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锁宫廷之尔音-第七卷 何如薄幸锦衣郎 一、零落成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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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窗外的大雨一直噼里啪啦地落着,玄烨始终不肯让人关上御书房的大门。大雨裹挟着层层寒意向玄烨无情地袭来。那如帘幕般的大雨下,他的大妞正在雨中奔跑着。她定然早已浑身湿透,她定然早已痛苦不堪。可是,玄烨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站在御书房里看窗外坠落的大雨……

    “大妞……玉容……”

    玄烨不禁沉吟,他的脑袋里回忆起今早的种种。今晨玄烨下朝归来,却在御书房里看到了正在等他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坐在靠里侧的椅子上。她的神态一如既往的平和,像是什么事儿也没有一样,只是来看看自己亲爱的孙子。可是,玄烨了解她的皇祖母。太皇太后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她定然有事儿要和玄烨说,而且这事儿必然十分重要。因为,太皇太后的表情太过平和。亦如暴风雨前那一份宁静。

    “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玄烨恭敬的行礼。他知道此刻不是撒娇的时候。

    “皇上下朝了。近来。皇上朝政繁忙,记得要多休息。”太皇太后平淡地说道,似乎紧紧是来关心一下她的孙儿。

    “孙儿多谢皇祖母挂怀。孙儿记得皇祖母说要在潭拓寺祈福七天,怎么今天就提早回来了?”玄烨小心地问道,他虽然大概猜出太皇太后的来意。

    “……有人去潭拓寺找我了。是关于珍常在的……”

    “……皇祖母。此事儿,孙儿已经处理妥当,请皇祖母不用再费心了。”

    “皇上,当真处理妥当了吗?那这宫里的流言怎会如此的不堪?若是传到了宫外去,皇上又该要如何?”

    “皇祖母。那只是流言,孙儿不能为了流言去治罪于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再说,流言这东西,渐渐地就散了。”

    “皇上,汉人有句两句古话,不知皇上可听说过。一句话是‘无风不起浪’,一句话是‘人言可畏’。皇上,我们已经入关多年了,很多事儿得照着汉人的规矩办。”

    “可是……皇祖母,玉容怀着孙儿的孩子呢。这孩子总是无辜的啊!”

    “那只能怪这孩子没有福分。下一次,让他记得找个好人家儿吧!”

    “皇祖母……”

    “皇上啊,你首先是个皇上。你要想到的应该是现在的局面。纳兰家动不得,因为它还得牵制赫舍里氏。珍常在的叔叔是要派去云南的,可李家也是皇上此次要用的。两厢都得牵制,两厢都得顾及。所以,掐断这流言绝才是现在最重要的。”

    “可是皇祖母,这流言如何掐断?悠悠众口,孙儿又如何堵得住?”

    “皇上,你可还记得,当年关于你皇额娘的流言?后来,流言为何散了?因为你皇额娘薨了……”

    “皇祖母……当年真的是您……”玄烨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忽然想起那个飘着雪的晚上。皇祖母也是这样的和他说了许多。只是最后,皇祖母没有对他说结果。只是那日以后的第三天,他的皇额娘便薨了!

    “皇上,皇祖母当年和你说过的。毁掉流言的关键,就是除掉流言的中心。没了产生流言的人,这流言便会散了……皇上啊,女人和孩子没了可以再有。这江山才是皇上的唯一!当年,你祖父可以为了江山豁出皇祖母去。皇祖母也可以为了你阿玛下嫁给多尔衮。所以,皇上,你应该明白。很多事儿,你没有选择……”

    “皇祖母……孙儿求您不要再说了。”玄烨跪在了太皇太后的面前,他看着太皇太后,眼里变得明亮。

    “皇上,你怎么可以流泪!你是帝王,我大清的皇上!”

    “皇祖母……”玄烨地声音有些哽咽了。

    “皇上……”太皇太后突然语气变得平和了,她看着玄烨缓缓地说道:“皇上就真的没有动摇过,这流言可能是真的呢?”

    “皇祖母……”玄烨的眼神儿突然变得暗淡。“孙儿……不在乎这流言的真假。孙儿……只是希望……”

    “皇祖母知道,皇上是为了尔音。这些年皇上的心思,皇祖母还不明白吗?可是,皇上不仅仅是尔音一个人的,皇上是天下所有人的皇上!”

    “皇祖母……孙儿知道该怎么做了。请皇祖母放心……”

    窗外的雨依旧噼里啪啦地下着。玄烨始终望着窗外。他的眸光忽明忽暗,他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谁说帝王可以呼风唤雨?谁说帝王可以为所欲为?帝王才是最无奈的那一个,没有选择的那一个……

    “奴才叩见皇上。”德福的声音打断了玄烨的思绪。但他没有动,依旧看向窗外。

    “德福,一切都办妥当了吗?”玄烨缓缓地问道。

    “是。”

    “传朕旨意。珍常在贤良淑德,温婉贞静。奈何老天妒人,小产而亡。朕感念其昔日之功劳,追封为贵人。以嫔之礼仪厚葬。”玄烨平静地的说,语气里似乎不带一点情感。

    “嗻!”

