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霜意峭寒,血染静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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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天,一日比一日冷,白园里也早早烧上了热水汀,外面寒风大作,屋内却很暖和,管子上摆了几盆观音莲与玉露牡丹,那厚厚的叶子一层一层地叠着,虽不开花却比那单薄的花瓣更多了份灵气。

    因为这场轰动上海的抢亲,让早已登报声明婚事的高、于两家一下子颜面尽失。高中义本是有意借着于家之财,堵自己身后的黑洞,当他知晓李洪山竟曾想让自己背黑锅时,方才惊醒,后怕之余竟先下手为强,登报做了声明,称于家不忠不信,要讨回公道。

    这些官商之间的勾当,向来是敏感之事,那秦先生到达上海之时便有记者报道高、于两家用联姻之财补亏银行,李洪山挪用公款扩张利益。那些原本在生意上与于氏有往来的老客户为明哲保身,纷纷撤资,一夜之间便让于正业陷入背信弃义之境。

    这风雨飘摇的上海,明争暗斗已经展开,独独初阳是欢喜的,她终是如愿以偿地嫁给了自己爱的男人。

    只是婚后的仇少白却越发忙了起来,有时几日都见不到他的影子,甚至是婚后回门都被无声地推了。如此,自华懋饭店一闹,初阳便再也没有回过家中了。

    这日晨曦微露,她还未起床,便听到他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她半睁开眼睛看着他那被黑色大氅包着的颀长身材,只觉得心头突然涌上了几分陌生。仇少白轻轻地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离得近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还未散去的寒意。

    仇少白小心地将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就要出去了,她却是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袖扣,轻声唤他,“少白。”

    他的身子一停,复又退到了床边来,拨弄了一下她额前凌乱的发,哄道:“我到底是吵到你了。”

    她摇摇头,道:“怎么刚回来又要走?”

    第二卷玉马魂仇少白笑笑,用那棉被将她包了个严实,揽着她又一起坐回到床上,轻轻蹭着她的耳朵,道:“年底了,青帮的事多,你若是觉得闷得慌,我请沈老师来陪你可好?”

    初阳被他弄得痒痒的,歪歪头躲开,见他腕上的扣子还是开着的,便从被子底下伸出手,十分自然地帮他系上,道:“不要,我谁都不需要,只要你。”

    仇少白轻笑一声,亲了亲她的发,道:“傻丫头,我答应你,等这段时间一过就天天陪在你身边可好?”

    她却抬起了头来,看着他,道:“少白,我想姨母了。”

    仇少白微微顿了顿,道:“你想回家吗?”

    她抬眼看了看墙上两人补照的结婚照,道:“你我的婚事,让爸爸在上海滩颜面尽失,爸爸是不会原谅我的,我又怎么有脸回去?”

    他道:“那…我让阿征去把二太太请到白园来?”

    她摇摇头,“姨母为了妈妈、为了我牺牲了太多,我不想再因为我的事让姨母为难。今天是初七,每个月姨母都要去静安寺上香的,所以我只要悄悄地去看看就好了。”

    仇少白心口突然微微发疼,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半晌才道:“好,要早些回来。”复又让她重新在床上躺好,道:“好了,这件事,我来安排,现在不过四点多钟,你再睡一会儿。”

    初阳点点头。

    白园楼下,唐汉生早就在那里等着了,见仇少白出来,便上前道:“白爷。”

    仇少白将帽檐压了压,挡住就要吹进眼中的雪瓣,快步走进车里,问:“秦先生那边可是准备好了?”

    唐汉生道:“是,已经拟好了罢黜李洪山的通报,天一亮便会发出去。”

    他点点头,道:“好,林德贵那里可还顺利?”

    唐汉生笑了一声,道:“白爷给他在租界稽查局谋了这么一个美差,他自是对白爷感激,昨日便把于正业与李洪山暗资做的生意查明白了,之前还想让高局长作垫背,不过文件上签的却是于正业的二太太秦宝莲的名字。”

    仇少白不由得一惊,道:“什么?”复又问:“这件事义父可是知道了?”

