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轰隆隆！”

    窗外又打雷了，伴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儿。今年的天气很奇怪，春雷阵阵，竟然比夏日的雨下得还要凶猛。

    尔音半坐在暖榻上，被子围在胸前。长长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她看着窗外的雨敲打在窗上，一下一下的竟有些想要把这窗户冲破的感觉。树影儿也随着风雨在窗外晃动。像一群群张牙舞爪的鬼魅，趁着暗夜来偷袭人间。

    “承诂……承诂……”

    一阵凄惨而破碎的叫唤声儿回荡在屋子里。那窗外的树影儿似乎变成婴孩儿的手指拍打着窗子。

    尔音忙从暖榻上下来，朝左手侧的床边儿跑去。她轻轻地推着皇后赫舍里氏，想让她从梦魇中清醒过来。细密的汗珠儿从皇后娘娘的脸上慢慢渗出。尔音拿出手帕为皇后娘娘轻轻地擦着。只见皇后娘娘的眼窝儿已经有些下陷，眼珠子在眼皮下来回滚动。她的牙齿紧咬着下嘴唇儿，眉头也紧紧地皱在一处。

    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皇后娘娘依旧不能接受承诂阿哥亡故的事实。她每夜每日的做着这样的噩梦，惊醒之后便双眼直愣愣的看着周遭的一切。这一个多月来尔音日夜陪在皇后娘娘的身边儿。她有些担心，怕皇后娘娘会就此寻了短剑。尔音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份担忧。可还是这样守着皇后娘娘，尔音的心里才觉得踏实。

    一个多月来，皇上只来看过皇后娘娘三次。都是短短地坐了一会儿便就走了。他的脸上始终是淡淡的，没有悲伤或者些许急切的表情。这三次尔音都躲了起来，在帘子后面儿偷偷地望着。她讨厌皇上这样淡淡的薄情，也讨厌皇上这种事不关已的样子。是什么时候，皇上已不再是她重情重义的玄烨哥哥了。他叫做皇上，他叫做康熙……

    那躺在床上的人可是皇上的妻子，那死去的人可是皇上的孩子。他怎么能够如此平静淡漠地对待，尔音觉得叫做皇上的玄烨可怕而不可思议。尔音的心里堵堵，她忽然想起《明史》中的那些故事，也许这就是书里所说的，叫做“帝王冷漠”的东西。

    “轰隆隆！”

    又是一阵雷声儿，把尔音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她看着皇后不安稳的睡颜，心里有一丝复杂的情绪。

    那日承诂阿哥亡故之后，宁子熹来了一趟。他悄悄地对尔音耳语，说承诂阿哥的死事有蹊跷。院判大人说，承诂阿哥是死于哮喘引起的窒息。但是宁子熹认为不是，哮喘会出现反复喘息的现象，而承诂阿哥却没有。他是一下子就窒息而亡的，唯一的症状就是嘴唇发紫。宁子熹觉得，承诂阿哥很像是中毒，他好像在一本儿记载草药的书里读到过。

    尔音并没有把宁子熹的这番话告诉皇后娘娘。她怕皇后娘娘因为伤心而做出冲动的事儿。如果承诂阿哥真是被人害死的，那么这件事儿便还没有完。尔音让宁子熹暗暗查访，千万别打草惊蛇。这个人能够害死承诂阿哥，很有可能就是皇后身边儿的人。那么他或者她的主子又会是谁呢？他们会伤害皇后娘娘吗？还是……他们要害的人是皇上？

    皇后娘娘睡得稳当了一些。尔音重又走回到暖榻上。她依旧对着窗外的风雨，心里觉得沉重而害怕。这件事儿会不会是连环案件中的一个？难道皇后娘娘也成为了那人的棋子？那么皇上呢，他又知道吗？自己早就成为了别人的棋子……

    “尔音……”

    只见萃儿披着件儿衣服从东屋走了过来，她打着哈气，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尔音，你过去睡会儿吧。我替你看着皇后娘娘。”

    “没事儿，姐姐去睡吧，尔音……睡不着的。”

    “睡不着也得睡呀，你都好几天没好好睡过了。回头再熬坏了身子可怎么是好。”

    “……姐姐，小阿哥亡故之前，姐姐们就没发现点儿征兆？”

    “这几个月小阿哥一直发着奇怪的病，我们也就没在意的。”

    萃儿一边儿说，一边儿也上了暖榻。尔音往里面儿挪了挪，把被子给萃儿盖上了些。这样春日有雨的晚上，屋子里还是挺冷的。没了炭火，又添了些湿气，让人觉得有些阴冷。

    “其实……”萃儿有些支支吾吾的说。

    “其实什么？”尔音回头看着萃儿。

    “其实……我们都觉得是乌雅文芳的鬼魂作祟。那日她死了以后，是草草处理掉的。都没有人拜祭呢。你那日也在场的，她那股子怨气好不吓人的。我至今还能记得她喉咙处奔涌而出的鲜血，一束一束的，像绽放的芍药花儿……”萃儿不禁打了个哆嗦，她朝四周望了望，好像乌雅文芳的鬼魂就在附近，就在某个角落里听她们讲话一样。

