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笔为枪永不休战的鲁迅-心灵的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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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凡时代的巨人,都要经受超乎常人许多倍的心灵磨难和痛苦。

    1924年,风起云涌的“五四”运动退潮了。革命重心开始南移。北京的新文苑一片寂寞。

    望着昔日与自己戮力奋战的同人开始分化,有的高升,有的隐退,有的前进,留下来的鲁迅,真感到自己仿佛是走在“没有花”的“沙漠”中,“成了游勇,布不成阵”了。无边的孤独袭上了鲁迅的心头。

    回顾自己这些年来从事改造国民性的启蒙工作,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呼应;设计出的以个性解放求得社会变革的方案,在现实中却到处碰壁;一直信奉进化论,认为青年都是好的,可实际中青年人也分好坏,不全都是“新”的……这一切,让鲁迅感到,在沉睡这么多年的中国,自己并不是振臂一呼就能改变落后中国面貌的“英雄”,从而,对自己的思想产生了怀疑。

    “梦醒了却无路可走”,这对鲁迅说来,是多大的悲哀!他在一首《题〈彷徨〉》诗里写:“寂寞新文宛,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其实,“彷徨”是自我写实,也是自谦。苦闷中彷徨,绝望中抗争才是真实的鲁迅。

    1925年写作的散文诗集《野草》,就是鲁迅心灵裂变历程的伟大记录,是他内心矛盾冲突的真实反映。集中的《过客》、《这样的战士》等篇,以浓厚的诗人气质,塑造了一位心怀孤独、身感劳顿却执著前进的战士形象。

    《野草》的艺术风格是独树一帜的,它以新鲜纷呈的艺术表现手法,开了中国现代文学散文诗的先河。

    鲁迅在急切地寻找着新的战友,探寻着变革中国社会的真正出路。

    1926年,鲁迅南下,途经上海,来到厦门。

    这时大革命的风暴正在南方蓬勃兴起。北伐军一路接连攻克长沙、汉口,包围武昌。另一路从广东汕头出发,进军福建、江西;闽南厦门一带,受到很大震动。这一切,使刚到此地的鲁迅感到极为兴奋。当看到厦门的居民,自动地挂旗结彩庆贺北伐胜利时,给他以新鲜美好的感觉。

    鲁迅决定在厦门大学教书。

    在这里,鲁迅担任“中国文学史”和“中国小说史”两门课程的教师,还兼任国学院的研究教授。学生听他的课,“就像小学生听老师讲有趣的故事那样,唯恐时间过得太快”。鲁迅这些课程的讲义,最后整理为《汉文学史纲要》。

    学生视鲁迅不仅为先生,更是引路人。他们怀着强烈的愿望,向鲁迅提出各种问题。

    有一次,一群青年学生同鲁迅谈起当地的文艺现状,感到很不满意,他们要求鲁迅指导,办个刊物。鲁迅满口答应:“好的好的,我一定帮助你们!”

    “不过,我们的作品多半是幼稚的,会使先生失望的。”一位青年学生说。

    鲁迅站起来,热情地说:“你们不要怕幼稚,成熟是从幼稚变来的;初学的人,也只能如此。”

    鲁迅的支持像一阵温暖的春风,把厦大学生的文艺花蕾吹开了。

    厦门,并不是世外桃源。北京的沉闷、思想文化界的污浊,在这里也同样存在。厦门大学也是环境气氛恶浊。鲁迅形容厦大,是“硬将一排洋房,摆在荒岛的海边上”。

    厦大校园到处提倡尊孔复古,每周四上午要开纪念周会,讲的不外是《论孔教的真义》、《孔子何以是圣人而不是神人》的演讲,学生们很反感。

    一次,鲁迅应邀在大礼堂作讲演。他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登台,开始了富有鼓动力的讲题:《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针对复古读经的时弊,劝青年学生“不必多读中国之书”。

    鲁迅对青年总是爱护备至,但也有被利用和无端攻击的时候。高长虹,是个有才华的青年,曾得到鲁迅的培养和生活上的接济。此刻却要反叛权威,无端地攻击、污蔑他,这深深地伤害了鲁迅。

    在秋冬之交的无数个夜晚,鲁迅伫立在窗前,望着屋前鼓浪屿上的日光岩,听着屋后南普陀寺院里做牵丝傀儡戏传来的阵阵鼓声,心潮难平。他回顾自己这些年的经历,结合身边发生的事,开始意识到,他一向信奉的进化论,是有“偏颇”的,“将来必胜于过去,青年必胜于老人”,符合事物发展的总趋势,但在现实斗争中,青年也不能一概而论之,青年中也存在着鲜明的政治分野。鲁迅说:“我离开厦门的时候,思想有些改变。”

