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康熙十八年七月二十九日，魏象枢入朝问安。圣祖单独召见，请退左右人。一时，朝廷之中揣测不断。康熙十八年秋，京城余震不止，黄沙漫天。皇上下罪己诏，裁拨款粮，救助灾情。然，灾情不见缓解。一时，民不聊生……

    这日清晨，紫禁城的上空依旧是黄沙蔽日。可是城里的人并没有因为这场灾难而停下原本生活的脚步。此刻，尔音正带着胤礽在寝殿里复习《大学》。自从那日被困在书房之后，胤礽好像一下子长大了。

    “尔音姑姑，皇阿玛为何会下罪己诏呢？这是一场天灾，皇阿玛也无力阻止啊？”胤礽突然放下书问道。这些天，他一直抖想不通罪己诏这件事儿。

    “保成，你皇阿玛是这天下的主人。他的臣民受到灾害便是他没有做好自己的本分。他理应去承担这份罪责，给天下人一个说法儿。保成，有一天当你继承大统的时候也要牢记。臣民们的爱戴才是一个君王最高的荣誉。臣民们受到灾害的侵袭，便是一个君王最大的过失。保成，你记住了吗？”尔音严肃地对太子说道，她的眸光中满是期许。胤礽如今已然是太子，他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下去。

    “尔音姑姑，保成记住了。保成以后要像皇阿玛一样，做一个好皇帝。”太子笃定地说道，大大的眼睛里漆黑如墨。

    “尔音姐姐。”珍儿从外屋里进来，直接对尔音说道：“钟粹宫的小丫头刚才过来了，她说惠嫔娘娘让您晌午之前过去一趟。”

    “嗯。那小丫头可说惠嫔娘娘找我何事吗？”尔音张口问道，她眉头微皱。其实尔音的心里已有了些盘算。昨晚，赫舍里·舒舒刚刚找过她。为的便是魏象枢参索额图的事儿。估计惠嫔找她也是为了魏象枢这事儿，可是这一次的确是纳兰家和赫舍里氏做得太过分了。

    “她没说，尔音姐姐什么时候过去？”珍儿接着问道。

    “我现在就过去。你好好陪着太子。他今日的书还没有背完。”

    “是。”

    尔音说完，便出了屋子往钟粹宫而来。还没到钟粹宫，远远的尔音便看见一个人站在宫门口儿。当尔音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当真是大吃一惊。

    “小陆子！你怎么会在这儿？你几时回来的？”尔音疾走了两步，来到小陆子的面前高兴地说。自从玉容走后，小陆子就自请去为她守陵。一晃儿，已经七年了。如今的小陆子退却了当年的青涩，已然成为了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

    “尔音姐姐，我是昨日回宫的。过几日便是玉容小主儿的祭日，惠嫔娘娘召我回来带些她自己准备的祭品回去。”小陆子淡淡地说道，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小陆子，你已经守了七年。这份情谊值得了。有没有想过回宫来当差？”尔音柔声儿的问道，她的眼圈微微泛红。

    小陆子摇了摇头，说：“我当初曾立下誓言，要陪着玉容小主儿十年。”

    “哎。也罢了。玉容泉下有知，定然安慰。”

    “尔音姐姐，我听说如今皇上新封的良贵人住在咸福宫？”

    “是……”尔音的脸上现出一丝落寞。

    “尔音姐姐，我还听说这良贵人长得很像玉容小主儿？”

    “是。不过，我和她并不熟悉。我只听说她是乌雅文萱的人。”

    “哦？”小陆子有些诧异，想到乌雅文萱他心底浮起一丝温暖。

    “算了小陆子，咱们别说这个了。你这是特意在等我？”

    “是。娘娘说，尔音姐姐见到我一定很开心。”

    “嗯。还是纳兰姐姐想的周到。我们进去吧。”尔音说完，和小陆子一起进了钟粹宫。

    钟粹宫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大阿哥这个时候正在外朝跟着师傅们读书。惠嫔纳兰氏一个人坐在西屋儿的炕上，她看起来有些忧心忡忡的。

