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齐王刘襄的两个弟弟刘章、刘兴居都在长安。刘章的妻子,是吕禄的女儿。以往,这些吕氏的女人通常是个打小报告的角色,但是这个吕禄的女儿,偏偏是真心爱上了刘章。这也好理解,刘章确实是个勇武强壮的英雄。在爱情和家族之间她很纠结,但是还是最终把消息告诉了刘章。
刘章出于种种考虑,决定暗中写信告诉他哥哥刘襄,让他领兵西进,刘章、刘兴居在长安为内应,攻入关中,自立为帝。刘襄作为高皇帝长孙,继承皇位顺理成章。
刘襄接到了弟弟们的来信,与舅父驷均、郎中令(负责王宫守卫兼管进谏等事,九卿之一)祝武、中尉(王宫禁卫军总指挥)魏勃,私下商量起兵之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事情被齐国丞相召平隐约知道了。在西汉初年,为了加强中央对诸侯国的控制,封国的丞相都是由中央任命,只有几个亲近的官职可以由诸侯王自己决定。召平自然要为“中央”考虑,说白了,吕家人让他有个饭碗,不容易。
当晚,丞相就打算调换卫兵监视王宫。好在这事情他只是隐约了解,所以还有忽悠的余地。主谋之一的魏勃,是齐国中尉,掌管禁军和王都的治安。魏勃提议说:“齐王想造反?那也得有中央的调兵虎符啊?相国您围住了王宫,本来就是为中央分忧的好事。这个应该是我分内的事,让我来指挥这次监视任务吧。”
召平没多想,本来也是魏勃分内的事情,让他做天经地义,凭什么要我大半夜守着王宫?于是很干脆地答应了。
结果当晚,魏勃带着人把相府包围个水泄不通。
“道家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是至理名言。”留下这句遗言后,召平举剑自杀。
齐王正式拉开队伍,任命驷均为相国,魏勃为将军,祝武为内史(掌管财政)。但是,刘襄刚刚准备对吕氏当权的中央政府宣战,却意识到一个大问题——就算倾国之力,动员王国内的所有部队,也不是中央军的对手啊。之前我说过了,在西汉初,驻守郡国的地方兵都是些新兵蛋子,入伍不到一年,中央的南北军、边防的边军无论是作战经验还是兵力,都是远远超过齐国的。何况,虽然齐国是个大国,但是前些年又是拿这个郡给鲁元公主,又是拿那个地区贿赂吕产。现在也不过就是两三个郡的地盘,这点兵力,发动周围几个郡的兵力就可以把他给剿灭了。
我估摸着,可能是丞相驷均的主意,至少琅琊王刘泽也这么认为。齐国派遣祝武到了琅琊国,跟琅琊国王刘泽说:“国王殿下啊,吕氏现在已经在关中造反了。我们齐王得知了中央的内部消息,已经起兵准备西征。不过齐王辈分小,也不懂军事指挥什么的,愿意将齐国军队交给您指挥。大王您是高皇帝的老部下,作战经验丰富。但是齐王不敢离开军队,希望您亲自率军到临淄(齐国王都)会师,共商大事,一起平定关中之乱!”