    唐汉生顿了顿,方才道:“其实我是在百乐门找到林队长的,当时他正与孟小姐还有陈老板在厢内言欢,所以,我想…”

    仇少白低咒一声,骂了一句,“又是陈力水!走,去仇氏林!”

    “是!”

    冬天里的仇氏林银装素裹,越发雅致,一片白雪中,独留出了一条水门汀板砌成的小路,蜿蜿蜒蜒地通向正堂大门,让这里静美中更添肃意。

    天还未完全亮,进了堂门便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仇少白一眼就看到陈力水的身影了,因为上一次在堂上闹得不愉快,所以这次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将胸口的火气压住,推门进去,道:“义父。”

    仇文海穿了一身藏青色的大棉袄,领上的兔绒紧紧地贴着他的下颌,正随着他抽烟斗的动作而上下浮动。他抬起眼来看了看仇少白,极冷淡地嗯了一声。

    仇少白看了看台下的陈力水,开门见山,道:“还请义父放过那秦宝莲。”

    仇文海冷哼一声,道:“笑话!你娶于初阳就娶了,怎么,还真想做于家好夫婿,保着他们于家每一个人?”

    仇少白道:“义父,你我都心知肚明,所有的一切,那秦宝莲都被蒙在鼓里,她只是被无辜利用。”

    坐在一边沏着碧螺春的沈曼芸却是突然笑了,她将斟好的茶放到桌上,道:“白爷可真是仁慈之心。那所有因为于正业私欲而死去的人,又有多少是罪有应得的?他可有放过白爷的母亲?”

    沈曼芸的话犹如一把利剑强而有力地刺进仇少白的心里,他竟一时语塞。

    陈力水唯唯诺诺站起身来,道:“少爷,您不能再为了于初阳那个女人而犹豫不决了,她只会毁了你。”

    仇少白倏地回过头来,双眉竖起,怒道:“你给我闭嘴!”

    仇文海站起身来,道:“你也给我闭嘴!我养了你十余年,眼看你就要成鹰展翅了,到底还是让一个女人给迷惑了心思!不仅那于正业的二太太要死,你再这么混,那女人也别想再活着!”

    仇少白道:“义父,并不是孩儿被初阳迷惑了心思,只是她现在左右都已是我妻子,我不想让她跟我一样,到最后只带着仇恨活着。”

    仇文海怒道:“混账东西!你家门之仇都报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在这说什么妻子家庭?我怎么就选了你这么个窝囊废养着!我告诉你,南京那边已传来消息,今日会有一批军火运来,是宋志年要的,想必那跑马场的地下仓库用处也要出来了。你若是还有一点点的清醒,就给我做该做的事!”

    仇少白一怔,问:“他竟这样心急?”

    仇文海道:“宋志年已经与日本人有了交易,眼下这批货怕又是讨好日本人的东西,这是找死。”

    仇少白问:“义父想要少白怎么做?”

    仇文海道:“他们军阀的争权夺势我不管,但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些走狗危害自己的同胞百姓。眼下于正业很多生意都有日本人牵扯了进来,定是不能让他死,否则不管是钱还是物资,都会让日本人白白得了去。那批货必是要经过石埠口,我要你现在就找人去埋伏!”

    仇少白道:“石埠口现在正打仗很是混乱,义父是想让我们的人趁机混到那队伍里去?”

