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热的地方避暑-机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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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佛性与佛姓

    (道信)一日往黄梅县,路逢一小儿,骨相奇秀,异乎常童。

    师问曰:“子何姓?”答曰:“姓即有,不是常姓。”

    师曰:“是何姓?”答曰:“是佛性。”

    师曰:“汝无姓耶?”答曰:“性空故。”

    师默识其法器,即俾侍者至其家,于父母所乞令出家,父母以宿缘故,殊无难色,遂舍为弟子。

    《景德传灯录》卷三页五十四

    【白话新唱】

    四祖道信有天到黄梅县,在路上遇到一名小孩,骨相秀奇,非常与众不同。

    道信问他:“你姓什么?”

    小孩说:“姓是有的,只是不是普通的姓。”

    道信追问:“是什么姓?”

    小孩说:“佛性。”

    道信又问:“你没有姓吗?”

    小孩说:“佛性本来就是空的嘛!”

    道信知道这小孩是弘扬大法的人,就派侍者到他家讨这小孩出家,他的父母居然也毫不恋惜,仿佛知道这小孩生来就是要出家的,就让他跟着四祖去了,成为以后的禅宗五祖弘忍。

    【分析与鉴赏】

    五祖弘忍俗姓周,不过这个姓氏确实在他一生中从没用过。

    本公案中,幼年弘忍巧妙利用中文口语中同音异义的特性,缔造了一个巧妙无比的禅式对话。

    “是佛性。”其实性与姓同音,也一语双关指出他是佛姓,亦即佛弟子释姓也。

    四祖道信接二连三在姓名上作文章,但幼年弘忍却严守第一义立场,把持空性之理。试问,一个人的姓氏真的与此人的品质有任何关系吗?同样的,人类用这么多语汇来形容天地万物,这名实之间又真的相符吗?

    幼年弘忍显然已洞透此理。

    看了幼年弘忍的精采演出,我不得不相信,所有的修行都是功不唐捐。东方人的生命观是长长远远的,有些伟大的功课如果一生学习不完,多花几辈子好好搞,让生命的大学问精纯再精纯,绝对值得。

    如是

    有僧到参礼,师问:“蕴何事业?”曰:“讲《金刚经》。”

    师曰:“最初两字是什么?”曰:“如是。”

    师曰:“是什么?”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五页一○一

    【白话新唱】

    有僧人来参访,礼拜之后,慧忠国师问他:“平常做什么?”

    僧人说:“讲《金刚经》。”

    慧忠说:“《金刚经》最前面两个字是什么?”僧人说:“如是我闻的如是。”

    慧忠问:“是什么?”

    僧人无言以对。

    【分析与鉴赏】

    遥想当年,六祖慧能一听人诵《金刚经》就心有所悟,五祖弘忍三更为说《金刚经》至“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六祖于焉大悟一切万法不离自性。《金刚经》这部般若经便与中国文化发生亲密关系,能够讲《金刚经》的人,可真是不简单!

    可是禅师不重你能讲《金刚经》,而重你是否悟《金刚经》。你瞧!是什么?一个字就把能讲整部经的学问僧考倒了。

    其实还可以这么问:

    “《金刚经》第一个字是什么?”

    “如。”

    “如什么?”

    “……?※$!@#~?”

    一个如字,就已千变万化,说尽法界奥秘了。

    真理不远

    (光宅慧忠)与紫璘供奉论义,既升座,供奉曰:“请师立义,某甲破。”

    师曰:“立义竟。”

    供奉曰:“是什么义?”

    师曰:“果然不见,非公境界。”

    便下座。

    《景德传灯录》卷五页一○一

    供奉:唐代的官名,擅长文艺,供奉内廷,给事左右。

    【白话新唱】

    慧忠国师与紫璘供奉讨论法义,两人坐好后,供奉说:“请国师立义,某甲来破。”

    慧忠说:“立义完毕。”

    供奉问:“您立了什么义?”

    国师说:“你果然不懂,第一义谛不是你的境界。”就下座了。

    【分析与鉴赏】

    佛法是到处现前,真理无处不在,口头上以言语立义,已经是落入头上安头的窘境。

    慧忠开口就说立义竟,与傅大士以尺挥案一下就为梁武帝讲完《金刚经》,是同出一辙的禅机,乃是唯佛与佛乃能知之,的确不是紫璘的境界。

    慧忠与紫璘还有一段妙不可言的对话:

    师问紫璘供奉:“佛是什么义?”

    曰:“觉义。”

    师曰:“佛曾迷否?”

    曰:“不曾迷。”

    师曰:“用觉作么?”

    石头路滑

    邓隐峰辞师,师云:“什么处去?”

    对云:“石头去。”

    师云:“石头路滑。”

    对云:“竿木随身,逢场作戏。”

    便去。才到石头,即绕禅床一匝,振锡一声,问:“是何宗旨?”

    石头云:“苍天苍天!”

    隐峰无语,却回,举似于师,师云:“汝更去,见他道苍天,汝便嘘嘘。”

    隐峰又去石头,一依前问是何宗旨,石头乃嘘嘘。

    隐峰又无语归来。师云:“向汝道石头路滑。”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五

    【白话新唱】

    邓隐峰向马祖辞行,马祖问:“你去哪儿?”

    “去找石头。”

    石头希迁与马祖道一都是六祖下二世的禅门高手。

    马祖说:“石头滑不溜丢,可厉害哩!”

    隐峰信心满满说:“我见招拆招,不过是逢场作戏!”就出发了。

    一见到石头,邓隐峰绕禅床一圈,振动锡杖一声,就问:“我这是什么宗旨?”

    石头说:“苍天!苍天!”

    隐峰不知所措,一句话也搭不上,跑回去把经过告诉马祖。

    马祖教他:“你再去一次!他如果再喊苍天,你就嘘嘘两声。”

    隐峰又去了,照上次的动作重复一次,然后问石头:“我这是什么宗旨?”

    没想到石头好像看透了马祖传他的锦囊妙计,立即发出两声嘘嘘。

    隐峰又不知所措,大败归来。

    马祖说:“我跟你说过了,石头滑不溜丢,厉害吧!”

    【分析与鉴赏】

    石头路滑,实在很难白话译出,它比喻了石头希迁反应敏捷,机锋莫测,很容易叫人失足滑倒呢!这是马祖对石头的推崇赞美辞。

    当邓隐峰问:“是何宗旨?”而石头答:“苍天!”