刘泽本来就很担心朝中的事情,认为皇帝年少,吕氏又强权。一听这个好事,一国军队等着自己去指挥,哇噻,这辈子也没指挥过大兵团作战啊。于是当天带着琅琊国的军队一路急行军,到了临淄。结果就被齐国的魏勃一伙人给扣了,琅琊军稀里糊涂地也打起了齐军的旗帜。
刘襄骗了刘泽,刘泽眼看着回去又不行,军队又被骗走了,只好给刘襄出了个主意:“您父亲齐悼惠王是高皇帝长子,您又是高皇帝长孙,就应该继承皇位。现在朝中大臣们的态度暧昧不定,我身为刘氏家族中岁数较大的一个,我的话在朝臣中也是有分量的。大王留着我也没用,不如放我去关中,制造些舆论好了。”结果齐王也被这番话说得飘飘然,不仅同意了,还给琅琊王配了几台豪华公车。
于是,有了家底的齐王开始向吕氏宣战了,首先就是攻打西边吕国(吕产的封国)的济南。这时的齐王腰杆硬了,向所有的诸侯发布了一篇公开信。信上强调:“高皇帝平定天下之后,分封子弟为王。我的父亲悼惠王是长子,被封在齐国。悼惠王去世以后,惠帝派张良立我为齐王。惠帝去世得早,吕太后把持朝政。她晚年纵容吕氏家族成员废掉高皇帝分封的诸侯王,先后杀掉了三个赵王,废了梁国、燕国、赵国,改封吕氏家族的人为王。还活生生把我的齐国分成了四国。忠臣们的建议对于吕氏来说就是一阵风。如今,吕太后去世,皇帝以后的日子还长,还不能治理天下,本来就要依靠大臣诸侯们辅佐。可是现在吕氏家族的人个个自立为高官,集结军队树立威信,挟持功臣忠臣,假传圣旨号令天下,刘氏的宗庙已经危险了!现在,寡人亲自带兵去长安杀了那些不该称王的!”
公开信一出,中央也就知道了齐王的目的,相国吕产派遣灌婴率军平叛。灌婴出关到了荥阳,仔细权衡了下利弊:“吕氏家族那些人带着军队驻扎在关中,想要废除刘氏自立为君。我要是打败了齐军回去复命,是在帮助吕氏攒造反的资本啊。”干脆在荥阳这个地方驻扎下来不走了,反正这里粮草足够。
于是灌婴派遣使臣找到齐王,双方达成同盟,就等着关中的事态发生变化,打入关中,杀光专权的吕氏成员。齐王也按照约定退守齐国西部边界,等待消息。
当时,吕禄、吕产各自统领南北二军,朝中有实权的都是吕氏家族的党羽。虽然内部有周勃、刘章等人,外面齐王刘襄、楚王刘交已经起义,但是关键是灌婴在关外不知道会不会背叛,只要灌婴和齐王一交战,他们起事就是轻而易举。朝中无论是封了爵位的功臣还是一般的臣子,都是人人自危。
就在这节骨眼上,真应了刘邦的遗言——保全刘氏天下的,一定是周勃啊!
此时,当时大部分叱咤风云的功臣相继离世,功臣中的领军人物就是灌婴、郦商、陈平还有周勃。但是灌婴已经被派往荥阳,郦商年事已高无心政治,朝中只剩下没有实权的陈平和周勃。
但是,郦商的儿子郦寄,不仅在朝中任职,还与吕禄有些交情。于是周勃与陈平在一起谋划着如何改变事态,一出好戏就此展开。
郦商稀里糊涂地遭到了不明人士的秘密挟持,郦寄为了父亲的安全考虑,只得答应对方的条件。郦寄按照对方的要求,见了吕禄,说:“打江山这个功劳,有高皇帝的一半,也有高皇后的一半。高皇帝封了九个王,高皇后立了三个王,这些都是朝廷内外许可的。现在高皇后去世了,皇帝还年轻,你带着赵国的王印,还不去封国当赵王,却带着军队驻守在京城,难免大臣说闲话啊。您不如交还朝廷的官印,把军队还给太尉周勃指挥。如果梁王也这样做,顺便和朝中大臣搞好关系订个盟约,齐国没了借口作战,大臣们心里安心。你也可以在封国世世代代做赵王,多好啊。”
吕禄仔细思量了会儿,竟然真的准备交出将军印,让周勃接替他指挥北军。此事风声一传,吕氏家族内部掀起轩然大波,议论纷纷。一天,吕禄的姑妈吕媭(樊哙之妻)看到吕禄与郦寄一起去城郊打猎,大发雷霆,将家里的珠宝什么的乱砸乱丢,一边砸还一边说“不把这些个砸掉,就是给别人看着这些宝贝啊”之类的气话。
接着,吕后生前的亲信左丞相审食其也被扳倒。
八月,这场政治斗争达到了高潮。当时曹参的儿子曹窋是代理御史大夫(三公之一,管典籍、监察、拟订诏书),正好要去找相国吕产商量事情。这时,郎中令贾寿刚刚从齐军那儿出使回来,为吕产分析形势,劝他去封国。
曹窋在偷听中隐约知道了一个消息——灌婴已经和齐军结盟了,吕产马上将要去皇宫交出相位。
他立即找到周勃和陈平,告诉了这个消息。周勃当即决定,找管理符节的纪通,来个“窃符救汉”,假传圣旨进入北军驻地。这次行动非常冒险,就算真的能进入北军,也未必能够让北军将士听从指挥,消灭吕氏。吕禄身边的耳目进一步煽风点火,最终同意将北军指挥权全权交给周勃。
周勃进入北军驻地大门之后,当即组织动员,下令说:“愿意给吕氏卖命的,把右胳膊露出来,愿意为刘氏卖命的,把左胳膊露出来!”
