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我是李氏，祖父是汉将李永芳。天命三年的时候，祖父归降了清朝，娶了饶馀郡王阿巴泰的女儿为妻。那时，我们李家显赫非常。世人皆称我的祖父为抚西额附。我拥有满清皇室最高贵的血统。可我本身却只是汉军正蓝旗的后裔。

    降臣，其实是个尴尬的所在。显赫与荣耀只是表面的风光。幼时的我常常能看到祖父对月长叹。他握着自己的辫子，眼神中满是茫然。我知道祖父是疑惑的，到底自己当年的选择对不对。我知道“降臣”这两个字对祖父意味着什么。于是，这两个字也是我心底的禁忌。

    我从小在祖父母身边儿长大。他们比我自己的父母还要亲。祖父也一直都很疼爱我。他常常细细地教我各种武功。尤其是如何耍双刀，这是我最喜欢的。祖父还特意为我定制了一对儿尚好的双刀。刀把儿用大红色的绸子缠绕起来。当我舞动双刀的时候，那两道绸子有如两条火龙般上下飞舞。家人们都说，我舞刀的时候就像是在跳舞。那是世间最英气动人的舞蹈。尤其是当我身穿一身儿大红色的绸衣时，与刀柄上的红绸交相辉映。恰便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莲花儿，绽放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可是，我只想为一个男人舞刀。火莲花儿也只想为一个男人绽放。那个男人很早便停留在了我的心里，我甚至都来不及思考。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想到，这男子的身影一留下便是一辈子……

    那年，我只有十岁。皇上邀请大臣们一起去南苑狩猎。祖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而我亦吵闹着要和祖父一同前去。祖父从来都是拗不过我的。他一直视我为掌上明珠。我永远忘不了南苑的那一场狩猎。就是在那一次，我遇到了生命中无法逃脱的他。

    那日的秋阳温暖地洒在南苑。我骑着祖父为我特意准备的小红马。我的身上穿着一件儿大红色的骑装，在秋风中随意地飞扬。秋日的大风在我耳边瑟瑟作响。还有两侧高大的白杨树也向我的身后飞驰而去。我很喜欢这种被风轻抚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就像是飞在风中的鸿雁。

    很远，我便看见一只小鹿在青色的草丛间悠闲的漫步。我拿起身后的弓箭，瞄准那静静吃草的小鹿。忽然，那小鹿似乎知道了我的存在，它飞速地朝远方逃去。我用力地蹬了一下马肚子，身下的小红马便蹿了出去。我在后面紧紧地追着那飞奔的小鹿，手慢慢地松开缰绳，搭弓射箭。

    突然，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从我的右边蹿出。他手中的箭已经离弦。我也赶快搭弓射箭，想要和这突如其来的人一决高下。没想到我身下的小红马，被它身旁高大的骏马吓了一跳。我的身子突然不稳，一下子便从马上向下摔去。是他，那抹明黄色的身影，突然拽住了我的腰。只那般微微一用力，便将我抱在了他的马上。快马在秋风中飞驰，我稳稳地靠在他的怀里。秋风吹起了我们的衣衫，发出如同杨树叶般的哀鸣。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来。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便是爱情。只是我的目光离不开眼前的他。看着他，我便觉得满心欢喜。

    “你没事儿吧？”他渐渐地停下骏马，把我放在地上。他的声音清亮悦耳。我愣愣地抬眼望着他，只觉他如太阳般耀眼。晃得我睁不开双眼。

    “没……没事儿。”我结结巴巴地说，脸上有两朵红云拂过。

    “你是谁？”他眉毛微挑，阳光下的他熠熠生辉。

    “臣女李氏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李氏？你就是李永芳的孙女儿？”

    “回皇上，正是臣女。”

    “朕听说你擅长舞双刀，可是真的？”

    “祖父从小教臣女使用双刀。”

    “今日你给朕舞一段儿可好？”他从骏马上一跃而下，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

    “好。”我羞涩地低着头，从小红马上取下了双刀。小心地将刀把儿上的大红绸子展开。秋风吹起它们四散飞舞着。

    那一日，我站在树林中的空地上。青草映着我大红色的衣衫。阳光如细碎的金子般映在我双眸中。我的眼中闪烁着幸福的光影。那一日，我尽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双刀。红色的长绸子如火龙般飞舞蜿蜒。我与这山林之色融为一体。我便是这山林间最美的仙女。渐渐地，我的眼中不再有其他东西，因为他已经完全占据了我的心。

