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病理学与政治-政治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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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治上的成见、偏好和信条通常以高度理性的形式来制定,但是却又以高度非理性的方式运作。当它们不符合人类发展的历史时,就会呈现出与当初产生时大不相同的含义。

    我们随便用L来开始。他认为美国应该加入国际联盟,将世界引向安宁与和平。他在党派倾向上属共和主义者,并且对于许多公众问题具有极强的判断能力。但是之所以他的经历对政治研究者具有如此特殊的价值,并不是由于这些原因。他的个人经历真正揭示的是他的政治信念与其父母的政治信念有精确的对应性,以及他个人顺应其父母的信仰与工作方式的自觉意愿。他莫名地预感到,如果他坚持自己的想法,将会有可怕的后果。由此可以看出,L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服从者,也是一个强迫性的服从者。

    在家里的四个孩子中,他是最年幼的。比他大一点的哥哥在十七岁被杀害,当时L才八岁。由于L相较于另外两个孩子过于年幼,因此他一开始就很受宠并被溺爱。他与家里所有人都睡在一起,特别是他的母亲。一个他常去拜访的与他同龄的表兄,为他灌输了过多夸张的性幻想,直接导致了他的性早熟。这个堂兄使他初步了解了各种两性之事,尽管当时L只有7岁。他过早地开始手淫。这个习惯成了一个难题,一直持续到他读大学时。年幼的他被女玩伴打屁股时会勃起,性受虐的因素已经开始出现。每当小孩子的自然需求得到满足时,他都会感到性兴奋。

    L对自己龌龊的冲动行为产生负疚感,他开始害怕会因为自己不为人知的罪恶给他或他的家人带来巨大的惩罚。就是这个时候,与他关系亲密得仅次于母亲的哥哥,在男孩子们的一次出走中被杀害了。这件事对L产生了极大的刺激。他的预感似乎因这件事而得到了直接印证,因此他很快强迫性地变成了遵规守矩的人。

    当L踏进浴缸,他觉得自己必须将头浸在水中一直持续到他不得不探头呼吸为止,否则可怕的事情就会降临在自己的亲人,特别是他母亲的头上。他开始因为不得不强迫自己将头浸在水中而害怕洗澡。在浴室里,他常常有这样的感觉:只有成功喝掉喷头里喷出的所有水,才能避免灾难的发生。在夜晚,他也常常被这种突如其来的想法所笼罩:他必须把脸埋在枕头里,即使呼吸困难仍一动不动。有一次他在经过内心反复思考(吞针)方法的功效后竟然吞掉了一根针。有几次他在屋顶将自己吊在房顶边缘,直到仅剩一点力气才把自己安全荡回门廊顶部。在街上,他不允许任何人从身旁超过。后来,他觉得自己必须怒视别人,并计算着如果他能这样使七成的人不敢正视自己,那么就会一切顺利了。

    在所有困扰L的事情中,他的母亲是主角。他相当独立地深化了几世纪前就已经被古人和哲学家预言过的学说,并坚信每当家人们让他的母亲一个人时,她的一部分灵魂就会脱离她的身体,并且被迫承受各种各样的考验和审判。而在家里的成员和她说话之前,那灵魂总会回归到母亲的肉体上。而通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方式,他的行为能够减轻压在母亲灵魂上的负担。即便是成年以后,他偶然的一些想法依然能够唤起关于多年前那些偏执之事的记忆。不久前他浮在游泳池的水面上,发现自己依然在想,她的母亲将头浸在水中的时间,永远不会像自己将脚浸泡在水中的时间一样长。

