圉镇大街上新开了一家古玩店，做一些古玩字画的买卖。
店主不像是本地人，他的口音很杂，有点荆襄一带的腔调。
店主姓杨，因其眼大，镇上人都喊他杨大眼。
杨大眼很少在店里闲待着，他把生意上的一摊子全都撂给了他的老婆王氏。王氏生得很瘦弱，小鸟依人的样子，平时也不大说话，可她的眼很毒，你拿着假东西进去，没有能够瞒得过她的。
每天早晨，杨大眼都要拎着一架鸟笼子，去“文姬茶肆”喝茶。
时下汴京习俗，玩鸟成风。圉镇此风尤盛。早晨，街坊茶肆中，到处都能看见这样的一些人：趿拉着鞋，露出丝绣的棉袜跟，衣裳都不系扣子，衣襟斜挎着用一根黑带子捆在腰上，左手握着一尺来长的湘妃竹烟竿（有大拇指粗细），右手不用去看——一准是一架鸟笼子了！
喝茶的时候，茶肆的房檐下一溜挂满十来个鸟笼，笼子里都是些很常见的鸟：八哥、画眉、白头翁、黄金翠……这些鸟来到一起，似乎很兴奋，翅膀扇得“扑棱扑棱”直响。
早茶用过，大家就谈论鸟，这些鸟经过驯化，都会摹仿一些别的叫声：譬如有的能摹仿小狗“汪汪”的叫声，有的能摹仿公鸡的啼鸣声，还有的能摹仿女人撒娇的声音……
谁的鸟叫得好听，摹仿得声音多，他的鸟就是好鸟。大家眼里就会露出一些羡慕来。
杨大眼养着一只画眉。这只画眉口很全，能叫“十三套”，而且叫起来声音清脆响亮。杨大眼把鸟笼子往茶肆的屋檐下一挂，这只鸟就一套一套叫将起来。其他的鸟一下子都成了哑巴——惹得其他喂鸟的人眼睛都红了！
镇上有几个无赖，觉得让外地人的鸟压了一头，心下很是不忿，他们谋：划着要么把这个外地人的鸟毒死，要么抢过来。
一个浓眉如马鬃的汉子站起来喊：“看我的吧！”
他大步来到茶肆的房檐下，伸手托住笼底，把杨大眼的鸟笼给摘下来了，也不言语，拎了就走。
杨大眼正在茶肆里喝茶，见了这一幕，慢慢站起身，也没见他怎么慌张，只几步竟拦住了壮汉的去路，手指朝壮汉的肋下一点，壮汉顿时僵住，拎鸟笼子的那只手也缩不回去了。杨大眼取了了鸟笼，缓缓离去。
无赖们大惊，才知道杨大眼是个耍家子。但他们又被这个外乡人教训了一顿，更是恼怒，那个壮汉无赖咬牙切齿道：“不出这口鸟气，我誓不罢休！”
他便去找他表哥。这个壮汉的表哥，是雍丘地盘上的无赖头儿，统领着上千个无赖。
这天黄昏，杨大眼接到了一封信，约他某某日去圉镇西八里地的慈悲寺决一生死。慈悲寺是一座破寺院，早已荒芜得没有一个僧人了。四周长满了庄稼。
杨大眼回到了家里，有些闷闷不乐。王氏见了，问：“你心中有事？”
杨大眼叹了口气，道：“祸事来了！”就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
王氏又问：“你想咋办？”
杨大眼说：“这事麻烦，你不杀他们，他们会把你杀死；你杀了他们，又会被王法杀死，咋着都不好办。”
王氏道：“赴约时我也去！”
杨大眼摇摇头：“还是让我一个人去送死吧。”
到了约定的这一天，杨大眼背了两把一尺多长的朴刀，独自来到慈悲寺，慈悲寺里里外外早站满了黑压压的众多无赖，看上去有七八百人。那个壮汉无赖见了杨大眼，忙对一个中年人就：“就是他！”
中年人想必就是无赖头儿了。
无赖头儿朝前走了两步，一拱手，冷笑道：“进招吧！”
杨大眼也一拱手，说：“请！”
二人正要动手，忽听一个女子喊道：“且慢！”
杨大眼大吃一惊，扭过头去，见王氏正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寺来。
众无赖也都愣住了。
王氏站在一个高处，对众人说：“你们这多人围攻我丈夫，我丈夫不出重手，就无法解围；若出重手，你们都会命丧他的朴刀之下……”
众无赖哗然，都有点不大相信的样子。壮汉无赖狂喊：“我不相信这么多兄弟收拾不住他一个人！”
王氏说：“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可先叫大家见识见识后果！”
无赖头儿道：“你说出来看看！”
王氏从杨大眼手中取过一把朴刀，对无赖头儿说：“你让手下去庄稼地取一些小豆来。”小豆取到，王氏叫站在头排的无赖每人手中都抓一把小豆，然后用朴刀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喊杨大眼站进去，又把刀还给丈夫，说：“等会儿我丈夫舞刀，大家可以把手中的小豆一把一把地飞投进去，如果圈内有一颗完好的豆子，我夫妻二人愿受大家处置，即使油烹刀剐也无话可说。”
众无赖齐喝：“好！”
杨大眼站在圈内，抡刀而舞，只见双刀四面盘旋，就好像一团白练，早不见了人影。众无赖纷纷把手中的小豆抛出，好似下了一场豆雨，豆刀相击，又好像春蚕咀嚼桑叶一般，“哧哧”作响。
豆撒完了，“哗哧”一下，白光散尽，杨大眼又站在了众人面前，再看圈内，小豆积了一寸多厚，有两个无赖上前忙活了半天，竟没有找到颗完好的豆子！
众无赖“哗”的一声，黑鸦鸦跪倒一片。
杨大眼这才对王氏耳语道：“不想你我平日的戏耍，今日竟派了大用场！”
王氏默然一笑。二人携起手，走出了荒野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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