结果军中都露出来左胳膊,史书叫“左袒”。
现在很多人,都说周勃是在进行一次冒险,赌上一把。就赌北军愿意左袒向着刘家。其实,如果研究下古代的服饰就会发现,从先秦到明代,中国的服饰都是交领右衽为主,也就是左边衣襟压着右边衣襟,然后在右边有个系带。基本上……要么赤膊,要么露出个左胳膊,露出个右胳膊,衣服大概就不能要了。所以说,这个命令,其实是个死命令——你们必须听我的,效忠汉室!
就这样,北军已经被周勃控制了,陈平让刘章帮助周勃,周勃命他监守军门。
此时的南军统帅吕产正在去皇宫的路上,而看守宫门的,早已经被曹窋收买。吕产还不知道北军的事情,想闯入未央宫为非作歹。可是就是无法进入宫殿,在那里徘徊不定,犹豫不决。曹窋担心事情有变化,跑到北军找到周勃,汇报了情况。
原本周勃也没有十足的信心在军事上干掉吕产,始终不敢直接下令诛杀吕产。可是吕产在宫门前徘徊不定,正好给了他理由。周勃立即命令刘章带人以保卫皇帝的借口进入皇宫。刘章要了一千士兵,以进入未央宫就看到了吕产一行人为由,大约在午饭时,刘章向吕产一行人发起了攻击。这时,狂风大作,吕产的随从们四散奔逃。刘章一路追击搜寻,在郎中令府的厕所中发现了吕产,当即斩首。
此时,小皇帝的位置开始尴尬,对于傀儡来说,幕后推手被别人干掉,未必是好事。小皇帝派遣一个谒者带着皇帝的符节慰劳刘章,刘章想要夺过符节,以便在宫中随意出入。谒者不愿意,刘章干脆把谒者整个人给劫持了,坐着他的车驾在宫中搜寻,斩杀了长乐宫的卫尉吕更始。之后丢了那个谒者,独自回北军大营复命。
这时,吕氏家族已经没有可以与周勃等人抗衡的人物了。周勃命令北军全城搜索,在关中各地将吕氏一族尽数抓捕,全部斩首。之后,吕后当年封的异姓王也被一一处死或者废黜,重新封刘氏宗族的人为王。于是灌婴也准备从荥阳班师回朝了,齐王方面也宣布停火。
这时,朝中大臣的春天来了,吕氏的高压统治时代结束了。孝惠帝的“孩子们”的地位,自然就不会被承认,包括皇帝。大臣们提议,在皇室那么多候选人当中,选举出一个合适的人,继承皇位。
按理说,带头起事的是齐王刘襄,功劳最大的是齐王刘襄的弟弟,何况刘襄还是高皇帝刘邦的长孙。可是,这时候,琅琊王刘泽也进入了长安,参与了讨论。
琅琊王刘泽能不报仇么?他当初可是被齐王和驷均坑得不轻,于是立即制造舆论:“吕氏作乱,无非因为他们是外戚。齐王刘襄的舅舅驷均,良心大大的坏,就是个野心得不到满足的老虎。如果立齐王,还不是外戚乱政么?”
