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姓钮祜禄，名嘎鲁玳。满洲镶黄旗人。我的阿玛是辅政大臣一等公遏必隆，而我的义父则是鼎鼎大名的苏完瓜尔佳·鳌拜。钮祜禄在满语里是“狼”的意思，它亦是满族最古老的姓氏之一。狼是我们满族先世女真一族的图腾，因为出于对狼的崇拜，所以我们用“狼”作为姓氏。

    然而，我们钮祜禄一族从未诬蔑过自己的姓氏。我的族人都如狼一般勇敢坚强。大清的江山也有我们钮祜禄氏的一半。先祖们赫赫的战功赢得了钮祜禄氏今日的荣华。还有，便是征战中那些足以对外人道的光耀，这些共同组成了钮祜禄氏光辉的今天。

    我的额娘姓舒舒觉罗氏，她是一位娇憨的可爱女子。虽然额娘很早的时候便嫁给了阿玛，但她却不是阿玛的嫡妻。据说额娘进门的时候我的第一位嫡母还在世。她是英亲王阿济格的女儿，嫁给阿玛没多久便去世了。府里的下人都说是我额娘害死了嫡母，可是那些说法儿仅仅止于谣言。阿玛却从未追究过。似乎这些流言并不影响阿玛对我额娘的宠爱。她们婚后一年半的时候，我的大哥便出生了。他是一位勇武的男人，但是却太过莽撞。阿玛对大哥总是恨铁不成钢，听说哥哥从小便常常挨打。

    大哥出生之后的第三年，我的阿玛续娶了一位嫡母。她是颖亲王萨哈廉的女儿，被先帝封为多罗格格。我的这位嫡母温婉美丽，宛若天上融融的月光。一年之后，我的五哥便出生了，他的名字叫做钮祜禄·阿灵阿。

    我的这位五哥是一个聪明英俊的男人，他像极了我成熟博学的阿玛。沉稳内敛的五哥从来不多话，他喜欢一个人读书射箭。从小到大，我都十分粘着五哥。五哥对我也是疼爱有加。他常常说阿玛对我太过严苛了，钮祜禄氏的未来不应该让一个女孩子来承担。

    在我出生以前，阿玛的子嗣中还没有女孩儿。我是阿玛的第一个女儿，所以我出生的那天阿玛十分高兴。那天晚上，阿玛早早地便请来了萨满巫师。他要为他的第一个女儿祈福。听说那一位萨满巫师是查旦一族神巫的后裔，她有着可以和天神沟通的神力。萨满巫师说，我是天上最闪耀高贵的凤凰，这大清至高无上的主人将会是我来日的夫君。所以，阿玛给我取名叫做嘎鲁玳，满语里便是“凤凰”的意思。

    阿玛待我是好的，可是却也是严格的。从小，我便和哥哥们一起去读书。启蒙的，便是一本儿叫做《三国演义》的小说。阿玛说，这本书虽然是小说，却也有着纵横捭阖的道理。故事里的人尔虞我诈，计谋迭出，这不仅适用于官场和战争却也适用于我大清的后宫。那时的我并不明白阿玛的意思，因为我并不知道萨满巫师另一段关于我的预言。直到很多年后阿玛才告诉我，但其实那时我也不过九岁。

    在我五岁的时候，额娘为阿玛又生了一个女儿。妹妹长得十分俏丽，像天鹅一样美丽可人。于是阿玛便给妹妹取名叫做嘎珞，满语里便是天鹅的意思。家里的人都很喜欢她，把她当公主一样宠着。她可以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即使做错了事儿也不会受到惩罚。而我则不然，阿玛对我的管束甚至比五哥都要严格。

    说实话，那时的我是嫉妒妹妹的。不是因为阿玛额娘还有哥哥们对她的宠爱，而是因为妹妹可以不用读书。阿玛对妹妹十分宠纵。他从不逼迫妹妹去看那些枯燥无味的大书。于是，在一个下着大雨的晚上，九岁的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站在院子中央大哭，不顾大雨淋湿我的全身。我对阿玛大声儿的抱怨。为何我不能像妹妹一样快乐的生活。从小我便被关在书房看书。我也想向妹妹一样可以在花园儿中捕捉蝴蝶。

    就是在那个晚上，阿玛对我讲述了萨满巫师关于我的另一则预言。阿玛说，有一天，我将是大清后宫的主人。有一天，我将是钮祜禄氏真正的守护者。未来，是我和爱新觉罗氏的牵绊，保住了整个钮祜禄氏的明天。没有我便没有未来的钮祜禄氏，所以他不敢对我放松半分。

    年幼的我并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似乎觉得小小的肩膀上一下子扛上了难以承受的重任。我发疯一样的和阿玛说着“不”。我说我只想似妹妹那般快乐的生活。我只想做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每日为穿什么样式的衣服而烦恼。

    那一晚我跑去了五哥那儿，他陪着我一起看窗外的大雨。五哥整夜都没有说话。他漆黑的眸光如这雨夜般寒冷。

    第二天，我像变了一个人一般。从此用冰冷来遮掩我内心的恐惧。其实，我的心已然坚定。我已经决定要承担这一份宿命。阿玛说，我是凤凰涅盘。没有在火中重生，却选择在火里。我当时没有说话。可我的心思变得更加细腻。那一年我十岁。那一年是康熙三年。

