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秋过后便会是漫长的冬季。景仁宫的火炉里，火星儿滋滋的响着。玄烨随意地靠在暖榻上，手里的白瓷碗儿还盛着半碗儿清茶。碧绿的汤汁儿在玄烨的摇晃下，泛起点点细碎的涟漪。

    “爱妃这些日子都病着，佟国维大人很是担心。朕打算明年初让隆科多入宫，先从蓝翎侍卫做起，如何？”

    “咳咳，”佟佳贵妃躺在床上，她的脸色因连日来生病而变得苍白：“多谢皇上恩德。臣妾代阿玛和弟弟感谢皇上封赐。”

    “爱妃不必如此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再怎么说，你也是朕的表妹。”玄烨的眼神儿淡淡的，他一抬手，把那半碗儿茶送入唇边。

    “咳咳。臣妾进宫的日子也算不短了。可是这些年，臣妾却始终未有所出。一直以来，臣妾都觉得愧对皇上。当然也愧对臣妾那未曾谋面的姑妈。”佟佳贵妃缓缓地说道，她眉头微蹙，眸光温柔似水。佟佳贵妃口中的姑妈便是玄烨的生母孝康章皇后。

    “不着急的，爱妃和朕都还很年轻。子嗣这东西是强求不来的。爱妃不用把这事儿挂在心上。”玄烨边说边瞥了一眼床榻上的佟佳贵妃，眼角闪现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是臣妾害怕啊。前些日子的那场地震着实让臣妾心惊。臣妾当时就在想，若是臣妾在这场地震中亡故了，岂不是连个给臣妾送终的人都没有？”佟佳贵妃拿起床头的手帕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那模样凄楚中带着哀怜。

    玄烨回过头看了佟佳贵妃一眼，他心底暗暗笑道：“原来是为了这个。这么多年了，到底是说出来了。”

    “爱妃何必为这样的小事儿难过呢？朕有那么多的儿子。爱妃喜欢哪一个，不如先过继过来，放在爱妃膝下抚养。”

    “真的可以吗？”佟佳贵妃的眼中有光亮闪烁，随即那光芒又暗灭下去。只见佟佳贵妃幽幽地说道：“这怎么好呢？哪个孩子不是额娘的心头肉呀。况且小阿哥们都渐渐长大了。和自己的额娘生活了那么多年，哪里舍得？”

    佟佳贵妃的眼中闪出一丝狡黠。如今这些阿哥中，只有太子胤礽的生母故去了。佟佳贵妃如此说便是直指太子胤礽。她佟佳氏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阿哥。

    玄烨自然听出了佟佳贵妃话里的意思，他的眉头微微地皱在了一起。这个女人竟然敢明目张胆地打太子的主意，玄烨还真是没有料到。

    “那，爱妃的意思是……属意太子？”玄烨试探地问道。表面上不动声色。

    “臣妾倒没有什么其他意思。只是臣妾和太子一直都很投缘。赫舍里姐姐在世的时候又和臣妾交好，臣妾一想到太子从小没有额娘疼爱就十分的不忍心。臣妾对不起赫舍里姐姐啊，这些年都没有好好照顾太子。其实，臣妾早就想和皇上说这事儿了。把太子放在臣妾身边儿抚养。可是，臣妾怕别人说臣妾是为了太子的身份才去巴结的。反倒让臣妾的真心蒙冤。皇上，您是知道臣妾的。这后宫里的纷争臣妾向来是从不参与的。臣妾的阿玛和伯父在前朝也都是尽心为皇上办事情的。什么结党营私的事儿，我们佟佳氏根本连想都不敢想。臣妾如今只是单纯的替没了额娘的太子可怜。希望太子可以和其他阿哥一样享受额娘的疼爱。”佟佳贵妃声泪俱下地说道，那一双眉眼如丝般地望着玄烨。让人不忍拒绝。

    “太子现在住在毓庆宫里很好，况且一直有尔音照顾着他。”玄烨淡淡地说道，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因为已有一丝怒气从玄烨的心底升起。这一点儿佟佳贵妃并没有注意到。

    “可是尔音到底还是个女孩子，又不过只是个宫女。虽说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长大，见惯了大世面。但毕竟养育皇上孩子的事儿，还是应该交给后妃来的好。这样才名正言顺。”佟佳贵妃继续说道，脸上是一副贤良淑德的温婉模样。

    “好了别再说了。”玄烨的语气里有升起一阵愠怒。他何尝不想让尔音成为后妃。不，他想让尔音成为他的皇后。可是，很多年前不可以的事儿。现在的他能够办到吗？

    “哎。”想到这儿，玄烨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语气平稳地对佟佳贵妃说：“除了太子，这宫里其他的阿哥，朕都可以答应爱妃。”

    佟佳贵妃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玄烨会突然发怒地打断她的话。她以为就算玄烨再不愿意，也不会直白地在她面前显露出来。看来尔音和太子的确是玄烨的“逆龙之鳞”。佟佳贵妃不禁狠戾地一笑。