就这样,刘襄的选票支持率立马下去了。
经过各方面考虑,最后一个不起眼的皇室成员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代王刘恒。一方面,在高皇帝活着的子嗣中,刘恒是当中最年长的,长期驻守在北方边境,与匈奴接触;另一方面,刘恒的母亲薄夫人老实谨慎,薄夫人原先是楚汉争锋那会儿魏豹的妻子,魏豹在荥阳被周苛杀了之后,刘邦一次酒后失态(其实酒后壮胆的可能性更大)跟薄夫人发生了关系,干脆封她为妃,生下了刘恒。再者,刘恒在当时名声还不错,人称孝子,性格温顺,这样的皇帝上台,不会对大臣起疑心,就算起疑心也不会下狠手。
最后,老臣夏侯婴和刘章的弟弟刘兴居,一起进宫,把皇帝请下皇位,以迎接代王刘恒的到来。
事情定下来了,灌婴还留了一手,他以挑唆齐国与中央关系的罪名把齐将魏勃革职,极大地削弱了齐王的实力。
可是,当周勃、陈平派出的使臣到了代国,刘恒傻眼了,这怎么办?我们可以看到,之前的太多事例说明,中央让诸侯王去长安,绝对没好事。这回好好地说让刘恒去做皇帝,实话说,换作我,我也不信。代王底下也都炸开锅了,有的说快点去长安啊,天下掉馅饼啊;有的说千万别去啊,去了就得死啊。
纠结了一天,晚上刘恒又向王太后薄夫人请示,还是没结果。干脆,找个算命先生烧乌龟壳。乌龟壳上出现了一个横着的大裂纹,算命的扑通跪地:“您是要当皇上了。”
刘恒心里还是没底,命舅舅薄昭先去长安打探情况。薄昭回来后,把周勃等人的原话告诉了刘恒,刘恒这才带着亲信前往长安。
刘恒就是汉文帝,庙号太宗,成为汉代第二个有庙号的皇帝。
元年冬十月,刘恒正式称帝。汉王朝,终于可以好好地安定一会儿了。刘恒充分借鉴了曹参等人的休养生息政策,国家安稳无事。
一个安定的内部环境,换来的首先是外部弱小势力的尊重与畏惧。元年,文帝派遣书生陆贾前往南越国,南越国皇帝赵佗看到汉朝内乱已经结束,与周灶的作战又没有什么好处,再一次向汉朝称臣。南越大地又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而面对强大的匈奴,汉文帝依旧只能采取忍耐的态度。汉文帝即位之初就重新开始和亲的政策,并且几乎年年赠送匈奴丰厚的礼物,类似宋代给契丹的岁币。
但是,冒顿并不领情。汉文帝三年五月,匈奴右贤王部攻入了北地郡(今陕甘宁三省交界处),又在河南地区(今天河套地区及其南方一带)劫掠财物,甚至屠杀边民。
此时的汉文帝正在甘泉宫度假,这是他即位以来的第一次。六月,做好一切部署的汉文帝决定组织一次有限的自卫反击——这是继白登之围后的第一次对匈奴的军事行动。
汉军在高奴县(具体地址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今天的延安一带)集结八万五千边防骑兵,由丞相灌婴指挥。但是,这次作战可能很让汉中央没面子,因为《史记》《汉书》上都只记载了三个字,“匈奴去”。也就是说,等汉军集结完毕到了战场,匈奴人已经劫掠完毕,得胜回朝了。
可能是为了挽回颜面,汉军调整了军事部署,加强了长安的守卫,随后文帝亲自到了高奴县,顺路到了太原,也就是过去代国的王都。
这明显只是对匈奴入侵的一个表态性质的动作,真要汉文帝此时去亲征,汉文帝不会同意。
可是,没骗到匈奴人,骗了自己人。齐王刘襄的弟弟刘兴居此时被封为济北王,原来为了削弱齐国势力,刘章、刘兴居都被封王,封地都是从齐国划出去的。刘兴居以为汉文帝真的想北伐匈奴,长期驻扎代地。他天真地举兵谋反了,准备进攻荥阳(这个地方经常躺枪)。