    因为他这种胆小的性格,迁移至陌生的环境便成了件令人烦恼的事。就在上高中前夕,L举家搬迁到了新的镇上,他始终都没有完全克服自己的生疏感。他一直都是个胆小的人,害怕与人打架。他记忆里有这样一件事,他与一个比自己大一点的兄长坐在路边,那个兄长突然怂恿L去打另外一个男孩的兄长,L想要顺从,但最终还是没有摆脱内心的恐惧,跑掉了。后来他成为街道上一群孩子的头儿,那些孩子都是他的手下。他们中的一个对另一个小帮派的头领吹嘘L的厉害。可当对方来挑衅的时候,L却退缩了。他担心自己会胆怯,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在新的环境里,他交了一些朋友,但是没有一个与他亲密的。只有和一个男孩他能比较放松地谈论性方面的想法,他曾向那男孩提议和一位邻家女孩进行性爱的尝试,当他遭到了拒绝,他的罪恶感急剧增加。

    这个时候,L开始认真考虑进入政府部门。因此他应该开始拥有“干净”的思想,做“干净”的事情。当他进入大学时,他首先找到了高中时的同学一起合租房子,可是他们肆无忌惮地谈论性爱让他意识到这种环境糟糕而令人失望。所以在租期满之前,他就又寻觅了一所房子开始了安静的独居生活。在大学生活的第一年里,他非常的虔诚,有规律地去教堂做礼拜,想在有关个人和政治问题的布道中寻求指引。

    因为产生了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不能辜负家人们期许的想法,L意识到自己永远摆脱不掉父母的意见和影响。在政治理念上他是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后来在宗教态度上又因听说他的牧师支持联盟,他认为自己应该支持联盟,但是很快又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他认为自己的父母可能会反对联盟。让他极宽慰的是他发现自己的父母也听从了一位牧师而支持联盟。因此他因赞同共和主义而产生的过失,不会给家人带来耻辱。

    他的弑父幻想非常严重。他始终坚信只有他的父亲死掉,他的母亲才会有更轻松的生活。他的父亲一直患有不愈的中风。L九岁的时候梦见他的父亲躺在浴缸里,被红色的巨大的蛇缠绕吞食。他在梦里袖手旁观,在惊吓中醒来。他常常梦到父亲离开后,母亲与自己在一起的快乐情景。

    在一些礼节行为和胆小而保守的性格中,L表现出早年精神恐惧的迹象。关于政治信仰,他的个人理解足够清楚,因为那是一种自我强加的责任,是为了减轻他曾多番努力去压抑的要命的乱伦之事给他带来的重荷。对于家庭的认可像一种宗教理念一样被认可。他创立一系列礼节性的规范来代替他自身非法的冲动行为,而后又在从社会中产生的宗教仪式里抛弃罪恶感,这些宗教理念又会根据他的个人理念而重新生效,这实在是个有趣的过程。对L来说,家族在政治理念上的认同,与神学教条上的认同是同等重要的。

    在非国教徒的家庭模式中,我们会选择M,他的经历深深地吸引了斯特克尔(Stekel)。M是一个反对充满利欲的手足之情的杰出社会主义者。他在这方面最重要的个人观点其实是源于对他一个兄长的强烈仇恨。这种仇恨从针对他的兄长转向了针对资本主义独裁,并且为社会舆论中的兄弟平等观念所强烈地驳斥。他对兄长的仇恨没有因为这种转变而有所缓解,对M来说,与兄长及其特性保持距离仍然十分必要。因此,M因为他兄长爱好音乐而排斥音乐,与其兄坚持完全相反的穿着风格,当知道为自己看病的内科医生曾经医治好他兄长的病时差点(放弃治疗)离开医院。

    M用了很多年的时间在国内国外进行游说,在监狱里度过一年半的时间。因此他用激起社会不满自己的仇恨而惩罚自己的方式,满足自己要受到惩罚这一近乎有受虐倾向的愿望。这个人的动机与A有着极其明显的相似之处,而应对这样的事情,A曾经较之更加费尽心思。

