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儿。平南王尚可喜请旨归老辽东的折子,皇上竟然允了。大臣们都纷纷猜测皇上的意思,朝里一时流言四起。许多平日和三藩交好的大臣都坐不住了,宫里宫外四处都是秘密打探消息的人。可是,乾清宫的消息哪里是轻易透得出去的。那些来打听的人,也不过是干着急。还有两个人似乎也坐不住了,那就是西南的吴三桂和东南的耿精忠。那些所谓的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早在字里行间写满了云南和福建的动静。
四月早些的时候,曹寅又被皇上派出去了。这一次跟着曹寅走的,竟然是富察·穆克登。皇上何时开始信任穆克登了?这让尔音有一点儿诧异。临走之前,曹寅特意来找过尔音。他说纳兰成德的那场大病好了许多,让尔音不用再挂心。尔音本打算抽空去看看纳兰成德的。可是这些日子尔音却一直没有去。不是不想去,而是宫里也发生了一些事儿。让尔音无暇顾及。
纳兰成德是在他们茶楼相谈之后病倒的。不用说尔音也知道,这病是因为心病。那日纳兰成德虽然说得云淡风轻,可那首《虞美人》早就在尔音面前泄出了他心底的秘密。纳兰成德这一病错过了年初的那场殿试,不过听曹寅说,倒是成全了纳兰成德肆力学问的心愿。不知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尔音一直觉得诗书学问更符合纳兰成德的性子。曹寅说,纳兰成德最近结交了好多前朝的文人朋友,他打算开始撰写一本叫做《渌水亭杂识》的书。曹寅还说,他们常常在纳兰成德家聚会,他去参加过一次,十分风雅。曹寅还在纳兰成德的那场聚会里碰到了朱彝尊。只可惜,那次洪升没去,让曹寅觉得略有些遗憾。
三天前的黄昏,宁子熹来找过尔音。他说,马常在刚刚生了小公主,这是女人最脆弱的时候。尔音如果这个时候去翊坤宫,一定能从马常在的嘴里得到那些个她想知道的东西。尔音当时很诧异地看着宁子熹,她惊讶于宁子熹会说出这样寡情薄意的话来。尔音盯着宁子熹看了好久,她忽然觉得早晨的太阳被乌云遮了去。或许,太阳一直都在乌云后面,只是尔音没有注意到乌云而已。
虽然尔音心里十分不愿意,可是尔音最后还是决定去翊坤宫一趟。马常在是这如麻团般纷乱中的唯一头绪。她不能错过,即使这看起来十分的残忍。
那日和宁子熹分开的时候,尔音心里很不痛快。宁子熹欲言又止的神色,让尔音十分的恼火。她知道,宁子熹又要提起乌雅文萱了。于是,尔音决定先发制人。
“宁大哥,尔音知道你又要提起乌雅文萱的事儿。她现在可是李贵人身边儿的贴身侍婢。可是,这一个差事却不是尔音帮忙的。尔音没有这个本事,手伸不到那么远去。宁大哥,我曾经把玉容的事儿原原本本地告诉过你。你也知道我对玉容是怎样的情谊。你觉得乌雅文萱果真有你说的那个纯净的灵魂吗?你觉得我会原谅乌雅文萱吗?”
“尔音……”宁子熹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望着尔音不知如何是好。
“宁大哥,请不要再在尔音面前提起乌雅文萱。更不要,为了她的事儿来求我。尔音和宁大哥这些年来的情谊,实在不想因为一个乌雅文萱而就这么的没了。尔音实话告诉宁大哥,尔音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乌雅文萱的!”尔音说得坚定,眼睛里冒着火光。
“尔音……一辈子很长,人是会变的。也许……你误会文萱了……”宁子熹吞吞吐吐地说。
“没错,一辈子是很长。可是一辈子也可以很短。再说什么是误会?如果尔音真的误会了乌雅文萱,那么她今日就不会成为李贵人身边儿的红人!宁大哥你自己好好想想。”
尔音那日说完,头也不回的便走了。她不知道宁子熹中了乌雅文萱什么样的迷魂记。她只知道是乌雅文萱害死了玉容,害死了那个她一直愧对着的人。尔音那日走得匆忙。她没有听见宁子熹那声儿微弱的叹气。宁子熹转身儿的背影是落寞的,映着那晚落日的余晖,一股淡淡的惆怅在行将浓郁的夜色里慢慢地四散开去……
今儿是五月十六,再过几天就是分龙节了。因为京城一直大旱着,皇上决定今年的分龙节,他要亲自去祈雨。并且祭品全部要后宫的嫔妃们亲手来做,以示对这场祈雨的敬重。尔音觉得这是她去翊坤宫的绝好借口。因为马常在刚刚生了小公主还没有出月子。而董常在又因为她自己的女儿前几个月夭折了而一病不起。翊坤宫的分历正好没有人主持,尔音此时去翊坤宫帮着马常在和董常在,无疑是雪中送炭的情谊。
去翊坤宫的路上,尔音冷笑了几声儿。这几声儿是笑她自己。尔音一向不屑宫里的算计争斗,她还因此狠狠地嘲笑过乌雅文萱那群人。可是到头来,她还不是这样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算计着。虽然尔音并不是为了她自己。
“尔音,你怎么来了?”