    苍天是空而虚,引以为佛性的象征,有一段时期,禅徒流行这个假借辞来表达。

    马祖为隐峰指出,石头第一次说苍天时,这个意象完美无缺,但是只许用一次,如果隐峰第二次再用的话,就著相了,苍天毕竟仍是一个有意义语,所以隐峰就可以嘘他两声,嘲讽他功夫只有一招半式。而且嘘声与虚同音,且无文字语言相,更加巧妙地隐喻了佛性。

    哪想到石头仿佛有神通一般,洞悉了马祖的伎俩,劈头就嘘了隐峰两声。

    隐峰这时还没出头,尚是禅的学徒,像他这样有勇气找名闻于世的禅师参访,以实力硬碰硬,不行,再继续努力,乃是很好的禅门教育方式。一方面可以多见到大禅师的风范,另一方面则是,我们都需要与伟大的心灵碰撞,迸发加速我们灵性进化的火花。

    一切都很好

    有行者问:“即心即佛,哪个是佛?”师云:“汝疑哪个不是佛,指出看!”

    无对。

    师云:“达则遍境是,不悟永乖疏。”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七

    行者:修行佛道的人,《西游记》常称孙悟空为孙行者。

    【白话新唱】

    有行者问大珠慧海:“马祖常说即心即佛,请问哪个是佛?”

    大珠说:“你怀疑哪个不是佛?你指出来。”

    行者无言以对。

    大珠又说:“开悟的人,看世间一切,都是佛:没有开悟的人,怎么找也找不到佛。”

    【分析与鉴赏】

    《列子》里头有一个深刻的寓言:

    有一个人遗失了一把斧头,怀疑是邻家小孩偷走的。于是他开始暗中观察小孩的行动,越看越觉得小孩的行动、神态、言谈,都像是偷了斧头。

    过了几天,他在山中掘地时,意外找到自己遗留的斧头。从此以后,邻居的小孩越看越不像是会偷斧头的小贼。

    注意:这个寓言大有深意。

    佛性本来如如自在,日月运行,百物滋长,人们随喜怒哀乐而运作,一切原本是那么流畅自适。

    不知从何时开始,人们越看世间一切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人生活在浊恶的世界上,被无穷烦恼重重包围。

    这个寓言,就是人生的精确写照。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是佛,你觉得有什么不好的,请指出来!

    猛虎当道

    (杉山智坚)初与归宗、南泉行脚时,路逢一虎,各从虎边过了。

    南泉问归宗云:“适来见虎,似个什么?”

    宗云:“似个猫儿。”

    宗却问师,师云:“似个狗子。”

    宗又问南泉,泉云:“我见是个大虫。”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一○

    【白话新唱】

    杉山智坚早年与归宗智常、南泉普愿到处参访时,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头老虎,三人分别从老虎身旁走过。

    南泉就问归宗:“你看那头老虎像什么?”

    归宗说:“像只小猫。”

    归宗却问杉山,杉山说:“像只小狗。”

    归宗又问南泉,南泉说:“我就是看到一只大虫嘛!”

    【分析与鉴赏】

    大虫,就是老虎的诨名,南泉明明就是指自己看到一头老虎,但是偏偏不肯讲出老虎二字。

    三位年轻禅僧在彼此互问时,老虎的意义被超拔为佛性的象征,佛性怎么可以说呢?所以归宗说像只猫儿,杉山说像只狗儿,就是不能说是老虎。其中以南泉最为刁滑,不说老虎却说大虫,名异而实同,略胜一筹。

    注意喔!那头虎先生可一点也不在乎人们叫它老虎还是狗啊猫的,谁敢正面冒犯它,它就把他一口吞到肚里去!

    青山不碍白云飞

    僧问:“如何出得三界?”

    师云:“汝在里许得在多少时也?”

    僧云:“如何出离?”

    师云:“青山不碍白云飞。”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一二

    【白话新唱】

    僧人问紫玉道通:“怎么样才能出离三界?”

    紫玉说:“你在三界待多久了?”

    僧人说:“怎么样才能出离?”

    紫玉说:“白云想怎么飞就怎么飞,青山从来不去妨碍它啊!”

    【分析与鉴赏】

    僧人问怎么出三界,紫玉反问你在三界多久了。意指其实是你自己妄念作祟,导致认为自己陷身三界里,只要这等妄念没了,三界的幻相也没了,如何出三界的难题也没了。

    如何出离?青山不碍白云飞。可是白云如果一心一意眷恋青山,欢喜云雾深锁重山的迷人景致,青山也不能阻止啊!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晓得这位僧人当时有没有听懂呢?

    我想起有一首流行歌唱着:

    暗示只能给这么多

    如果你还是点不透

    那么也只能说是缘分还不够……

    即兴剧

    于頔相公问:“如何是黑风吹其船舫漂堕罗刹鬼国?”

    师云:“于頔,客作汉,问恁么事怎么?”

    于公失色,师乃指云:“这个便是漂堕罗刹鬼国。”

    于公又问:“如何是佛?”

    师唤于頔,頔应诺,师云:“更莫别求。”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一二

    【白话新唱】

    于頔问紫玉道通:“什么是黑风吹着船只漂流到可怕的罗剎鬼国?”

    紫玉怪声骂道:“于頔,你这个混蛋东西,怎么有资格问这种问题!”

    于頔立刻变脸,火冒三丈,紫玉道通把握这一瞬指出来说:“这就是漂堕罗剎鬼国!”

    于頔定了定神,又问:“怎么样可以成佛?”

    紫玉唤他名字:“于頔!”他应了一声。

    紫玉说:“佛就在这里,千万不要再去别处找。”

    【分析与鉴赏】

    “黑风吹其船舫漂堕罗剎鬼国”,即是业力、习气的黑风,吹动五蕴身心的船舫,漂堕烦恼炽盛的罗剎鬼国、五浊恶世也。

    紫玉道通立刻亲身示范了一出即兴剧,剧名是:“人们虽然有心想修行,但五秒钟以后他就忘记什么叫修行了!”

    于頔才正在问人类堕落的原因,立刻被紫玉引爆了无明业力的贪瞋痴火药,仿佛事先彩排过那么精准演出。于頔呀于頔,这个“我执”就是那股最猛烈的黑风了。

    其后问如何成佛,紫玉又立刻粉墨登场,剧目是:“诸佛忘了我是谁,竟以为自己是凡人!”

