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零狗碎的日子-许大山的“荤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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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晓磊背着大包小裹的回来了,他用做家教挣来的钱,买了两件羽绒服。柳春抚摸轻柔的羽绒服,说这是什么毛这么松软。许晓磊说是百分之九十的白鹅绒,既轻便还保暖。许大山向晓磊投去赞许的目光,因为羽绒服他没少跟儿子抱怨,说他妈净买地摊货,洗一水别说保暖,连老杂毛都钻出来了。穿在身上硬邦邦的,风一吹就透。晓磊说我妈节省惯了,等我毕业,你们俩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许晓磊的话蜜一样地流进心里,俩人情不自禁地相视着笑了。

    “过年,我和你爸穿上情侣羽绒服去街里看扭秧歌。”

    许晓磊还给于奶奶买了芝麻松糕、奶油糖果之类的吃食。许大山夸晓磊懂事儿,说于奶奶没白疼他。“我去做饭,晚饭招呼于奶奶过来吃,你们娘儿俩谁也别插手,都半年没见面了,好好陪你妈。”许大山系上围裙,择菜、洗菜、切肉。“今晚简单地做四个菜,溜肉段、红烧鲫鱼、酱拌瓜丝、酸菜大骨头。明早熬肉皮冻,酱猪蹄儿,烀肘子,炸丸子,你们俩就等着过年吧。”许大山把门欠个缝儿,探进头来说。

    许大山倒了一杯泡酒,于奶奶说给我也来一盅,今儿个高兴,晓磊回来了。下午居委会的人来了,说是四道街北头马上要动迁了,问我有啥打算。

    “真的呀,你咋说?”许大山给于奶奶倒了酒。

    “我说只要不瘫痪炕上,就等着动迁,这辈子就俩心思,等人等的心都碎了八瓣,再等不上住楼,死了都冤。”许大山和柳春看着于奶奶,等她说是谁让她心碎了八瓣。可于奶奶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咂着舌头说:“这酒一泡了红花呀,就软绵绵的不可口,我还是爱喝高粱小烧。”

    许大山和柳春都笑了,许大山把干炸肉段用刀背拍碎,让于奶奶吃:“动迁时,咱们两家住对门。我们也争取要两套房子,给晓磊留一套。”

    “咱家晓磊心野了,不会回来的。”柳春给于奶奶挑鱼刺。

    许大山摇头:“那也给儿子要一套,万一他以后想回家住些日子,住在自己的屋里不拘束。”

    “你俩把自己照顾好得了,我还想考研,到时候去哪里说不准。”

    这晚,许大山多喝了一杯泡酒。

    大概是旅途疲乏,送于奶奶回来,晓磊洗洗就躺下了。许大山要他上炕睡,说炕上热乎。晓磊说住不惯炕了,还是睡床得劲。许大山给儿子端一杯水放在床头,出来时还特意关严了隔断的木门。“这小子真是累了,刚躺下就打呼噜了。”许大山拍了两下胸口,鱼一样地钻进被窝。柳春瞥一眼北地的隔断:“晓磊能不能冷?”许大山给她掖了掖被角:“今晚炉子不住火,我看着。”

    许大山翻过身:“唉,要是动迁的话,装修的钱够了吧?”

    “那要看装什么样儿的,装皇宫那样连个角都不够。”

    许大山的手伸过来:“气我呀,装成你喜欢的就行。”

    “干啥,儿子在家——”柳春把他手推出去。许大山不屈不挠地又伸过来,他抚在柳春的耳畔:“看儿子那么懂事高兴吧,眼看住楼房了也高兴吧。高兴,就让我乐呵一回呗。”

    黑暗中,柳春抿着嘴唇杵他的额头:“老不正经,快点啊。”

    “在儿子的眼皮底下亲热,还真像偷人。”柳春掐他一把,示意他别说话,可许大山却恣肆无忌惮起来——一声近乎爆裂的叫声后,许大山身子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柳春想去捂许大山的嘴,慌忙中把他推下去,还拽被给他盖上。

    “妈,咋了?”