    “尔音，你来了。”惠嫔看到尔音进屋，她似乎一下子来了精神。双眸也跟着亮了起来。

    “纳兰姐姐吉祥！”尔音福了一福。算是行礼。

    “过来坐，我有要事和你说。”

    尔音这才发现，小陆子并没有跟着她进屋来。屋子里也没有其他人，只有她和纳兰氏两个。

    “纳兰姐姐是要说魏象枢的事儿吗？”尔音单刀直入地问道。

    “尔音果然聪明，怪不得叔叔托我来找你。”纳兰氏有些吃惊，随即眼中流露出赞许。

    “这件事儿……”尔音有些为难的说，“这件事儿的确是明珠大人做得欠妥。如今正是救灾的紧要关头，明珠大人不该这般不管百姓疾苦。”

    “这……恐怕叔叔有什么苦衷吧。你知道，我一项不懂前朝的这些事儿。可是尔音，若说到贪赃枉法，那索额图比我叔叔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何魏象枢只参了我叔叔？”

    “嗯？”尔音迟疑了一下。看来明珠并不知道魏象枢也参了索额图。尔音突然觉得有些奇怪。昨晚，似乎赫舍里·舒舒那边儿也不知道魏象枢参了明珠。尔音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在心里不禁感叹：“皇上，你真是好计谋。”

    “纳兰姐姐。麻烦你转告明珠大人。这件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做好自己的本分，便什么事儿都不会有的。”尔音对惠嫔说道，她的表情很严肃。惠嫔听后乖乖地点点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尔音。

    “尔音……”惠嫔欲言又止。

    “怎么了？纳兰姐姐有话直说。”尔音喝了一口桌子上的茶，竟然是玉容生前最爱的茉莉花儿。

    “今天的事儿，你千万别和堂弟说。他阿玛不想让他也卷进来。”

    “嗯。我知道了。”尔音点点头，她微微有些诧异。怪不得纳兰性德能有一颗如此纯净的心，原来他的阿玛把他保护的这样好。

    “尔音，再过几天便是玉容的祭日了。你刚才碰见小陆子了吧？”

    “嗯。真快。已经七年了……”

    尔音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茉莉花儿，她抬头望着窗外漫天的黄沙。此刻，在紫禁城的另一边，有人正在为玉容当年的死付出代价。

    “乌雅文萱，你竟然敢来见我。”李氏狠狠地瞪着乌雅文萱。她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身上。这间屋子因为地震已经倒塌了一半儿，黄沙吹着李氏和乌雅文萱的脸。

    “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文萱为什么不敢来？文萱要常来看看姐姐，看你现在是怎样的狼狈不堪。这一切都是姐姐自作自受，与旁人当真无怨！”乌雅文萱表情冰冷地看着对面的李氏。她的眼中虽然充满了愤恨，但语气却依旧温柔。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曾经两次救了你！你却恩将仇报，联合着那些贱人害我！”李氏大声儿的骂道，她微微抬着下巴，高傲地瞪着乌雅文萱。

    “恩将仇报？文萱怎么不记得姐姐何时对文萱有恩了？姐姐那么聪明，难道没发现吗？一直以来，文萱呆在姐姐身边都是为了复仇啊。是你！害死了文萱一直想要守护的人！”乌雅文萱的语气突然转冷。她看着李氏狼狈却高傲的样子，心里更加愤恨。

    “哼，你是说玉容那个小贱人吧。那些都是玉容那个小贱人自找的。你想帮玉容报仇，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可是，乌雅文萱，有一点我还真不明白。既然你那么恨我，为何还要把我留到现在？你大可以去找你的新主子，让她给我一个了断！”

    “姐姐，死人怎么能知道痛苦呢？妹妹得让你尝遍痛苦再走啊！再过几天便是玉容七年的祭日。我要让你在她死的那天和她一样的死去！”乌雅文萱突然目露凶光，平日温柔乖顺的脸变得狰狞。

    “你这般为了玉容那个小贱人，值得吗？”李氏不屑地看着乌雅文萱，破衫褴褛依旧难掩她的高傲。

    “玉容是我今生遇到过的对我最好的人。从没有人像她那般给我温暖。为了她，我愿意做任何事儿！包括放弃我自己的性命。”乌雅文萱忽然忧伤的说，她看着李氏，眼中有一刻似乎在回忆过去。