    只此更莫别求,紫玉如是,于頔如是,我亦如是,汝也如是。

    不昧因果

    师每上堂,有一老人随众听法,一日众退,唯老人不去。

    师问:“汝是何人?”老人曰:“某非人也,于过去迦叶佛时曾住此山。因学人问:‘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某对云:‘不落因果。’遂五百生堕野狐身,今请和尚代一转语,贵脱野狐身。”

    师曰:“汝问。”老人曰:“大修行人还落因果也无?”

    师曰:“不昧因果。”老人于言下大悟,作礼曰:“某已脱野狐身,住在山后,敢乞依亡僧津送。”

    师令维那白椎告众,食后送亡僧,大众聚议:“一众皆安,涅槃堂又无病人,何故如此?”

    食后,师领众至山后岩下,以杖挑出一死野狐,乃依法火葬。

    师至晚上堂,举前因缘,黄檗便问:“古人错祗对一转语,堕五百生野狐身,转转不错,合作个什么?”师曰:“近前来,向汝道。”檗近前打师一掌,师笑曰:“将谓胡须赤,更有赤须胡。”

    《指月录》卷八页一三○

    津送:禅门送死者称为津送。

    涅槃堂:又名延寿堂、无常院,禅林里让病僧在这里入灭的地方。

    【白话新唱】

    百丈怀海每次为弟子说法时,都有位老人跟着听法。

    有一天,弟子们先退下去,老人却留着。

    百丈问他:“你是什么人?”

    老人说:“我不是人,我是狐仙。在非常久远以前,迦叶佛住世的时候,我也住在这座山上,小有名气。当时有学人问我,‘大修行人还会不会落入因果律则中?’我回答:‘不落!’就这样,一语之失,连续做了五百世的野狐狸。今天请和尚代下一转语,好让我得到正解,脱离野狐身。”

    百丈说:“好的,你再问一次!”

    老人问:“大修行人还会不会落入因果律则之中?”

    百丈说:“大修行人没有落不落入因果的问题,落与不落都是妄见,大修行人只是对因果一清二楚。”

    老人言下大悟,向百丈礼拜后说:“我已经脱离野狐身了,就在山后,希望你能依对待亡僧一般津送。”说完就消失不见了。

    百丈吩咐维那:“告诉大家,吃过饭后,去送亡僧。”

    僧众彼此打探,发觉涅槃堂里头并没有病人,大家又各个安好,哪来亡僧可送呢?

    吃过饭后,百丈领着僧众到山后岩下,以木杖挑出一头死去的野狐狸,乃依法火葬了。

    当天晚上上堂时,百丈就把白天与老人的对话说了。

    黄檗就问:“古人答错了一句话,竟得到五百世野狐身的果报,那如果当时他答对了,又会变成什么呢?”

    百丈说:“你走近一点,我告诉你。”黄檗走近,冷不防就先出手打了百丈一掌。

    百丈笑说:“本来以为达摩大胡子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你比达摩还凶狠呢!”

    【分析与鉴赏】

    古人答:“大修行人不落因果。”结果自己却因这语落得五百世野狐身,这不是反讽之极?

    不落因果,即是超出因果律则,意指超出轮回矣!可惜这话对老人当时来说,是言过其实了。

    凡是还在人间活动,都还在因果律下,只是证悟者洞明于心,因果历然。一旦过去生的恶业果熟,亦是一笑受之而已。这就是不昧因果。

    注意!狐仙能化身为人,长期听法,这份神通也不算小了。但神通无助于他的智慧解脱。

    黄檗问:“如果他答对了,会变成什么?”答对了,表示老人已见性,那么还有什么好变来变去?所以这问题是不能有答案的,百文本来叫他过来准备给他一掌,岂料黄檗抢先出手,表示他一清二楚。

    别以为禅师常常拳打脚踢,岂不是随时要有医护人员跟着吗?这些一拳一掌的动作,也是象征式地意思到了即可。

    由这个公案,后来衍生了一个名词“野狐禅”,指参错方向的禅或内容有误的禅,其实是离禅很远了。

    有口难言

    僧问(鲁祖宝云):“如何是言不言?”

    师云:“汝口在什么处?”

    僧云:“无口。”

    师云:“将什么吃饭?”

    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一九

    【白话新唱】

    僧人问鲁祖宝云:“何谓说不能说的话?”

    鲁祖问他:“你的嘴巴在哪里?”

    僧人说:“我没有嘴巴。”

    鲁祖说:“那你怎么吃饭?”

    僧人对不上话。

    【分析与鉴赏】

    有口,难言!

    这位僧人只有一张吃饭的嘴巴,却没有那一张能说无生之法的嘴巴。

    未悟之人,以为佛性不可说,所以僧人答没有嘴巴。可是对已悟的人,怎么说都不离佛性,所以通身都是口,万事万物都是口,都在热情开讲法界公开的秘密呢!

    有一年我来到西安,顺道走访著名的香积寺。

    参观完善导塔,临走前,忽然看见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一首诗:“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地用工夫,若要纸上寻佛法,笔尖沾干洞庭湖。”

    我不觉笑了,这首诗写得很巧!

    这个“一字无”,是写不得,也说不得啊,只能心心相印!

    和尚没有妻子

    (西堂智藏)住西堂后,有一俗士问:“有天堂地狱否?”师曰:“有。”曰:“有佛法僧宝否?”师曰:“有。”更有多问,尽答言有。

    曰:“和尚恁么道莫错否?”

    师曰:“汝曾见尊宿来耶?”曰:“某甲曾参径山和尚来。”

    师曰:“径山和尚向汝作么生道?”曰:“他道一切总无。”

    师曰:“汝有妻否?”曰:“有。”师曰:“径山和尚有妻否?”曰:“无。”

    师曰:“径山和尚道无即得。”

    俗士礼谢而去。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

    【白话新唱】

    有位在家居士问西堂智藏:“到底有没有天堂、地狱呢?”智藏说:“有。”

    又问:“有没有佛法僧三宝呢?”智藏说:“有。”

    又问了好多,智藏通通都说有。

    居士开始感到疑惑了,问说:“和尚!你怎么通通都说有呢?你有没有搞错?”

    智藏问他:“你见过哪一位禅师吗?”

