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淡黄色的迎春花儿布满山岗的时候，紫禁城里便开始动工了。皇上在内廷东路的奉先殿与斋宫之间，给太子胤礽修建了一座宫殿。这座宫殿是在明代的奉慈殿基址上修建而成，皇上准备赐名叫做毓庆宫。

    再过几个月，这毓庆宫便会修好了。尔音自然会和太子胤礽一起搬去毓庆宫里住。所以近些日子的玄烨有几分惆怅，他舍不得胤礽，当然，更舍不得尔音。

    这日早朝归来，玄烨照例往乾清宫的偏殿而来。上次尔音的“不辞而别”，让玄烨很是烦恼。但他并没和尔音提起那日的事儿。因为，玄烨的心里对尔音有一丝愧疚。

    那日的晚上，玄烨从梅花林里出来是宿在永和宫的。可是，那晚他宠幸的人却不是乌雅文萱，而是卫氏岚烟。隔天早上醒来，玄烨却突然觉得十分愧疚。那是一种妻子归家之后丈夫出去偷情的愧疚。想到这儿，玄烨的脸上亦浮现出一丝自我嘲解的笑意。

    玄烨进得乾清宫的偏殿，却见尔音坐在西屋的炕上。太子胤礽则站在屋子中央，口里正念念有词的背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皇阿玛，皇阿玛吉祥。”

    太子胤礽看到玄烨踱进屋子里来，他欢快地叫着皇阿玛，脸上露出天真的笑容。

    “皇上吉祥。”尔音从炕上下来，她朝玄烨福了一福。

    “都起来吧。我不是说过，就咱们仨的时候，大妞不用多礼的。”玄烨将尔音扶起，脸上温柔的笑容也难掩眼中的深情。

    “皇上，尔音还是守礼的好。免得被人说了闲话去。”尔音闷闷地说道。她回过头，不肯再看玄烨。

    玄烨一愣，尔音这分明是话里有话的。可是，他实在想不起，自己又有什么事儿得罪了尔音。难道，那晚在永和宫里的一切已经让尔音知道了不成？玄烨的心里有了几分紧张。

    可是，玄烨转念一想，却又觉得不会。那晚他宠幸卫岚烟的事儿只有乌雅文萱和卫岚烟自己知道。玄烨相信，乌雅文萱是断不会把那晚的情景告诉尔音的。而卫岚烟自己更是不会。于是，玄烨放下心来。想来，只是宫里一些无聊的流言让尔音不快。玄烨突然转向太子胤礽，或许此刻转移话题，才是最好的解决手段。

    “保成，你刚刚在背诵的是什么？”玄烨抬腿，坐在了尔音刚才坐的位子上。他看着太子胤礽，似是很随意地问道。尔音见玄烨没有理会自己有意的质问，她皱了一下眉头，站在一边儿不再说话。

    “回皇阿玛，儿臣背诵的是《大学》。”太子奶声奶气地答道，一双大眼睛可爱地望着玄烨。

    “哦。这文章是谁教保成的？保成可知道你刚才背诵的这一段儿是什么意思？”玄烨又继续问道，他的语气里有几许宠溺。

    “当然是尔音姑姑教儿臣的。这一段是说，大学的宗旨在于弘扬光明正大的品德，在于让百姓仁爱敦睦、明理向善，在于使人达到最完善的境界。知道应达到的境界才能够有坚定的志向；志向坚定才能够镇静不躁；镇静不躁才能够心安理得；心安理得才能够思虑周详；思虑周详才能够达到最完善的境界。”太子一本正经地回答，他的双眼里满是骄傲。

    “回答得很对。这《大学》是皇阿玛十岁时才学会背诵的。如今保成才六岁，既能背诵出来，又能解释的如此得当。看来你尔音姑姑真没少费心思的教导你。”

    玄烨说这话的时候却一直看向着尔音。他的眼睛里有几许感激。就像是平常人家的丈夫，在感谢持家有道、相夫教子的妻子。

    “皇上。”尔音福了一福，十分认真地说道：“保成如今已经六岁了，其实也到了该出阁读书的年纪了。”

    “这个不急。”玄烨答道：“保成还小。再说大妞教得很好，不比外面的师傅差。保成又肯听你的。这已然极好。”

    “皇上谬赞了，尔音只是个妇人。哪里承担得起教授太子的重任。”尔音淡淡地答道，她微微低着头，没有看玄烨。

    “哦，这可不像大妞会说的话呀。大妞一向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玄烨挑着眉毛半真半假地说道。尔音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长大。诗书礼仪皆是太皇太后亲自教授。玄烨一直认为，若女人可以考功名，以尔音的才学，考中进士还是一点儿也不费事儿的。

    “……”尔音没有回答，她此刻的心情玄烨并不懂得。只见尔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子。她咬着嘴唇似是若有所思。忽然，尔音转身儿对一旁呆立的保成说道：“保成，你该午睡去了。去找你珍儿姑姑，让她服侍你睡下。”

