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初-世仇不共,刻骨纠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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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续下了几天几夜的雨在那样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之后也终是渐渐地停了。漫山遍野的栀子花已是全部开放了,站在尘园的楼宇之上,放眼望去便犹如是徜徉在了一片雪海之中,虽香气馥郁,却令人莫名生寒。

    自那起车祸发生已有三日,初阳因为头部受到撞击而久久未醒。仇少白推掉了所有青帮与驻沪大军的军务,只想亲自守着她醒来。在唐汉生将医生请来之前,他正拿着一幅手绘蝴蝶图坐在她的床前,手中的香烟辗转从烟盒里拿出几遍,却终究是没有点上。

    唐汉生走至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道:“白爷,密尔医生到了。”

    仇少白像是个在睡梦中被惊醒的孩子,迅速地将画稿放到桌上,起身迎了上去。密尔医生对他躬身施礼,叫了他一声:“白爷。”他却是极不耐地摆摆手,道:“行了,快去看看她吧,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她怎么还没醒来?”

    密尔医生便赶紧走到床边去,先是拿手指掀了掀她的双眼,复又从医药箱里取了听诊器、血压盒、注射药针等器材。仇少白曾因密尔医生的医治捡回一条命,所以对于他的医术向来放心。见密尔眉头紧蹙地进行着一个又一个的检查测试,仇少白也只是在后面看着,并不敢出声。

    大约十几分钟的光景,密尔医生给初阳注射了些药剂之后,才将手上的医用手套脱了下来,只是神色依旧是严肃的。

    仇少白心中发紧,终是忍不住开口,问:“她到底怎么样了?”

    密尔医生摇了摇头,道:“情况很奇怪,夫人虽是撞到了头部,可因为有软垫缓和,撞击并不严重,脑部虽有瘀血,但并不多,按理说应早已散去,至于为什么还不醒,怕这是夫人的心理暗示,也许是夫人的心里正在逃避一些事。”

    仇少白抬眼看着床上的人,问:“你是说,是她自己不想醒过来?”

    密尔点点头,叹道:“这本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可现在夫人肚子里还有孩子,若继续这么昏睡着,不能正常饮食摄取胎儿所需营养,怕时间久了,终是会出事的。”

    仇少白的额上猛然暴起青筋来,呼吸亦变得急促。

    又听密尔医生道:“夫人的子宫很是脆弱,若这个孩子保不住,只怕后面怀孕的概率就很低了,甚至是没有机会再孕了。”

    “流产”“不能再孕”这些可怕而令人绝望的词一起朝着他涌来,他双眼似是能射出箭来,直直地看着密尔医生,道:“那就让她醒过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都要给我保住这个孩子!”

    密尔医生叹了一口气,道:“白爷,你们中国人不是有句话叫‘心病当还心药医’。夫人要如何醒来,何时会醒,还是要对症下药的。”说完,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了几瓶药来,放到桌上,道:“这些药记得每日都要给夫人服用,我也会尽快再送些保胎的药来。”

    见仇少白久久没有说话,密尔医生只当他是已经在想能解开夫人心病的办法了,便又弯了弯腰,道:“白爷,医院还有手术要做,密尔就先行告辞了。”

    仇少白挥了挥手,唐汉生便赶紧送他走到楼下,又找了人专门开车将他送回医院去。车子走远了,才又上了楼去,见仇少白还是站在那里,便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道:“白爷,要不然再把桂巧接来…”

    仇少白却突然暴怒,大吼一声:“出去!”

    唐汉生只好退了出去。

    仇少白愤遏地将那房门关上,力道之大让门上的玻璃都被震得直响。刚才密尔医生的话,唐汉生也是听到了的,见他突然这样子,只当他是为了泄愤而做的傻事,然而房内又传来几声东西被摔烂的声音。唐汉生难受得很,却什么也做不了,只得低叹一口气,悄悄地守在了门口。

    唐汉生偷偷地透过门窗往里看了看,只见仇少白突然拿着初阳的手狠狠地掴在了自己的脸上,眼中流出了泪来。唐汉生跟了仇少白十余年,从未见他掉过一次泪,见此情景,他不禁觉得心疼。

    仇少白将头深深地埋在初阳的身上,任由眼泪一滴一滴透过衣衫打湿在她心脏的位置,他的手轻轻摩挲着她苍白清癯的面庞,痛苦道:“于初阳,我到底该如何对你?你问我究竟有没有爱过你,问我为什么把于家害成了这个样子还要抓着你不放,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那我就告诉你,只要你醒过来,只要你和孩子都好好的。”

    他如同一个失魂的孩子,一边哭着笑着,对着昏迷的她说着那些不堪的往事…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暴怒起来,疯了似的摇晃着她的身体。她眼中流下一滴眼泪,不偏不倚正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身子突然怔了一怔,如梦惊醒一般松开手,低声唤她的名字:“初阳。”

    初阳睡了那么久,终是被他这一番看似绝情却饱含深情的话吵醒了。她缓缓地睁开双眼,看着他,看着屋子里的一切,开口便是寒彻心骨的冷意,“仇少白,你别妄想了,我是不会生下这个孽果的!”