    居士说:“我曾见过径山和尚。”

    智藏问:“径山和尚怎么说呢?”

    居士说:“他说,通通都没有。”

    智藏知道,他现在执著于无的这一边,就问他:“你有没有太太?”

    居士说:“有。”

    “径山和尚有没有太太?”

    “没有。”

    智藏说:“那么,径山和尚说通通都没有是对的;至于你,通通都有,也是对的。”居士一听,妙不可言,礼谢而去。

    【分析与鉴赏】

    无与有,是一体两面。从现象来看,一切都是有,有得具体、实在得不得了!从本质来看,一切都是空性的无,彻底的无。

    常人执著有,所以有了种种欲求、烦恼;修行人想超越有,却陷入对无的执著,其实还在有的陷阱之内。

    只有悟道的人,对空对有透视清楚了,不落两边,悠游于空有之际。

    该有的时候,就有;该无的时候,就无。这时,自能展现“或是或非人不识,逆行顺行天莫测”的风范。

    我无佛性

    问:“狗子还有佛性否?”师云:“有。”

    僧云:“和尚还有否?”师云:“我无。”

    僧云:“一切求生皆有佛性,和尚因何独无?”师云:“我非一切众生。”

    僧云:“既非众生,是佛否?”师云:“不是佛。”

    僧云:“究竟是何物?”师云:“亦不是物。”

    僧云:“可见可思否?”师云:“思之不及,议之不得,故云不可思议。”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七

    【白话新唱】

    僧人间兴善惟宽:“狗儿有没有佛性?”“有。”

    “和尚有没有佛性?”“没有。”

    僧人觉得奇怪了,追问:“佛经说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为什么独独你没有?”

    “我不是一切众生。”

    “如果你不是一切众生,是佛吗?”

    “我不是佛。”

    僧人又问:“那么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我什么东西都不是。”

    僧人终于有一丝灵光闪现了,他问:“可以看见、可以思维吗?”

    兴善惟宽说:“思维了就与之无缘,去议论就失去了,所以佛性是不可思议!”

    【分析与鉴赏】

    一切众生皆有佛性,是证悟的圣人说的话,谓之圣言量,尚非僧人的现量经验。所以,如果兴善惟宽说我也有佛性,也只是说出自己的现量经验,可是兴善的现量仍然是僧人的圣言量,对僧人并无任何帮助。所以他故意这么说,好诱发僧人的好奇探究之心。

    至于狗儿为何却答有佛性?

    如是兴善答无佛性,你也会问:为何狗儿却答无佛性?

    不要被有佛性没佛性搞迷糊了,说有说无都无碍,只是看对方的需求来决定而已。

    僧人一连听到“无佛性”、“非一切众生”、“不是佛”、“亦不是物”,终于知道和尚正在为他指出佛性的真义,才会问出:“佛性可见可思吗?”

    佛性是不可思议的,行者却很容易被佛性二字的文字、概念眩惑,以为自己知道佛性是什么了,这正是对佛性的大不敬,把佛性物化了。

    鸟粪点点,不落别处

    崔相公入寺,见鸟雀于佛头上放粪,乃问师曰:“鸟雀还有佛性也无?”

    师云:“有。”

    雀云:“为什么向佛头上放粪?”

    师云:“是,伊为什么不向鹞子头上放?”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八

    【白话新唱】

    崔相公走入寺院时,恰好看到雀鸟拉了粪在佛像头顶上,就乘机问东寺如会:“鸟儿有没有佛性呢?”

    “有。”

    “那么为什么却成佛头上拉屎?”

    如会说:“对啊!难道要鸟儿把屎拉在老鹰头上吗?”

    【分析与鉴赏】

    鸟儿不觉得它在“佛”头上“拉屎”,是崔相公才有这个分别心、概念的执著。对鸟儿来说,它不过是做它应做的事,该把屎放下的时候就放下了,不像许多人该放下时不放下,结果患了严重的“心理便秘”。

    东寺如会的回答,指出了佛性的秘密作用,它随意在何处放屎,何处就是最恰当的地方。正与庞居士所说的“好雪片片,不落别处”,具有完全一致的优美而深刻的意境。

    芥子纳须弥

    李渤问师曰:“教中所言须弥纳芥子,渤即不疑,芥子纳须弥,莫是妄谈否?”

    师曰:“人传使君读万卷书籍还是否?”

    李曰:“然。”

    师曰:“摩顶至踵,如椰子大,万卷书向何处着?”

    李俛首而已。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三○

    【白话新唱】

    李渤问归宗智常:“佛经里头说须弥山可以容纳芥子,这个我不疑,可是又说芥子可以容纳须弥山,这莫非是妄谈?”

    归宗说:“人们说你读过万卷书,不知是否?”

    李渤信心十足地说:“是的。”

    归宗说:“从头到脚,一个人也不过这么大,那万卷书塞到什么地方去了?”

    李渤点点头而已,不太信服。

    【分析与鉴赏】

    照常情来判断,芥子这么小,须弥山那么雄大,芥子怎能纳须弥?

    而归宗的解答,是就机而谈,并非就理而论,不能满足李渤那颗被逻辑思维占据的头脑。

    李渤不能领会,芥子纳须弥是解脱境界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般知识。而归宗提出一个无解的问题:那万卷书读到哪里去了?如果李渤肯在这问题上参究下去,确实有可能连同“芥子纳须弥”一起参破。

    禅师不是给答案的人,禅师的任务是刺激人自己找到答案。

    《维摩诘经》说:“诸佛菩萨有解脱名不可思议,若菩萨住是解脱者,以须弥之高广纳芥子中,无所增减,须弥山王本相如故,而四天王忉利诸天,不觉不知己之所入,唯应度者乃见须弥入芥子中,是名不可思议解脱法门。”

    其实,芥子纳须弥,固然很令人不可思议,可是呢,须弥可以纳芥子不也是不可思议吗?想想看。

    一滴雨,竟然会从天上飘下来,这就是最不可思议的事了。

    所有离树坠地的苹果,唯有牛顿是她的知音。茫茫人海,知音何其稀?

    于疑处有疑,平淡;于不疑处有疑,宇宙大爆炸矣!

    棒打文殊普贤

    (南泉普愿)云:“文殊、普贤昨夜三更每人与二十棒趁出院也。”

    赵州云:“和尚棒教谁吃?”

    师云:“王老师过在什么处?”