    “任何事儿？呵呵，乌雅文萱你别再自欺欺人了。如果你真如你自己所说，那么当年你就不会指证玉容了。你还是承认了吧，你嫉妒玉容，嫉妒她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就像你当初承认你恨乌雅文芳一样。乌雅文萱，你别忘了。那最开始的时候，可是我帮着你一起除掉了你一直恨着的乌雅文芳。乌雅文萱，就凭这一点，我李氏也是对你有恩的吧！”

    李氏狠狠地说道。当年，那陷害乌雅氏姊妹的主意虽然不是她李氏出的。但是，却是她一手去承办的。若不是她李氏派人收买了那个萨满巫师，她乌雅文萱怎么可能逃过当年的那一场危机。还有，那萨满巫师也是她李氏派人杀掉的，虽然不全是为了乌雅文萱。

    “姐姐……”乌雅文萱又恢复了平静，她看着李氏的眼睛缓缓说道：“你真的以为，文萱一直恨着自己的姐姐乌雅文芳吗？没错，文萱曾经也以为文萱是恨她的。可是，那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乌雅文萱突然幽幽地说道，她的神色中有些许哀戚浮现。“直到姐姐在文萱面前自戕的时候，文萱才惊然发现，原来姐姐，她也是文萱一直想要守护的人。”

    “你……”李氏皱起了眉头。她看见乌雅文萱的眼角有泪珠儿闪烁。“原来，打一开始我们相见，你便是在骗我的？”

    “没错，一开始接近姐姐，文萱便是为了给乌雅文芳报仇。后来，姐姐的身上又加上了玉容的命。文萱可以忍到现在，也算是对得起姐姐了。”乌雅文萱缓慢地说道，黑色的瞳仁有异样的光彩绽放。

    “好。好。好。算你狠！没想到我堂堂李氏竟然输给了一个宫女。”李氏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她的态度依然是高傲的。

    “宫女？”乌雅文萱的嘴角微微向上扯起。“姐姐在冷宫里消息闭塞。还不知道妹妹在外面的好消息吧。文萱现在是皇上的常在，而且，已经为皇上生了一个阿哥了。”

    “什么？”李氏的嘴角有些抽搐，她的脸色瞬间惨白。虽然，她曾贵为安嫔。可是皇上却从未去过她那儿。没有人知道，她李氏至今还是处子之身。更别提为皇上生儿育女了。

    “姐姐是好福气，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乌雅文萱妖艳地笑着，就像一朵等待绽放的红罂粟。

    “你……怎么知道？”李氏跌坐在身后的破椅子上，她的脸色十分难看。

    “文萱侍奉姐姐那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呢？况且在去姐姐那儿当差之前，文萱已经是皇上的人了。”

    “呵呵呵。乌雅文萱，你真是个伪君子。”

    “多谢姐姐夸奖，我曾经的安嫔娘娘。不过，文萱的话还没有说完。文萱又为皇上怀上了龙种。太医说，这回还是个阿哥！不知皇上会怎么赏赐文萱呢？可惜姐姐看不到了。”

    “你……”李氏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脸上的表情呆呆的。

    “姐姐，天色不早了呢。皇上今晚还要去永和宫的。文萱这会儿得回去准备接驾了，再不回去皇上会想文萱的。文萱就不打扰姐姐休息了。哎，文萱还真羡慕姐姐。这漫漫长夜的，姐姐可以独自享受寂寞呢。”

    乌雅文萱说完，嘴角依旧噙着笑。她转身儿施施然地准备出屋子，却听见李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乌雅文萱，你别得意的太早。你当真以为佟佳氏是善良之辈吗？我们不过都是她的棋子而已。王佳凤儿之所以会死，就是因为她不甘心于只做一枚棋子！”

    乌雅文萱没有回头，她的身形微微一顿。只见她沉稳地走出了屋子，眼底却闪过一丝不安。

    天上的黄沙依旧不住的飞舞。像是要把一切罪恶都掩盖住。没有人会注意紫禁城冷宫中的一角，正在上演一个女人一生悲剧的结局……

    康熙十八年秋，罪人安嫔李氏，于冷宫中自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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