    仇文海吸了口烟,道:“看来你还没糊涂。要想阻止这些肮脏的卖国交易,就必须绝了他的后路。我要知道详细的地下军库布防图。”

    仇少白一改刚才的犹疑神色,弯了弯腰,道:“是,少白这就去安排。”

    仇文海叫住他,唉了一声,又道:“那些护送军火的队伍里面有不少是宋志年亲训的杀手,凶狠得很,要还想活着见到你的女人,就仔细些,别出事。”

    仇少白愣了一下,道:“多谢义父。”

    仇少白带着唐汉生出了门,就要发动车子离开了,他却突然开口,道:“汉生,今天的行动你就不用去了。”

    唐汉生道:“这怎么行?从来我都是要与白爷站在一起才放心。”

    仇少白不料他这么直白地表忠心,轻笑一声,道:“不让你去,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唐汉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仇氏林,问:“什么事?”他道:“今日你哪儿都不要去,就去静安寺守着,李洪山一事只要一登报,秦先生必会以于正业的二太太合资做黑生意的事为由找她问话,而义父也定然会在此之前下手,无论如何我要你保她一命。”

    唐汉生皱了皱眉,道:“白爷,你这又是何必呢?只要于正业的二太太活着,不管是被秦先生抓了也好,被我们藏起来也好,这辈子她都不能再出现了,而一旦事情发生,以于正业自私的性子必会将所有的事推到她身上,如此她还被冠上了恶名。”唐汉生一边说着,一边又将头低了低,生怕挨仇少白的训似的,道:“若是她死了,秦先生也定会着力去调查,陈力水自有办法引着他将于家查个底儿朝天。白爷你在泥泞里活了十余年,不就是想找个机会致于正业于死地吗?这一举,不单单是先生的一步棋,更是白爷报仇的关键一击…”

    仇少白到底没让他把话说完,厉声喝住:“我要你怎么做就怎么做!”复又沉默半晌,道:“若真是万不得已,至少,替我看住夫人。”

    唐汉生知道他心中已是作出了妥协,便心疼地应了一声。

    盐城的冬日像极了京剧里的旦角儿,清丽蕴藉,端庄秀丽,天气极冷的时候,虽偶尔也会飘来几场雪,那温润的姿态却又似一幅耐看的泼墨丹青,置身在造型精巧的山宇楼阁中,只让人时刻都能感受到那份舒畅到骨子里的诗情画意。

    高天磊向来喜欢于这天地间游览的,这次虽是带着目的来到这个小地方,却依旧不舍得放过每一处美景。不过,他倒是玩得畅快了,一起随着的常胜却是老大不愿意。原来这盐城就是常胜的老家,投靠到高府之前的整个童年他都待在这个小地方的,虽这几年盐城已有很大的变化,可他打心眼儿里还是觉得,好容易跟着少爷出来一趟,就算不出国总也得出个省才划算,所以这一路上没少找机会、寻理由地撺掇高天磊回去。

    两个人正在水街听着淮剧吃醉蟹呢,常胜便又开始了唐三藏一样的絮叨,道:“少爷,左右咱来盐城也有一段时间了,您逃婚换婚的风波都该过去了,咱就回去吧。”

    高天磊就当他是放了个屁,也不理他,自顾自随着那琴声微微晃着身子。

    常胜闷闷地哎呀一声,装模作样似的拿手指头掐了掐,突然又大喊道:“少爷,不好了!常胜掐指一算,就要过年了啊,到时候火车客船都是要停工了,晚了我们可是真要回不去了!要是真回不去过年,老爷太太得多生气啊,不对,是多担心啊,少爷可是老爷太太唯一的命根子…”

    “闭嘴!”这一日三餐似的唠叨到底还是让高天磊忍不下去了,倏地将手里掰了一半的蟹壳塞到了他的嘴巴里,笑道:“命根子?要不这样吧,你看你是生在盐城长在盐城的孩子,洪水虽是要了你爹娘的命,可你好歹也有个兄弟姐妹吧。”说到一半,又叹了一声,问:“对了,你原本姓什么来着?”常胜道:“姓顾。”高天磊抿嘴点了点头,道:“嗯,姓不错。这样,要是咱真的回不去上海过年,就陪着你这个顾家命根子投靠亲戚怎么样?”