尔音掀开帘子进屋的时候,马常在半依在床上。她带着水蓝色的暖帽儿,却并没有出汗。都说坐月子的人是怕冷怕风的。尔音看看马常在有些憔悴的面容,一时竟有些心软。
“小主儿吉祥。尔音听说咱们翊坤宫的分历还没有做出来。所以,想过来帮帮忙。小主儿近日可好,小公主?晚上可曾哭闹?”尔音柔声儿地问道,她直直地看着马常在温柔似水的美丽脸庞,眉头不禁微微地皱起。因为尔音实在没法儿想象,这个温柔似水,正微笑着看着她的马常在会是承诂阿哥蚯蚓蛊毒的宿主。
“太谢谢尔音姑娘了,难得尔音姑娘还惦记着我和董妹妹。自从二公主亡故以后,董妹妹就一直卧床不曾起来。我这儿又刚刚生完小公主,身子实在是有些虚弱。可是,分龙节祈雨是大事儿。我们宫里实在不好张口推脱。尔音姑娘愿意来帮忙,实在是太谢谢姑娘了。”马常在依旧温柔如水,她淡淡地对尔音笑着,似乎如溪水般缠绵,能将一切坚硬阴暗的东西淹没。
“小主儿,有句话,尔音不知当讲不当讲?”尔音盯着马佳氏,她的眼睛里有些许逼迫,但更多的仅仅是询问。这只是试探,可尔音已经有些心焦了。
“尔音姑娘请讲,在我这儿是不用客气的。虽然我们一向交情不深。但是我说过,尔音姑娘对我是有恩的。当初,尔音姑娘对承瑞是真心实意的好。这一点便足以让我记一辈子。”马常在忽然诚恳地说道,甚至提到了已经亡故的承瑞小阿哥。这让尔音有些措手不及,她看不清马常在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演戏。
“那尔音就直说了。如果有什么不当的地方,还请小主儿见谅。”尔音淡淡地说道,她看了一眼马常在屋里的其他宫人。
“你们先下去吧。”马常在柔声地说道,她自然明白尔音的意思。只是什么话必须和她单独来讲?马常在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不安。
待宫人们全部下去,尔音才转过身儿来继续盯着马常在。其实,尔音是在大量,她在捕捉马常在眼底的慌乱。
“尔音姑娘请讲。”马常在依旧笑看着尔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安。
“小主儿,您,当初怀着小公主的时候曾经大病过一场。那日,其实尔音也在的。是尔音陪着太医院的宁太医来,一直到最后的。”尔音缓缓地对马常在说道,她嘴角含笑,眼睛里满是探究。
“哦。”马常在的脸色微微有些异样,“那日多谢尔音姑娘了。看来,我又欠了姑娘一份恩情。”
“小主儿不必这么说。这原本就是尔音应该做的。谁让小主儿的病来的奇怪。那手腕上的鼓包,似乎还会动呢……”尔音的话没有说完,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可。她依旧微笑着看着马常在。却见马常在的脸色突然变得煞白。马常在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惊恐。忽然,那丝恐惧不见了,马常在又恢复成那个温柔似水地美丽女人。
“尔音姑娘,你既然已经看见了,就不用这般拐弯抹角的下去。这些年在宫里,我自然是了解尔音姑娘。你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实在不适合你。有什么话,请尔音姑娘问吧?”马常在笃定地看着尔音,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
尔音有些吃惊,看似柔弱的马常在竟然有这样的气度。怪不得这些年来,皇上对她宠爱有加。已经亡故的承瑞阿哥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而马常在正是他的生母。原来马常在的确有她的独特之处。才可以在后宫表面平稳地生活了这么多年。
“小主儿……那蚯蚓蛊毒,是什么人放在你身上的?”尔音的眼光依旧柔和,她淡淡地看着马常在,双手紧紧地彼此抓着。
马常在这次有些吃惊了,她幽幽地说道:“尔音姑娘竟然都知道这是蚯蚓蛊毒?看来,尔音姑娘今日并不是为了什么分龙节啊!”
“小主儿……尔音还知道,你是这蚯蚓蛊毒的宿主!而被这蚯蚓蛊毒害死的人,正是承诂小阿哥!”
“轰隆隆!”
窗外忽然传来了打雷声儿,尔音不禁跟着打了个哆嗦。难道真的要下雨了吗?尔音无暇顾及这些,她静静地看着床上的马常在……
注释:
分龙节,是流传于南北各地的民间节日。此际多雨,传说是龙分开到各地去行雨的日子。
华北地区的分龙节多安排在每年的五月二十三。但据古籍记载,一千多年以前的分龙节是在每年阴历的五月二十。《农政全书》中云:“五月二十日大分龙,无雨而有雷,谓之‘锁龙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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