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康熙十八年的腊月儿。紫禁城里迎来了一场又一场的大雪。洁白而寒冷的雪花儿将紫禁城的一切屋脊草木覆盖，却怎么也覆盖不住人的心……

    “尔音姐姐，尔音姐姐。”

    这日清早，启明星还没有点亮天空。一阵急切地呼喊声儿却传遍了整个毓庆宫。此刻，尔音尚未起床，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昨日的她为太子胤礽裁剪衣服直到深夜，这会儿其实尔音才刚刚睡下。尔音随意地披了件儿衣服便朝房门口儿走去，她打开房门，却见竟然是郭络罗·兰春站在门口儿。

    “宜嫔娘娘吉祥。”尔音福了一福，说道。

    “尔音姐姐。”郭络罗·兰春一下子抓住了尔音的手，她的双眉微蹙，看起来十分着急。“尔音姐姐，出大事儿了。皇上罚舒舒妹妹禁足，还打算撤了她的封号。”

    “什么？这是为什么呀？”尔音听到此处也着实吓了一跳。皇上一向对赫舍里·舒舒不错。怎么会突然要撤了她的封号呢？

    “具体的事儿我也不是很清楚。昨儿晚上舒舒妹妹突然去了乾清宫，直到刚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是德福公公压回来的，直接便宣读了舒舒禁足的旨意。我问舒舒妹妹是怎么回事儿。她却也不肯说，只说让我来找你，说还是今年夏天时候的那件事儿。尔音姐姐，到底出什么事儿？皇上……皇上怎么会突然让舒舒妹妹禁足呢？”郭络罗·兰春着急地说道，她神色慌张。这些年郭络罗·兰春同赫舍里舒舒住在一起，两人的感情当真如姐妹。

    “夏天的事儿……”尔音沉吟了一下，双眸微垂。突然，她瞪着眼睛看向郭络罗·兰春，因为尔音想起了魏象枢。“舒舒真是愚钝！怎么能去找皇上呢？”

    “尔音姐姐，尔音姐姐。”

    又是一阵儿慌乱的声音传来。却见是钟粹宫的小丫头朝她房门这边儿跑来。

    “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莫不是惠嫔娘娘那儿也出了什么事儿？”尔音皱着眉头，急切地问道。

    “奴婢参见宜嫔娘娘，娘娘吉祥。”那小丫头看到郭络罗·兰春也在，不禁愣了一下规矩地行礼。

    “快起来吧。惠嫔姐姐那儿没事儿吧？”郭络罗·兰春也着急地问道。

    “其实，奴婢具体也不知道。奴婢昨日一直陪大阿哥在外书房读书。今晨，奴婢和大阿哥回到钟粹宫的时候，却见侍卫们将钟粹宫团团围住。大阿哥一看，便立刻让奴婢来找尔音姐姐了。”

    “哎。看来皇上是要收网了。”尔音喃喃自语，她皱着眉头，一副发愁的样子。突然，尔音抬头问那小丫头说：“我问你，大阿哥呢？他去哪了？”

    “大阿哥刚刚去了太和门，好像是要去找明珠大人。”

    “诶呀，万万不可。”尔音着急地说道，她转身儿去梳妆台的盒子里拿出一块儿牌子来说：“快，你拿着这牌子赶往太和门去，一定要拦下大阿哥来。千万别让他和明珠大人说上话。”

    “是。”

    “兰春妹妹，”尔音又回头对愣在一旁的郭络罗·兰春说道：“你也快回延禧宫去吧。此事儿，再别掺和了。否则，只会让这件事儿更加复杂。”

    郭络罗·兰春点点头。进宫这么些年，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尔音如此紧张不安。她知道这一次的事儿似乎十分重大。

    尔音待众人走后，心下不禁黯然。她转身儿坐在梳妆台前，静静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突然，尔音紧紧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的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

    “玄烨哥哥……对不起……”

    只见尔音起身儿精心地梳洗了一番。她对着镜子慢慢地勾画着眉毛。红色的胭脂在尔音的手中柔柔晕开。扑在脸上多了几分娇艳。尔音看着镜子中俏丽妩媚的自己，眼底却闪过一丝哀戚。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但她知道，这一次她和玄烨可能真的就回不去了。

    尔音来到太和殿的时候，天上又下起了大雪。一袭淡粉色的宫衣，将尔音衬托得有如初春的海棠花儿一般娇嫩。此时，离早朝还有些时间。玄烨一个人呆在殿后的屋子里，脸色十分凝重。他反复地翻看着一封奏折，眉头不自觉地拧成了一个“川”字。

