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惫（1）

    杨光的话让梅葆莫名其妙，她看他一眼，说：“我们刚才在厨房忙，忽然听到安琪惊叫，第一反应当然是要去看看怎么回事，我妈当时又是站在门口的，就出去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我还问了，她说没事，是和你在玩，杨光，这没什么不正常的啊？怎么能谈得上是不放心你呢？”

    “梅葆，我也早就想跟你说说这事了，自从你妈来了以后，你看安琪都被她惯得变了个样了，什么事都得跟着看着，生怕她摔了碰了，衣服鞋子也要帮她穿，连洗个澡都要拿着浴巾站在卫生间门口等，这样下去对孩子不好。”杨光不满的说。

    “杨光，老人看孙辈都免不了娇惯些，安琪又是我爸妈从小带大的，这两年安琪在我们的教育下长大了也独立了很多，可在我妈眼里可能还是把她当成小孩子看的。”梅葆解释着。“再说妈也就住这几天，你就别那么计较了吧，何必硬要去改变老人的习惯。”

    “这怎么能是计较呢？再怎么着孩子还是要有规矩的，不能让你妈那么惯。”杨光说。

    丈夫话忽然让梅葆想起了当年婆婆顾芬的口气，这个男人太让自己难过了。自己的母亲已经算是知书达礼的老人了，杨光如此挑剔几乎不可理喻。

    “你吃晚饭的时候不高兴，又给我们脸色看，就是为了这个？”梅葆问。

    “当然，这能让我高兴吗？你告诉你妈，我的孩子不能这样带，要教育好才成。”杨光说着，声音也大了起来。

    “那你觉得你爸妈把你教育好了吗？你们家可从来都是讲究你说的那个‘规矩’的，可你对我家的老人有最起码的礼貌和体谅吗？”梅葆冷冷的问。

    杨光楞了一下，火冒三丈的：“董梅葆，怎么着，我们家不如你们家有文化是吗？可我现在看你们家的教养也不过如此吧。”

    两居室的空间很小，梅葆当然最担心母亲听到他们吵架，这时候只能站起身来去了卧室，停止了争执。而同时，在安琪房间里的苏音还没睡着，还是听到了个大概。

    “奶奶，爸妈是吵架了吗？”安琪小声问着睡在地铺上的苏音。

    “宝贝，只是说说话而已，乖，睡吧，有奶奶在呢。”苏音安慰着孩子，心里去很是担心梅葆。

    苏音的两个眼睛终于都做完了手术，三天以后视力就开始慢慢恢复。但术后每个星期都要复查一次，三次以后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就算完全康复了。那天从医院复查回来，苏音忽然说：“梅葆，我离开家都一个月了，你爸那边我也不放心，你帮我定张机票明天回杭州吧。”

    “妈，还有两次复查呢，干嘛那么着急？”但梅葆心里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复查也可以回我们那的医院做，我现在的感觉也很好，连眼镜都不用戴了。”苏音笑了笑。“梅葆，听话，去买票，我已经决定了。”

    晚上吃完晚饭，苏音上楼去跟顾芬和杨天林夫妻道别。

    董梅葆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客厅里等杨光回家，当楼下终于亮起“宝马”的车灯时，梅葆的心里却已经没有了温暖，只剩下了疲惫。

    “杨光，我妈明天就要回杭州了，下午的飞机。”梅葆说。

    杨光显然是没想到这件事，他奇怪的问：“干嘛走那么急，出什么事了？”

    “是啊，连两次复查的时间她都不愿等了。”梅葆叹了一口气。“我妈那什么事都没出，是我们出了事还非要吵架给她看。”

    “嗨，这有什么啊，我还不是为了孩子好，就事论事罢了，你妈也太敏感了吧。”杨光想起来，自己那天跟梅葆嚷嚷过几句。

    “杨光，你能换位思考一下吗？你妈如果难得来一次，我没事找事吵架给她看，说她这不对那不对，破坏了这个人家里所谓的‘规矩’，你妈会怎么想？”梅葆问他。

    杨光一时间卡了壳。

    眼泪从梅葆的眼里一滴滴溢出，她狠狠地擦了一下，然后说：“杨光，本来我觉得你是个孝顺的儿子，对我的父母我不要求你视为亲生，但最起码的礼貌和照顾你应该是不会少的，这也是你从小所受教育的一部分吧，可这次我妈来你又是怎么做的？”

    “嗨，我不是工作忙吗。”杨光这么说着，也有点心虚。

    “就因为体谅你忙，我妈来了就几乎什么没麻烦过你，我们天天早晨看着你的‘宝马’就停在楼下，我们却要坐地铁叫出租在医院之间来回，即便如此了，你还要挑剔我妈和孩子之间的那点亲昵，对我嚷嚷也毫不顾忌我妈如果听到了会是什么感受！现在，她要回去了，我拦不住也不愿拦！”梅葆说。“可杨光你想过没有，我远嫁他乡，本就成了父母最大的牵挂，我妈难得来一次，你就不能让她高高兴兴地走吗？让爸妈安详晚年吗？我们对父母最大的孝顺不是给他们多少礼物多少钱，而是让他们知道我们过得好！”