文帝当即命令灌婴回撤,派遣陈武为将军,集结郡国兵十万人前去讨逆,命缯贺驻守荥阳。七月,文帝回到长安,下令:叛军领地内,在官军到来之前归顺的,官复原职,不问其罪。结果,八月就把刘兴居团伙悉数抓获。
此时汉朝政府的动员力和整个国家的国力已经有了明显的改观,处理个叛乱干净利落。虽然,面对匈奴机动性超高的大规模骑兵有点追不上的感觉,但是至少组织了一次抵抗。
针对文帝三年的战事,汉中央政府两次通过给单于的书信发表强烈谴责。
第二年,也就是汉文帝四年,前176年,冒顿单于首次针对去年的边境纠纷表态,寄了一封回信给汉文帝:
“天所立匈奴大单于敬问皇帝无恙。前时皇帝言和亲事,称书意合欢。汉边吏侵侮右贤王,右贤王不请,听后义卢侯难支等计,与汉吏相恨,绝二主之约,离昆弟之亲。皇帝让书再至,发使以书报,不来,汉使不至。汉以其故不和,邻国不附。今以少吏之败约,故罚右贤王,使至西方求月氏击之。以天之福,吏卒良,马力强,以灭夷月氏,尽斩杀降下定之。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诸引弓之民并为一家,北州以定。愿寝兵休士养马,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以应古始,使少者得成其长,老者得安其处,世世平乐。未得皇帝之志,故使郎中系虖浅奉书请,献橐佗一,骑马二,驾二驷。皇帝即不欲匈奴近塞,则且诏吏民远舍。使者至,即遣之。”
这封书信很有意思,首先,表示冒顿单于与汉文帝和亲政策是正确的;二来,将事态恶化的责任推了一半在汉朝边防人员身上,把匈奴方面的责任全部推给右贤王,各打四十大板,言下之意这次的纠纷不会造成汉匈两国政府高层之间的往来;再者,话锋一转,说为了惩罚右贤王,命他率军攻打月氏国,现在“楼兰、乌孙、呼揭及其旁二十六国皆已为匈奴”,明着是道歉,实际上是显摆;最后,伸出了橄榄枝,表示愿意继续修好,希望双方撤离部分边民和边防军队,在边境建立军事缓冲区,最后还说明了礼单。
说白了,这就好比说,哎呀,不好意思啊,我也没想到我们匈奴一个右贤王就能随随便便把你们汉朝打成这样。为了惩罚他,我派他去与西域交战,没想到,西域也不经打,现在全部臣服于我了。
实话说,匈奴这封信真的很欠揍。
接到书信后,汉文帝开始与大臣们商量汉匈关系的政策,和亲还是战争。朝臣普遍考虑到此时匈奴已经进军西域,国力正强,远远不是开战的时候,更何况对于汉朝来说,匈奴贫瘠的土地不能耕种。汉朝只能继续和亲的政策。
文帝六年,汉朝方面予以了回应: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系虖浅遗朕书,云‘愿寝兵休士,除前事,复故约,以安边民,世世平乐’,朕甚嘉之。此古圣王之志也。汉与匈奴约为兄弟,所以遗单于甚厚。背约离兄弟之亲者,常在匈奴。然右贤王事已在赦前,勿深诛。单于若称书意,明告诸吏,使无负约,有信,敬如单于书。使者言单于自将并国有功,甚苦兵事。服绣袷绮衣、长襦、锦袍各一,比疏一,黄金饬具带一,黄金犀毘一,绣十匹,锦二十匹,赤绨、绿缯各四十匹,使中大夫意、谒者令肩遗单于。”
信的语气一如既往地低调。冒顿单于的自称是“天所立大单于”,称汉文帝为“皇帝”;而汉文帝的自称是“皇帝”,称冒顿为“匈奴大单于”。这封信中,虽然语气谦逊,但是俨然是平等的对话,甚至告诫匈奴方面不用过于指责右贤王,并且希望匈奴单于能够做到书信中说的承诺。
很多人都会觉得奇怪,向来好战的冒顿单于为何主动伸出和平的双手,甚至愿意撤离部分军队和牧民。而且是在攻取西域获得大胜的情况下。其实,这时候的冒顿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人了。汉朝的书信到了没多久,冒顿就结束了精彩的一生。冒顿之子稽粥(音基玉)继位,被称为老上单于。
