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锁宫廷之尔音-六、生死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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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那日暮色将倾的时候,尔音才从纳兰府里出来。她走的时候,纳兰成德还没有醒,但是烧已经退了大半。那个女孩子名唤红玉,是纳兰家从外面买来的丫头。她的本家并不在这儿,可惜她自己也不记得是在哪了。

    红玉是自小跟着纳兰成德的,大约算来已有十年多了。但是尔音知道,他们之间的亲厚,绝不仅仅是时间累积这样简单的。他们之间定然是有很长的一段儿故事,只是红玉没说,尔音也就不好再问的。

    回宫的时候,尔音走的还是西华门儿。这是她与顾大哥约好的,她得把这身儿衣服和马交还给顾大哥。顾大哥一直在西华门儿等着她,看见她回来时只是淡淡地笑笑。苏麻姑姑也是一样,她没有问尔音都去了哪,也没有问尔音都见过谁。她只是淡淡地笑着看向尔音,让尔音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宫里的日子是飞快的,一晃儿已经半月有余。冬雪早已消融殆尽,只是却依旧没有青绿披上枝头。尔音没有再出宫,她虽然记挂着纳兰成德的病情。可是这份记挂她不敢声张,有些东西只能深埋在心底。到底是谁人设下了这连环的棋局,将这些人统统摆上了棋盘。尔音甚至不敢想象,若那人真是素日与她亲近的人,她该怎么办?

    这半个月来,尔音只去过玉容那儿一次。但是她并没有见到玉容,因为玄烨在玉容那儿。玉容是皇上新宠的“珍常在”,这事儿早就在紫禁城里传开。据说皇上每晚都要去玉容那儿,有时只是为了去吃个晚膳。后宫里的其他嫔妃怎么会不嫉妒,尤其是那些和玉容一起进来的女孩子。宫里的“老人儿”都很诧异,皇上一向是“雨露均沾”的。这一次皇上到底是怎么了?只守着个珍常在……

    尔音就更不明白了,玄烨这是真心喜欢玉容吗?若是真心,那便还好。若是假意,这无疑是把玉容推向深渊。尔音想不通,索性就不与玄烨相见。两不相见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就不会那么痛……

    承诂的病情最近又恶化了。他总是睁着眼睛,愣愣地看着房梁。一整天儿,不哭也不笑,不睡也不叫的。根本不像个这么小的孩子。皇后娘娘自是着急的不行,整个太医院也跟着忙活。可是太医们也说不出什么,这病实在来的奇怪。

    皇后特意派人去找那位查旦族的萨满巫师,因为她的法力高强可以和天神沟通。可是派去的人说,她已经死了。就在他们到的前一天。还有一个人也已经死了,这人便是那个图特族的萨满巫师。她死在查旦族的萨满巫师之前,两个人只相隔了一天。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皇后眉头紧皱。当初是她太大意了,才会草草了结。他的叔叔索额图说,此事并不简单。这是有人要借助赫舍里氏的手去除掉他想除掉的人。可是,皇后现在并没有空去管这些。太医说,她的儿子命悬一线。

    钟粹宫的惠贵人也要临盆了。太医说,最多不会超过十天。这两天惠贵人十分的辛苦,整晚的起夜,让她睡得并不安生。怀着孩子的女人竟然瘦了许多,那双眼睛下泛着难看的灰青。

    尔音今天一大早便急忙往皇后那儿去了,昨晚太监来报,承诂开始会哭了。王太医说这是好转的迹象,让太皇太后可以放心。可是太皇太后哪里放心的下,一早便要过去瞧瞧。后来,好不容易让苏麻拉姑给劝住了,这才肯让尔音先过来瞧瞧。其实,尔音本身也十分担心承诂。那么小的孩子却要受这样的苦楚。尔音犹记得乌雅文芳死的那天。承诂哭的多么凄惨大声……

    昨夜竟然下了一场大雨,紫禁城一下子有了春的气息。路上却湿滑的很,尔音在进屋儿的时候差点儿摔了一跤。

    “皇后娘娘吉祥!”尔音进到屋里,却看见皇后娘娘独自坐在西屋的炕上。她走了过去,规矩地屈膝行礼,那样子有几分拘谨。自从乌雅文芳那事儿以后,尔音觉得自己和皇后生分了许多。也许是那日的皇后娘娘有些阴冷,让尔音觉得害怕且陌生。

