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四月末的紫禁城天总是阴测测的。快到黄昏的时候，天空呈现出一片死灰色。景仁宫里却是灯火通明，红松木的大桌子上摆着各色的菜肴。

    玄烨坐在上手，佟佳贵妃则坐在他的身侧。只见佟佳氏温柔地望着玄烨，时不时的为他布菜。

    “皇上，臣妾做得这道白鱼可好吃？”佟佳氏夹了一块儿鱼肉放在了玄烨的盘子里。

    “爱妃的手艺一向是好的。当然好吃。”玄烨笑着答道，让人看不出是真心还是假意。

    “皇上，臣妾今日还特意为皇上做了一道花参石斛瘦肉汤，此汤具有益气生津、养肝清热的功能。皇上整日为国事操劳应该多喝些。”佟佳氏巧笑地说道，眼底划过一丝狡黠。她的脑中回忆起今天下午的情境，和乌雅文萱的对话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娘娘，请给文萱最后一次机会。文萱一定做好娘娘的棋子。”

    “娘娘，娘娘？”一旁的果儿在佟佳氏的耳边唤了两声儿。她发现佟佳氏的眼神儿似乎有些涣散。

    “嗯。”

    佟佳氏回过神儿来。她朝身边的果儿点了点头。只见果儿转身儿便出了屋子。不一会儿，便带着一个人回来了。那人穿着一袭粉色的宫装，手里提着一个紫檀色的食盒。她低着头，温婉柔顺，模样好不叫人怜爱。

    “奴婢乌雅文萱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乌雅文萱聘婷地走到玄烨的身边儿，她低着头，睫毛如蝴蝶翅膀儿般轻颤。

    “是你啊。”玄烨淡淡地说道，他的脸上又现出一丝魅惑的笑容。佟佳氏愣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副表情的玄烨。

    “皇上，这是娘娘为皇上亲手熬制的汤。请皇上品尝。”乌雅文萱说完，把食盒儿放在了玄烨面前的桌子上。她轻轻地掀起盖子，一股花参的味道扑面而来。乌雅文萱皱着眉头，她似乎在忍耐着什么。细密的汗珠儿在她的额头缓缓渗出，可她无暇顾及。

    “呕。”乌雅文萱突觉一阵恶心。她连忙回过身子干呕了起来。在场的宫女太监皆都被乌雅文萱吓到了，她怎么敢当着皇上和贵妃的面儿一副闻了这汤便想吐的样子。

    佟佳氏起初也很诧异。乌雅文萱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儿。她怎么可能犯这样愚蠢的错误？忽然，她明白了什么。眼中的眸光开始变得复杂起来。

    玄烨看着乌雅文萱的反应，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只见乌雅文萱干呕了一阵儿，便急忙地跪在了玄烨的面前。

    “皇上，奴婢罪该万死。竟然在皇上面前出这样的错误。只是刚才奴婢实在忍不住了，还请皇上责罚。”乌雅文萱急急地辩解道，她抬眼看着面前的玄烨。

    “不碍事儿的。朕哪里是那般不讲道理的君王。最近季候转变，宫里很多人都得了胃肠上的疾病。你找太医瞧过了吗？”玄烨浅笑着说道，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佟佳氏。嘴角又现出一丝魅惑般的笑容。让人猜测不透他的心意。

    “回皇上，奴婢没有找过太医。因为奴婢不是生病了……”乌雅文萱越说声音越小。她的脸上泛起一丝羞涩的潮红。头也是半低垂着，一双眼睛似乎沉浸在幸福中。

    玄烨的嘴角又上扬了一些，他始终在观察着佟佳氏的表情。可是佟佳氏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玄烨在心里不禁冷笑了一声儿。

    “来人，宣宁子熹。”玄烨淡淡地说道。他并没有让跪在地上的乌雅文萱起来。反而是没有表情变化的佟佳氏，一把扶住了乌雅文萱。

    “妹妹快先起来。这个季节的地上还是很凉的。若妹妹有个什么闪失。那便是我这做姐姐的不是。”佟佳氏的脸上堆满笑容，她把乌雅文萱扶了起来。

    “多谢娘娘疼惜。”乌雅文萱屈膝行礼，她的眼睛在玄烨和佟佳氏身上两厢流连。

    没过多久宁子熹便来了，快得就好像他一直在宫门口儿候着一般。

    “微臣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子熹不用多礼。你来给这宫女诊一下脉。”玄烨简短地说道，语气里似乎没什么异样。

    宁子熹微微地皱着眉头，他走到乌雅文萱的面前。两人都不敢看彼此的眼睛，虽然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

    “回皇上，是喜脉。”宁子熹像玄烨禀道，他尽量让自己的脸上有差异的神色划过，就好像他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一般。

    “时日呢？”玄烨又淡淡地问了一句。乌雅文萱的身子随着这句话微微地晃动了一下儿。

    “回皇上，当在二月初。”宁子熹一脸笃定地说道。他神色坦然，令人信服。

    “德福。”玄烨听完宁子熹的话，对一直站在旁侧的德福说道：“传朕旨意，册封参领威武之女乌雅氏文萱为常在，入主永和宫。”

