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前落日之下的野人山往往会呈现出缺乏真实感的画面,斑驳游离中的光线洒在驻足者的一张张面孔之上。这些疲惫的面孔仿佛从几世纪前的青铜器中走出来,他们的面孔有一种凝固的沉重,眼里是熔炼后冷却的黑铁。正是这种冷却后的平静,让我搜寻到了将军的背影。我离他只有几小步,从我们进入野人山,就一直用脚步丈量着寸寸林中路,很多时候,我们是在野人山绕圆圈,这通常是雾雨弥漫的时辰,待在原地是不可能的,待在原地意味着你的脚失去了知觉和力量,你仍在原地踏步而已。而且待在原地意味着时间并没有向前循环,时间只停留在那刻,你的心跳、血液并没有前行,没有前行的脚无法追上集体的远征,这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现状。
因为在雾雨中迷失方向,我们看似走了很远,实际上后来又回到了原地,这是一种可怕的行走,因为耗尽了体力,我们又回到了原地。噢,原地就是我们曾经宿营过的地方,如果雾雨散尽,你会突然发现头发丝、火柴棍、燃尽而化成一堆的柴火灰……那时候,野人山还没有人类共有的垃圾,没有二十一世纪的易拉罐、碳酸饮料的塑料瓶,没有酒精瓶罐,没有商品、挖路机、手机、微信、阿里巴巴淘宝网……当然二十一世纪也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追杀和野人山的大撤离。
每一个世纪的生灵都有自己的信仰和磨难史记,这一点,我会在前世和转世中逐次叙述。
年轻的将军是我的偶像,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偶像,自从我在缅北的前线卫生站采访过将军以后,我就难以忘却将军的身影。现在,光线正好,我又有了一种想与将军面对面说话的冲动,我的手中还握着那束野菜,我终于有了勇气,因为黑娃过来了。他手掌心中有那么多的白虫,我想借此将黑娃引见给将军。我牵着黑娃的手来到了将军面前,面对面的一个愿望转而就变成了现实。真好啊,一种莫名的喜悦突然就从内心升起来了。将军抬头看见了我,他说,你走得好快啊,你手里是野菜吗?我点点头想将黑娃介绍给将军。我说,他叫黑娃,才十六岁……黑娃笑了,因为我也同时对黑娃说,这是我们的将军。将军突然看见了黑娃手中那些蠕动中的小白虫,他有些惊讶地看着黑娃。我解释说,黑娃可以用这些树木中发现的小白虫给战士们治病,效果还不错。将军走上前伸手抚摸了黑娃的头说道:小白虫能止痛吗?黑娃点点头说:我从小就在洱海岸上的山坡上牧羊,是我的爷爷传授给了我生病时吞吃小白虫的秘诀,而且后来我发现,这已经不是秘诀,大凡村里的人们生病,他们都用小白虫来治病。黑娃讲得很简单,因为饥饿疫病,我们的语言交流越来越简单,因为说话同样也会耗尽力气。我们要省下力气走路,因为每一步都需要力气。
越简单越好,如果在简单中能透过水看到湖泊江流大海,这样的简单有一种梦醒之后的平静和安详。而复杂并非坏事,在某事某物的复杂中往往有前因后果的等待和安排,你要在复杂面前提起神来,让自己索取梦境的光芒和幽暗的钥匙。
而当你面对全世界时,每个人都有一个角落,将生死的问题探索尽,从而成为天地之间的一个秘诀。
我们从各个方向汇集到野人山的某座林区,是为了寻找到魂灵,无论你有多疲惫和饥饿,只要寻找到自己的同伴,你就能再走下去。
将军开始尝试着吞咽黑娃手掌心中的那些小白虫时,我能感受到潮湿的热带雨林正在折磨着他的身心,由于身体中携带着十二颗子弹,我看见他时,他正面对着前方,准确地说是面对遥远。在看不到尽头的野人山区域内,我看见了枝头上的蜘蛛,一只大蜘蛛带领着它的孩子们正在树叶上织网,它们有可能会密织出很大的网,当雨水降临时,树上的每一张网都会被雨湮灭;我同时也看见了一只只巨大的白蚁,它们的脊背上有蓝黄色的光泽,它的四肢正欢快地迁徙……野人山的每个生命都在尽自己的力量,恪尽职守地解决着自己的生死问题。