    因为刚才的激动,他胸前的枪伤伤口已是崩开,白色的衬衫染上了一大片血迹。他并不顾忌身上那份伤痛,狠狠地抓住她的肩,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于初阳,若你真敢伤害这个孩子,我会让你于家现在剩下的所有人都陪葬!”那样的语气,那样的表情,像极了一头被惹怒的雄狮。

    初阳看着他,冷冷地笑了,她的声音很轻,道:“陪葬?连刚刚出生的婴儿你都能下得去手!仇少白,你忘了吗?我们于家已经没有人了,只剩下了我这个不孝之女。若你能杀了我,或许我还会对你有一丝感激…”

    屋里面死一般的寂静,伴着栀子花香的清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将她的发丝拂在苍白的唇上,越发显得她羸弱不堪。他胸前伤口的血顺着衣襟滴在了她的手边。

    她感到一阵绞心的痛,眼里的泪终是破了那层层伪装,模糊了眼前他的样子,曾经,她最爱他身着白衫的样子…

    为了更好地照顾初阳,保住她肚子里的孩子,除却桂巧之外,仇少白又亲自挑选了几个伶俐的丫头来了尘园侍候着。

    到了春末夏初,天气变得越发不安分起来,或连着几日狂风暴雨,或闷热难耐。而尘园因为地势极佳,坐落在耳目山中,居于在清河河畔,依山傍水,似是隔离了上海市的酷热和喧闹,环境十分清幽宜人。

    初阳静静地半躺在那绵软床榻之上,看着窗外一片大好景色。因为山上的空气极好,所以只要是不下雨,房间里的窗子总是打开着的,风将那一层薄纱帘子轻轻吹起,掠过她的眼睛,只让她的双眼一阵酸涩,却已流不出一滴眼泪来,仿佛所有的泪都在撞车那夜,在小天明在自己怀里断气的那一刻流干了一般,剩下的只有心里那无穷无尽的疼。

    她从床上下来,慢慢地走到窗边去。难得的好天气,用人正把花房里的宝贝盆栽一盆盆地搬出来晒太阳,那一朵朵娇艳怒放的鲜花,随着微风轻轻摆动,像是在偷偷嘲笑她的痴傻。他一次一次地将她从危险边缘救下,她视他为此生不渝的良缘,他也还是爱着她的样子。他第一次将她带到尘园,尘园本是集诗情画意于一身,她却偏道:“尘园听起来跟‘沉冤’似的。”

    原来冥冥之中这竟是暗示,不过此生,她已回不去那崭新的初日,而他也始终不是那个纯白如雪的公子…

    小丫头进来的时候,正见她对着窗外的空山发呆,便取了一件薄衫走上前去,披到她的肩上,道:“夫人,你身子还很弱,怎么下床来了?”

    初阳并未回头,依旧看着窗外,见那花房墙边长出了厚厚一层野苋,顿了顿目光,手轻轻覆到小腹上去,道:“我饿了。”

    那丫头见她竟主动说饿了,瞬时喜上眉梢,赶紧道:“盛儿这就去吩咐厨房做些饭菜来。”

    那丫头便要离开,却又被她唤住。她指了指远处,道:“那些是马齿苋吧,记得小时候姨母带我在寺庙吃斋的时候,师父曾做过一道马齿苋蒸菜,让人好生怀念。”

    叫作盛儿的小丫头道:“夫人要吃马齿苋蒸菜吗?”

    初阳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还有苋菜薏米粥,清淡些好。”

    盛儿立刻便道:“是,盛儿这就去告诉厨房。”说完,便匆匆忙忙下楼去了。

    仇少白自市区回来已是深夜时分了,此时耳目山上的万物都要进入梦乡了。自从那日大吵之后,他便不再与初阳同房而睡了,并不是为了别的,而是因为他害怕,害怕再与她因为解不开的心结而争吵,害怕自己的坏脾气伤了她,更害怕她那冰冷的眼神。

    可他到底是放不下她的,所以每日不管多晚,在等到她睡着之后,他总是要进去看看她才行的。因为今天与仇文海一起去了陆向天的行辕谈抗日之事,所以回来得尤为晚,她房间里的灯都已经关了。

    他将衣帽脱下,递到一直候着的桂巧手里,朝着楼上看了一眼,问:“夫人今天可有发脾气?”

    桂巧笑道:“没有。白爷干什么总把夫人说得跟小孩子似的,夫人非但没有发脾气,今日心情好像好了许多,还点名让厨房做了些小菜送上去。”

    他的心中莫名一阵轻松,听了桂巧的话,嘴角也不自觉地扬了扬,道:“哦,她向来喜欢吃,终是改不掉的。说说,她都让厨房做了些什么菜?”