    常胜的神情突然变得悲伤,他将蟹壳放在那柚木桌上,低着头,道:“少爷,你就不要再拿常胜开玩笑了,常胜的哥哥嫂嫂早就没了。”

    高天磊眼睛一瞪,“不是吧,也是死在洪水里了吗?”

    常胜摇摇头,道:“哥哥不是死在了洪水里,是死在了上海的黄浦江里。那年他本是随着公家去上海送货的,却是再也没回来,嫂嫂去问,那于老爷却只道是哥哥随着货船一起翻进了江里。嫂嫂那时已经怀孕八个月就要临盆了,却终究因为伤心过度难产死在了医院里,孩子也没了…”

    常胜这样说着,双眼里已是通红。高天磊虽也觉得刚才的玩笑有些过,却是来不及安慰,只问他道:“你说你哥哥是随着谁去的上海,于老爷?”

    常胜点点头,道:“就是当时盐城的巨贾于凤来啊。”

    高天磊低声重复:“于凤来…”随即又问:“你可还记得到底是哪一年?”

    常胜见他这样子,也不觉严肃起来,道:“记得,就是在发洪水的前一年,民国十一年,也就是一九二二年。”

    高天磊从桌前跳了起来,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常胜不解地问:“什么不费工夫?少爷你在说什么呢?”

    高天磊却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个以后再说,少爷我定会还你大哥一个公道。你可还记得那于府是在什么地方?”

    常胜皱了皱眉,道:“我只去过一次,或许还可以找到。”

    高天磊便将饭钱拍在桌子上,道:“走吧!解开了这个死疙瘩,我们就回上海去!”

    外面又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主仆二人便随手招了两辆东洋车,但毕竟是十几年前的路,又是晚上,那车夫按常胜说的方向走了好几次都找不到,兜兜转转好长时间,最后才终于找到了。

    “少爷少爷!就是这里,我记得的,这个于府门前有两个很大的花坛,一年三季都是开月季花的!”常胜一边叫着一边往于府跑,等到了门前却又突然停了脚步,脸上尽是怀疑。

    高天磊也跟着走了过去,待看到门前那擦得锃光瓦亮的门匾时,却是笑了,轻声念道:“黄府…好啊,常胜,这一石二鸟的功劳可是要给你大大地记上一笔。”

    常胜还未反应过来呢,便见他已是走上前去,朝着那柚木大门便砰砰地敲了起来。

    几分钟的光景,那黄府的大门被打开了,出来一个衣着不整,面黄肌瘦的中年男人,他脸上尽是不耐烦之色,打了个哈欠,问:“你找谁啊?”

    高天磊顺着半开的门朝着里面看了看,门外虽是光鲜富丽的大宅子,里面却显得极萧条,昏昏暗暗的灯光,再看那摆放在窗台上的几根烟斗子,他心中很快便明了,轻笑一声,客客气气地对着那男人弯腰揖了揖,道:“烟客高天磊,为讨口瘾,特来拜访黄得利黄老板。”

    下了一夜的雪,待天完全亮开了倒变成了大晴天,阳光照在雪面上,仿佛给大地铺了厚厚的一层银屑,明晃晃的,照得整个上海滩都格外明亮。白园院子开满了艳丽红梅,阵阵暗香浮动而来。

    桂巧从衣橱里找出大衣来,又四处找暖手抄,一边忙着一边道:“夫人这几日一直没有出门,外面可是冷得很,一定要准备暖和了才行。”

    初阳梳理头发的手顿了顿,道:“桂巧,那一会儿你去叫阿征开车来吧,难得的好天气,就先去街上逛逛,再去静安寺。”

    桂巧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初阳本是惦记着霞飞路的一家甜品店里的薄荷糕,早饭都没吃便出门了。大街上的雪倒是扫得干净,大公司广告牌打得锃亮,小摊贩生意也照样开张。