    也是在康熙三年，太皇太后下旨，为皇上遴选皇后。这一次应选的都是重臣的子女，除了我之外还有赫舍里·索尼的孙女，和瓜尔佳·鳌拜的女儿。

    我知道进宫是我唯一的选择，保护钮祜禄氏一族是我的责任。因为我是钮祜禄氏的长女。因为，我的阿玛是遏必隆。

    康熙三年，我十岁。皇上也不过是一位十一二岁的青涩少年。阿玛说，这皇后的人选一定会是我，因为太皇太后现在只有我钮祜禄氏才能依靠。我听从阿玛的话呆在家里，每日都翻着《三国演义》。我并不期待进宫的日子到来。就像后来我不期待有一天可以当上皇后。

    等待的日子并不漫长，那一阵子是我最快乐的时光。不知何时起我已经爱上了看书。尤其是那些关于谋术的书。宫里迟迟没有消息，在阿玛开始着急的时候瓜尔佳·鳌拜突然造访。不知为什么鳌拜突然要认我当义女。而且还大肆宣扬，弄得满城皆知。

    虽然我只见过鳌拜一面。但其实我对鳌拜很有好感。我的这位义父是我大清真正的勇士。在多尔衮权倾朝野的时候，鳌拜便敢和多尔衮当面对质。这一份勇气很值得我敬佩。尤其是鳌拜最后真的帮助先帝除掉了多尔衮。这一点便说明鳌拜当年的对质，可不仅仅只是莽夫的勇气。他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人。

    然而，在我还不知道鳌拜为何要认我做义女的时候。皇后的人选出来了。阿玛和我都十分吃惊，因为皇后的人选是最不被阿玛看重的赫舍里氏。索尼年迈，赫舍里氏早已外强中干。太皇太后这一次是玩得什么把戏。这无疑是将钮祜禄氏的帮助推去了鳌拜一方。当时的我和阿玛并没有看透。太皇太后难道也被鳌拜的把戏骗过？阿玛一直都在等待太皇太后抛来的柳枝，可是这柳枝却迟迟未见。直到康熙八年的那个早上，我才明白太皇太后当年的高深。擒拿鳌拜的时候，索额图立了首功。渐渐地，赫舍里氏便再次崛起，可以与钮祜禄氏抗衡。

    世人都以为皇上是光明正大的在乾清宫擒下了鳌拜。其实，这背后还有我与皇上的那一场约定。那时候的我还不满十五岁，我甚至不敢回忆自己当初是如何把毒下到了鳌拜的食物里。那毒药是皇上给我的。他说，吃了这毒药的人便会使不出全力。皇上来找我的时候我并没有犹豫，因为我需要皇上欠我一份情谊。如果那个预言是真的，这一次便可成为我今后的筹码。虽然这样做，我失掉了良心。因为鳌拜这些年真如阿玛般待我。有时他待我比自己的亲女儿还好。也许皇上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找到我去下毒。我的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我还是答应了。因为钮祜禄氏的未来才是我心底的第一，才是我今生最大的责任。

    还有一个第一便是我唯一的妹妹。虽然，我曾经十分嫉妒她。嘎珞是一个刁蛮单纯的孩子。她的性子像极了我额娘。

    嘎珞从来都是敢爱敢恨，喜欢的东西便会抢过来，不喜欢的便会丢弃。她这样单纯的性格必定需要保护。所以这些年我和家人们都一直保护着她。尤其是阿玛去世以后，作为长姐的我更有义务来保护她。我不想让嘎珞受到任何的伤害。可是我到底还是没能护住她。

    这就是紫禁城，这就是后宫。嘎珞轻易的成为了别人的算计，也让我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我知道当初嘎珞是为了维护我，她才会冒冒然的答应。虽然她嘴上一直不说，但我知道她是关心我的。就像我对她一样，那些冰冷的对待只是为了她能更快的成长。可是，我还是下不了那份狠心，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我还记得小时候，嘎珞常常拉着我的衣角，傻傻地对着我笑。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嘎珞不再依赖我。她开始觉得我是个胆小的人，活得谨慎，活得小心翼翼。

    可是，我亲爱的妹妹啊，你可知道这后宫的不易。从来帝王家便都是绝情的，当今皇上又怎么可能是例外呢。我可以做到皇后的位子，除了阿玛的原因，便是我的安分守礼。至少，在人前你要平心静气。还有，便是要懂得彼此利用和交易。只有利益才是紫禁城的永恒。只有利益才能让你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呀嘎珞，你不该轻易地为皇上付出真心。虽然你从来都不承认。但是长姐早已洞悉。如果不是你已经对皇上动心。长姐是绝不会让你进宫的。这里的尔虞我诈哪里是你可以掌控的。况且长姐已经不能保护你了。

    于是，我决定用最后的筹码。和皇上换你与钮祜禄氏的明天。我知道皇上定会答应我的，因为他很有可能是那个例外。

    嘎珞，长姐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未来的路还需要你自己来走过。这紫禁城里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长姐来不及为你一一挡住了。所以长姐只好这般换取，希望姐姐的这步棋走得正确。

    如果人生真的是一场大戏，如果这后宫便是一个大的戏台子。也许我们都是这戏里的配角儿。因为那个女子的眼睛。

    乌雅文萱绝不是善类，那人这次当真是养虎为患。一只金乌吞掉另一只金乌的预言，还真是一语双关。

    不过，这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了。我的使命到如今已经完成。我用自己的良心换取了当年玄烨的承诺，又用这承诺换来了钮祜禄氏和你的明天。嘎珞，我能做得便只有这些了。未来，我真的是鞭长莫及。这一世我做了太多我不想做的事儿。这一世我从没有为自己真正的活过一天。

    如果，人生可以重新来过。如果，人生可以自己选择。如果，我不是钮祜禄氏的一员。如果，我自私到只为自己活着。如果，如果，如果……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所以，才会有埋怨秋风的诗句。

    谁念西风独自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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