    出现在无政府主义历史上的另一位新教徒曾经是斯特克尔(Stekel)的病人。N提出了超越共产的社会学说,坚持应该共妻。他主动要求他的妻子与他的无政府主义社团的一名男子同居,通过这样的方式倡导自己的学说。最后他自己的妻子与另外一个男人坠入爱河,向N提出离婚。但是协议还没达成,她发现自己怀上了并不富裕的新伴侣的孩子,因此提出让N认养这个孩子,这样,这个孩子就可以成为N的父亲即孩子的祖父的法定继承人,获得一些财产。当他不得不离婚时,N满足了这个请求,但是他的自尊受到了离弃妻子的伤害。以前,每当他的妻子和别人做完爱回到他身边时,他都会觉得开心,可是现在在他被打击了。斯特克尔认为,N在公共原则上的理念,无论在学说还是实践上都充斥着不合理的想法,因而因为对自己性伴侣的善良宽容而使自己的父亲蒙羞,尽管作为父亲不愿分享孩子的母亲,却依然用宽容代替道德。当这个既是母亲又是妻子的女人舍弃了自己时,N伟大的事业被摧毁,他开始耽于鸦片,并最终毁了身为人子的自己的前程而报复了自己的父亲。

    极强烈的弑父情绪(归因于爱得不到回应)是斯特克尔(Stekel)考察的另外一个项目的基础,O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团队的领导人,他的无政府主义理论打破了戒律付诸了有声有色的实践。他让自己的同伴指挥一群劫盗,劫得金钱开办一份宣传无政府主义的报纸。O是一个私生子,被过度纵容溺爱自己的母亲抚养长大。当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依然活着,但是是个不能外泄身份的人时,他对自己的母亲燃起怒火,因为他觉得自己不再是母亲爱的独享者。对自己未曾谋面的父亲他也感到愤怒,因为他对自己的爱全不回应,不与自己相认。因为他对自己的父亲是个富有、重要的名人这一点深信不疑。O将他的憎恨转移到了对权威那遥不可及的抽象标志上,并致力于破坏这些像皇帝和资本家一样的权力。他的感情也同样向抽象理想化的无父兄弟社会转移,希望人们没有胁迫地生活在一起。他遥远的目标与和谐的方式并不能全部将他突如其来的关于性虐待的想法净化干净,毕竟他让自己的伙伴策划抢劫案。O在蓄意谋杀的冲动行为和自己的罪行上,装饰了合理化的外表,妄图以消除胁迫的理想来掩盖胁迫的本质,这种行为想要获得社会的承认只会更加艰难。

    这就是此类个案的大致历史,故事中情感极其独特和深刻,让我们了解到政治历史上的暗杀者都对父亲怀有刻骨仇恨。E·J·肯普夫(E.J.Kempf)由研究总统加菲尔德(Garfield)的刺杀者吉特奥(Guiteau),和林肯总统的刺杀者布斯(Booth),到认真回顾了一系列相关历史事件后,在他的精神病理学中这样谈到:

    笔者并不认为在青年时代由弑父或仇视父亲的情结引起的所有情感压抑的事情将会最终导致仇杀父母或叛变国家的冲动。只能说情感上的压抑将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性格,如果我们在这种性格成熟的过程中对其不合时宜地压抑,那么将会促使这种性格的孩子产生仇杀父母的想法和行动。如果在孩子年幼的时候缺少相当明确的情感约束,长大后他无疑将会产生仇杀父母的念头。[43]

    私生子,特别是那些父亲身份不明的私生子,将会终生为这样的问题所累:我的父亲是谁?实际上,归属于其他父母而非养父母的幻想已经十分普遍,它就像一个伪装之下的对亲生父母充满敌意的白日梦,等待着变为现实。“我的父亲是个很有权力的富人。”“我的父亲一定是拥有特殊血统的贵族,可是他破灭了我应有的生活。”这种想法产生,并在受害的孩子心里蔓延。龙勃罗梭(Lombroso)认为,经历过这种自卑过程的孩子很多都是政治上有暴力倾向和犯罪行为的人。