    在这商业街上,阿征把车子开得极慢,初阳便与桂巧隔着车玻璃看着路边摊贩摆的小玩意儿。不远处便是采仙斋了,她向来不待见陈力水,所以也没想着下车,只是抬头间却是突然发现一个极其熟悉的人影自里面出来。

    正是孟丽丽。

    孟丽丽被影视公司相中以后,穿衣打扮越发成熟了,一身淡紫色的旗袍上裹了一件雪白的裘皮大衣,配着一双墨青的细高跟,看上去真是艳丽极了。

    初阳让阿征将车子停到了她的跟前,将车窗摇下来,喊了她一声:“丽丽。”孟丽丽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初阳只当她胆小,忍不住笑出声来,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吓成这个样子。来,上车聊。”

    孟丽丽脸上恢复了几分平静,也笑了出来,上前开了车门坐进去,道:“是啊,今日来你家的玉石店买首饰,刚讨了几分便宜出门便碰到了你,可不是亏心嘛!”

    初阳方才注意到她耳朵上戴着的那一对翡翠珐琅托的方钉,道:“这是采仙斋刚来的款式吧,可真是好看。”

    孟丽丽得意地拿手托了托,道:“你们自家的东西,你要是喜欢还不得大把大把地送到你跟前来?今天这是上哪儿去?”

    初阳知道她这是在打趣她,便笑道:“昨天下了一夜的雪,今日的天倒是格外亮,所以就想出门走走。你这又是干什么去?”

    “我?”孟丽丽双眉动了动,看了看身后采仙斋的门面,“我可是要接拍电影做电影明星了,喏,就是出来买首饰衣服的,不过这会儿也买完了,正要回家。”

    初阳道:“我可是刚出来,你就陪我再逛逛吧。”

    孟丽丽笑道:“好啊,你想去哪儿?”

    初阳道:“一会儿再说,你先陪我去甜品店吃点东西吧,早上饭也没吃,可是要饿死了。”

    两人吃过东西后,又坐上了车。

    孟丽丽以为初阳只是让她陪着在商业街上逛逛,万没想到阿征开着车子竟是一路到了静安寺,想起前几日跟陈力水见面时,他提起要在静安寺解决二太太的话,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里去。

    已是下午时分了,夕阳照在寺院上空,让人心里自然而然沉静了许多。因是个上香的吉日,所以进进出出的香客挤满了寺院前的台阶。初阳与桂巧都上去几级了,孟丽丽却一直站在台阶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像是在找什么人一样四处看着。

    初阳喊她道:“丽丽,你看什么呢,上来呀。”

    孟丽丽这才回过头来,应了一声后快步追上去,道:“没看什么,我还是第一次来寺庙这种地方呢,稀奇呗,就看了看,不过我说啊,这来上香的大都是些老妈子,哪有像你这样的小媳妇、小姑娘来的?”

    初阳看着她笑道:“有啊,不是还有你吗?”

    孟丽丽扬了扬头,“还不是为了陪你?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迷信!本小姐只信自己拯救自己!”

    初阳笑了笑,“好了,咱们进去吧。”

    孟丽丽却是又下意识地朝着人群里看,初阳拉了她一把才跟了上去。

    二太太果真已经在堂内了,初阳进去的时候她正双手合十虔诚地跪在软垫之上。月香也在旁边,看到初阳,月香刚要上去喊人,却是被初阳拦住,她拿食指在唇边嘘了嘘,小声道:“不要打扰姨母,我悄悄地到她身边去。”说着便走到案前取了香火,恭恭敬敬地上了三炷香之后又猫着腰,很是小心地跪在了二太太的旁边。

    孟丽丽自顾自转悠到一边儿去,百无聊赖地拿手指戳那供桌上大红苹果的同时,眼角却是突然瞥到了一个身影,就在那佛像右下方的石案后面,她的心倏地被提起老高,待转过头去看,却是什么都没有了。短短几秒的光景,她的手心已是冒出了密密麻麻一层的汗,她到底还是不敢再大胆地走到佛像后面看个究竟,便从左边门转回宝殿去了。

    初阳闭眼拜了几拜,然后偷偷转头眯着眼睛想偷看二太太,她穿了一件毛呢大衣,动起来总是沙沙作响,二太太自是早就听到了,便道:“要拜就好好拜,干什么三心二意的?”