    赵州礼拜而出。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三

    【白话新唱】

    南泉普愿说:“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昨晚三更来找我,我分别打了三十棒把他们赶出去!”

    赵州却说:“和尚!你的三十棒打的是谁呢?”

    南泉就说:“我错在何处呢?”

    赵州不言,礼拜了就走出去。

    【分析与鉴赏】

    《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南泉的昨夜棒打文殊普贤,正是这句《金刚经》名言的趣味诠释。禅法是一法不立,超越一切。凡也要超越,圣也要超越,否则见了佛菩萨就欣喜若狂,岂不是更对不起凡夫众生!

    赵州却说:“你的三十棒打谁呢?”难道南泉这么说也犯了什么错吗?

    不是!南泉一点儿错也没有。

    而是言语本身错。

    一旦用了言语表达,总是隔了一层皮说道。好像看汉语配音的外国电影,配音得再唯妙唯肖,总还觉得整部电影有些失真,味道不能完全出来。

    赵州也知道这是言语的先天缺陷,知道就是,也毋须再深究了,所以无言礼拜,就结束了这个对话。

    后来径山杲禅师说:“南泉无过,口能招祸。”意思在此。

    回过头来说,禅师敢大言不惭喊着棒打文殊、普贤这等大菩萨,是禅的无限宽广,也是佛法的自身超越,在其他宗教很难看到这种表面上对所崇敬的神大不敬的言行。

    一个宗教的成熟度,可以由容许教内教外批评、误解、谩骂、开玩笑的程度清楚看出。

    压良为贱

    师为马大师设斋,问众云:“马大师来否?”众无对。

    洞山云:“待有伴即来。”

    师云:“子虽后生,甚堪雕琢。”

    洞山云:“和尚莫压良为贱。”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六

    【白话新唱】

    马祖圆寂以后,邓隐峰设斋来追思,却又借题作文章问大家:“我们斋供马大师,那马大师来了吗?”

    大家都不知如何回答。

    洞山就说:“等有伴了就来。”

    邓隐峰有点惊讶地说:“你虽然是后生,蛮可以造就的。”

    洞山说:“和尚!不要压良为贱。”

    【分析与鉴赏】

    马祖,在对话中成为佛性的象征,佛性是不可思议的绝对境界,没有来去的性质,所以众人如果被来去的相对概念束缚,就不能正确理解隐峰的寓意。

    洞山说:“有伴即来。”就是巧妙地反衬出佛性的绝对性。

    而隐峰说:“子虽后生,甚堪雕琢!”洞山立刻答以“莫压良为贱”。

    这段话,显示了洞山敏锐、警醒的特质。佛性本自圆成,不假修治,所以隐峰说的“甚堪雕琢”是错误的,把摩尼宝珠当玻璃弹珠贱卖,故曰“压良为贱”。

    身为凡人的我们,最伟大的本事就是将自己“压良为贱”。自己本来是一尊纯金打造的真佛,却总觉得自己只是个小瘪三,不可思议!

    念经声像哭声

    (乳源和尚)见仰山作沙弥时念经,师出云:“适沙弥念经恰似哭声!”

    仰山云:“慧寂念经似哭,未审和尚如何?”

    师乃顾视而已。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

    【白话新唱】

    仰山还是沙弥的时候,乳源和尚看到他在念经,就喝斥说:“这沙弥念经好像在哭!难听死了。”

    仰山冷静地说:“我念经像在哭的话,不知和尚念经像什么?”

    乳源没说话,只是看看他而已。

    【分析与鉴赏】

    记得当年我来到新疆吐鲁番附近的交河古城,那时天色将近黄昏,我被这土崖、土墙、土坑构成的广阔遗址震惊!

    这里曾有繁荣兴盛的贸易、商业、军事、宗教,如今只是遍地残垣断壁,想起玄奘还曾经在此与高昌国王结拜,我不禁感慨世事无常、人事代谢!

    黄昏里,交河古城有一种独特的苍凉之美。

    我静静感受着这股千年沧桑酝酿出来的韵味……就在这时,我听见从彼方河岸传来一阵错落有致的……遥远的……诵经声!是的,我的第一个念头是,这是胡僧以西域语言诵经的声音吗?还甚为悦耳!

    我好奇地穿房越舍,这奇妙的诵经声也越来越清晰,直到我站在河边了,眺望到对岸的树林里……有一群驴子,正在进行黄昏的鸣叫!

    原来,隔着远远的距离,一群驴子叫听起来也有诵经的感觉。

    “这沙弥念经恰似哭声!”这大概是最刻薄尖锐的一句话了!佛经是引人开悟的,不是给人拿来念念求功德求平安就算了。没有领悟经意,而一味念经不休,按乳源和尚说,就是找不到奶吃的小孩,整天大哭!

    沙弥仰山极为聪明,一听就知道乳源和尚的意思,因而反问他念经像什么?乳源不答是对了,答了,不管说些什么,一样是哭声。别忘了哭声也有很多种,有高音、低音、长嚎、短啼,都一样是哭声。

    不明经义,还以大功德大效验之企图来念经,在禅师眼中,是驴叫,是婴儿啼吧!

    是一不是二

    松山和尚一日命庞居士吃茶,居士举起托子云:“人人尽有分,因什么道不得?”

    师云:“只为人人尽有,所以道不得。”

    居士云:“阿兄为什么却道得?”

    师云:“不可无言也。”

    居士云:“灼然,灼然!”

    师便吃茶。居士云:“阿兄吃茶何不揖客?”

    师云:“谁?”

    居土云:“庞翁。”

    师云:“何须更揖?”

    《景德传灯录》卷入八页一四○

    【白话新唱】

    松山和尚有天请庞蕴吃茶,庞蕴举起杯子没喝,却说:“有个东西,人人都有,为什么却不能说?”

    松山和尚说:“就因为人人都有,所以有什么好说呢?”

    庞蕴问:“那为什么你却可以说呢?”

    松山和尚说:“是你问我,所以我不可不说;不然的话,我也懒得说。”

    庞蕴说:“说得好!说得好!”

    松山和尚居然举杯先把茶吃了。

    庞蕴说:“大哥!你吃茶怎么没让客人先喝?”

    松山问:“谁是客人?”

    庞蕴说:“庞蕴。”

    松山说:“自己人,这么客气就见外了!”