    P接受暴力,但是是另外一种暴力。P是一名爱国主义者,他也用自己的行为——在后期战争中自愿参战——来表现自己的爱国主义精神。在战争中他因表现英勇而受到关注。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再次爆发战争。他赞同侵略性的外交政策,那意味着战争爆发的几率增加,他便能像从前一样,期待战争的到来。

    P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在他6岁的时候,他的母亲过世,他与不久后来到家里的继母关系紧张。他的父亲是一位成功的职业人士。

    P在大约7岁的时候开始跟不上学校的课程,而他先前的承诺让每个人都对他充满了希望,这种落差似乎成了他“懒惰”的证明,这使他在家中名声扫地。从此以后,家人开始不断批评指责他,想以此激励他努力学习。后来,当他的旧事被翻出,他当时跟不上学校课程的原因才真正明了了。他爱上了他二年级时的老师,成为老师十分喜欢的学生,他的成绩和学习热情都极好。而三年级时的班主任却让他觉得严苛而无情,他很快就开始看不起她的作风。由于对新老师充满敌意,又不断想念以前的老师,他的成绩一落千丈。

    这次失去家里保姆的事对他的情感生活来说是一次沉痛打击。P的继母刚来到他们家就解雇了原来的保姆。而这位保姆是小伙子的主要情感寄托,因为在他的生母过世的前几年,身体一直有病。保姆的出现给了男孩安定的信心,这对防止孩子产生不健康的恐惧感是非常必要的。只有在P的个案中,才知道为什么这种信心如此重要。马路对面有一位精神病患者,他对着每一位过往的人大喊大叫,吓唬他们。母亲死后不久,P经历了一次打了麻醉药后进行的小手术,他很害怕自己也会死。窒息的恐惧感一再地出现在噩梦里,因此导致他害怕学习游泳。

    P的继母一个让人心烦的因素,因为她是个陌生人又是这个环境中的未知量。同时,她又与他争夺自己父亲的爱。她解雇了保姆,让P认定她是一个恶毒的人。因为家庭的原因,他在学校的烦恼更加沉重,他的思维也被反对继母的念头所占据,或者说,某种替代。

    P的父亲对他有着很大的期待。P印象里的父亲对他的责骂总是很严厉,却少有表扬。他总是幻想自己的父亲死去,或者目睹父亲遭遇车祸。但是他表现出来的却完全是尊敬。无论家里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向父亲辩解说是继母的责任。然而在内心深处,他始终坚信他的父亲对他生母的死以及保姆被解雇都是有责任的。

    P在学校里很受欢迎,因为他有很强壮的体魄和温顺的性格。但是学习对他来说很困难。没有顺利地考进大学,P结束学业后应征入伍。恰好战争适时而来,给了他一个摆脱那个难以忍受的环境的绝佳理由。他希望自己的父亲能为自己感到骄傲。他痛苦地自责,因为他没能成为优秀的人,并潜意识为此寻求惩罚。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带着满腔热忱开始了军旅生涯,并以极佳的方式证明了他个人的勇敢。

    然而战争一结束,他的烦恼又开始了。他顺利地考进大学,可大学却像一所幼儿园。他觉得自己的参军经历让自己变得成熟,不再适合学生的工作和话题。因为被渴望战争的想法困扰,他旧日的烦恼又卷土重来。由此他在职业生涯中经历了一系列的困难。

    回顾他的生平,他的军国主义情结便可以完全理解了。战争给了他尽情放肆地发泄破坏的机会,也给了他摆脱自己的罪行将自己完全曝露给死亡的机会。然而他压抑的仇恨却部分反转指向他自己。他思想中一个有趣的特点是,他个人参与战争的渴望与反对帝国主义剥削落后民众的愤慨相结合。他同情“弱者”。

