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子风在一处悬崖下面发现了一只火狐。那只火狐正躺在一丛柔软的荆棘上,头向前伸着,眼睛闭着,它好像睡着了。睡得很安详。
子风很高兴,这下可以发一笔小财了。子风常听山里人说,火狐的皮子,是极珍贵的。做成围巾,围在脖子里,雪天走在外面,雪花离人头顶还有三尺远,就飘到一旁去了。
这得要一张完好的皮子。完好的皮子价钱高。那就得打火狐的眼睛。子风端起枪,一杆传了三代的老双管猎枪。忽然,子风的手颤抖了。他看见了一颗小脑袋,那颗小脑袋是从火狐的肚皮下面钻出来的。它还顽皮地朝四周望了望。
子风心里就有了一丝的不忍,他想把手指从扳机上挪开。可是,枪还是响了。子风说不出这是什么原因。那声枪响很轻微,要不是那只火狐绝望的哀鸣,子风根本不会相信枪已经响过了。
子风很内疚,他觉得自己不是猎人。他朝那丛荆棘走过去,腿有些酸软。那只幼狐还钻在母亲的怀里,它好像并不知道身旁发生的事情。子风把这只幼狐抱了起来。他的心有点疼。
那只幼狐很温顺,它一点也不认生,也不害怕,还用两只小眼睛朝子风的脸上打量。子风觉得那眼神很古怪。
回到家时,已是黄昏,子风叫响了自家的那扇柴门。梆梆梆,梆梆梆,他一连叩了十余声。第十三声,柴门才“吱呀”一下,裂开了一条缝。接着,子风就听到了一种声音: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好像是从旷远的荒野上飘过来的。很单薄。子风看见了一张脸,一张因恐惧而变得青白的脸。子风看上好半天,才认出原来这张脸是老婆的。子风无缘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子风老婆好像有点害怕这只幼狐。她不敢和它对视,正眼看它一下都不敢。她说,她老是从幼狐的眼睛里看到一座衰草萋萋的坟墓。
子风不管这些,他很喜欢这只幼狐。喜欢得有点过分,让老婆都眼红了。这只幼狐,有个很奇怪的胃,它喜欢吃两样东西:一样是悬崖陡壁上爬行的壁虎,一样是荆棘中穿梭的蜥蜴。这是两种原始的小动物,幼狐竟喜欢吃这样的东西!它吃这两种原始的小动物,和小孩子咀嚼五颜六色的糖豆儿差不了多少,口水都流了下来。
这时候,子风就坐在一旁,半眯着眼,抽烟。抽旱烟袋锅子。脸上带着一种安慰。他脸上布满了皱纹,像久经了沧桑的丘壑。手枣树皮似的,粗糙已极。仔细看,手和脸上都有缕缕的伤痕。
一天中午,天色灰暗。在一处悬崖上,子风突然看见一只硕大的壁虎。那是一个鬼精灵,它在朝子风微笑,那微笑充满了诱惑。
子风带上小罩网(他把逮壁虎、蜥蜴当成一种活干了),分开纵横缠绕的荆棘,紧握着坚韧的藤条,一点一点地往上攀援。那悬崖越来越陡峭,子风就有了怯意,他抬起头,想再估摸一下壁虎离他的距离时,却惊恐地喊叫一声,从悬崖上滚落下来。事后,子风对大家说,他抬头时没有看见什么壁虎,却看见一尾怪异的大蛇!
开始几天,子风在家里养伤时(他身上擦伤了好几大块,脚心还被碎石片刺了一个一寸来长、深可见骨的口子),每天黑夜,都觉得脚心怪痒,火辣辣的。这种感觉好像都发生在梦境里,他惊醒的时候,都要出一身冷汗。有一次,他醒来时,见一小团火红从窗口倏忽而逝,再看脚上,那个一寸来长的口子奇迹般地愈合了。子风觉得这事蹊跷。
自打这只幼狐进门,子风就觉得老婆和他生分了好多。现在,老婆不光惧怕幼狐,她更仇恨幼狐了。有一天,老婆把这种怨愤都发泄到了子风身上,结果,两个人就大干了一架。
那是一件小事。那天清早起来,子风老婆喂鸡的时候,发现少了一只。咕,咕,咕。她连叫了三遍,结果还是少了一只。查了查,这下老婆就火了,少的恰恰是她所喜爱的那只九斤黄老母鸡。这时,子风正给那只幼狐洗澡。老婆一下子就把问题想明白了,她认准了九斤黄是被这只幼狐祸害的。她就发作起来,歇斯底里地,很怕人,后来,她还冲进了厨房,抡着一把菜刀出来了。
她抡菜刀,是想杀谁呢?她谁也杀不了。子风没容她近身,就迎了过去,抬起他小坛子般的一只拳头,在老婆胸脯上两个棉花垛之间轻轻地来了那么一下。仅仅一下,老婆就瘫软如泥了。
老婆就大哭,在地上翻滚儿。不知道为什么,她哭得很凄恻。尖厉的哭声划破了山村清晨宁静的天空,很像一道道雷电交加。
后来,还是子风让了步。老婆有老婆的办法,她能让子风让步。子风自己订制了一个大大的木笼子,把幼狐圈了起来。
可是,夫妻间到底还是有了一道裂痕。
若干天后,再一次风波迭起。
那时,老婆的弟弟正在筹划结婚,新娘子像中了魔,突然非闹着要一条全狐的皮子不可。老婆从娘家跑回来,把子风叫到跟前,说,这张皮子就从你身上着落。子风不高兴,他不愿意干,他说他不想再打猎了,他准备回老家——圉镇去。老婆说,你不干我就把那只小狐狸宰了充数。子风火了,怒火直顶脑门,他想朝老婆那张虚胖的脸上甩两耳光,啪,啪,要脆脆响的。可是他没敢,这回老婆表现得大义凛然,好像她代表正义的一方。
子风走进了小酒馆。咕嘟嘟,他喝下去了大半瓶子的老白干,脚都点轻了,没根了。他一把抓过老双管,走进大山里去了。
三天后,子风回来了。进了村子,他不是自己走回来的,他不会走了。他是被人从山里抬回来的。他的面目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那杆双管老猎枪也拦腰断成了两截。抬他回来的人说,他们是在一处悬崖下面发现子风的。他整个地躺在一丛柔软的荆棘上,躺着的姿势极是自然,睡着了一般,看不出有一丝的挣扎,脸上还依稀挂着微笑。这真让人想不通!
有人推测,子风是从悬崖上摔下来的。但这到底只是一种推测了。
子风被抬进了当初黄昏的那扇柴门。老婆很冷静,这叫人多少有点不解。她脸上还有一种神情,像是告诉大家她这才出尽了胸中的那口怨气。
可是,到了第二天的清早,凄厉的哭声又一次撞碎了山村宁静的天空。这是老婆哭的。老婆哭得很悲凄,还没见过有人这么哭的,嘴圆圈镀了一层厚厚的白沫,都干了,眼睛也渗出了血丝。后来,她哭哑了,嘴空“啊”,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她还拼命地撕拽自己的头发。院子里有棵老枣树,她拽着头发在那上面碰头,发疯发狂般地,咣,咣,咣,老枣树都有些受不住了。黄昏,这老婆就傻了。她老是重复一句话,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不久,村外的荒地上,果然就多了一座衰草萋萋的坟墓。
后来,这傻了的老婆把那只幼狐从大木笼子里放了出来,天天去山里逮蜥蜴和壁虎,饲养它,把它喂得肥壮壮的。幼狐长大了,老婆就把它放归了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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