    德福并没有动,他依旧站在原地。似乎还有话要对玄烨说。

    “还有什么事儿吗?”玄烨缓缓问道。

    “回皇上,尔音她……”德福停了一下,他不知道该不该对玄烨说。

    “大妞怎么了?”玄烨忽然转过身儿来,紧盯着德福。他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尔音,倒在咸福宫的院子里昏迷不醒。太医说,是悲伤过度。”德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稳。他紧紧地握着拳头,青筋一根根的暴露出来。

    “还在咸福宫吗?朕过去看看她……”玄烨说道。

    “已经抬回慈宁宫了。只是皇上……奴才觉得您还是不要去的好。若是尔音醒了,皇上能和尔音说什么呢?”

    玄烨怔住了,他看着德福,脸色有些阴晴不定。过了好半天儿,他才缓缓地说道:“……德福,你今日的话,太多了……”

    这日的雨始终没有停过。伴着狂风肆虐着整个紫禁城。树叶也纷纷地飘落,仿若一切都要随风而逝一般。玄烨在寝殿里还会游走,他担心尔音的身子,却也总出现玉容的身影。玄烨觉得自己对不起玉容,从开始宠幸玉容时便不是因为单纯的喜欢。他有些懊恼自己当初的任性,是他亲手将玉容推向了风口浪尖儿。可是玉容,是个让人没法忽视的女子。玄烨不知道,这半年来,他自己是不是也有些陷了进去……

    玄烨有些踟蹰,他想去咸福宫看看。只为那里曾经的倩影,如今已经零落成泥。玄烨一个人朝咸福宫走去。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去了那里。咸福宫的西偏殿一片的漆黑。玄烨慢慢地走了进去。

    这里,到处都是玉容的气息。像丁香一样散发着淡紫色的香气。他习惯性地朝西屋的炕走去。他和她常在那里下棋,他和她常在那里吟诗。只是,玉容总是淡淡地对他,他知道玉容的心里只有她的表哥。可是,他又何尝不是在找寻一个影子。找寻一个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影子。

    玄烨默默地坐在炕上,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的寂静。窗外的雨哗啦哗啦地下着。玄烨的泪也跟着缓缓地流了下来。那一晚,他气冲冲而来。那一晚,她慌乱不堪。他就是在这儿要了她,几分赌气,几分寻找,几分迷乱……

    玄烨靠在炕桌儿上,不知不觉,似乎是睡着了。忽然,玄烨感觉有人在看着他。一睁眼,却见一个穿着宫装的温柔女子。

    “玉容……”玄烨下意识地轻声唤道,他多么希望是玉容不肯散去的魂魄。

    “皇上,是奴婢……”

    “是……文萱?”

    “是,皇上。”

    乌雅文萱缓缓地把炕桌上的烛火点燃。屋子里瞬间明亮了许多。乌雅文萱看见玄烨眼角的泪痕,她微微地有些吃惊。

    “你进来,怎么都不点灯?”玄烨用手挡了一下眼睛,他有些适应不了这突然的光亮。

    “……奴婢怕惊扰到皇上。”乌雅文萱柔柔地说道。

    “这么晚了,你还来这儿做什么?”玄烨接着问道。

    “皇上……这话儿,应该奴婢问您才对……”

    “……朕,朕只是想来坐会儿。”玄烨放下手臂,他渐渐地适应了光亮。

    “皇上,奴婢却是特意来在找皇上的。”乌雅文萱答道,她望着玄烨的侧脸,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找朕?”玄烨抬眼看向乌雅文萱。只见乌雅文萱一惊,连忙把头别了过去。双颊间的红晕更加明显,在烛火的照应下煞是明艳。

    “皇上……我家小主儿留了一封信给皇上……”

    乌雅文萱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她依旧不敢看玄烨,小心翼翼地把信递给了玄烨。

    玄烨没有再看乌雅文萱,他把信缓缓地接了过来。的确是玉容的笔记,信封上写着皇上敬启。字是仿文徵明的小楷,却比文徵明的字多了几分坚决。玄烨一向喜欢玉容的字,他觉得玉容的字里,有女子不该有的倔强和坚持。

    玄烨迅速地将信封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沓儿信纸。他将信抽了出来,却在看到台头的时候惊愕地愣住。玄烨的眼睛慢慢湿润,他含着眼泪细细地读了起来:

    “玄烨敬启:

    望玄烨恕玉容大不敬之罪而唤尔玄烨。盖因玄烨见信之时,玉容已必然和玄烨生死两隔。匆匆一载,玉容心中对尔之话良多。奈何生前不敢与玄烨详说。玉容只好修书一封,待玉容亡故之后,托人将信转交君手。望君展信之时,可以一了玉容生前之夙愿。