为了对新继位的单于表示和平的诚意,汉文帝在诸侯王的子女中找了一位翁主(相当于后世的郡主)前去和亲。可是这次和亲,却给汉朝惹来了几十年的麻烦。
当时,汉朝派遣一个燕国的宦官作为陪嫁去匈奴。这个宦官一百个不情愿,凭什么我就得去那么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在政府的安排下,他是不去也得去。临走前,他带着满腔的愤恨和对社会的不满,扬言:“等我到了匈奴,一定是汉的祸患。”这个宦官到了匈奴还真的成了老上单于的心腹,成为了单于帐下的对汉关系的首席智囊。这个宦官,叫中行说。
中行说成为老上单于的亲信后,汉匈关系逐渐恶化。在中行说的建议下,匈奴停止了对汉的向往。中行说分析说,匈奴的人口不到汉的一个郡,如果饮食服饰与汉地相同,那么很快就会被汉吞并。只有让民众知道,汉的丝绸不如匈奴的毛皮粗布,汉的美食不如匈奴的乳制品肉制品,保持游牧的风俗,才能让汉廷惧怕。
在两国的书信来往中,汉朝使用的是一尺一的木片。在中行说的挑唆下,匈奴不管是信札的大小,印章的规格,都高于汉朝使用的,而匈奴单于的开头问候语,也变成了“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
之后汉朝使臣与中行说也屡次针对匈奴的风俗展开过辩论,中行说身为汉人,却对汉极力贬低,更使两国交恶。
实际上,无论对当时的汉人,还是现在的文明世界,匈奴的很多陋俗都是让人难以接受的。不过,当时的大部分游牧民族,就是这样。
汉文帝十一年夏,匈奴在边境狄道县(今临洮)挑衅。汉十四年(前166)冬,匈奴集结十四万人,越过边境的朝那、萧关,进攻北地郡(今甘肃东部,陕甘交界处),名叫昂的北地郡都尉战死。汉军的边民畜牧遭到大量掳掠,匈奴军队一直打到彭阳县(今宁夏东南部)。匈奴前锋部队甚至烧毁了汉代在边境的回中宫,侦察部队进入雍地的甘泉宫(皇帝度假地,离长安不远),不仅对汉代的边关贸易、边民财产安全造成极大的损失,甚至直接威胁到了汉中央政府的安全。
汉文帝被彻底激怒了,得到消息后,当即任命中尉周舍、郎中令张武为将军,遣战车一千余辆,骑兵十万人在长安附近的渭北建立防御工事,防止匈奴的奇袭。并派遣卢卿、魏脩、周灶分别为上郡将军(今陕西榆林一带)、北地郡将军、陇西郡将军(甘肃东南部),张相如为大将军,董赤为前将军,集结大量车骑部队反击匈奴军。
汉文帝亲自去劳军,跟将士们待得久了,慢慢地也想起了当年做代王时,驻守边关的情形。加上这次匈奴入侵规模大、性质恶劣,文帝在向往和愤怒中,萌生了一个疯狂的想法——亲征匈奴。
虽然汉文帝没去成,但是任命老将栾布为将军,参与指挥作战,也算为亲征找个台阶下。匈奴在汉地坚持了一个多月,汉军将匈奴驱逐出境就没有继续追击了,所以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是匈奴军的伤亡并不大。
接下来的几年,匈奴日益骄横,几乎年年在边境闹事,大量屠杀无辜的边民,云中郡(今内蒙托克托县一带)、辽东郡(今辽宁省东部一带)、代郡(今河北省与山西省东北的交界处)最为严重,死亡人数超过万人。
汉文帝十七年,因为得到了一个“仙人”的玉杯,破天荒地改称十七年为新的元年,史称后元元年。不过,当年就发现其实是民间术士的把戏,但是后元元年就这么将就下去了。其实这已经是年号的雏形了。