    初阳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见她已是睁开了眼睛起身,便也跟着站了起来,撒娇道:“姨母。”

    二太太看她一眼,道:“怎么想起来静安寺?”

    她低声道:“阳阳想姨母了。”

    二太太看着她,却只是哀叹一声,又给菩萨上了香,便朝门外走去,并不再说话。

    初阳快步追了上去,道:“姨母,爸爸…爸爸现在怎么样了?”

    二太太道:“你呀,你要我怎么说你。现在整个于家都被搅乱了,生意上更是大受影响,老爷一气之下犯了病,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

    初阳大急道:“爸爸病了?姨母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陪在一边的月香却抢先道:“小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次闯的祸,老爷都要登报与你脱离父女关系了!是二太太给老爷跪下才劝住的。”

    说话间,几人已是走出了庙堂,人群中却突然冒出几个身着粗布衣裳的人来,正直直冲着她们而来。孟丽丽率先叫出声来。

    阿征是一直候在台阶下面的,见那些人手中都握着尖锐的刀子,其中一个就要刺向初阳,便赶紧朝那人扔飞刀,同时喊道:“夫人小心!”

    刀子正中那人脑后,那人就生生地倒在了初阳身前,只让她想起校庆被人绑架那件事来,她下意识大叫一声,犹如一只受了惊的小狮子,张开双手把二太太护在身后,道:“他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孟丽丽自是知道这些人有多狠,道:“干什么?这是有人想要你们的命呢!”说着自顾自往车子跑,“我真是疯了,竟答应跟你一起闯这鬼门关。”

    也不知是那些人之后谁突然开了枪,正打在那车门上,砰的一声巨响,只让原本宁静的寺院门前突然变得混乱起来,人们恐慌着,尖叫着四处逃散。孟丽丽本是率先逃到车子身后了,这会儿脸吓得铁青。阿征也赶紧将初阳她们掩护到了车子后面去。那几个人却是突然并成了一排,所有的枪口都直直地朝着阿征射了过来。

    那些人个个面无表情,双眼通红似是噬了血一般吓人,不难看出他们都是经过训练的杀手。阿征也迅速将腰间的枪上了膛,正准备要与那些人决一死战时,那些人的身后却是突然有人砰砰开了枪,便有人应声到地,脑后随即汩汩地冒出血来。

    来者正是唐汉生。

    阿征与唐汉生对视一眼,双眉皱起,眼底尽是疑惑之态,不过很快便又恢复了该有的冷峻。一场激战瞬间爆发,只让弹末烟硝陡然弥漫在寺庙上空。

    子弹打在车皮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二太太紧紧地将初阳护在怀里,惊慌失措的人群四处奔逃,慌乱中竟有人将两人生生地撞开。二太太被推倒在了地上,她的身子也已然暴露在车身之外。

    为首那人迅速地将枪指向了二太太的胸口,千钧一发之际,初阳一下子从车后跑了出来,挡在了二太太的身前,“姨母,小心!”

    砰--

    血瞬间从初阳的身上涌出,染红了身下一片白雪,那样的触目惊心…

    “夫人!”桂巧尖叫起来。

    然而那些人却丝毫未有收手的意思,紧连着竟又是狠毒至极的几枪,但这一次,已年过半百的二太太却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初阳狠狠地推回车身后,而那些子弹无一虚发全数射进了她的身体。

    “姨母!”

    一声哀呼,响彻天地。

    血从二太太的身体里缓缓地流出来,初阳想站起身来,到二太太身边去,却是突然被桂巧与孟丽丽固住了手脚,“你不能去,危险!”