    桂巧给他取了双拖鞋来,道:“夫人说想念之前跟于二太太在寺庙吃的素食了,便让厨房做了一席野菜宴,马齿苋蒸菜、苋菜薏米粥,还有…”

    桂巧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他的呼吸却突然急促了起来,一把抓住了桂巧的衣领,问:“你说什么?”

    桂巧并不知晓他为何突然动怒,吓得赶紧道:“我说夫人要厨房做了马齿苋…”

    仇少白的脸色变得难看极了,将她猛地推到了一边去,便怒气冲冲地朝着楼上跑去。

    她睡觉的时候向来喜欢开着小灯的,然而这次当仇少白将房门推开之时,房间里却是漆黑的一片,伴着嘤咛风声,只让这夜更显悲凉。他将灯打开,房间里的所有便立刻呈献在了眼前--初阳在床上蜷缩成一团,身子瑟瑟发抖。

    他一步一步绝望地走到床边来,床单上,衣裙间那鲜红的血液让他的血往头上涌。

    跟着跑上来的桂巧看到这一幕,也被吓得脸色苍白,赶紧叫道:“夫人…”

    仇少白却勃然大怒,大吼一声:“都给我滚!”

    桂巧便不敢再发一言,赶紧退了出去。

    初阳抬起头来,汗水已是浸湿了她额前的发,正软软地贴在她苍白的脸上。

    他双手抓在她的腿上,字字绝望:“你竟真的如此狠心!”

    她发白的双唇微启,却是带出了一个报复的笑来,“你杀了我吧…”

    他发了疯一般地突然大吼一声,只让这山间天地都要响彻震动。原本他以为在陈白两家被灭门之时,他已经不会再流泪了,可这一刻的心疼与绝望却让他眼中的泪再无藏身之所,他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她却笑得越发大声,只重复着那一句:“仇少白,杀了我吧。”

    “于初阳!”他终是被她这样一副狠毒的表情激怒,甚至有些丧失了理智,将她按在了那已被血染红的床单之上。他看着她,双眼已是冒出火焰,低叹一声道:“于初阳,你听着,于正业杀了我陈白两家上百口人命,我从活下来的那一刻起便发誓要让于正业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你我有不共戴天的血仇,我却偏要与你刻骨纠缠,我就是要让你此世来生都逃不掉!我会让你好好为这个孩子赎罪!”

    她的手悄悄地探到了枕头下面去,而下一秒,令人猝不及防的一刀便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血瞬时沾满了她的双手。

    仇少白的脸色瞬时因为这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惨白,往事浮了上来,她曾经开玩笑地将这把刀抵住他的脖子,道:“我狠起心来很可怕的,你要是负我,我会真的拿这把刀要你的命…”

    仇少白声音极低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初阳。”

    她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分不清是心疼还是憎恨。她用尽力气推开他,从床上爬起,跑到窗边去,留给他一个极凄美的笑容,道:“仇少白,谢谢你教会了我残忍。”说完便决绝地爬上了那高高的窗台。

    他惊呼一声:“不要!”

    她却是仿若未闻,朝窗外纵身一跃,张开双手的那一刻,她回头望向仇少白,眼泪终是划过了脸颊,打湿了散落耳旁的发,红色的丝带随着风飘飘扬扬地在夜空中飞舞,就如这辈子他与她的孽缘纠缠,终是随着她沉入水中的那一刻,结束在了那静水流深的护山河中。

    仇少白狂怒大喊一声:“来人!”原本候在门外的桂巧与唐汉生推门而入,他已是没了多少力气,指着窗外道:“快去…我要她活着回来…”

    唐汉生看着眼前的狼藉,又不见了初阳的身影,当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便立刻下楼去找人搜河。

    仇少白终是支撑不住,双眸缓缓合上,重重地摔在了那坚硬的地板之上。天终是亮了,沉睡了一夜的太阳缓缓地从山头升起,照亮了耳目山的山水如画,却照不进那颗冰冷绝望的心。

    高天磊静静地在尘园的会客厅中等候,他曾在家中徘徊了许多次,极力抑制自己想要来看望初阳的冲动,然而人的心终是不能被轻易控制的,当他忍受不住心中的煎熬,踏进这尘园大门时,得到的竟是这样一个沉重的打击。

    初阳生死不明,唐汉生带着人还在拼命搜寻初阳的下落,而仇少白竟也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屋内的大洋钟嗒嗒地响着,只让人越发坐立不安。密尔医生终于从仇少白的房间里出来了,高天磊从沙发上起身快步迎上前去,问:“怎么样了?”