    “而且……”

    萃儿又不说了。她的身上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萃儿用手快速地搓着，仿若真有一股寒意朝着她们缓缓袭来。

    “而且……我和珍儿都看见过……就在小阿哥的屋子里……”

    “……姐姐看见过……乌雅文芳的鬼魂……”

    尔音也跟着一哆嗦。窗外的树影不住的摇晃着，仿若那真是乌雅文芳的鬼魂，正拍打着窗子，嘶吼着想要进来……

    “嗯……披头散发的……站在小阿哥的床边儿，笑……”萃儿的声音已有些颤抖。她的脸色微微泛白。

    “不是姐姐看花了眼儿……是真的，鬼魂……”尔音的眉头皱在了一起。这也太荒谬了些。鬼怪的传说倒是听过不少，可这是尔音第一次听到人说亲眼见了。

    “我吓你有什么意思。我和珍儿……都见过的……”萃儿的声音很轻，仿若怕乌雅文芳的鬼魂听到。她环着双臂，快速的搓着。

    “……半夜见的吗？”

    “不，是清晨……”

    “……”

    尔音和萃儿都没再说话。这样的雨夜的确不该提起这样的话题。传说清晨的鬼是最厉的，因为它们全都不甘心。它们在夜晚和狂风一起咆哮，在黎明的时候绝望地哀嚎。那声声都在诉说着冤枉，它们要找齐害死它们的所有人，然后一个一个的抓去做交替……

    乌雅文芳就像是一句诅咒，常常出现在他们这些人的心里。也许，这便是疑心生暗鬼的道理。那日在场的人，哪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尔音也是其中的一个帮凶，是她一步步用乌雅文芳的命换来了乌雅文萱的。尔音常常问自己：到底自己这样做对不对？这其中又有多少真的是无意的阴差阳错？

    “萃儿姐姐……明天一早我想去看看惠贵人。你帮我好好守着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儿赶快派人叫我……”

    “嗯……放心吧。娘娘这儿有我……”

    那日的天光亮的有些晚。许是乌云遮蔽了太阳。窗外的雨还在下着，噼里啪啦的雨声，一点儿也不比昨日的小。尔音悄悄地从暖榻上起来。一旁的萃儿还在沉沉的睡着。昨夜，皇后娘娘又叫了几次。都是萃儿过去服侍的。想来她现在一定累了，才会睡的这样沉稳。

    尔音悉悉索索地把衣服穿好。她在铜盆子里用凉水洗了脸。这春日还有些凉，她双手互相捂着。尔音随意坐在梳妆台前，她用笔细细地画着眉毛。忽然，她觉得身后有一双眼睛，那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眼神中满是不甘和愤恨，像极了那日的乌雅文芳。

    “谁！”尔音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可身后并没有半个人影儿。屋子里依旧安静。只有萃儿和皇后娘娘睡着的喘息声儿，均匀地散布在空气里。

    “都是萃儿姐姐昨日的那番话……”

    尔音摇摇头，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好笑。她回过头，在白瓷盒子里挑了些胭脂放在手上。那胭脂被清水慢慢地晕开，像一朵儿缓缓绽放的红莲花儿……

    忽而身后有一阵冷风袭来，裹挟着雨水和泥土的气味儿。尔音回过头，看见窗户竟然大开着，她不禁皱了一下眉。起身儿朝窗户走去。

    雨水被风吹了进来，树枝依旧随风摇曳。尔音明明记得自己昨夜将窗户上了锁，怎么此刻这窗子又会被风吹开。

    “轰隆隆！”

    又是一阵响雷，伴着噼里啪啦的雨声儿。尔音抬眼望了一下天空，乌云遮蔽着太阳。这雷声掩盖了一切声响，包括那踏在雨水里的脚步声儿……

    “尔音……你开窗户做什么，好冷啊！”

    萃儿也醒了，许是被刚才的雷声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疑惑地看着尔音。

    “……没什么，我这就关上。时候不早了，姐姐先起吧，我去把早饭端来。”

    “嗯……你什么时候去惠贵人那儿？我叫珍儿一起跟你过去。虽然咱们皇后娘娘一直病着，但是到底惠贵人那儿新添了小阿哥。皇后娘娘这边儿也得派人过去问候问候，才不至于失了这宫里的礼数。”

    “我吃了早饭便去。这样的雨天，还是早去早回的好。”

    “嗯……那我捡捡东西，总不能空手儿去吧。”萃儿边说边朝西边儿的大柜子走去，那里通常放的都是用来赏人的东西。平日里不常打开。

    “咦！真奇怪了……这几匹布怎么放这儿了。”萃儿微微皱眉，望着柜子里的布。

    “姐姐怎么了？”尔音站在门口，回身儿问道。

    “这几匹苏绸啊，我记得是放在小阿哥屋儿里的。谁给移这儿来了。”

    “可能珍儿吧。”尔音随口说道，并未在意。“姐姐忙，我去端早饭了。”

    “嗯……真奇怪……”

    尔音从屋子里出来，萃儿还在为那几匹苏绸儿的出现而纳闷儿。她们两个谁也没有注意到，窗户口儿那儿还有一双大大的眼睛……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