    为了给自己的思想历程作一次总结,他怀着“一面是埋葬,一面也是留恋”的心情,把1907年至1925年间的杂文,题名为《坟》,并写下了光芒四射的名言:

    我的确时时解剖别人,然而更多的是更无情面地解剖我自己。

    鲁迅是青年人崇仰的导师。他害怕自己所受的旧文化、旧思想影响留下的“毒气”、“鬼气”沾染到下一代,所以他总是自己正视着因袭下来的“毒气”、“鬼气”,在不断的反省总结中,把光明指给青年。

    鲁迅根据自己的思考,在《坟》中,明确肯定了一个崭新的思想:

    然而世界却正由愚人造成,聪明人决不能支持世界,尤其是中国的聪明人。

    从此他告别了唯心史观,踏上了唯物史观的门槛。虽然启发群众的觉悟,始终是鲁迅努力从事的工作,但在思想认识上,经过这一两年的实践,已使他感到,第一位的工作还是人民群众的革命实践,而不仅仅是少数先驱者的启蒙主义。

    逐渐走出苦闷,摆脱“彷徨”的鲁迅,对劳动人民倾注了由衷的热爱。他在演讲中,不断阐明“愚人”支持世界的观点。同时,他也在追怀往事的叙述中,开始挖掘劳动人民身上所具有的人性最美好的东西:善良、勤劳、质朴;赞美并想往不受封建礼教束缚的,存活于底层人民中的人性世界。散文集《朝花夕拾》,就真实记录了鲁迅这一情感。当然,在他的散文中,也流淌着对封建礼教的恨。

    为了更多更清楚地了解革命的形势,1927年春天,鲁迅来到“革命策源地”广州。

    当时广州已成了革命的后方,中山大学被称为革命的“摇篮”。广东区委为了加强文化思想战线上的力量,积极联系并安排鲁迅到中山大学,还派中共党员毕磊多陪鲁迅。

    鲁迅是抱着希望而来,他对青年寄托着希望。毕磊等进步学生经常来访,给鲁迅带来一些党的刊物,同他交谈对广州政治形势的看法;右派学生也来,但鲁迅渐渐觉得他们不好,就冷淡他们。与不同学生的交往和看革命书刊,使鲁迅迅速地了解了广州复杂的斗争形势。

    1927年2月18日,鲁迅由许广平陪同,到香港青年会,作了演讲:《无声的中国》、《老调子已经唱完》,由许广平译成粤语。演讲针对当时的中国,尤其是香港的现实,有感而发。其内容主要是坚决反对传播封建思想的文言文,反对再唱封建文化的老调子。而且还揭露帝国主义鼓吹中国的“国粹”,就是“利用了我们的腐败文化,来治理我们这腐败民族”。

    当时的香港文坛冷落无声,被称为“沙漠之区”。鲁迅认为这估计太颓唐了,他说:“沙漠也是可以变的!”他要求青年要“大胆地说话,勇敢地进行”,努力把中国“变成一个有声的中国”。

    鲁迅在中大琐碎而繁杂的教务工作之余,极为关心青年。他要求“青年们要读书不忘革命”,“以从读书得来的东西为武器”,向一切旧制度、旧习惯、旧思想开火。

    4月8日,鲁迅在共产党员应修人的陪同下,来到黄埔军官学校演讲。此时广州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形势。鲁迅用《革命时代的文学》为讲题,结合革命的经验教训,认为:对革命事业来说,暴力比文学更重要。

    北伐战争的节节胜利,使支持革命的人们欢欣鼓舞。可鲁迅面对社会和学校的种种劣迹,却感到危机四伏,难于开怀。他担心人们放松警惕,丧失革命的成果,便作了《庆祝沪宁克复的那一边》一文,向人们发出了要“永远进击”的忠告。这是鲁迅总结几十年斗争血的教训,不断吸收马克思主义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学说的思想结晶。

    4月12日,蒋介石叛变革命。4月15日,广州反动军警发动突然袭击。中大学生数人被捕入狱。鲁迅因想尽办法营救学生无效,愤然辞去中山大学一切职务。

    血的教训如此沉重,完全冲毁了鲁迅20年来所信奉的进化论和“尊个性”的思想,也表明了鲁迅将用新的思想武装自己。

    杂文《而已集》记下了鲁迅在广州的光辉战斗业绩和思想转变的历程。

    1927年9月27日,走出彷徨,永无休止战斗的鲁迅,和许广平离开广州,开始了新的求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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