    密尔先生摘下眼镜揉了揉眉间,道:“那一刀虽是没有伤及白爷的肝脏,可到底伤口太深,流血太多,虽已经从医院调了血包来输上了,可要醒来,怕还需要些时间。”

    高天磊正欲再问,突然见门外匆匆跑进一个小兄弟来,那小兄弟神色慌张,跑到他的面前,道:“高少爷,不好了,汉生哥本是带着人搜寻夫人下落的,却看有两架日系作战机从空中掠过,昨日报纸说北平那边已经跟日本人开了战,如此上海怕是也要被卷进来,汉生哥特让我来请高少爷往仇氏林走一趟。”

    在于家出事这段时间,日本人明争暗夺,对于上海公共租界的进攻掠夺就没有停止过,租界巡捕甚至已经被日军大规模替换,日军显然已经把租界当作了进攻的基地,战争一旦爆发,中国必会国将不国。

    高天磊面色渐渐沉了下去。那小兄弟见他久未说话,便又叫了他一声:“高少爷。”他方才对候在一边的常胜道:“常胜快去开车。”

    常胜立刻应了一声往门外跑去。

    高天磊对密尔先生道:“密尔先生与白爷也算生死之交,那他就拜托您了。”

    密尔医生点点头,道:“高先生快去吧。”

    上海城门口果真已经设起了层层关卡,陆向天的军队已警惕地布岗围哨,想必早就接到了消息。

    常胜刚刚开着车子要进城了,却见远处的河道旁围满了人群,透过窗子看过去,人群中间似是还躺着一个溺水的女子。

    “停车!”

    高天磊突然一声大喊,让坐在驾驶位上的常胜吓了一跳,险些将油门当了刹车。他一边问着:“少爷,怎么了?”一边手忙脚乱地把车子停到了一旁。

    高天磊对他的话仿若未闻,用力地将车门打开,快速地朝着人群跑去。

    “少爷,少爷,你去哪儿啊?”常胜也从车里下来,赶紧跟了过去。

    那些围观的人大多都是城外的庄户百姓,与消息灵通的城内不同,这个时节他们大都还操心着地里一亩三分田的事儿,并不晓得城里的事。高天磊走近了,听到他们略带乡音的惋惜声。

    “这姑娘长得细皮嫩肉的,怕是哪家老爷的小妾吃了罪才被扔到这城外的河里吧。”

    “就是,生得也俊俏,真是作孽啊!”

    高天磊抑制住自己就要蹦出胸口的心跳,一步一步地挤到人群前面去,当看清楚地上那女人的容貌之时,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唐汉生的人全都笃定了是护山河的下游,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一丁点她的音讯,他早就该想到的,他早就该想到的。

    他拨开拥挤围观的人群,将她从地上抱起,她衣衫上的血迹已被冲得淡了,而她手腕处的一道深深的伤口也被泡得泛白。他将她凌乱的发丝轻轻地拨开,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露了出来。

    常胜大吃一惊,道:“少爷,于小姐怎么到了这里来?这可是河的上游啊。”

    他并未回答常胜的话,只抱着她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子前,将她小心地放到了车子后座之上。

    常胜道:“少爷,那我们还去仇氏林吗?”

    他道:“去,不过就由你代我去吧,我要救她。”

    高中义身为稽查局局长,在这时局这么紧张的时候,自是懂得明哲保身的重要,见高天磊竟然把奄奄一息的初阳抱回高公馆,他气得鼻子都要歪了。

    高天磊对于他的训斥却是全然不顾,甚至直接将医生请到了家里来。高中义气得在客厅大骂:“臭小子,我告诉你!她的男人是仇少白!是当今驻沪大军陆家军的仇参谋,早就不是你那什么狗屁哥们儿朋友了!当心全家人都要被你害死!”

    高太太虽也是担心,却更心疼自己的儿子,便上前劝道:“你就别吆喝了,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不是?”

    高中义气得将手里的烟斗甩出去老远,坐到原木椅上,道:“真是个不成器的窝囊废!都已经是别人穿过的鞋了偏还要犯贱地贴上去!当年她老子差点就要联合李洪山毁了我们高家,这会儿这臭小子竟还是不知道收敛!”

    高太太道:“行了行了,左右人现在已经在我们家了,就先依着他,后面再想办法将这丧门星送走不就得了。”

    高中义哼了一声,道:“你生的儿子是什么德行你还不知道?他既然敢把人接回高公馆而不是他在稽查局的风流窝,就是打了将人藏到底的算盘,就算是送走也得先把他给我关了!”

    高天磊其实能听到两人的对话,但也顾不得那么多。当他看到初阳手腕处那条很深的伤口时,心中已有所怀疑,直到医生告诉他,病人还怀着身孕需要特殊抢救之时,他方才彻彻底底地明白,她还是那个善良的小女子,亲手伤害自己骨肉这样的事她又怎么可能真下得去手?原来她早就计划好了一切,流产是假的,自杀是假的,她不过是为了逃,为了逃开那地狱牢笼一般的尘园。如此,她又怎么会傻傻地让人寻见?