    在董梅葆一连串的质问下，杨光面红耳赤。

    “来生，绝不再远嫁！”董梅葆最后一字一顿的说。

    结婚不过才两年半的时间，一切就已经开始面目全非，与其说都怪别人的挑拨和离间，不如说自己的丈夫也太过脆弱与天真了。梅葆这样想着，泪水就不断着……

    此时，楼上的顾芬和杨天林也对苏音的突然离开感到奇怪。

    “亲家母啊，是不是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啊？”杨天林问道。

    “哪里，是离家一个月也想回去了，梅葆的爸爸心脏不太好，一个人住我也不放心，大女儿又出国了。”苏音说。“我还要谢谢你们帮忙挂的专家号，现在我的两只眼睛恢复的都挺好的。”

    顾芬却心里有数，杨光的行为一定是造成这个后果的原因。

    “如果杨光不懂事得罪了您，我代他向您道歉。”顾芬说。

    “谈不上他有什么得罪我的，即便有我也不会和孩子计较。”苏音摇了摇头。“只是，他和梅葆之间只怕已经不是谁得罪谁的问题，而是伤害的结果了。”

    杨天林和顾芬相视叹息，然后顾芬说：“我们是知道的，问题是很严重，也是我们没教育好儿子啊，让梅葆受委屈。”

    “我了解自己的女儿，这样的委屈最终都会化成她独自面对生活的动力，可杨光呢？辜负到花谢又想等着花开？”苏音说。

    疲惫（2）

    第二天中午，梅葆和苏音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去机场，杨光却破天荒地出现在了房门口。

    “妈，能不走吗？”杨光站在苏音面前，低声说。

    “杨光，机票都定好了，在这住了那么久，我也该回家了。”苏音说着，拿起行李箱。

    杨光一把抢过那箱子：“妈，我知道您是生我的气，梅葆昨晚都跟我谈了，我想了一个晚上，今都没心思上班，是我对不起您。”

    苏音看了一眼梅葆，她只是站在旁边，什么也不说，表情淡然。

    “杨光，只要你能好好待梅葆和安琪，我和她爸就会很开心了。”苏音说。“在北京，你是梅葆的爱人也是亲人，不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多想想这个。”

    梅葆拿过行李对杨光说：“我们该走了，不要误了飞机。”

    苏音亲了亲安琪的小脸，又嘱咐了几句，和孩子说再见的时候，她几乎也失去控制，但还是强忍下眼泪，怕吓着安琪。今天，这样的告别，也并不是苏音想看到的，从此只怕更是牵挂多多了。

    杨光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下了楼，开车送苏音去机场。

    梅葆在机场和母亲告别：“妈，对不起。”

    “傻孩子，不是你的错，妈妈只是心疼你。”苏音拥抱了一下女儿。“梅葆，什么时候你都还有杭州的家呢，我们永远是你坚强的大后方，记住我的话，要想办法努力带着杨光一起成长，别轻言放弃。”

    当母亲的身影消失在机场大厅的尽头时，梅葆知道，从此以后自己的家人可能都不会再来北京了。

    回去的路上，梅葆一言不发，心里的痛楚一阵阵地袭来，让她不堪……

    “梅葆，你怎么了？”杨光一边开车一边问。“是妈跟你说什么了？”

    董梅葆只是摇了摇头。

    “我都已经跟你妈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啊？”杨光有点急了。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是做错后道个歉就完了？！”梅葆忽然声音高起来。

    “得、得、得，我不跟你说了啊，你要去单位还是回家？”杨光问。

    “停车！现在停车！”梅葆还是激动不已。

    “这是环线不能停的，你想干嘛啊？”杨光不耐烦起来。

    “我让你停车！”梅葆摇动着车门。

    杨光靠边停下，她就冲了下去，在车流如水的环线上，泪如泉涌。她向前面的一处入口猛跑着，连脚上的凉拖掉了一只也不管不顾。

    杨光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从来没见过一向优雅娴静的董梅葆会有这般疯狂地举动，当他反应过来开车追上去时，梅葆已经消失在入口外的辅路上。不断有车从那里开进环线主路，杨光没法再追了。

    辅路上也车流如织，董梅葆却只是木然的在其中穿行，全无危险的意识。不断有车按着喇叭，躲避着这个恍惚的身影。

    这时候，有辆车在她身边缓缓停了下来，把她扶进了车里。车再启动时，梅葆坐在后座上放声大哭，只见那前面的驾驶位置上，陆根生表情凝重。

    今天中午陆根生约一个客户吃饭，结束后独自开车回公司。经过这个路段时看到前面的车都在减速纷纷避让着什么，当他到了跟前，却惊讶的发现那个在马路上乱走的背影居然是董梅葆。头发散乱，泪痕满面，光着一只脚，浅蓝色丝质长裙也因为主人的伤心失去了原本的华彩。