人类除了探索生死问题,还将探索思想和情感的存在。我终于又一次地前来面对将军。从与他再次相遇的那一时刻起,就有一种强烈的意识暗示我说,只要能每天看见将军,我就能走出野人山,这是一种信念吗?将军问过我,对走出野人山是否有信心,我坚定地点点头说,我们一定会走出野人山的。
我感觉到身体中长久不洗澡的异味,是在一个天气很闷热的午后,我忍受不了这种来自身体的异味,恰逢大家在煮野菜歇脚的时刻,我决定去寻找一条森林中的溪流。一种想浴身的欲望是如此地强烈,我沿着植物最茂密的地方往前走,我想寻找到一条溪流,只需一条溪流就够了,因为置身在丰茂的植物中洗澡可以洗得彻底些。自从我来到缅北战场以后,洗澡一直是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使脊背中的汗渍凝固成污渍,伸手就可从衬衣中抓到那些黏性的污垢,它们顽固地驻守着皮肤。于是,我渴望着遇到河流,如没有河流,就渴望着有雨降临。
如果营地靠近河流就能够洗澡,因为缅北的天气燥热,在河流中洗澡时,温度非常舒服。有一条河流可以轮流洗澡,我采访过无数的兵将,他们的营地都在森林边缘,一方面靠近森林可以依赖天然屏障,另一方面离森林很近的地方就能寻找到珍贵的水源。但很难两全其美,更多时候的营地在空旷的原野上,无论在哪里,水是第一元素。我看到了从前沿阵地撤离的兵将们,每张脸上都是炮火硝烟留下来的污垢。作为战地记者,我对每一次撤离而下的兵将都心存敬意,恨不得奔上前去采访到每个人。在我看来,每个生命都是传说,当他们用活生生的生命与战争相遇时,我最想采访到的就是他们对生死的态度。
我迎上前,很想采访到那些从战场撤离者下来的士兵,我终于截住了一位年轻的士兵……我在这本书中不断地说到“年轻”这个词汇,因为它本身就是世界大战中的一轮风景,当战争降临时,从城市到乡村的名册上报名参军的都是年轻男子。男人,从古至今都应该是战争舞台的主角,他们在战争来临之前就已经在出生之后的舞台上开始竞技了。一旦战争来临,男儿们就抛下土地商业婚姻和家庭,同时也抛下年少时的任性和狂野以及成长期的激情和混乱。我伸出手,年轻的兵士头戴军盔从山那边撤离过来了,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许在开战过程中他们的表情里充斥着斗志时的血性和忘却生死的无畏,也只有那时候他们的眼眶里才充满浓烈的仇恨。而此刻,他们从山那边的战场撤离过来,卫生队抬着担架,上面躺着受重伤的兵士。我迎上前,终于截住了一名年轻的士兵,他真的太年轻了,那是一种春风拂面之后你来到了一座苹果园后看到的嫩芽绽放的年轻……那是一种我们咀嚼橄榄时从涩到甜的年轻。
我记得那个黄昏,我来到了他们撤离回来后的山坡上,山坡也很重要,黄昏的山坡上洒满了金色斑驳中最后的落日余晖。我迎上前,更多的战士们都在急促地往前走,他们也许是因为口干舌燥和饥饿往前走,所以,我的目光很难与他们相遇。只有他的目光在余晖中突然游离过来了。真好啊,我捕捉到了他那年轻的没有杂质的目光,虽然饱含着参与战争的疲意,然而,他的目光接受了我的目光。
我们站在山坡上的一棵芒果树下,芒果树碧绿着但没有果实,在缅北我所途经之地,只有少量的果树上挂有果实,因为硝烟炮火途经地也是硕果备受创伤之地。我开始了与年轻士兵简短的对话。我说,你多大了?你为什么要来参战?他说,我刚过了二十岁,部队途经我们的村庄,我就跟着部队来到了集训地,那是一片刚入伍的集训地,我在那里学会了射击。我说,你害怕死吗?我说的是当你在战场上子弹铺天盖地射来时。他说,我来不及想这么多,这么复杂,当然,我要力图避开子弹,每次我出发去阵地时,我都会想起我的父母和爷爷奶奶,我相信我不会死,因为我还想回到他们中间去。