    医生带着的两个护士就要伸手给她解开衣带了,示意依旧站在床边的高天磊回避。高天磊这才回过神,道:“我先出去,就在门外等着,有什么事立刻叫我。”那护士应了一声:“知道了。”他才终是推了门出去,只是脑子里都是对她的担心,一不留神,险些一脚踩空摔到楼下去。

    高太太赶紧上前将他扶住,心疼道:“你这个傻孩子,这又是何苦呢?你这样将人带了回来,那位白爷怎么能善罢甘休?”

    他苦笑一声,并不回答母亲的话,只就着那楼梯坐了下去。

    高太太又道:“天磊,就听妈一句话好不好,人我们可以救,但是救了必须送回去行吗?现在上海是个什么天儿,你比妈妈懂的,你就真的忍心让爸爸妈妈,让高家上上下下因为这个女人再遭受第二次危险吗?”

    高天磊抬起头来,眼神里已是泛出了疲惫的红血丝,声音却异常坚定:“妈,我不能送她回去,她与少白之间的恩怨太重,若再回去,她这辈子便只能在痛苦中度过了。”

    高中义也走了上来,却是冷喝了一声:“废话!别忘了当时让于正业彻底垮台,也有你的一份力。秦永昌不过刚来上海,若不是你把十年前的事重新翻出来,若不是你拿到的那些订单,仇少白能这么轻易地就将于正业连根拔起?若说痛苦,这女人留在你身边也一样生不如死!”

    那一番话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打在了高天磊的胸口上,生生地将他原本以为可以作为自私一回的理由击得粉碎。他缓缓抬起头来看着高中义,高中义的双眉倏地皱起,道:“看什么,你老子我说错了吗?我告诉你,这个女人绝不能留!”

    此时,本是代替高天磊去仇氏林的常胜回来了,他急急地跑进门来,见高中义与高天磊都在,便喘了口粗气,道:“老爷,少爷,大事,大事啊!”

    高中义瞪他一眼,道:“有话就说,干什么大惊小怪的。”

    常胜咧咧嘴看了看高天磊,便道:“老爷,少爷,刚刚我去仇氏林,正见仇老先生在处理内鬼呢,那场面,真是吓死人了!”

    高天磊问:“什么内鬼?”

    常胜道:“少爷还记不记得之前巡捕房在于家候着要抓的那个行踪诡异的人?就是那个总是隔三岔五在于公馆门前张望的那个,听说就是白爷之前的那个心腹陈力水。”

    高天磊倏地从楼梯上站起身来,看着他,道:“什么?你说陈力水竟是宋志年与于正业的幕僚?这不可能!从头至尾若不是他的步步紧逼,仇先生也不会这么快就让少白对付于家。”

    常胜道:“不是不是,那陈力水根本就不是什么幕僚,他要对付于正业也是真的,不过却不像之前说的做的那样,都是为了替白爷报仇。我一个下人本不该听这些话的,可好奇心害死猫不是,我还是作死地躲起来将事情听了个明白。”

    高天磊急问:“说,你到底听到了什么?”

    常胜哎一声,便将听来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十年前,竟是那个陈力水的兄长一起出卖了白老爷。原本陈力水的兄长是白家的管家,陈力水也是从小便跟着他在白家做工的。可那陈力水的兄长有个致命缺点--好赌,他甚至还偷了白家的一匹镏金玉鬃马来抵债。如此正被早已心存鬼胎的于正业抓了把柄,竟威胁要他将已准备好的禁品西药、西洋军火藏到了白家的仓房中,如此才有了十年前那场官商走私的大案。于正业答应陈力水的兄长,事成之后带他一起到上海吃香喝辣做人上人,陈家兄弟便当了真,甚至在出事那天晚上已经带了家中妻儿在码头等着。可心狠手辣的于正业又怎么会冒险留下这个火引,竟派人将陈力水兄长一家三口生生打死。所以,陈力水表面是为了给白家报仇,其实是在为自己的兄长报仇。

    那匹镏金玉鬃马还在于公馆里藏着,那是前清皇室传出来的珍宝,现已价值连城,陈力水终是脱不了血液里贪婪的本性,他想要将这宝贝偷出来,却不知道宋志年也想得到这个东西,阴差阳错,陈力水竟与宋志年派去取宝的日本特工撞与一起,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如此,本就守株待兔多日的林德贵便得了机会,与青帮的人将两队人统统擒住了。

    高天磊的双眉蹙在一起,早些时候仇少白就跟他说过,曾怀疑陈力水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他去找仇文海是别有用心,没想到背后竟是如此荒唐。高天磊问:“那现在呢,仇先生将陈力水怎么样了?”常胜打了个冷战,道:“陈力水被关起来了,仇先生说这毕竟牵扯到白爷的家事,所以要等白爷醒了亲自处理。而跟着陈力水的那几个青帮兄弟,还有那几个日本特工,全被当场毙了。”

    恰在此时,关了许久的房门终是打开了,戴着口罩的医生从里面出来,高天磊便什么都不顾了,赶紧跑上前去,问:“医生,她怎么样了?”