    【分析与鉴赏】

    “人人尽有分,因什么道不得?”佛性离言绝虑,非言语能表达,故道不得。

    “只为人人有,故道不得。”松山和尚此语,往上超拔到证悟者的内心世界,就因为佛性人人都有,自己一清二楚,所以也不必多说了。

    “你为什么可以说呢?”“不可无言也。”今天是因为庞蕴问了,有个缘起,所以松山和尚才顺这因缘开口说话,法尔自然也。如果今天无问而自说,那就是佛性不守本分,等同妄念乱飞,自己做不得主了,与凡夫无异。

    “你为何不让客人先喝?”“谁是客人?”松山和尚质疑“客人”是相对概念,虚幻不实。

    “庞蕴。”“自己人,何须客气?”庞蕴在此象征佛性,既然是佛性对佛性,那就是一不是二,没有主客的对立,自己需要对自己客气吗?松山和尚与庞蕴居士,是一不是二,众生都是一体。这个境界太高了,读者请慢慢玩味,这是一个禅味酿醇的上品公案。

    凌行婆

    有凌行婆来礼拜师,师与坐吃茶,行婆乃问云:“尽力道不得底句还吩咐阿谁?”师云:“浮杯无剩语。”

    婆云:“某甲不恁么道。”师遂举前语问婆,婆敛手哭云:“苍天!中间更添冤苦。”师无语。

    婆云:“不知偏正,理不识倒邪,为人即祸生也。”

    后有僧举似南泉,南泉云:“苦哉!浮杯被老婆摧折。”

    婆后闻南泉恁道,笑云:“王老师犹少机关在。”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五

    【白话新唱】

    凌行婆来拜访浮杯和尚,两个人一起吃茶,凌行婆就问:“尽全身力量也说不出来的那句话,你吩咐给谁了?”

    浮杯说:“我无话可说。”

    行婆却说:“你这么说,固然不错,可是我就不这么说。”

    浮杯就把刚才那问反问她,行婆双手一收,哭声说:“苍天啊!我满心都是冤苦啊!”

    浮杯无言以对。

    行婆训责他说:“说话不知偏正,义理不识倒邪,这样去教人可就祸害不浅了。”

    后来有人把这段话传到南泉普愿,南泉说:“苦哉!浮杯这回被老太婆凌虐了!”

    凌行婆听说南泉这么讲,笑说:“王老师也不够看呢!”

    【分析与鉴赏】

    凌行婆,不知何许人也,不知嗣法何人,可是悟境深彻,名气再大的禅师都很难逃出她的魔掌。在《景德传灯录》中,并未为她专设一章,我想,像凌行婆这样的高人,总是卧虎藏龙于茫茫人海中,还记得那位以“三心不可得,上座点什么心”摧伏周金刚的卖饼婆吗?或许这些高人正在马路上清扫街道呢!

    浮杯说“我无剩语”,已与《金刚经》所说“说法者无法可说,是名说法”契合了,但凌行婆还要再向上一步,步虚蹈空,完全不落痕迹,才看得上眼!所以她佯哭,哭这一“上士一觉一切了”的境地,几人能同游!

    这个公案颇难领会,因为老太婆提示的那一声哭,在常情领悟之外,之外,之外,又之外。

    可悲可痛

    有幽州澄一禅客逢见行婆,乃问云:“怎生南泉恁道犹少机关在?”

    婆乃哭云:“可悲可痛!”

    禅客罔措,婆乃问云:“会么?”禅客合掌而退,婆云:“伎死禅和如麻似粟。”

    后澄一禅客举似赵州,赵州云:“我若见适臭老婆,问教口哑却。”

    澄一问赵州云:“未审和尚怎生问她?”

    赵州以棒打云:“似这个伎死汉,不打待几时?”连打数棒。

    婆又闻赵州恁道,云:“赵州自合吃婆手里棒!”

    后僧举似赵州,赵州哭云:“可悲可痛!”

    婆闻赵州此语,合掌叹云:“赵州眼放光明,照破四天下也!”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五

    【白话新唱】

    幽州澄一禅客遇到了凌行婆,问她:“你怎么说南泉还不够看?”

    行婆又哭说:“可悲可痛!”

    澄一完全不懂老太婆在搞什么,只好合掌退去。行婆说:“哎!这些参禅的死人多如过江之鲫!”

    澄一后来把这事讲给赵州听,赵州说:“我如果见到这臭老太婆,一定问得她有口难言。”

    澄一好奇了说:“请问和尚要怎么问她?”

    赵州举棒就打:“像你这种参死禅的家伙,不打更待何时!”连打数棒。

    凌行婆听了这事,又放话说:“赵州这家伙,也该让我教训几棒!”

    话传到赵州这里,赵州说:“可悲可痛!”

    这话又传到凌行婆那里,凌行婆合掌赞叹:“赵州眼放光明,照破四天下也!”

    【分析与鉴赏】

    澄一就算把赵州问凌行婆的话术背得滚瓜烂热,又有何益!这般参死禅的行径,当然该痛打几棒!

    由此,可以做为理解凌行婆所哭“可悲可痛”的一点点基础。这可悲可痛,不是情绪,不是负面情感,不是伤心,就只是纯然的可悲可痛。有点儿像是,走在马路上见到一位光华四射的美人,叫人惊艳万分,可是你心中既无爱恋,也无占有心,也无遗憾心,只是纯然的惊艳。

    悲痛参死禅的人多,参禅得悟、悟后又不能更上一层的人也不少。

    而赵州的可悲可痛,则是悲痛凌行婆太慈悲,为人露出马脚。赵州的这份眼力,凌行婆喜遇知音。

    偷赵州笋

    师问一婆子:“什么处去?”

    曰:“偷赵州笋去。”

    师曰:“忽遇赵州又作么生?”

    婆便与一掌,师休去。

    《五灯会元》卷四页八十二

    【白话新唱】

    赵州问一位阿婆:“你要去哪里?”

    阿婆说:“我要去偷赵州的竹笋。”

    赵州说:“如果忽然遇到赵州,你怎么办呢?”