    “哦,哦——你爸做噩梦了,这些日子他都这样。”黑暗中,柳春的脸烧得生疼。直到她听见晓磊喝了水,呼呼的鼾声再次响起来时,她才想起推身边的许大山:“真能装相,惹了祸就眯起来,还得我给你圆场。”一丝微弱的呻吟声,柳春又推了一把,“唉,还在梦里呢?”半天也没出声,柳春伸手开了灯,泪珠儿正缓缓地从许大山眼角流下来,“晓磊,你爸不是做噩梦……”

    许大山死于突发性心梗。看着他嘴角的笑意,医生问柳春,说他死之前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儿?柳春抽噎着摇头又点头。就在家家忙年的日子里,活生生的许大山撒手走了。哀伤宛若发怒的洪水,浸漫到柳春全身的每个角落。于奶奶拉着她的手:“春儿你得挺住,只要我这把老骨头不散架,就不许你们娘儿俩倒下。”

    “对,还有我。不管家里有啥活,都有我帮衬着。以后动迁,咱们两家也不分开。”韩发不知所措地搓手。

    王淑银狠狠地剜一眼韩发。

    没了许大山,日子显得格外漫长,清冷的阳光从窗玻璃透进来。以前只要许大山从外面回来,不管柳春是坐在炕头还是站在屋地上,都能看见院墙外他一起一伏的身影。以后,许大山再也不会在院墙外出现了。在别人眼里,柳春的日子幸福得没边没沿,许大山不光心灵手巧,还格外体贴。除了那件事,柳春也知足,可那件事又能怎样呢?只要许大山能活过来,即便是在别的女人身边,晓磊也是有爸的孩子……那次她从标准件厂走出来时,一滴眼泪都没掉,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乱糟糟的东西,上不去下不来的令她干呕不止。许大山疯跑着从后面追上来,拦腰把她抱住:“春儿,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她就是心里憋屈,跟我唠唠……”

    柳春盯着许大山,一句话都没说。

    那两个月,毛巾厂生产一批外贸活,柳春没黑没白地加班。而许大山也说厂子要加工配件,若是以前,无论他多忙多累都舍不得儿子,更不好意思麻烦于奶奶。一连加了二十多天班,柳春睡眠不足,这个念头只在她脑海里闪了一下。外贸活干完,柳春想吃白菜猪肉馅饺子。她从车间里一出来,顺脚往一墙之隔的标准件厂走去。

    走到厂门口,柳春心头涌上一种异样。不是忙着加工配件吗,怎么静悄悄的?她四下撒目,的确连个人影都没有。车间的右边有一间休息室,许大山他们没事儿就坐在休息室抽烟,说些不着边际的荤话。许大山常把听来的荤话学给她听,她说他不学好。许大山“嘻嘻”地笑,说男人女人在一起年头多了,就如同天天咬合的齿轮,磨得嘎吱嘎吱地叫唤,别说听啊,看着都够了。若不是时常擦油,齿轮早就磨豁了。这些荤话就是润滑油……没听到柳春搭茬,许大山发现老婆正不解地盯着他,他戛然而止。半天,他才结巴地说自己不过就是打个比方,咱俩可不是齿轮……柳春虽然犯了一阵寻思,但她从心里相信许大山就是痛快痛快嘴。

    柳春快步地推开门——她一辈子都不能忘记那个瞬间……许大山惊愕地看着她,坐在他腿上的女人眼神儿里也分明写着不解,仿佛她是闯入别人领地觅食的一条野狗。事后,她是怎么走到厂子后面那片杨树林里的,一点记忆都没有。只记得自己跌坐在一大片蒿草上,那一刻,她听到心碎裂的响声。许大山把她背回家:“咱俩永远都不会是磨豁口的齿轮,也无需荤话擦油……”许大山没为休息室里的行为辩解,柳春也不想问,她怕听到心啪嗒啪嗒碎裂的声响。

    那件事之后,许大山送了两条烟,从车间调到了厂技术科。而柳春工作的毛巾厂也早就入不敷出,女工们相继下岗。许大山对柳春说,不上班更好,在家好好养身子。女人生孩子是一大关口,再被工作和家务活拖累,日子岂不是掉进深渊了。俩人既没打也没闹,只是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心无芥蒂地说笑了。许大山下班回家的第一件事儿,就是事无巨细地汇报一天的工作,就连上几次厕所都悉数报告。这样的局面维持了一年多,直到标准件厂宣布放假,柳春才如冬眠的蛇缓过来。她想,即便他与女徒弟发生了什么,杀人也不过头点地。

    其实,标准件厂早就如一个苟延残喘的病人。许大山之所以没完全下岗,就因为他有一手好活。留守的厂长和副厂长偶尔也能揽一些零部件加工的活,起早贪黑地干几天,工匠们就能分个三五百。平时许大山很少去单位,十天半个月到厂子转一圈,在门卫那耗一上午,晌午溜溜达达地回家。柳春打趣他,说他们厂长就知道抽烟喝酒,一年到头在外面跑,跑回那点活,抻懒腰的工夫就干完了。许大山说:“你以为厂长不想多揽活啊,起码能挣两个抽烟喝酒的现钱。这年头,狼多肉少啊。”

    自此,俩人的日子才有了起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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