    “其实，皇上的各位阿哥都是极其优秀的。臣妾不拘哪一个，都喜欢的紧。皇上肯指一个阿哥给臣妾，便是皇上天大的恩德，臣妾地大的福分。”佟佳贵妃柔声儿说道，她又便回那个温柔的女人。因为佟佳贵妃知道。现下她再强要太子只会自讨苦吃。

    “不如就把永和宫乌常在的胤禛给爱妃抚养吧。一来胤禛年纪小还没记事儿。二来，爱妃和乌常在才是一向的交好。”玄烨的语气开始变得冰冷，他把喝干的茶碗儿放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佟佳贵妃听到玄烨的话不禁一愣，皇上这是在警告她吗？

    “怎么？爱妃不满意？”玄烨悠然地说道，一切似乎云淡风轻。

    “怎么会呢。臣妾这是太高兴了。胤禛聪慧过人，臣妾一直都很喜欢他。”

    “那就这么定了，爱妃自己和乌常在说吧。朕回头儿让德福通知一声儿内务府。这件事儿也就算是成了。”玄烨随口说道，他一边儿说，一边儿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时候似乎不早了，朕还要去一趟毓庆宫看看胤礽。爱妃也好好休息吧。等爱妃病好了，就让人把胤禛抱过来抚养吧。”语毕，玄烨从暖榻上起来。他迈开步子，头也没回的朝屋外走去。

    “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佟佳贵妃依旧规矩守礼的说道。玄烨没有看见此时的佟佳贵妃眼里，满是说不清的愤恨。

    直待玄烨走后，宫女果儿才端着一碗儿药走到佟佳贵妃的面前。她小声儿地说：“娘娘，该吃‘药’了。”

    “嗯。”佟佳贵妃缓缓地起身儿，她将果儿端来的‘药’一饮而尽。“果儿，今儿晚上你悄悄去趟太医院。告诉院判，从明儿起就不要再送这参汤了。改成治病的药吧。咳咳。”

    “怎么？娘娘一直盘算的事儿成了？”果儿轻声儿地对玄烨问道。

    只见佟佳贵妃摇摇头，她恨恨地说：“皇上是不会把太子交给任何人的。我再装病也是一样要不来的。哎，这一次真是失策了。不但太子没有要来，反而多了胤禛这么个累赘。你待会儿让欢儿去通知一声儿乌雅文萱。让她准备好过几日把胤禛送过来。皇上已经有了旨意。我现在也不能反悔。当真是骑虎难下。”说完，佟佳贵妃用手帕擦擦嘴角，又躺回到了床上。

    “娘娘何须这般忧虑。有个小阿哥防身总比没有好。”果儿在一旁说道。

    “你懂什么？这阿哥都是一样的。皇上看的还不是阿哥们的母家是谁？乌雅文萱出身低微。乌雅氏又不是名门望族。皇上也不见得多喜欢她，还不是和某人怄气才去了她那儿几回。”

    “是，娘娘明鉴。奴婢糊涂了。娘娘，奴婢还有一事不懂。这院判大人可靠吗？奴婢总觉得院判大人贼眉鼠眼的，当真不像是什么好人。”

    “放心吧。像院判这样贪生怕死的人才更好利用。他越不是什么好人，对我们便越有利。况且当年承祜的事儿要不是有我，他这个院判早就回家种地去了。”佟佳贵妃懒懒地说道。

    “还是娘娘心思细腻，智谋过人。那么多年前就布下了这一枚棋子。果儿佩服。”

    “嗯。你也不用奉承我，好好做事才是正理儿。以后胤禛就交由你带着吧。还有……哎，算了。你先下去吧，我今日当真乏了。”

    “是。果儿明白了。果儿待会儿就去太医院办好娘娘交代的事儿。”宫女果儿说完，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只见床上的佟佳贵妃慢慢闭上眼睛，眉头微皱。

    这厢，永和宫里的乌雅文萱接到消息时当真如棒喝一般。胤禛是乌雅文萱怀胎十月的亲生骨肉。她怎么舍得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送给她人去抚养呢？可是，乌雅文萱没有任何办法。连她自己都是别人的棋子，又怎么能够保护得了自己儿子的周全。乌雅文萱含着眼泪看着怀里的胤禛。面对今日的一切，她也只能委曲求全。

    “胤禛，额娘对不起你。让你这么小，便要受制于人。可是，额娘当真没有办法啊。额娘也希望你能在额娘的身边快乐长大。额娘知道，来日佟佳贵妃定然会用你来要挟额娘。所以，额娘决定，今日便是你我母子情分的最后一日。从此，你便只是佟佳贵妃的儿子。再不是额娘的亲生骨肉！胤禛，别怪额娘狠毒。不是额娘不疼爱胤禛。只是，额娘还有乌雅氏一族的重责在身。额娘不能为了胤禛放弃那些责任。所以胤禛，额娘只能放弃你了。对不起，胤禛……”

    康熙十八年十月。四阿哥胤禛交由贵妃佟佳氏抚养。永和宫乌雅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备资四德之贤，封为嫔，赐号曰“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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