汉文帝后元二年(前162),汉匈边境关系依旧紧张,长期拖下去,对汉朝是不利的。匈奴入侵,打个县城就能抢到钱。汉朝如果越境反击,估计只能在地上捡点马屎牛粪运回去当肥料。彻底撕破脸全面开战,闹不好把整个国家搭进去了。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汉朝方面只有主动示好,寄书信给老上单于:
“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使当户且渠雕渠难、郎中韩辽遗朕马二匹,已至,敬爱。先帝制,长城以北引弓之国受令单于,长城以内冠带之室朕亦制之,使万民耕织,射猎衣食,父子毋离,臣主相安,俱无暴虐。今闻渫恶民贪降其趋,背义绝约,忘万民之命,离两主之欢,然其事已在前矣。书云‘二国已和亲,两主欢说,寝兵,休卒,养马,世世昌乐,翕然更始’,朕甚嘉之。圣者日新,改作更始,使老者得息,幼者得长,各保其首领,而终其天年。朕与单于俱由此道,顺天恤民,世世相传,施之无穷,天下莫不咸便。汉与匈奴邻敌之国,匈奴处北地,寒,杀气早降,故诏吏遗单于秫蘖金帛绵絮它物岁有数。今天下大安,万民熙熙,独朕与单于为之父母。朕追念前事,薄物细故,谋臣计失,皆不足以离昆弟之欢。朕闻天不颇覆,地不偏载。朕与单于皆捐细故,俱蹈大道,堕坏前恶,以图长久,使两国之民若一家子。元元万民,下及鱼鳖,上及飞鸟,跂行喙息蠕动之类,莫不就安利,避危殆。故来者不止,天之道也。俱去前事,朕释逃虏民,单于毋言章尼等。朕闻古之帝王,约分明而不食言。单于留志,天下大安,和亲之后,汉过不先。单于其察之。”
信写得不卑不亢,但是和平的意思很明显,并且明确表示再次和亲之后,汉朝会继续赠送纺织品和粮食,并且保证不会主动挑起事端。
匈奴方面出于种种考虑,同意与汉廷继续和亲。汉匈的争端告一段落,双方约定,两国军队都不能擅自越过边境。
四年后,老上单于去世,军臣单于继位,中行说依旧是首席智囊。汉朝继续向匈奴示好,但是,这个新继位的单于并不领情。
后元六年(前159)冬天,匈奴分别派遣三万人在云中、上郡两地发动战役,一共六万人大举入侵。这次,汉军派遣三个将军驻守北地郡,代国地方军驻扎句注山(今山西代县北部),赵国地方军驻扎飞狐口(今河北张家口市一带),相互呼应,防范匈奴。为了防止匈奴奇袭长安,又在长安附近的细柳、渭北、霸上加强防备。
这次的匈奴军队很狂,主动进攻有大量汉军驻守的句注山,烽火台的烽火一直延绵到了甘泉宫和长安。此时的汉朝已经休养了二十二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一场战争就能崩溃的困境帝国。汉军与匈奴军在战线上僵持了几个月,匈奴一直劫掠,汉朝也源源不断地输送援兵。这下成了消耗战,无论汉军还是匈奴军,都显得疲惫不堪。几个月后,事态逐渐缓和,双方都开始慢慢撤军。
汉文帝后元七年夏,汉文帝逝世。
在汉文帝在位的二十三年中,汉朝中央政府十分勤俭节约,休养生息,没有大的工程,没有大的改革,也尽量避免卷入大的战争。同时,汉文帝改革了律法,废除了肉刑,增强了汉朝政府的民意支持度。总之,在这个英明的皇帝领导下,汉朝逐渐走向复国强兵的道路。虽然在与匈奴的作战中并没有多少斩获,没有歼灭多少匈奴的军队,但是在不卷入大规模战争的情况下尽最大可能保证了领土完整,这一点,难能可贵。
接着,汉景帝继位,云中、上郡的战役,又以另一种形式继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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