    Q不同于P,是一名和平主义者,同时也是一名社会主义者。他的个人经历表明,相对简单的思维联系是值得信赖的。自年幼时起,Q就表现出对血的近乎病态的恐惧。后来,当他听说西方的资本主义将带来战争和流血,便对“资本主义”“帝国主义”等相关概念产生了强烈的排斥情绪,并宣称自己是“社会主义者”、“和平主义者”、“国际主义者”。

    恐血症对于他性格的养成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影响因素。慢慢的,他能够回放被屏蔽的记忆,并且发现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产生了如此大的影响,是这个记忆引起了自己对血的恐惧,尽管这个意外并没有完全分析清楚。Q的父亲习惯于每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厨房刮胡子,当时还小的Q对这个过程产生了很大兴趣。一次他的父亲在剃须时用大剃须刀刮伤了脸上的粉刺,血流了出来,他的父亲也吓了一跳。他很快用棉签按住了伤口,大概不久就将这事忘掉了。但是Q没有这么快就遗忘。他发现自己卷入了对这件事的沉思中。他推断,身体上所有的微红部位都充满了血液,也就是说,身体是一个血库,微红的地方都怕被刺伤,那样血液就会流光。

    Q曾经在浴缸里看过他父亲的裸体,他认为自己的父亲使用手掌而非手指往乳头上涂抹香皂。由此他断定乳头处一定是需要特殊保护的地方。因此每一次洗澡的时候,Q都会小心避过乳头处,只用手掌小心地擦拭。

    Q的哥哥有一个习惯,就是咬自己的指甲直到咬出血来。家里人总是因为这个批评他,说这样许多细菌会进入到口腔里。Q开始期待坏事情发生,因为嫉妒他的哥哥,他并不排斥这样的坏事发生。可是当他的哥哥真的病毒感染后,却对Q的打击很大,因为这证实了他自己预言:的确有必要阻止身体血液的流失。

    还有一次,他和自己的姐姐一起玩,在打闹时他的手从姐姐的身体上滑过碰到了她的乳房。他的手指下产生清晰的乳头的触感,这使他立刻产生恐惧,害怕他的姐姐流血而死。乳房的柔软让他觉得那里一定充满了血液。

    在Q四岁的时候,他的祖母去世了。一想到自己所爱的人将面临的遭遇他就倍感恐惧。他曾看过一幅画,画上一个人裸身斜倚着,脸上带着天使般的微笑,画下方的标题为:死亡。因此他推测人在死亡的时候都是没有穿衣服的,并且也要裸身下葬。但是泥土中有虫子,虫子一定会啃食尸体。而乳头又十分突出很容易碰到,因此一定会先被虫子啃食掉。他颤抖着幻想虫子啃食掉祖母乳头的画面,还常常因为梦见虫子啃食自己的乳头而惊醒。

    有一次他跑去自己的姑姑家,正巧碰见还是婴儿的小表弟在吃奶。他的姑姑匆忙地整理好自己的衣衫。因为关心自己的母亲、姐姐和姑姑是如何保护乳房防止其暴露的,他认定是男女有差别,她们有自己的方式方法。

    他在探寻这种解决方法的过程中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困难,在他八岁的时候,他自己创立了一种解释暂时地解决了这个问题。Q指出,男人和女人必须脸贴着脸躺在床上,男性反复地揉捏女性的乳房,像捏气球一样。然后她们转过身去,摩擦彼此的肛门。不久以后,他完成了关于生殖的学说,认定孩子一定是从腹部的一个孔眼处出生的,那个孔眼将会有大量的血喷涌出来。孔眼处一定会流血,且非常的疼痛。

    Q有个可怕的预想,世界随时都有可能在他的身上敲出一个洞,并夺走他的血液,在这种长期困扰中,Q变得极其怯懦。他害怕祖母的猫,每当看见狗他就会跑到他母亲那去,他还担心喂马时自己的手会被咬掉。因为害怕失误的球会打伤自己,他讨厌观看球赛,他像躲避恶疾一样地排斥昆虫、蜥蜴。在外玩耍时,他从来不和人争斗,其他男孩子欺负他时他就只会嚎啕大哭。有时他被骂作犹太人,他不回击反而怨恨自己的父亲。他把自己的不祥预感散布在雷鸣、闪电、火种、红色的事物以及许多关于食物的文章中。