    尔音的语气是冷冷的。只见太子的小脑袋突然套拉了下来，他知道这是尔音姑姑生气了。所以，他还是乖乖听话的好。

    “皇阿玛，儿臣跪安。”太子胤礽有些不情愿地说。

    “嗯。下去吧。”玄烨也因为尔音刚才的语气愣住了。他很少看见尔音对保成这般严厉的一面。心里不禁嘀咕起来，到底尔音有何事要对他说。

    待太子胤礽走远。尔音回身儿把西屋的门儿关了起来。她站在玄烨的面前，两眼直直地望着玄烨。眸光中没有任何情感，似乎像是等待着什么。玄烨的心里一惊，他隐隐地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大妞。你这是……”玄烨表情呆愣地望着尔音，脑中在飞速找寻着解决地办法。

    “皇上，你是不是还欠尔音些什么东西？”尔音突然说道，她的表情是严肃的。

    “欠大妞……”玄烨心思一转，他突然笑看着尔音。只见玄烨起身儿朝尔音走去，他长臂一伸，便将尔音抱在了怀里。“我欠大妞的东西很多。大妞打算让我先还哪一样？不如，先把当年被保成打断的那一晚还上，大妞觉得如何？”

    玄烨此刻靠着尔音很近，他低着头，在尔音的耳边暧昧地说道。口中喷出的热气在尔音的脸颊上来回游走。那一阵阵苏麻，让尔音双颊顿时染成了红色。

    “皇上，尔音没有和皇上开玩笑。”尔音强装镇定地说道，其实她的心已经如打鼓一般。

    “我也没和大妞开玩笑。我的确最想还给大妞那一晚。”玄烨把尔音更紧地搂在怀里。他从来没有这般不自信过。他害怕尔音问出他不能招架的问题。不如，那日在永和宫的那一晚。

    “皇上！”尔音有些生气了。她奋力地推了一下玄烨。双手落在玄烨宽厚的胸膛上，尔音清楚地感觉到玄烨胸膛的起伏。

    “大妞……”玄烨依旧紧紧地把尔音搂在怀里，他望着尔音的双眼从调皮变得深邃。仿若一潭望不见底的秋水，想把那眼中的人整个淹没。

    “皇上。”尔音突然低下了头，她的眼中噙着泪水。只听尔音嗫嚅般说道：“皇上，大妞从未问过皇上乌雅文萱的事儿。皇上没解释，大妞只当皇上有自己的苦衷。可是这一次卫岚烟的事儿。皇上是否还欠大妞一个解释。”

    “……”玄烨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尔音到底还是知道了。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是在流言满天的紫禁城里。

    “大妞，你当真愿意要一个解释？”玄烨将尔音的下巴抬起。他没有想到尔音会愿意听他解释。所以，玄烨并没有问尔音是如何知道的。尔音愿意听他解释，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和尔音之间的沟壑，已经基本填平了？

    “皇上……”

    玄烨惊讶地看着尔音脸上的泪水。他的大妞这一次是为了他在哭吗？一股喜悦从玄烨的心底涌起，他望着尔音清秀的脸庞，想要狠狠地吻下去。

    “大妞，是我那日在红梅林子中意乱神迷。卫岚烟让我想到了玉容。大妞，对不起。”玄烨捧着尔音的脸，他轻轻地用拇指擦去尔音脸上的泪水。其实，他更想低下头去，一点一点吻干尔音脸上的泪水。

    “皇上，你当真是为了玉容。当真是为了那卫岚烟像玉容？”尔音缓缓地吐出这一句。她的双眸中满是对玄烨的不信任。这一眼深深地刺伤了玄烨的心。这一眼比任何恶毒的话还要寒冷。

    只见玄烨颓然地松开了紧抱着尔音的手臂。他的双眸中满是落落伤痕。那是一种被最珍视的人抛弃的伤痛，像用钝了的刀一点一点地隔开完好的皮肉。

    “大妞，你，就这般，不信任我！”玄烨一字一顿地说道，他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也许只有此刻的冰冷，才能维护他一点点的尊严。

    “皇上。你又何曾真的信任过尔音？”尔音的泪水如雨般落下，她望着玄烨，眼底满是凄伤之色。她认识玄烨整整十六年了，她知道玄烨从未真正的相信过任何人。

    “既然我们彼此不相信，那还有什么好说的。”玄烨的脸色铁青，语气冰冷。这一次，他是真的生气了。他的大妞可以不相信他，但是他的大妞不能怀疑他对她的信任。

    “……是尔音想得太多了。皇上本就不需要给尔音任何解释。尔音向皇上请罪，请皇上恕尔音刚才造次了。尔音猜想皇上此刻也乏了，还请皇上回寝殿休息吧。”

    尔音边说，边将西屋的门打开。她低着头，摆出一个请的姿势。

    “你……”玄烨看见尔音的这副样子，怒火从心底蹿了起来。他眉头一皱，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那晚，黄昏中有迎春花儿淡黄色的香气。似乎洁白的柳絮儿也要随风飞舞了。皇上下了旨意，封内管领阿布鼐之女卫氏岚烟为贵人，赐号为“良”。

    那晚，尔音一个人站在西北角的城楼上。这一次，她望向的是紫禁城的宏伟。夜风徐徐地吹散了她额前的细发，还有她眼角噙不住的泪水。

    “良，良人……皇上，你会是她的良人吗？你，又会是尔音的良人吗？”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