    陆根生看了看后座上哭泣的董梅葆，犹豫了一下，然后把车开向了公司的方向。

    到办公室安顿梅葆在沙发上坐下，陆根生又让秘书拿了双拖鞋进来。此刻的董梅葆已经渐渐平静，她进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候换了拖鞋也洗了脸。

    “谢谢你，我现在已经没事了。”她向陆根生道谢。

    陆根生却还是心情沉重，一向讲究仪表的梅葆今天却以这样的状况出现在大街上，不用问都知道发生了严重的事情，自己一直担心的还是成了事实。

    “梅葆，你的婚姻不幸福是吗？甚至都不快乐。”陆根生说。

    董梅葆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自己的心痛会被前夫看到。包里的手机一直在响，她却看了不想看一眼。

    “哦，发生了点小事，原本也没那么严重，只是我这段时间一直很累，所以刚才失态了。”梅葆轻描淡写。

    “我知道你是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的人，可如果不是积压太多，你是不会这样的，能跟我聊聊吗？”陆根生说。“毕竟你是安琪的妈妈，你的状况如果不好，我也会担心安琪的成长环境。”

    董梅葆叹了口气，说：“孩子你放心，我会带好她的，大人的事情也不可能都会影响到孩子。”

    “梅葆，你现在的丈夫我们有过一面之交，那根本就是个不成熟的大男孩，我也一直怀疑他能否给你们足够的爱。”陆根生说。

    “陆根生，我的丈夫我比你了解，你不要那么武断，再说，你在我面前说我丈夫不好也不是件光明磊落的事情吧。”梅葆说。“你就曾经给过我们足够的爱了吗？谁的爱都需要在生活的历练里慢慢成熟的，你没有权利指责我的丈夫。”

    梅葆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只是一脸倦容，让陆根生更加内疚起来。

    董梅葆拿起剩下的那只凉拖，笑了笑说：“可惜我最喜欢的鞋子跑丢了一只。”

    “梅葆，你在这歇会再走吧，我出去。”陆根生说。

    “不了，安琪自己在家，我要赶紧回了。”梅葆站起身。

    “我送你。”陆根生去拿车钥匙。

    “免了吧，你就别在跟着添乱了，至少现在的你是成熟的。”梅葆苦笑了一下。

    陆根生有些无奈的看着梅葆走出自己的公司，炎炎烈日下，步履依旧有点蹒跚。他当然知道自己其实什么也做不了，正如她说的那样，他做什么或许都只是添乱，让她更加被动。他现在只能这样远远地看着梅葆和孩子，期盼着她们最终幸福。

    杨光不知道去哪了，梅葆回到家，在安琪面前依旧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陪她玩、陪她笑，又强撑着去厨房做了晚饭陪着孩子吃，自己却食而无味。

    疲惫（3）

    杨光开着他的车在董梅葆跑下去的地方转悠了半天，也没看见她的影子，打电话也一直不接，发短信更是不会。打回家时是安琪接的电话，说妈妈没回去。然后，他狠狠地把手机砸在了副驾驶的座位上，现在就只剩下了生气。

    董梅葆如此激烈的举动无疑是触怒了杨光心里，不能触碰的那点所谓男人的尊严，一直以来，他已经习惯的是她的温柔和安静，她甚至都很少大声说话，什么都是不急不忙却又是井井有条的。苏音的突然离开，原本杨光是感觉到了自己做的些许不妥之处，可歉也道了送也送了，也只是因为看不惯老人对孩子的溺爱，毕竟安琪是跟着自己生活。董梅葆的反应却有点让杨光莫名其妙，至于吗？他这么想着。

    他没有回家，直接去了公司，下午还有个会要开，他却心乱如麻。

    秦明秋开会的时候就看出了杨光的反常，今上午请假说是要去送丈母娘，多半是送出了什么事，自己前几天也曾经听杨光抱怨过老人管孩子的事。与之前相比，杨光现在除了工作上的话题也愿意跟自己说点家事了，秦明秋当然高兴，这是他和自己又走的近了。以前的杨光几乎不主动提及家庭琐事，看的出他是在刻意保持着生活里的距离。

    “杨光，今有心思？开会也走神。”秦明秋倒了杯热咖啡拿给杨光。

    “嗨，对不起啊，是有点烦心事。”杨光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梅葆的手机已经关机，那个家好像回也不妥，不回也不妥。

    “最近我看你好像都不是那么高兴似的，后院起火了？”秦明秋还在拨火。

    等杨光一股脑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秦明秋后，自己心里才忽然觉得好多了。

    “嗨，到底还是小地方的人，来了北京就觉得你这个做女婿的要怎么怎么样，稍有不满意的就甩脸子看，没想到董梅葆也免不了俗。”秦明秋阴阳怪气地说。

    “我今也没想到梅葆会给我来这一招，有事说事呗，最讨厌女人在大街上瞎闹。”杨光和秦明秋各点了一支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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