    与他在外面的行为举止相反的是他对长他十岁的哥哥的态度。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哥哥,并用拳头打他,直到哥哥厌烦地回击。这时他就会去向别人寻求安慰。Q的父亲觉得哥哥过于粗暴,小弟弟应该从哥哥那里得到点什么,而母亲却一并安慰两兄弟,尽管她责怪两个人都没有像兄弟那样彼此友爱。

    尽管两兄弟表面上十分友好,内心对彼此却充满敌意。Q重病的时候,他的哥哥对他关怀有加,甘愿忙里忙外,在床边服侍,以这样的方式引人注意。当Q转危为安时,由于弟弟这个闯入者破坏了母亲与自己的关系,他又巴不得弟弟早死早安。

    Q嫉妒哥哥的成就,常常不合时宜地将自己和他相比较。他的哥哥不仅在班级里成绩优异,还能演奏小提琴赚钱。尽管Q在班级里的成绩也很不错,但在自食其力方面无疑比不上他的哥哥。这种嫉妒在他几个梦境中表现了出来:

    梦境1:我的哥哥要结婚了。他穿着礼服,一行衣着整洁的人来祝贺他。第一个人和他握手的时候,他不小心向后倒下去,紧接着后面的人都像保龄球那样被撞倒了。

    梦境2:我和哥哥在家附近的街道上散步。我听到了一声尖叫。一个意大利人正在追逐一个正跑进一家商店避难的怀抱婴儿的妇女。那名意大利人把妇女推倒了。我的哥哥走进商店想收拾那个意大利人,但也被撞倒,最后是我去制服了那个暴徒。

    在Q的经历中,对哥哥的妒忌只占次要位置。造成恐血症的根本原因是那次关键的经历,其创伤性的影响是那些先被调动起来又被压制住的力量造成的。Q和他的父亲一起居住,那次流血的小插曲唤醒了自己对父亲的死亡的潜在愿望,以及对残缺(阉割)的强烈恐惧。血的重要意义在于,它涉及到对最激烈冲突阶段的复原。为了逃避这种时刻,Q总是成功地让自己立刻逃离可以见到血的场面,否则他就会晕倒。值得注意的是,Q没有在剃刀划破粉刺的那一刻立即昏倒,而是直到这一幕继续发展,血明显流出来,能量势不可挡的那一刻,这种情绪反应开始高度集中,一种自我伤害(昏厥)成为了Q唯一的逃避方式。

    下面关于梦的简短记录能透露出一些根本情况:

    梦境3:我看着被雪覆盖被路灯照亮的城市街道。美国总统沿街行走,突然脚下一滑跌倒了。这时我的注意力被街道远处两个在拉紧的绳子上跳跃的杂技演员所吸引。他们正以充满好奇的机械性动作前前后后跳过横拉在街道中间的绳子。

    杂技演员有节奏的跳动是对亢奋生殖器官的一种画面感的呈现。总统则是对父亲的一种权威替代。当父亲在路上有所偏离,生殖器官上的兴奋就会变得安全。既然父亲禁欲(禁止手淫),这表达出主体性格中想要在被压抑的性冲动方面获取更多自由的欲望。这种认同于哥哥的积极认同被压抑,以相反的认同于父亲的方式纠缠在一起表现出来。