一场战争结束后,回到营地的战士们,身上挂满了炮灰。由于天气炎热,每每经过他们身边,都能嗅到从他们身体和军装中散发出的炮灰味……如果能遇到机会洗澡,当然是来之不易的。
绕了一大圈,我们又回到了洗澡,我曾在黄昏和夜色深处不经意之间目睹过这样几种洗澡的场景:第一幕场景发生在黄昏,他们分批走向了一条树林中的小河,隔着屏障我们在上游,女兵通常会在上游……男兵在下游……因为河水是流动的,在上下游间只是相隔一条河流的弯道而已。我看见那些男兵将衣服抛在岸上,我听见了他们跳水的声音……无论是男女兵,也无论是上下游,对于他们和我们来说,洗澡总是令人向往的。
我对于洗澡有一种强烈的渴望,每当衣服乃至肉体日复一日地接受了从空中落下的炮灰时,身体中因天气燥热所涌出的汗渍便与那些灰尘融为一体,时间长了便会发酵,我能够完整感受到发醇的过程,只要时间一长它们就会发酸。当自己的衣服肉体发出酸味时,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当然就是洗澡。
女兵在河流上游的一个弯道中开始脱衣服,脱光衣服之后我们会先将衣服晒在岸上的树枝上,然后再下到河流中间去。会游泳的女兵会在水流中先游泳再洗澡,不会游泳者不敢走到水深处去,就在岸边浴身。我只要看见水,就像回到了日夜渴望的老家那般兴奋不已。首先,要脱下一堆弥漫着酸味的衣服,赤裸着身体站在水边浣洗衣服,黄昏中的光线日渐变暗,这时候你看不出来这群女人的身份,她们变成了纯粹的女人。日渐变暗的光线最终成为了屏障,因而女人们可以大胆地在水中洗澡。有一刹那间,我将身体漂在了水面上。
如同一片树叶漂到了水面上……这样的感觉突然使我的身体意识远离开了战争。我喜欢游泳,但因为战争,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游泳了。遇到水的那种快感足以战胜身体的疲乏,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体应该都是疲乏的,那种刚刚从尘灰和汗水中走过来的身体,同时也是属于战争中涅槃的身体,它们需要水的浸泡,遇到一条河流,通常会使很多渴望洗澡者实现梦想。
夜里也可以洗澡,当夜深人静以后,打一盆水站在树林深处,这通常是多数人已接近睡眠的时刻。下雨,尤其是下暴雨无疑是清理人身上污垢的最好时辰,我们会身穿戎装站在暴雨中——当头朝向天空仰起来时,雨水打在脸上,犹如民谣中的打击乐拍击着面颊,我们的脸变成了一面面鼓,雨水就是鼓棒,当雨水落下来时,我的心就像鼓面一样激荡起来了一阵阵旋律。暴雨不仅洗涤尽了衣服而且还洗干净了肉体。
现在,无论如何我都应该去森林中找到洗澡的水。
这一次,我不再跟随在黑娃身后去找野菜和寄生在树上的小白虫,我只想去洗澡。所以,我开始独立行动,有几十天没有独立行动了。独立,就是一个人,不与他人相伴,然而,在野人山独立行动是危险的,一旦迷路就跟不上你的伙伴们了。我说不出为什么会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找到洗澡的河流。如果仔细地分析应该是再次见到将军的时候,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想洗干净衣服身体,以一种干净澄澈的形象前去面对将军。我独自一人往前走,天还早,我想去寻找到泉水,有好久好久没洗澡了……走了很远,我不知道到底走了有多远。远,已经不是一张地图和指南针上显现的方向,在这里,远,就是你用脚丈量了多少野人山的灌木丛。这些无人开发过的原始森林,只有用自己的身体亲自去丈量,有时候,从灌木丛中会跑出来一群野兔,这已经是最常见的了,野兔并不害怕,害怕的是野猪、蛇和猛兽。