    阿婆立刻给他一掌,赵州也只好欣然接受了。

    【分析与鉴赏】

    很奇怪,禅语录出现的老太婆个个如狼似虎,厉害得不得了!例如凌行婆、卖点心给德山的婆子、烧掉供养二十年俗汉住处的阿婆,都是禅门高手。

    现在这位阿婆说要去偷赵州笋,偷盗乃是一件秘密不可说的事,正象征了亲见佛性乃是一个不可说的现量经验。

    而赵州说:“如果赵州出现了呢?”正是要逼阿婆把什么是佛性讲出来。

    因为赵州要求了一个不可说的问题,所以阿婆给他一掌,赵州是自找的,只好一边摸脸一边叫好,谁叫他自己先招惹阿婆呢?

    不过一掌就证明了阿婆的功夫货真价实,这个鉴定费用还是挺便宜的,赵州支付得起。

    若是眼力不够锐利,耗费一生追随上师,未了才发现跟错了人,这个鉴定费用未免太贵了!

    小心那些看起来仪表堂堂、一副大师气派的大师,多留心那些貌不惊人、状似平常的人。

    有人问智者:“某某人为什么看来不像大师,可是与他亲近时,却备觉涵蕴深厚?”

    智者说:“帝王通常把秘宝藏在两个地方,一是高墙厚壁却又金碧辉煌的皇宫内,兼有重兵把守,人人都知道里头有重宝,可偷、可盗、可抢,一旦改朝换代,立刻易主。二是藏在污泥之中,废墟之内,没有人想去那儿,秘宝乐得享受逍遥自在的悠悠岁月。”

    此山无路

    洞山价和尚行脚时,迷路到山,因参礼次,师问:“此山无路,阇黎向什么处来?”

    洞山云:“无路且置,和尚从何而入?”师云:“我不曾云水。”

    洞山云:“和尚住此山多少时?”师云:“春秋不涉。”

    洞山云:“此山先住,和尚先住?”师云:“不知。”

    洞山云:“为什么不知?”师云:“我不为人天来。”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六

    【白话新唱】

    洞山良价行脚参访时,曾经迷了路,竟遇到隐于山中的龙山和尚。洞山礼拜后,龙山和尚问他:

    “这山是没路的,你怎么进来的呢?”

    洞山反问:“暂且不提有路没路,和尚又是怎么进来的呢?”

    龙山说:“我从没行走过呢!”

    洞山又问:“和尚在山中住多久了?”

    龙山说:“与时间长短毫不相干。”

    洞山又问:“这座山先住在这里,还是和尚先在这里?”

    龙山说:“不知道。”

    洞山问:“为什么不知道?”

    龙山说:“我不是为了人天福报而来的。”

    【分析与鉴赏】

    看禅语录中,禅师似乎到处都是,仿佛高楼招牌掉落时,随便也能砸到一两位禅师似的。你瞧!洞山良价在山中迷了路,居然就给他撞到了隐居多年的老禅师。

    山,在对话中成了佛性的象征。

    象征式的表达法,是禅师以指见月的手法,其实所有的灵性宗派、神秘主义,莫不用象征手法来表达最高真理。

    此山无路,即佛性无方法可以进入,所谓“无门关”是也。天下没有一种技巧可以保证学人一定可以亲见佛性,也不能靠修行可以保证一定开悟成功。有时,甚至越想努力修行来求开悟,开悟反而越遥遥无期。

    洞山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龙山的回答,连行走都不曾,哪有进来不进来的问题呢?

    此山先住?和尚先住?问的是佛性与无明何者先存在的形而上疑难,龙山直接说不知道来否决这个无中生有的问题。

    时间是我们凡人的观念,对佛性来说,没有时间的现象。你说佛性常存不变,历久弥新,这都是越描越黑的说法。常、存、变、久、新,通通都是相对概念,以相对概念来描述绝对,真是荒唐。

    洞山与龙山还有一些对话,未被列入本则中,读者可以自行披阅原典。不过有一语一颂,必须在此献宝才是!

    洞山问:“和尚见个什么道理便住此山?”

    师云:“我见两个泥牛斗入海,直至如今无消息。”

    师因有颂云:“三间茅屋从来住,一道神光万境开,莫作是非来辨我,浮生穿凿不相关。”

    另外,据《指月录》记载,龙山和尚在被洞山撞见之后,就把茅屋给烧了,向深山更深处行去,从此行踪杳然,追求人生更完全的自由去了,并留下一偈:

    一池荷叶衣无数,满地松花食有余,刚被世人知住处,又移茅屋入深居。

    所以,人们又称他“隐山和尚”。

    好雪片片

    (庞居士)至药山,山命十禅客相送,至门首,士乃指空中雪曰:“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有全禅客曰:“落在什处?”

    士遂与一掌,全曰:“也不得草草。”

    士曰:“恁么称禅客?阎王老子未放你在。”

    全曰:“居士作么生?”

    士又掌曰:“眼见如盲,口说如哑。”

    《指月录》卷九页一七○

    禅客:禅林中,预择辩才佳者,在应在家人请升座说法时,令其与升座之人问答,称为禅客。

    【白话新唱】

    庞蕴去拜访药山惟俨,临走时,药山要十位禅客送行。

    当时雪花纷纷飘下,庞蕴走到门口,就指着落雪说:“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其中有位全禅客问说:“落在什么地方?”

    庞蕴立刻给他一掌,全禅客说:“你怎么乱打人?”

    庞蕴说:“你这样也叫禅客吗?阎王老子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全禅客说:“你干嘛这么说?”

    庞蕴叹气说:“唉!大道就在身边,可是你眼睛虽然明亮却像瞎子一样看不见,嘴巴虽然会讲话可是吐出来的都是噪音。”

    【分析与鉴赏】

    记得小时候,父母曾带我去看一部日本武侠片,从头到尾刀光剑影,拼杀得热闹万分。结局时,满地鲜红血泊,不论好人、坏人、主角、配角,全都死光了!电影里曾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通通都死了!

    如依现在的电影分级制度,这样的血腥等级应该不是当年幼小的我得以目睹的。

    可是我一直记得那个抽象的感觉,通通都死了,生命像樱花一样灿烂开过,一场血红黄昏的大决斗,通通都死了,像樱花一夕之间通通都萎谢了,死得真艳美!