    皇上，我便是那一日遇见了你。皇上，我便是那一日爱上了你。从此，我的刀舞只为你跳起。可惜从此，我便再没有舞过这只刀舞。

    “朕很喜欢你舞双刀时的样子。你眼底的倔强和朕的一个朋友很像。”他的声音依旧清亮，就像此刻的秋风般微微的凉。

    “若皇上喜欢，臣女李氏愿常常为皇上舞刀。”我娇羞地答道，等待着皇上的诺言。

    “好。朕会接你进宫，为朕舞双刀。”

    “皇上……可不要食言……”两朵红晕爬上我的脸颊，这便是我一直等待的诺言。

    “朕是天子，怎会食言？”

    “皇上，李氏……等着皇上。”

    我这一等便是六年。六年后，我选秀入宫。皇上直接便封我为贵人。我以为他还记得那个秋天。可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我，更不记得自己当初的诺言。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皇上只是看中了我的家世而已。

    我在宫里的这些年，处处都为了皇上着想。可是他的身边有太多的佞臣，让我这颗真挚的心蒙冤。尤其是那个叫做尔音的女孩儿。她是我心底的梦魇。我恨她，从心底里恨她。不仅仅是入宫以后，还有那个秋天。

    “皇上，您射死的这只鹿可以送给臣女吗？”

    “朕射下的这只鹿是给朕的一位朋友的。朕答应过她，朕今日射下的猎物只给她一人。”

    “皇上的这位朋友，不知是那位大人的公子？”

    “她不是谁家的公子，她是个女孩子。”他的眼中噙着温柔，如那日的阳光般细碎温暖。

    “皇上说的可是皇后娘娘？”

    “不是。朕的这位朋友叫做尔音……”

    我还记得自己听到这个名字时心里的震颤。因为年幼的我已经看清了皇上眼底的温柔。尔音，从那日起我便记住了这个名字。她像诅咒一般缠绕了我一生。为何这个女人可以进入皇上的心里。她没有显赫高贵的家世，更没有美艳秀丽的容颜。可是，皇上却独独喜欢她。定是这狐媚的女人对皇上使用了什么手段。还有那个和尔音长相相似的玉容，她也是一样的狐媚。皇上怎么会被她们蒙蔽了双眼，他明明是那般英明神武。

    于是，我答应了一个人的邀约。联手是这个后宫最好的生存手段。可是，我向来不屑于暗箭伤人。明刀明枪才是我一向处理事情的手段。但，这样在后宫是行不通的。我便对那些暗箭伤人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我一同进宫的王佳凤儿说，对付那些狐媚的妖女，结果多于手段。

    可惜，不论我们怎样使用计谋。那个叫尔音的妖女始终没能被铲除。为此，我甚至甘愿做一枚棋子。与皇后赫舍里氏针锋相对。至少，那一次我们除掉了玉容。虽然这女子并没有尔音可恶。

    那时的我没有想过。棋子也有没用的时候。没有用的棋子自然便会被丢弃。有一天，我便是这被丢弃的棋子。

    只是，真正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叫做乌雅文萱的女子。原来从她接近我的那天，便是一场欺骗和预谋的复仇。我堂堂高贵骄傲的李氏，竟然毁在一个宫女的手里。虽然她本身也是秀女，可她的出身卑微的不过是个笑话。

    但，我还是输给了她。尽管我不想承认。这些年皇上从未来过我的寝殿。每次来景阳宫，他都是去了王佳凤儿那里。说出去谁能够相信，皇上的安嫔娘娘竟然还是处子之身。而乌雅文萱却为皇上诞下龙子，这一点我便真真的输了。

    皇上，若你早已将我忘记，为何还要让我选秀入宫。皇上，若你心中丝毫没有我，为何那日会让我为你舞刀。皇上啊皇上，是你误了我的今生。可是，我没有选择。你在那个秋日便进入了我的心。如果，我想让这痛苦过去。就只能让这痛苦从未出现。那，便是回到从前，让我不再遇到你。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尽管痛苦可我依然想要遇到你。在你面前我忘记了骄傲。我只是那个身穿红色绸衣爱慕你的女子。我的双刀只为你舞刀，那火莲花亦只为你一人绽放。你早已是我生活中的全部。我的好，我的坏皆是因为你。

    皇上，为何时间不能停留在那个秋日。风可以在阳光中肆意飞舞。我依旧在如茵的草地上尽情挥舞着双刀，红色的绸子在秋风中翻飞。细碎的阳光洒满你我的笑脸。天空中有落叶盘旋。

    萧萧黄叶闭疏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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