    医生道:“高少爷,伤者肺部有太多积水,现在已是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这里毕竟不是医院,若是可以,还是快送病人去医院吧,这毕竟是两条人命。”

    高天磊的脑袋里瞬时乱成一团。

    高太太赶紧趁机道:“天磊,就听医生的吧,左右你也不想这个女人出事。”

    高中义也道:“对,要死也不能死在老子的家里,丧门星,晦气!”

    门内又突然传来护士的声音:“张医生,病人的血压又下降了!”

    医生皱了皱眉,见他尚还未回应,便道:“高少爷,晚一时便多一分的危险。”

    高天磊双手下意识地握成了拳头,他从门外看向床上那羸弱不堪的人儿,终是开口,道:“送医院!”

    那医生便赶紧又进了房门,让两个护士快些收拾把病人送去医院,高天磊则冲进去,直接将初阳背到了身上,道:“都让开!”

    常胜也赶紧跟了上去,而待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去之后,高中义夫妇俩无声地对望了一眼,好似已经达成了某些共识。

    上海的战争终是无可避免地爆发了,苏州河以北的地区甚至已经全部成了日本人控制的势力范围,租界大街上出现了大量的示威游行队伍。仇少白刚刚痊愈,便立刻被陆向天任命为第三军司令。在处理了叛徒陈力水之后,秦永昌便要求仇少白即日起立刻进军营,随时待命出兵。而国仇当前,他的心中却还被另一件重要的事所牵扯,他还未把他的妻子找回来…

    当高中义亲自登门找到仇少白的时候,他正在与陆向天商议从后方出兵围剿日军之事。当唐汉生向他通报高中义是来告诉他初阳身处何地的时候,他立即撇下了一会议厅的将领,匆匆跑了出来。

    时隔一个月之久,于初阳的身体状况也终是稳定了,肚子里的小生命也健健康康地成长起来。只是在昏迷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再次醒来的她却变得不一样了,原本明亮而灵气十足的眼睛如今已失去了那动人的光彩,原本爱笑的她脸上再也没有露出过笑容。醒来之后的她,像是没了喜怒哀愁的一个木偶,就那样呆呆地看着前方,有时甚至几分钟也不眨一下眼睛。在医院的病床上,她总是喜欢那样安安静静地坐着,像极了乖巧地小孩子。

    可当她开口对着高天磊喊“爸爸”的时候,却能无声无息地在人的心头划出一道血口子。高天磊忍住眼中的泪,将她轻轻地抱在怀中,自责与哀痛只让他喘不过气来,“初阳,你醒醒,我是高大哥…”

    医院是清静养病之地,向来是不许大声吵闹喧哗的,可常胜从上了楼梯那一刻便开始大声叫着高天磊的名字:“少爷,少爷出事了!”

    他那样的大声,只吓得初阳又变得焦虑起来,下意识地往将头深深埋在高天磊的怀里,嘴里喃喃着:“阳阳怕…”

    高天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见常胜推门进来,便怒道:“干什么大惊小怪的?”常胜看了一眼躲在他怀中的初阳,心急道:“少爷,不好了,白爷正带着人往医院这边来呢!”

    高天磊心中大惊,忙道:“他怎么会知道初阳在这里?”

    常胜支支吾吾道:“是…是老爷…”

    他的身子重重地靠在床背上,不敢置信,道:“父亲竟然出卖了我。”

    常胜往窗外看了看,急道:“少爷,你若是不想让于小姐被找到,现在还是抓紧时间离开吧。若是白爷的人堵到了医院门口,就什么都晚了。”

    高天磊将初阳紧紧抱在怀里,道:“跑,若真是他亲自带着人来,又如何逃得掉?”

    常胜急道:“就用小时候少爷逃罚的办法吧,常胜留在这里拖延时间,若白爷真问起来,大不了我就告诉他相反的方向。”

    高天磊道:“不行,虽然少白之前与我是兄弟,但他现在知道是我把初阳藏了起来,一定会暴怒,你留下太危险了。”

    常胜哎呀一声,道:“什么危险不危险的,我就是个下人,白爷总是会念一下旧情分的。”说着,他抬头往窗外看,便看见仇少白着一身还未褪去的青灰色戎装,带着一批人驾马匆匆而来,马蹄踏过之处,甚至能看到在空中飞扬的尘埃,他着急地催促着,道:“少爷快走吧,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

    高天磊咬了咬牙,拍了拍常胜的肩膀,道:“谢谢你,常胜。”言罢,他将初阳从床上抱起,她那双无辜迷茫的双眼看着他,好似在无声地问要去哪里。高天磊对着她轻轻笑了笑,道:“初阳别害怕,高大哥就算是拼了命,也会保护你。”

    因为身上穿着军服,所以当仇少白带着人闯进医院的时候,只引得人们阵阵恐慌,他却是顾不得了,直奔高中义所说的病房而去。唐汉生跟在他的身后,有医生出来问到底怎么回事,唐汉生便解释道:“无须紧张,仇参谋只是在找一位出逃已久的嫌犯。”

    然而当仇少白把病房的房门推开之时,那病房里却已是独剩了常胜一人,他怒气冲冲地将常胜的衣领一把抓起,问:“他们人呢?!”