    “皇上，您是说入主吗？”德福本来冷冷地看着这一切，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皇上谋划好的。可怜那佟佳氏和乌雅文萱，还真以为自己的计谋得逞了。却不知上次的时候，玄烨便已经洞察了所有。可是，当德福听到“入主永和宫”这几个字的时候还是糊涂了。这“入主”的意思可是说位居主殿。这样的地位怕只有嫔以上的分位才有资格。也因此好多宫的主殿才空着。现在乌雅文萱不过只封了一个常在，哪有什么资格入住主殿呢？

    “对。朕说的正是‘入主’。”玄烨平静地说道。他斜眼看了一眼德福，脸上却有一丝得意划过，好像在说：“德福，这一次你没有猜透吧！”

    “嗻。”

    “乌雅文萱谢皇上隆恩。”乌雅文萱砰的一声儿跪了下来。她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而后，她并没有起来。因为乌雅文萱的眼睛中已经沁满了泪水。

    在紫禁城的这些年，乌雅文萱一直忍辱负重。试想她当初也是高高在上的秀女，后来却一下子沦为辛者库的罪婢。辛者库的日子生不如死，乌雅文萱身上的疤痕就是最好的明证。还好老天爷让乌雅文萱遇上了玉容，否则乌雅文萱可能早就奔赴了黄泉。在咸福宫的日子是乌雅文萱一生最快乐的时光。玉容真的待她亲如姐妹。可惜好景总是不长的。一年多而已，玉容变亡故了。

    后来的日子，乌雅文萱步步为营。在一群女人的争斗中残喘。如今她依旧是佟佳贵妃的棋子。可是至少，她又成为了皇上名正言顺的女人。

    “阿玛。文萱终于成了常在。这算是很好的开始吧。那萨满巫师的预言女儿还记得。她的预言真的会实现吗？”

    天，不知何时晴了。窗外的缺月挂在树枝儿上。乾清宫的尔音也得到了文萱入主永和宫的消息。皇上这道旨意有如晴天霹雳，整个儿后宫都为之诧异。

    坊间的传言远比真相来得快。一时皇上和乌雅文萱的故事成为了后宫里的谈资。很多人都说皇上这些年一直深爱着乌雅文萱，甚至当初宠幸咸福宫的珍贵人都是为了乌雅文萱。皇上之所以没有封她为妃，就是因为想要保护乌雅文萱不受其他妃嫔的陷害。现在，乌雅文萱终于怀了皇上的孩子。所以皇上才将乌雅文萱封为妃子。坊间还有人说，皇上本来是要直接封乌雅文萱为嫔位的。可是，她没有功劳，母家又不是望族。所以才以常在之位入主永和宫，只待来日生了小阿哥便会直接封为嫔的。

    尔音坐在床前，她轻轻地拍着保成。保成已经熟睡了，可尔音却怎么也睡不着。那些听到的坊间传言，尔音自是不信的。当年咸福宫的那些事儿，她是再清楚不过的了。可是，尔音的心里还是很不舒服。为何乌雅文萱会突然怀上了皇上的孩子？又为何皇上会让乌雅文萱入主永和宫呢？皇上似乎欠她太多解释，又似乎什么都不欠她……

    “大妞怎么还没睡？”

    “啊！”

    尔音吓了一跳，她回头正对上玄烨的脸。他的眼睛微微变圆，似乎也被尔音吓到了。尔音回头看了看还在熟睡的保成，还好他没有被吵醒。她推了一下玄烨，小声儿地嗔怪道：

    “吓死我了，皇上怎么越大反而越孩子气了。大半夜的这样故意吓人，不小心把保成吵醒了怎么办？”

    “我哪有故意吓你。是你想事情想的出神。”玄烨辩解道，一脸无辜地看着尔音。

    “我能想什么，还不是在想这宫里现下最热闹的事儿。”尔音突然把脸冷了下来，她走过玄烨身边儿，出了屋子。

    玄烨愣了一下，他突然明白了尔音的意思。脸上不禁露出温暖的笑容，他抿着嘴，也跟着尔音出了屋子。不知为什么，玄烨很高兴看到尔音现在这样子。他觉得这是尔音在吃醋。

    “什么最热闹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大妞给我说说。”

    玄烨和尔音一起站在房廊下，夜晚的风带着丝丝凉爽。

    “皇上真的不知道？皇上和乌雅文萱的动人故事当真可歌可泣。”尔音阴阳怪气地说道。她斜眼睨着玄烨。“大家都说，皇上深恋乌雅文萱多年，是为了保护她才一直没有封妃子。乌雅文萱不但是皇上红颜，更是皇上的知己。这些年，皇上都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时刻为她着想着。”

    “哦，这说得不是乌雅文萱吧？不过我的身边，到当真有这样一个人。”

    玄烨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他望着尔音的双眼满是深情。尔音连忙别过头去，她的脸上现出两朵红云。还好这夜色足够黑暗，才不至于让尔音更加羞赧。她觉得自己的心就要跳出来了，急忙地朝屋子里奔去。

    玄烨并没有跟着尔音进屋。他站在廊下，望着尔音离去的方向不语。突然，玄烨转身儿朝自己的寝殿走去，他对着天上如钩般的暗月忧伤的叹气：

    “大妞，答应你的玄烨哥哥。等他把沟壑填平之前，都不要离开……”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