    “皇上。”德福轻轻地走了进来，他缓声儿说道：“尔音求见。”

    “尔音？”玄烨的眉毛微微一挑，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尔音的来意。脸上不禁浮现出无奈的情绪。估计待会儿又会是一次争吵。“让她进来吧。”

    “嗻。”

    不一会儿，尔音便出现在屋子门口儿。她站在那儿露出唇角深深的梨涡。昏暗的晨光将尔音的身形勾勒，半明半暗之间，仿若尔音退去了往日属于少女的青涩。那是一种介于成熟与青涩之间的美好。在这个晨间像风一样四散飘荡。

    玄烨直愣愣望着门口的尔音，他的神智不禁恍惚。今日的尔音看起来有些不同。似乎一下子，便真的长大了。玄烨不禁暗想，什么时候他的大妞已不再是女孩儿了。她像女人一样的妩媚柔美，一颦一笑都深深地吸引着玄烨的目光。

    此刻，屋子里只剩下玄烨和尔音二人。窗外的雪无声无息地下着。一股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游荡。玄烨的双眸渐渐变得暗沉。

    “玄烨哥哥……”尔音似乎也注意到了玄烨深邃的目光。她羞涩一笑，聘婷地走到玄烨面前。那模样是玄烨从未见过的柔媚，他不禁心笙摇荡。

    “大妞怎么这个时候来了？”玄烨温柔的说道，英俊的脸上露出好看的笑意。

    “玄烨哥哥……大妞想玄烨哥哥了……”尔音拉起玄烨的袖子，嘟着嘴撒娇地说道。

    “……就为这个，一早便跑来了。外面还下着雪呢？大妞冻着了吧？”玄烨的右手抚上了尔音的脸颊，他的语气温柔宠溺。或许，今日真的是自己多心了。他的大妞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来找他。

    “嗯。玄烨哥哥，大妞昨晚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梦醒了，便很想很想见到玄烨哥哥。”尔音的脸上露出一丝害怕的神色，她睁大眼睛，楚楚动人地望着玄烨。

    玄烨看着尔音，神色不禁一滞。他的大妞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粘稠的语调对他撒娇。玄烨觉得有一股热气在自己的身子里穿梭。突然，他长臂一伸，便将尔音搂紧在自己的怀里。尔音并没有挣扎，她乖顺地坐在玄烨的腿上。双臂微弯，攀在玄烨的脖子上，像一只依人的小鸟。

    玄烨慢慢地扶起尔音的脸，他微微低头正试图缓缓地靠近。尔音的双颊泛着红晕，让她看起来更加娇羞可人。她的樱唇娇嫩欲滴，散发着致命的诱人香气。

    尔音这时只觉一股热气向她袭来，玄烨英俊的面庞近在眼前。她的心怦怦地跳着。有那么一刻，尔音有些意乱情迷。突然，尔音轻巧地挣开玄烨的大掌。她趴在玄烨的肩头幽幽地说：

    “玄烨哥哥不想知道大妞做了什么梦吗？”

    尔音声如蚊蚋，引起玄烨一阵苏麻。他的眸色渐深，欲火在他的眼中燃烧。此刻的玄烨，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大妞做了什么梦。斜眼睨着尔音娇嫩鲜艳的红唇，他只想吻下去品尝那一份甘甜。将怀中的美好尽数掠夺。

    “玄烨哥哥……”尔音的声音娇嫩欲滴，可她的心底却悲痛欲绝。她讨厌此刻这样的自己，她知道这一切会深深地伤害玄烨。

    “嗯？”玄烨下意识的“嗯”了一声儿，只听他不耐烦地说：“那大妞昨日做了什么可怕的梦？”

    “大妞昨日梦到赫舍里姐姐了。她哭着对大妞说，她好担心保成啊。皇上不再喜欢保成了，连索大人也不再帮衬着保成了。”

    尔音的声音婉转妩媚，轻柔的宛若夜半呢喃。可是听在玄烨的耳里却如窗外的大雪般寒冷，他的心狠狠一沉。可是，玄烨表面儿上依旧不动声色。搂着尔音的手臂稍稍用力。尔音的身子紧贴在玄烨的胸膛上，一股燥热在两人之间回荡。

    “那大妞……想我怎么做呢？”玄烨贴着尔音的耳边儿说道，他声音魅惑缠绵。口中的热气直扑在尔音的脸上。尔音的身子因苏麻和害怕而战栗。她稳了稳心神，趴在玄烨的耳边继续呢喃道：