    玉容之思,玄烨可知否?恐怕君之心从未将玉容放入半分。奈何玉容,却将君放入心中良久。遂,常常祈愿,可以唤君名姓。玉容不想如天下人一般,唤君皇上。玉容只想像寻常女子一般,唤君玄烨。只是,玄烨是天下之人的皇上。玄烨却独独不是玉容自己的玄烨。

    玉容一直知晓,玄烨之心中另有他人。玉容也素来知晓,玄烨每每望着玉容之时,只是在寻觅一个玄烨深深思念的影子。只是,玉容之心已渐渐地被君占据。玉容,当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常日,玄烨每次闲来。文萱皆会奉上白碗茉莉花儿一杯。玉容一直知晓,玄烨从来不饮茉莉花儿茶。然,玉容却从未将此事告诉过文萱。因为玉容不想像宫里其他的寻常女人一般,为了君之喜好,而匆匆地迷失了自己。

    玉容之心中有表哥之存在。这一事,玄烨怕一早便知道了。只是表哥之模样在玉容心中慢慢模糊淡去。而她的样子却深深地刻在玄烨的心里,挥之不去!玉容并未有嫉妒之心,玉容却有几分羡慕之情。玄烨与她之情谊,倒像表哥与玉容之从前。只是,玉容和表哥没有走完的故去,不知玄烨和她今生能否走完?

    玄烨常说喜欢玉容的冷漠自持。可玄烨知否,那皆都是玉容伪装出的样子。玉容想用冷漠来维护自己仅剩的尊严,玉容不想在玄烨面前,如此的卑微而无助。

    玄烨应该知晓,玉容素来喜欢王维的诗。以前,玉容并不理解息夫人的故事。觉得她是水性杨花之女子。她明明深爱息侯,为何还愿意为楚王生儿育女。若息夫人转爱楚王,却又为何不与楚王言谈?直到,玉容遇到了玄烨,玉容才知道息夫人的苦楚。两厢都是重要的人。两厢都是放不下的情谊。真真是如王维诗中所言,息夫人是满心的无奈……

    “莫以今时宠,能忘旧日恩。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

    玉容不知,他日玉容亡故之时,玄烨可会为玉容伤心?玉容已不奢求玄烨之心中有玉容。玉容惟愿亡故之时,可以看见玄烨的几滴眼泪。倘或有这几滴眼泪,便也不枉玉容当初待君之心。九泉之下,玉容也便也能心满意足了。

    玄烨,玉容望玄烨可以好好待她。别让她再经受玉容今日之苦。玄烨,玉容是欣喜的。在玉容错来的今生,可以与君相遇……

    玉容拜别,绝笔。”

    “玉容……”

    玄烨轻轻地唤了一声儿,泪水也跟着簌簌地落了下来。他的手轻轻地抖着,那些信纸像秋叶一样飘落四散。玄烨没有想到,玉容的心思会是这般。他的心中除了歉疚,亦多了几分悔不当初。倘若知道有今日之时,他一定会真心对待玉容。其实,玉容是个可怜的女子。是他夺了玉容,却没有好好的待她……

    乌雅文萱第一次看到玄烨这个样子。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君王,竟然有这般脆弱的一面。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乌雅文萱被推着朝玄烨慢慢走去,她轻柔地将玄烨的身子,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柔柔地声音在暗夜里响起,像一双温柔的手轻抚着玄烨的颤抖的脊背。

    “皇上,请您不要因自责而难过……玉容小主儿绝不会责怪皇上的……她对皇上的心意,文萱是最明白的。只是她有太多的放不下,才会故意冷漠地对待皇上……玉容小主儿是个为情而生的女子,她的魂如同飞花儿般轻妙。玉容她原本就不属于这凡尘,她因情而生,也终将会因情而亡……”

    玄烨的身子顿了一下。他抬眼看向抱着他的乌雅文萱。只见乌雅文萱也早已是满面泪痕,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那凄楚的模样,像极了春日里雨打的梨花儿。一双眼睛正凄婉地望着他。

    玄烨,怔了怔。他轻轻地握起了乌雅文萱的手。她的手,和玉容的一样冰冷;她的唇,和玉容的一样鲜红。玄烨伸手勾住乌雅文萱的下颚,慢慢地,慢慢地向她靠近。一股属于玄烨特有的香气向乌雅文萱袭来,她的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注释:

    息夫人,又称桃花夫人。是春秋时期陈国公主,因嫁给息国国君为妻又称息妫,妫为陈国姓氏。后楚文王以武力得之。因容颜绝代,目如秋水,脸似桃花又称为“桃花夫人”。息妫入楚宫三年,生了两个儿子。但她不肯痛楚王说话以感念息侯的曾经的恩情。

    唐代王维有《息夫人》诗一首。诗中诉说了息夫人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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