    “是尔音来了。太医正在给承诂诊脉。”皇后娘娘却一如既往的对待尔音,她勉强地笑笑,神色中难掩着担忧。

    “小阿哥好些了吗?太皇太后一直记挂着。”尔音站起身儿来,她走到皇后的身边儿。

    “昨晚会哭了,王太医说,应该快好了……”

    “王太医说会好,就一定会好的。他这么多年给太皇太后瞧病,医术自然是信得过的。皇后娘娘不用这般担忧。”尔音柔声劝慰着。

    “尔音……”皇后忽然拉起尔音的手。“你怎么不叫我姐姐了?”

    尔音愣了一下,她看见皇后脸上竟然有悲戚的神色。一双眼睛期待的望着尔音,就像在看着自己最疼爱的亲妹妹。

    “赫舍里姐姐……”尔音轻声地唤了一句。她呆呆的看着皇后赫舍里氏,一股子复杂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尔音,和我家小妹一样可爱……”皇后赫舍里氏慢慢低下了头,她的声音很是轻柔。“尔音,母子是连心的。不瞒你说,这些天,我总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承诂,是我对不起他的,连簸萁娘娘都说了,是母亲的错……”

    皇后娘娘的眼睛里氤氲着水汽,一时,竟然有眼泪流了下来。

    “赫舍里姐姐……”尔音的眼圈儿也跟着红了,她忍了忍,说:“姐姐不要胡思乱想了。那些东西如何十分信得。钦天监的南先生还说,天上根本没有什么雷公电母的,就连洪水地震也不是上天的警告与惩罚呢!何况簸萁娘娘的预测!”

    “那是洋人说的东西,如何信得?我现在只求菩萨和天神,可以保护我家承诂平平安安的。纵使让我自己减寿也可以的,只要承诂可以平安……”

    “姐姐……”

    尔音握着皇后赫舍里氏的手,她也不知道此刻要如何安慰她。或许应该陪着皇后哭上一场,她是皇后,这么多年来很多事儿她都得忍着……

    “回皇后娘娘,太医已经诊完脉了。”

    布泰从东屋里过来。皇后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只见布泰规矩地行礼,他的身后还跟着太医院的院判。那院判神色镇静,缓缓地对皇后行礼。

    “怎么是院判大人?王太医呢?”尔音皱着眉头问道,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尔音向来不喜欢这院判,觉得他不是精心医术的人。

    “王太医昨晚受了些风寒,微臣便亲自来了。昨日是微臣的过错,没能亲自来为小阿哥诊治。”那院判缓缓地答道,他的脸上没有显出一丝不悦的神色。

    尔音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问的不妥。可是她太着急了些。这话便顺嘴蹓了出来。她依旧紧皱着眉头,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院判大人,请问小阿哥的病情如何了?”皇后平静了一下心绪,缓缓问道。

    “回皇后娘娘,阿哥已经开始好转了。微臣估计没有什么大碍的,只要再过些时日便会痊愈了。”

    “有劳院判大人了。布泰,赏。”

    “多谢皇后娘娘,微臣定当竭尽所能为小阿哥诊治。小阿哥身份尊贵,是皇上和皇后的血脉,自然是福大命大的人……”

    尔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院判谄媚的模样。既然如此,不如不看的好,她柔声地对皇后说:“皇后娘娘,尔音想去看看小阿哥。”

    “去吧。”皇后点点头,她的脸上依旧有不安的表情。

    尔音走到东屋,看见摇篮里的承诂那么的小。他似乎睡着了,眉头却紧紧地皱着。一双小手握成了拳头,小嘴儿嘟着,有些泛紫。

    “嫲嫲,小阿哥的小嘴儿怎么会泛紫?之前也是吗?”尔音觉得有些疑惑,承诂的样子虽然看上去睡得沉,可是尔音觉得他睡的并不安慰,似乎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昨夜还没有呢,是刚才才出现的。我问过院判大人了,他说并无大碍的。”

    “还是再找王太医来瞧瞧吧,不行找宁医士来也行。我实在是……”尔音是始终不放心院判的,可是这不放心的话却不能说出口。毕竟那是太医院的院判,正六品的大臣。“还是……尔音和皇后娘娘直接说去吧,麻烦嫲嫲照顾小阿哥了。”

    “姑娘放心。小阿哥是我从小看着大的。”

    尔音点点头,她转身朝西屋走去。

    “皇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一个小丫头子跑了进来,慌慌张张的样子。差点儿撞到了尔音。

    “干什么一早上大呼小叫的,真是没个规矩!”萃儿在一边训斥道。

    “萃儿姐姐。钟粹宫的人来说,今儿早上惠贵人摔了一跤,出了血!”

