止,反而随着供应需求的增长扩大了规模。不过,这项工作我已经在战后转交给巴斯德实验室了,将由其主任瑞戈博士负责。后来,他们将这一项业务发展成了全国性的大型镭治疗事业。
战争结束后,职员们和学生们也陆续复员。我重整了实验室,让研究工作慢慢走上正轨,但由于国家财政方面的困难,这时想要寻求更好的发展并不容易。就我个人来说,我认为建立一家独立的镭疗(在法国称为居里疗法)医院,才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另外,在巴黎郊区,还可以建立一个实验分所,那里有大量的原矿石等着实验分析,还能让我们人类增长对放射性元素的认识。
我已经不再年轻,精力也不比从前。这让我不得不经常独自思索,虽然政府方面开始对我的实验室进行资助,而且我们也时常会获得一些私人捐赠,但我真的没有把握,自己还能不能为后辈建起一座镭学研究院,一方面可以了却皮埃尔·居里的遗愿,另一方面则可以造福人类。
皮埃尔和我,自始至终都拒绝从自己的科学发现中获取物质和利益。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毫无保留地迅速公开提取镭的方法。我们一直没有申请专利,也从没向那些用它来牟利的企业家提出任何权益方面的要求。镭的提炼和制取都极其精细,极其复杂,但我们已经将具体的方法公布天下。也可以说,是我们迅速又详尽地公布了这种提炼方法,才让镭工业迅速发展起来。到现在为止,制镭工业中所运用的方法和程序,还是我们当时制定的,包括在提炼过程中所采用的矿石处理和部分结晶的程序,也都源自我们以前在实验室里所采用的方法,只是现在的仪器设备要比我们当时的更为先进。
皮埃尔和我把提炼制取的镭,全都赠送给了我们的实验室。因为矿物中镭的含量极少,所以价格也就非常昂贵,加上它又可以用来治疗一些疾病,因此镭工业获利颇丰。我们如果不放弃从发现中所应得的利益,也就是不放弃大量的财富,我们的儿孙们就会成为富翁。但我们没有过多考虑这些,只是经常有朋友好心提醒,让我们应该真正地为大局着想。他们看起来理由很充分,他们说,如果你们不放弃本该属于自己的权益,那么你们就不用像现在一样,过得如此举步维艰,因为你们早就有足够的财力,去创建一座设备精良又齐全的镭研所了。确实如他们所说,我们总是在经历重重艰难,以至于不能顺利地进行研究。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对我们一开始就坚持的决心笃信不疑,我相信皮埃尔和我的做法是正确的,是为全人类考虑的。
我承认,人类需要注重实际利益的人,他们努力勤奋地工作,为了自身的利益而奋斗,这其实是遵循了人类的普遍利益。但是,人类毕竟还有一部分心怀理想主义的人,他们追求的是大公无私的崇高境界,对于自身的物质利益根本无暇顾及。这些追求理想主义的人因为无意于物质享受,也就失去了物质享受。但是,我依然觉得,一个完善的社会体制,应该为这些人的研究经费和个人生活提供基本的保证,让他们可以在自己的科学研究领域里,心无旁骛地沉心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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