    梦境4:一只像鹅或像鸭子的生物在路上来来回回被两只狗追捕。这个生物的喙和头都是红色的,后背、翅膀和羽翼为蓝色,胸口是白色的。那两只白色的长毛狗追着它在街道上跑来跑去,但因为过于急躁始终没有追到。来回跑了两圈后,那个始终以奇怪呆板的姿势移动的生物朝着一个刚走到门口两条腿跳着走的人跑去。那个男子是中年人,头发却全都白了,穿着白色的睡衣裤。他说:“我的腿是虚弱的腿,我的健康就是地狱……”我穿着白色的大衣站在我姐姐的一个朋友的房子外面,我对我姐姐的这个朋友也曾有过好感,但是因为她比我大,且没有那么大的魅力,也就不了了之了。我刚刚放弃了一个情人。这场景被街灯照亮,并且因为地上的雪的反射而更加清晰。画面中的男人是谁,无从知晓。

    有着红色的喙和头部的奇怪生物象征着阴茎,两只狗(哥哥)试着去俘虏它,但是父亲保护着它。然而他们想要主宰的渴望并没有完全的消失,毕竟老人也越来越年迈。

    有一段时间,Q的一些作品显示,性能力与死亡有着巨大的关联。死的是多是他自己,而不是他父亲,或者与他父亲同时去世。随着阉割焦虑不断上升,对血的恐惧有所下降,梦境、文字风格、立场以及其他重要的行为都向更加简易和自信的方向转变。

    我们可以看出,合理的理论和喜好对于个人来说并非天外来客,而是个人性格必然趋向的表现。因此,理论至少是个别的暗示,一些人由于这些表面的主观猜测而信奉了他们。举个例子来说,悲观现象在老年人中很常见,尤其当他个人性能力衰退,且在个人改造世界的计划,即试图恣意纵情的邪念,已经超越他的能力并且被公然藐视的时候。在极端情况下,这类事情的解决方法非常明显清晰,就像R。R相信世界从坏的现状向更坏转变,战争和关于战争的流言正在破坏着世界。他在关于维护世界和平的计划上下了很大功夫,致使他陷入了困惑的状态。他会到公园去,找到远离污浊的地方,像耶稣为耶路撒冷哭泣一样地为世界的一切悲惨遭遇而哭泣。一次路过集市,他看见一些小鸡被关在笼子里,笼子里没有一滴水。忍受不了这种残酷情形的他回家躺在了床上。他认为自己被选中去完成拯救世界的任务,他已被赋予了不寻常的、甚至超自然的对人类动机的理解力,以及医治精神疾病的特殊权力。

    R创立了一个私人的宗教组织。他说他将太阳视为上帝,视为基督和真理的象征(也就是男子气概)。当他需要与自己的精神进行沟通的时候,他习惯于面对着太阳,重复着自己发明的祈祷文:

    太阳,世界的中心啊!你用爱温暖世间。荣耀归于上帝!你从东方升起,照亮所有愚昧和邪恶的角落。荣耀归于上帝!就像叙利亚的主人在以色列孩子面前一样,你在上帝面前驱除黑暗!荣耀归于上帝!就像叙利亚的主人在以色列孩子面前一样,你在上帝面前驱除黑暗!荣耀归于上帝!等等……等等。

    他开始吟诵,摆出高贵英勇的姿势——手臂向后,头高昂。继而他感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它会摧毁这个世界。世界像一条巨蟒,一条熟睡的巨蟒。

    R以这种方式走向老年,他的故事并没有充分展示出更多的这些反应模式的发展。他是一个贫困家庭的独生子,只能自己玩耍,与书为伴。一些当地的律师对他很感兴趣,资助他完成学业。他广读法律著作获得了成为律师的资格。过了多年的不稳定的生活后,他被挑选到各个地方政府,后来进入国会。他很快就被当成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理想主义者,只喜欢做幻想类的演讲。他的立法生涯在《国会记录》(Congressional Record)中的记录表现平平,包括退休金定额的条例和关税讨论的“深入评论”。他反对菲律宾兼并,敌视帝国主义;一方面他与他的党派保持一致,另一方面也尊重个人信仰。在被立法机关挫败后,他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地学习法学,开始注重培养自己研究和写作的能力。他的一部出版作品是一篇关于人类公共事务的主题不清的论文,这部作品准确地反映了他思想多变、辞藻华丽、多有上进的文字功底。在他尚年轻时,他与一位同龄女子结了婚,没有儿女。