    常胜依旧是那副憨憨的样子,道:“白爷是说少爷跟初阳小姐吗?他们早就走了。”

    他更是怒不可遏,“去了哪里?快说!”

    常胜动了动被他捏得有些窒息的脖子,咳嗽一声,道:“白爷,你先放开常胜吧,常胜都要喘不过气来了,还怎么说话?”

    他道:“我警告你,不要耍什么花样。”虽是这么说着,却还是将手放开了。

    常胜一得了空儿,便赶紧大口地呼吸了几下,又从桌上拿起水杯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仇少白猛地将他手中的杯子打到地上去,玻璃碴子蹦起老高,他怒道:“快说!他们去了哪里?”

    常胜朝着窗外看了一眼,方才道:“初阳小姐说病房里闷得慌,要少爷陪着她去了后花园散步。”

    他大喊一声:“汉生!”

    唐汉生知道他是想要人去搜,便应了一声,对身后的人道:“走,去后花园!”

    常胜却又哎了一声将人喊住,道:“等等,等等。”

    仇少白怒瞪着他,道:“你又要说什么?”

    常胜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钟表,装出一副难为的样子,道:“白爷,其实初阳小姐情况…不是很好,若看到您带着这么多人搜查医院,情绪怕是又会激动。左右少爷陪着她出去也有半个时辰了,就快回来了,要不,白爷您就先在病房等等吧。”

    之前高中义跟仇少白提过初阳醒了之后的状况,听常胜如此说,仇少白皱眉深思了一会儿,便道:“好,我就在这等着,若五分钟内还不见他们回来,我就算是掀翻整个医院都要将他们找出来。”说着,拿枪指了指常胜的太阳穴,道:“而若是你存心耍花样,我就让你跟陈力水一样死得尸骨无存!”

    常胜已是被带到了窗边上,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后,当即打了一个冷战,道:“常胜不敢。”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却仍未见到两人影子,当仇少白看到常胜多次有意无意朝着医院门口看的时候,方才恍然大悟,自己中计了,常胜是为了给高天磊拖延时间。

    仇少白勃然大怒,将枪狠狠抵在常胜的额前:“敢骗我,你找死!”

    常胜脸色发青,却依旧佯装着,道:“白…”

    砰!

    常胜的小聪明终是给高天磊赢得了时间,可他拿生命做的赌注到底却没能给他自己挣回一句解释的机会,话尚未说出口,子弹已是实实地射进了他的头颅,那清脆而骇人的枪响响彻整个医院的上空。

    常胜的身子摇摇晃晃,随着枪声的消失而重重朝着窗外倒了下去。他望着身下的越来越近的水门汀地面,嘴角微微上扬起来,他曾说过,这辈子最幸福最快乐的事,便是做了高天磊的跟班,他憨憨傻傻被欺负了十余年,也是被保护了十余年,而今天,他依然觉得幸运,他用自己的命保护了高天磊一次…

    常胜的猛然坠落惊得楼下的医患惊叫一片。

    仇少白目光狠绝,大喊一声:“去给我追!”

    那一声枪响太过刺耳,高天磊拥着初阳逃到了喧闹的大街上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身子猛然一怔,初阳也随着他停了脚步,傻傻地看着远处的医院,喃喃着:“血…”

    身后很快便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踏地声,正是仇少白带着人追了上来。高天磊低头看了她一眼,见她也正抬着头看着他,对视的那一秒,她莞尔而笑,像极了初见她时那纯净的笑脸,他甚至以为她是醒了,然而她却是歪了歪头,依然叫他“爸爸”。

    马蹄声越来越近,想要在这个时候跑开已是不可能,他将她被风吹乱的发轻轻捋顺,忽瞥见身后是一个卖布匹的商摊,他便连忙抱着她躲到了那布匹中间,那摊主刚要喊,他便隔着老远扔出几个银圆去。那摊主立即喜上眉梢,果真不再说什么,看了看从远处而来的人马,立刻猜到了什么,立马往他们的身前放了一个大大的广告板子。

    那广告板子许是从电影院里捡来的废弃画报拼成的,对着两人的正巧是画着图案的那一面,是前段时间孟丽丽主演的第一部电影,名字叫作《春暖人间》,画报上正是孟丽丽的画像。初阳伸出葱玉似的两根手指,在上面轻轻地划着,指甲在画面上发出的细微摩擦声,竟让她像小孩子一样咯咯地笑出了声。

    仇少白正骑马而过,正听得那声极为熟悉的笑声,下意识地将马勒停在了布匹摊前,正急切地往四周看,那天空中却突然发出了隆隆的飞机轰鸣声。

    有人大喊一声:“日本人打过来了!”街市上的人群便一下子惶然起来,初阳也被吓了一跳,刚要喊出声,却是被高天磊一把捂住了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唔唔的声音被急于逃命的人群的哄乱声盖了下去。仇少白将马身转了个圈儿,双目微眯,就要朝着布匹摊而来,空中却突然传来又一声巨响,一阵腾腾热气扑面袭来,唐汉生大喊一声:“白爷,仇氏林那边出事了!”