    “大妞希望玄烨哥哥可以放过索大人，让他以后可以好好地辅佐保成……”

    原本沉醉于温柔的玄烨突然悲凉起来。他的眸光闪过一丝忧愤。可惜，尔音此刻看不到玄烨的表情，否则她便不会继续再做下去。

    “玄烨哥哥，答应大妞好不好？嗯？”尔音在玄烨的怀里蹭了蹭，她的唇柔柔地吻上玄烨的脸颊。笑靥在尔音的唇边儿缓缓绽放。这一吻，尔音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突然，玄烨伸手狠狠地捏住了尔音的下巴。尔音吓了一跳，望着玄烨的眼神儿中满是疑惑。她看到玄烨的脸色由愤怒渐渐变得寒冷，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尔音，你真让朕失望！”玄烨冷冷地说完，他“嗖”地起身儿。失去了玄烨手臂力量支撑的尔音，一个趔趄便滚落到了地上。

    “啊！”尔音高声儿地叫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的时候，额头不小心触到了桌子角儿。这一下着实磕得不轻，尔音疼得几乎要哭了。

    玄烨俯看着捂着额头的尔音，眼里闪过一丝心疼。可他突然想到尔音刚才所做的一切，心里不禁烦躁起来。

    尔音见玄烨并没有过来扶起她。她便知道玄烨是真的生气了。看来，玄烨已经识破了她的计谋，那么再在玄烨面前软语哀求重施旧计是没有用的。

    “皇上。尔音的确是为了赫舍里家而来。请皇上三思。想想年幼的太子，他不能没有母家的依靠。再想想先去的赫舍里姐姐，那些年她是怎么尽心尽力地为了皇上。”

    “你，不止为了赫舍里家而来吧？应该还为了纳兰家才对？”玄烨的语气冰冷，他站在那儿当真是高高在上。这一次，玄烨是真的很伤心。可是尔音却不懂玄烨为何伤心。

    “是。尔音也为了纳兰家而来。”尔音乖顺地承认。是她自己这一次低估了玄烨想要拔起纳兰家和赫舍里家的决心。事到如今她便只好坦白，希望可以还有回转的余地。

    “是为了纳兰性德？”玄烨的眉头不知何时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他盯着尔音，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他害怕他的大妞在此刻点头，他害怕他真的失去，失去他的大妞……

    “是为了皇上！”尔音突然抬头仰望着玄烨，她看着玄烨的眼睛缓缓说道：“皇上，三藩的战事虽已基本稳定。但，还没有真正的结束。而不管是纳兰家还是赫舍里氏在朝中的势力都是盘根错节。皇上在此刻除去这两家，那无疑是腹背受敌。”

    “尔音就这么不相信朕的能力？他们两家结党，只会给朕带来更大的危机。”玄烨沉稳地说道。他的眸光中有一丝挫败。其实，这根本不是玄烨想说的话。他想说的是，为什么他的大妞就不能无条件的相信他。

    “尔音怎会不相信皇上的能力？只是尔音不想看到皇上烦恼的样子。皇上的打算定然是十拿九稳的。尔音只是私心的希望保成可以平安。”尔音柔声儿地说道，她望着玄烨的眼神儿有如一片柔情的海洋。

    玄烨冷冷地望着尔音的眼睛，慢慢地，他陷入到那一片海洋之中。神色也跟着缓和了下来，亦如刚才初见时一般的柔情。突然，尔音看见玄烨的嘴角微微抽搐。眼神儿也跟着又变得冰冷起来。突然，玄烨转身儿不再看她。他背手挺立在窗户边儿上。渐亮的晨光雕刻着玄烨棱角分明的脸。尔音辨不清楚玄烨此刻的心境。

    “皇上，尔音知道自己做错了。不过，尔音还请皇上三思。”

    “哦？那么你说说自己做错了什么？”玄烨的眉毛一挑，他看向尔音。

    “尔音今日不该为纳兰家和赫舍里家求情。”

    玄烨听完没有说话。久久，他才压着怒气说道：

    “尔音，朕罚你跪在这儿好好的想想。自己今天到底做错了什么？”

    玄烨语毕，便严肃地转身儿出了屋子。他皱着眉，心里如刀割一般疼痛。今日，他气得不是尔音为赫舍里氏和纳兰家求情。他气的是尔音可以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奋不顾身，不择手段。

    “大妞，你竟然愿意为了他们不惜来引诱我。你怎么对得起我这些年对你的真心！我倒宁愿你和从前一样对我大喊大吵一通儿。或许，我的心里会好过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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