我走了很远,为了寻找到一个可以洗澡的地方,我不知不觉中早已忘却了一个人走得越来越远的危险。
耳边仿佛传来了滴水的声音,这非幻觉,一条溪流真的就已经出现了。我拨开眼前的灌木丛时发现溪流就在外面。与此同时,我却又看到了一个女子,她赤裸着身体站在一条溪流中央。因为有水流声,她几乎就没有感受到我的存在。我惊叹,这野人山间竟然也会有像我这样的人,而且在我之前就已经独自找到了水,并且是如此勇敢地赤裸着身体在洗澡。
我哎了一声,考虑到也许会吓着她,所以我首先发出了声音,但我没有想到我的声音已经吓着她了,她惊恐的双手护住了双乳,再转过头来,当她发现我是一个女人时,才舒缓着出了一口气,尽管如此,她的目光仍然在探究着我的存在。
确实,在这里,我是另一个存在者。我是另一个女人,一个渴望洗澡的女人。当我想洗澡时,我便忘却了所有的一切,而她呢?当然是一个女人,当她正在用惊恐的眼睛看着我时,我已经走近了她。我说,没有想到你在我之前已经找到了这条水流,我太想洗澡了。
我一边说一边开始脱衣服,因为看见她赤裸的身体,我也就有了勇气脱光了衣服,而且在洗澡之前已经将脱下来的衣服在水里浸洗后晒在了灌木丛上面。之后,我便开始与她站在同一条溪流中洗澡。她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探究我。而在我看来,这种探究是多余的,野人山的所有人都来自中国远征军,我们都应该是其中的一员罢了,值不得深究,也用不着探测。如果说有什么惊叹的话,应该是在不约而同中我们竟然就这样走到了同一条水溪边,因为相遇,对于我来说就有了一种欣慰。
终于,她目光不再停留在我身上了,她开始洗澡了。
我专心致志地洗澡,我抓了一把水涧中的苔叶开始擦背,我暂时忘却了时间。我忘记了时间,是因为我离开时是下午两点钟,我们要在此休整,明早才可能离开。中间有这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让我滋生了洗澡的渴求。洗澡是生命的欲求之一,只是在野人山,这欲求变得太奢侈了。在我看来,这天下午洗澡的时间是宽裕的,都不知道看似宽裕的时间隐藏着什么?或许是在水流中待的时间看上去似乎是停止的,实际上时间是不会为你而停止的,时间从来就不会为任何人而停止……在这阶段,我忘却了一切,我似乎要把这一生的澡洗尽,将身体上残留的污垢完全洗干净……旁边的女人也在洗,她正在用卵石和青苔在擦洗身体,她仿佛同我一样在用仅剩的全部的力量在擦洗身体……时间过得太快了,无论如何我们还得回到时间之中去,完全彻底地遗忘时间是不可能的。
然而,又是什么让我从一条来自野人山的溪流中回到了无所不在的时间中去呢?人,无论置身在多么荒僻多么孤寂的境地,旁边都有无数的生灵在时隐时现地陪伴着你。世界是繁芜的,是为万千生灵的存在而存在的。旁边树枝上的一群松鼠正在逾越枝藤,是松鼠们的穿越声让我回到了现实,无论我们走得快或慢,或者被时间之轮轴压缩在自己的小世界之内,我们都难以根除来自现实的呼唤。此时此际,是那群无忧无虑的小松鼠们唤醒了我,它们用身体的穿越之声唤醒了我。我环顾四周,有些惊讶地仰头看着树冠之上的天空,我是在看阳光已西移到了何处。现在,我吓坏了,阳光只剩下最后弹指间的一束了……
我对旁边的女人说: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尽快赶回去找到我们的营地。
女人看了我一眼说道:如果……我能跟你们一块……我能跟你一块走吗?