    当人的性格由躁狂抑郁转为多疑,对于世界的模糊和无所不包的悲观情绪便会极端地表现出来。在公共生活中比较突出的人都有可能成为这种攻击的对象。有人可能会试着猜测,团体估测中个体的重要性可能会被关于他或针对他的“流言”而左右。作为这样一个思维奇怪的人,S写了一大箱关于控诉公职人员受贿和被“商界大亨”控制的信件,并向政府方面提出了建议。他痛斥一些高级官员对自己的迫害,尤其是石油大王辛克莱(Harry F.Sinclair)。他将这种遭遇归因于他写给最高法院院长的一封名为“他的荣誉”的信件,这封信要院长关注他已经公开发表的对蒂波特山(Teapot Dome)油田丑闻的观点。该信点名将“辛克莱先生”作为责任方。从此,“辛克莱先生”这一事件让他找不到工作,并导致他的妹妹将他赶出门外。在他的离婚过程中,他给美国律师协会写信抗议代理妻子案子的“讼棍律师”们,并声称塔夫脱(Taft)先生和鲁特(Root)先生将在随后的几天里在报纸上对他进行答复。当约翰·戴维斯(John W.Davis)先生仍然是总统候选人时,他给他写信描述他自己,S描述了他经受过的众多苦难。戴维斯不屑回复,没有理睬。因此S没有投他的票,并且认为柯立芝(Coolidge)的当选应归功于他。“我给赫斯特(Hearst)先生写信,相信我能扭转局面。”在这封信中,他披露戴维斯与华尔街有不正当联系,这一点足以让赫斯特动摇。在采访的回答中,他说:“世界将发生什么?只是比从前更多的恶作剧罢了。”

    遗憾的是,除却对其他类似的人的相同行为的描述,仅这些关于S的叙述对于了解S的发展来说太过单薄。的确,假如可以概括的话,他的经历表明了不和睦的家庭环境带来的影响。我们知道,他的父亲大部分时间处于醉酒状态,孩子们也常处于沉闷的氛围中。S五岁的时候,开始与一直想要将他带离酗酒的父亲身边的祖母一起生活。在S十五岁的时候曾经回来过一段时间。那之后他很快将他的妹妹从可能被他们的父亲虐待致死的境况下解救了出来——他的父亲曾酒醉后发怒掐住她的脖子按在墙上。S成为了一名优秀的机械师,但是后来却放弃了。

    另一个“奇想”用这样一种独特的理论来解释威尔逊总统的领导。T说,他发现威尔逊并不是美国的国民。他在他的草拟问卷中第一次提及这个问题,当这个事实得到普遍认知后,威尔逊逃往法国想以此躲避暴怒的美国人民的愤慨情绪。后来他又因为对自己的新的负面消息感到良心上的愧疚而生病。威尔逊年轻的时候曾经参与过后来反对他的政策的共济会(masonic)阴谋。T的继父是一个圣地兄弟会会员(与共济会相对的组织,译者注),可能为这种错觉提供了铺垫。按照T自己的说法,他是苏格兰女皇玛丽的嫡亲,有对接近世界末日的先见之明。能安度千禧年的成员“是信念而不是宗派”,只有两亿人能被解救,只有T能够掌控他们。

    从以上这些摘录可以看出,政治观点的意义无法脱离他们代表的个人动机而得以领会。对客观关系的洞察程度是一方面,而“公共”或“明显”的含义对“私人意义”的推动程度则是另一方面。当我们看见公共举动中的私人意义时,解释政治行为的充分意义的问题就会进入我们的视野。对于由个体主观(或客观)力量深度参与的政治进程来说,其普遍理论中是否有什么暗示?这个问题我们下一章进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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