    “什么!”尔音吓了一跳。惠贵人马上就要临盆了,这一摔,又见了血却如何是好!

    “怎么这么不小心,那些奴才都是怎么服侍的!”皇后娘娘边走边说,她扶着布泰。也是一脸的惊慌。“太医院那边儿去人了吗?院判大人,你快随本宫走一趟吧!”

    “尔音也随皇后娘娘过去看看,不知道惠贵人此刻怎么样了,一定要母子平安才好啊。”尔音的脸色吓得惨白,她的心也跟着悬着。惠贵人好不容易从承庆的死中走了出来,怀这一胎又着实的辛苦,现在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可怎么办啊!

    皇后一行人朝钟粹宫走去,刚走到半路,就见萃儿地声音从后面传来。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

    皇后停下了脚步,只见萃儿也是一脸的惊慌。

    “皇后娘娘,小阿哥……”萃儿重重地喘着气,显然是跑得有些急。

    “小阿哥怎么了,你快说!”皇后赫舍里氏也着急了起来。

    “小阿哥脸色发紫,呼吸困难!请皇后娘娘快回宫看看吧!”

    “什么!”赫舍里氏顿觉一阵晕眩,她眼前一黑直直的向后倒去。

    “皇后娘娘!”还好,布泰一下子把皇后拖住。他扶着皇后,轻轻地摇着。

    “快,快回宫!我的承诂……我……”赫舍里氏的眼泪竟然淌了下来。她扶着布泰,急忙回转朝自己的宫里走去。

    尔音却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要去哪一边儿才是。两边都是这样急切的事儿,两边也都是她关心的人。这时她远远地看见宁子熹正从钟粹宫的方向走过来。于是,尔音高声叫道:

    “宁大哥!”

    宁子熹听见有人叫他的时候,停下脚步。待看见唤他的人竟然是尔音,他稍稍地有些失望。因为有那么一刻,他期盼这样叫他的人是乌雅文萱。可惜……不是……

    “宁大哥,你是从钟粹宫来吗?惠贵人怎么样了?”

    宁子熹皱起了眉头,他平静地说:“不算太好,我舅舅正在那儿呢。定是要早产了,就看惠贵人和小阿哥的造化如何。我正要去太医院拿药,不知道还有没有制作好的香头草……”

    宁子熹后来说了什么,尔音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住了那句“就看惠贵人和小阿哥的造化如何……”后来宁子熹怎么走的,尔音也不记得了。她站在长长的甬道里,不知如何是好……

    天,竟然在这时又下起了雨。春雨打湿了尔音的衣裳,也打湿了紫禁城里的一切。可是尔音一点儿也不觉得寒冷,她只是觉得这日的雨下的凄凉。两边儿都是高高在上的皇妃,两边儿也都是皇上疼爱的儿子。可是他们的命运却要看自己的“造化”,原来天子,对生死一样的做不得主……

    “尔音……”是皇后身边的珍儿,她带着哭腔,一路走来。珍儿也没有打伞,雨水将她的全身淋透。

    “尔音……你怎么在这儿,皇上是去了钟粹宫吗?”

    “我不知道,我还没去钟粹宫呢,出什么事儿了吗?小阿哥怎么样了?”尔音皱着眉头,焦急的问。

    “尔音……小阿哥他……薨了!”

    雨,簌簌地下着,春天似乎真的要来了。雨水冲刷着紫禁城里的一切,那些带有血腥味儿的悲欢离合。尔音忽然觉得天地在眼前旋转。她扬起头,任凭雨水滴落到脸上。雨水混着泪水滚滚流下,却冲不走尔音心里的那份悲哀。生命在这一刻仿若静止,又或者生命在这一刻重新到来。没有人说得清天意为何?也没有人能猜得出老天的安排。这,便是命运。人,只能接受而已。

    康熙十一年二月,春。皇后赫舍里氏之子,阿哥承诂,殇。贵人纳兰氏,诞下皇子,赐名爱新觉罗·保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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