    仇少白朝着远处看了看,双眼立刻被那火光映得通红,他大喊一声:“走!”便立刻拽动缰绳,朝着仇氏林的方向而去,而他急切想要找到的人就此错过,终是差了那一步…

    高天磊拥着初阳自布匹摊里钻出来的时候,街上已是一片混乱,人们喊着叫着只让初阳吓得捂了耳朵,额前都是密密麻麻的汗。他便干脆弯腰将她背在身上,朝着码头走去。既然高家已是容不下她,那他情愿就此与她浪迹一生,不管她是痴,是傻,都要拼尽所有护她下半生的周全。

    码头上也是混乱一片,挤满了往外地逃生的人,高天磊背着初阳吃力地往卖票处挤,以往这种事都是常胜来做,现在他做起来才知道有多么不容易。想起刚刚那枪声,高天磊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他将初阳往上掂了掂,却因为身后人群的拥挤而被推了一个踉跄,石台边一个老妇人的摊子都要被推翻了。

    他赶紧伸了手去扶,那老妇人看着伏在他肩头的初阳,突然怔了怔,眉头紧蹙,盯着她看了半晌。高天磊帮着老妇人把摊板上的小玩意儿摆好,早已被远远地推出了抢票队伍。他回头看了看初阳,见她正对着那老妇人笑,便问:“您是?”

    那妇人从自己的衣兜取了一个红梅荷包来,递到初阳的手里,初阳便当即开心地弯了嘴角,把荷包放在高天磊的背脊上玩耍起来,似小孩子似的咿呀说着什么。那老妇人道:“一年前,这位小姐曾在老婆子的摊上买过荷包的,她这是…”

    那老妇人并没有把下面令人难堪的字眼说出口。高天磊对她点了点头,笑了笑,只道:“原来那荷包是从您这儿买的,她…生病了。”

    那老妇人低叹一声,道:“真是命苦的孩子。”又问:“怎么,你们这也是要到外面避难吗?是去哪里?”

    高天磊望了望那长长的买票队伍,道:“去哪里都好,现在一票难求,能上得了船就已经是奢望。”

    那老妇人点了点头,突然弯下腰在摊下那一堆锦盒里翻了起来,不过一两分钟的光景,竟变戏法一般从里面变出了两张船票来。她道:“来,这个给你。我原本是要等着我儿子回来一起逃到山东老家的,儿子没回来,今天怕是走不成了,就送给你们吧。”说着就要往高天磊手中塞。

    高天磊拿手一挡,道:“老人家,这可使不得,票您收好了,说不定您儿子一会儿就到了,我会想办法买到票的。”

    老妇人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来,嘴角却是又向上扬了扬,非把票塞到了他的手里才罢。她道:“到不了了,我儿子原是报社的记者,早就死在了日本人的手里。我拿着票,等在这里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如此还不如送给你们,让你们逃得一条生路。”

    初阳抬起头来看着她,低声道:“不哭…”

    那老妇人便苦笑着将眼泪擦去,抚了抚她的发,道:“好,我不哭,你们也快去逃命吧。”

    身后的爆炸轰鸣越发大声起来,高天磊感受到初阳在自己身后颤抖,终是决定接受这两张船票,拿着票对那老妇人鞠了鞠躬,道了一声感谢,便匆匆朝着检票口跑去。

    船外是拥挤的买票求生的人群,而船内也是一样的混乱。因为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客船,条件本就恶劣,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为数不多的厢房座位早就被抢得干净。

    人多拥挤,高天磊担心初阳不小心被伤到,便将她从背上放下又揽抱在怀里,好容易才在最前面的露天船舱里找到了落脚之处,便赶紧把初阳小心地放下,自己也在她身旁坐下。刚坐下,船突然随着浪晃了一下,吓得她扑进他的怀里,大喊大叫道:“不要吃阳阳,大鲨鱼…不要吃阳阳…”

    高天磊似是被千万支电流击过一般,想起他曾经查到的一些往事,身子猛然一怔,将耳朵离着她的唇更近了些,问:“初阳,为什么…”

    她似懂非懂地摇摇头,依旧闭着眼睛,道:“阳阳乖,不要吃阳阳…”

    高天磊看着她那样依赖地抱着自己的身子,怔了一怔,而后突然笑了,第一次大胆地低头亲在她的发上,轻声道:“小不点,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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