    她哭喊着,大叫着,恐惧、无助与绝望满满充斥在周围,那一瞬间,她只觉得天与地都要崩塌了。

    唐汉生与阿征快速地退回到她们身边来,周围依旧是震耳欲聋的枪声、喊声。初阳只觉得血从身体里流失得越来越快,护她成长的温暖也要一并溜走了…

    雪下得越发猖狂起来,伴随着寒风呼呼而下,只让窗上的玻璃都被吹得叮当作响,屋檐上垂下的冰锥子也被这吓人的天气唬没了魂,摇摇晃晃自瓦片上坠落,摔得粉碎,正如撒了一地的玻璃渣子般骇人。

    医院里永远都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气味,好像生怕人不知道这里是要往人身上动刀的地方似的。仇少白在石埠口也受了伤,胳膊上足足有十厘米的大长口子。这会儿,他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便急急地往病房赶去,本来半披在肩上的大衣随着他的步伐落在走廊里,他也顾不得理会。若不是她身体里的子弹已经安然取出,现在正昏迷着,他也定不会离开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唐汉生身上也是挂了彩,与阿征在他身后一边捡了衣服又快步跟了上去。

    初阳依旧昏迷着,病房里开着温度适宜的暖气,护士正在往点滴瓶里注射消炎药剂。他轻轻地坐到了她的床边去,本想伸手将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拿下,却又不小心拉疼了肩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护士道:“先生,你肩上的伤口本来处理得就晚,这会儿可不要乱动了,小心裂开。”

    仇少白蹙了蹙眉头,道:“我没事,她怎么样了?”说着,还是忍着疼去把那发丝捋了下来。

    护士叹了口气,无奈地摇摇头,道:“先生对夫人还真是情深,放心吧,子弹并未伤及心肺,眼下血压体温也正常,麻醉剂过了就会醒了。”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道:“有劳了。”

    那护士笑了笑,端着药盘离开了。

    唐汉生上前将大衣给他披到身上去,自责道:“白爷,是汉生没能保护好夫人跟于二太太,汉生愿接受惩罚。”

    阿征也道:“还有阿征,护主不利,愿听白爷责罚。”

    仇少白双眼眯了起来,声音极冷,道:“这不关你们的事,这些人比秦先生逮捕队里的人早一步出现在静安寺,这不过是义父在向我警示罢了,他是想让我顺从,而不是反抗。”

    唐汉生道:“白爷,那现在要怎么办?”

    仇少白极烦乱地摆摆手,道:“一切都由义父去做,我只要她没事就好。”

    他就那样一直守在她的床边,几日拼命劳累终是让他体力不支,竟就那样握着她的手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清晨,雪依旧在下,窗外的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正打在初阳的眉间,她的脸色终是不那么苍白得吓人了,麻醉药效过了,伤口处便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渐渐地苏醒过来。

    仇少白睡眠向来很浅,她的手指只是在他掌心稍动了动,他便一下子惊醒了。见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心中的石头终是落了地,不禁露出笑意来,轻声唤她:“初阳,你醒了。”

    初阳眼神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白壁,又看了看他憔悴的脸庞,弱弱地问:“少白,姨母呢?”

    仇少白看着她这副模样,满是心痛,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二太太,去世了。”

    她的双眼缓缓地闭上,泪水便顺着脸颊一直流了下来,打湿了耳畔的发丝,浸透了枕套上的红十字。她就那样无声地哭了好久,让这病房里的一切都变得沉静了,甚至都能听到药水在针管里流动的声音。

    仇少白心疼道:“初阳,你不要哭。”

    她却突然睁开眼来看着他,眼神冰冷,道:“少白,我要杀了那些人,我要给姨母报仇!”

    他俯下身子将她的泪吻去,道:“好,等你身子好了,我便带你去靶场好不好?我教你射击,教你用枪,总有一天,总有些人,是要你亲手去杀的,我定会竭尽全力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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