我有些奇怪地看着女人说:时候不早了,太阳一落山,这森林就暗下来了,我们当然可以一块走,我最害怕一个人走路了……我们得快一些……
我一边说一边已经在穿衣服,谢天谢地,我的衣服已经晾干了,我感到一丝丝的惬意。要知道,很多时候,比如遇到了大雨,雨虽然洗干净了身体和衣服,然而,我们最终仍然不得不穿着那套湿衣服。
女人也在穿衣服,但我发现了,她穿的衣服并不是我们的军装,而是一套丝绸旗袍,外面套一件格子小西装……
看见她的这副着装,我惊奇地看着她说道:你真勇敢啊,竟然敢穿着这么美丽的旗袍到缅北参战,之后,又身穿旗袍跑到野人山来?
女人垂下头整理着她的衣服说道:我的军装坏了,幸好带上了旗袍……
我开始面对她,开始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
我开始以一个来自缅北战争的记者的身份观察着她,她的发型是远征军任何女兵都没有的,在她曾经烫过的发丝上,我看到了波浪……这发丝上的波浪显示出了一团来历不明的疑惑,她是维?她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为什么留有这般发型?这是关于波浪翻滚的疑问。再就是她的鞋子,她竟然穿着一双黑色皮鞋来到了野人山……如果说她军装破了,穿上了旗袍,那么她的绿色军用鞋也破了吗?
我来不及研究这么多疑惑,最重要的是我们得赶路,在天黑之前我们必须回到营地。时间的光线在催促着我,我想首先应该将这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带到营地去。在这一刻,看不见的那座营地仿佛一堆篝火在召唤着我,我要减轻对这个女人的猜疑,在野人山撤离了很长时间的生命常识告诉我说:走到这座茫茫无涯原始森林中的人,都是逃亡者,如果不是为了逃亡,任何人都不会带着肉体和灵魂来经受这些难以言说的磨难。因此,从此刻开始,我只想尽早回到营地,恰好,我和这个穿旗袍的女人可以一路结盟。在原始森林中行走,身边有一个伴,除了壮胆,更重要的是你不会感觉到被世界所抛弃了。
女人走在我身后,我来不及研究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请你们相信我的直感,所有走到这座森林中的人,无论是男是女,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逃亡。我们正在逃亡,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的身体已经洗得干干净净,衣服上的汗渍味消失了,甚至我还嗅到了自己肉体中的一种野生植物的味道。
我们一直往前走,我们都没有任何言语,因为要省下说话的力气朝前赶路,天色突然就暗下来了。是的,天色暗下来后,你会觉得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我背着包,它们从不离开我的肩膀,我感觉到了笔记本的重量,行走中两边的树枝不断地摩擦着我们的手臂和面颊,穿旗袍的女子一直跟随在我身后……我们正在追赶队伍……洗干净的身体带着山泉水植物的淡淡香气,除了行走,我们没有任何言语。
我在笔记本上写道:光线很暗,我几乎是凭着感觉在写字,就像在一片巨雾中慢慢往前走。人生有趣的事情很多,但更多的是在巨雾中行走。今天,无数人都在野人山行走,我幻想着倘若走出了野人山,我会到哪里去?也许会重返西南联大校园,我开始想念那些铁皮屋的宿舍,甚至会想念日军飞机侵袭昆明城区时,逃警报时我们气喘吁吁的奔跑声……这是一个黑暗的国度,也是一个用生命去争取光明自由和独立和平的国度,我们舍尽全部力量就是为了走出野人山,再去寻找光明自由独立和平的降临。此刻,一丝微光穿过树篱中浓密的空隙,竟然来到了我膝头的笔记本上……我倚靠着一棵树在笔记本上轻轻地移动着笔触……仿佛在移动着时间,存在的时间被我们的心跳感受着,只有在面对时间的状态下,我们才能透过树篱去看星宿在宇宙之间的移动……噢,又要睡了,树篱之下是我们的床,我要合上笔记本了。我要躬身钻进层层腐叶铺就的床上去了,我要到梦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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