    死得真艳美!死得真好!死,可以是一件真好的事……

    “好雪片片,不落别处”,一直是我极为喜爱的禅语。每一片雪花都是最好最美丽的,在那白茫茫真干净的大地上,每一片雪花都落在最恰当的所在。

    不必问雪花落在何处,凡是雪花落下之处,就是最恰当的所在。

    不必问人生际遇的穷通祸福,不必问恋爱是否酸甜苦辣,任何一个事件,都是最好的事件。

    不必问电影里,好人、坏人通通都死了,是否符合正义原则、伦理教化意义。每个人,都死得恰得其时,死在最适宜的土地上。

    不必问佛为何是佛、众生为何是众生,不必问什么是祖师西来意,什么是尽力也说不得的这个那个。一切一切,森罗万象的当下,就是佛性的完美演出,就是这样,莫再犹豫怀疑,道在此矣!

    满天飞舞的雪花,把什么都说了!

    不能相信的人,正是“眼见如盲,口说如哑”。

    昨晚庞蕴偷偷告诉我:“这个世界到处都在说禅,吵得我睡不着觉!”

    我打开抽屉,找出一副当年去台南盐水看蜂炮时戴的耳塞送给他。

    今天早上,他睡了一夜好觉后又跟我说:“老廖!没有声音以后,那个寂静又把《金刚经》和《华严经》讲了三十遍吔!”

    这下我也没辙了,大道常在目前,想逃也逃不了啊!

    为佛像取名字

    裴相一日托一尊佛于师前胡跪云:“请师安名。”

    师召云:“裴休!”休应诺。

    师云:“与汝安名竟。”相公便礼拜。

    《黄檗禅师宛陵录》,卍续藏第一一九册页八三九下

    【白话新唱】

    裴休有一天托了一尊佛,跪在黄檗面前说:“请师父为这尊佛取一个名字。”

    黄檗召唤他的名字:“裴休!”裴休应声。

    黄檗说:“名字取好了!”裴休就礼拜,他领会了。

    【分析与鉴赏】

    自古以来,所有禅者都在追求相同的体悟,有鲜活敏锐的学徒不断以新的方式提出问题,尽管问的是同一件事。所有的禅师也一直在述说相同的故事,只是他们不断以新的方法来描述。

    正如这个公案中,裴休演出了新剧目:“请黄檗为佛像安名”。其实跟旧剧目“如何是佛”或者“如何是西来意”的内容完全一样,新瓶装旧酒罢了!但是,单调的心灵永远需要新瓶来激发醇酒的魅力。

    真正的佛,不在那尊佛像内,而在裴休自己心内。裴休!莫向外驰求,你就是佛!

    念阿弥陀佛,求生极乐世界的人,同样的,莫向外驰求,你就是阿弥陀佛,极乐世界就在此时此地。这是净土法门的高等精义,与禅法完全一致。

    佛性带不去

    有僧辞,师云:“去什么处?”僧云:“暂去江西。”

    师云:“我劳汝一段事得否?”僧云:“和尚有什么事?”

    师云:“将取老僧去。”僧云:“更有过于和尚者,亦不能将去。”师便休。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四

    【白话新唱】

    有位僧人向大慈寰中辞行,说要去江西拜访马祖,大慈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

    僧人问:“有什么事?”

    大慈说:“把老僧带去。”

    僧人说:“我带不去也不能带,就算有比和尚更珍贵的我也不能带去。”

    【分析与鉴赏】

    老僧,象征佛性。佛性不来不去,如如不动。是以僧人说带不去,并漂亮地说成:“纵使有法过于佛性,亦不能将去。”这正是“纵使有法过于涅槃,我说亦复如梦如幻”的新剧目、新酒瓶,相同的内容,却有不同的趣味。

    奇怪的是,这位颖悟超群的禅僧竟没留下名字。

    如果把禅门语录里的无名禅僧、无名禅婆好好整理成册,肯定也可以出一本无名禅者语录了!

    见无左右

    师问一僧:“汝还见牛么?”僧云:“见。”

    师云:“见左角,见右角?”僧无对。

    师代云:“见无左右。”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五

    【白话新唱】

    五峰常观问一僧人:“你见过牛吗?”

    僧人说:“见过。”

    五峰问:“你见到左角,还是右角?”

    僧人不知禅师弄什么玄虚,无言以对。

    五峰替他回答说:“见无左右。”

    【分析与鉴赏】

    非常漂亮的作品!禅师正是语言魔术师,手执魔棒,驱策文字跳着华丽的禅舞。

    你见过牛吗?牛即是佛性。

    你见到左角,还是右角?佛性是一,整体、圆满、不可割裂、不可分析。

    这就是“见无左右”。

    多漂亮的双关语。

    贫道不曾学禅

    有人问:“师是禅师否?”

    师云:“贫道不曾学禅。”

    师良久却召其人,其人应诺,师指棕榈树子,其人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八

    【白话新唱】

    有人问和安寺通禅师说:“和尚是禅师吗?”他说:“贫道没学过禅。”

    过了一会儿,通禅师喊他的名字,那人应声后,通禅师以手指着棕榈树,那人无言以对。

    【分析与鉴赏】

    这是一个精采的三段教学。

    第一,禅师不曾学禅,正如佛陀说法四十九年以后,却说自己从未说过法,连一字都没说过。这就是禅的自我超越,是对问话者的震撼教育。

    第二,禅师不曾学禅,这人却对自己的名字牢执不放,岂非莫大对比?

    第三,棕榈树即是禅的一切,无言而说出法界无限秘密,不会的人终究还是不会。

    关侬啥事体

    有秀才看《佛名经》,问曰:“百千诸佛,但见其名,未审居何国土?还化物也无?”

    师曰:“黄鹤楼崔颢题后,秀才还曾题未?”

    曰:“未曾。”

    师曰:“得闲题一篇何妨。”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七二

    《唐才子传》卷一记载,李白游黄鹤楼时,本来想题首诗,但见了崔颢的诗后,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结果“无作而去”。

    【白话新唱】

    有位秀才看《佛名经》,就问长沙景岑:“经上写了百千诸佛的名字,却不知道这些佛住在什么国土,还在教化众生吗?”

    长沙景岑说:“自从崔颢题了黄鹤楼诗以后,你有没有去题一首呢?”

    秀才说:“还没有。”

    长沙景岑说:“有空的时候,何妨你也去题一首呢?”

    【分析与鉴赏】

    本则公案算是禅之幽默小品,一位佛理未精的酸秀才,偶尔空发奇想,咦?这些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佛先生都在做些什么呢?正好长沙景岑在一旁,秀才就随口一问。

    长沙景岑可是差点笑炸肚皮!

    这不是在问:“如何是佛?”

    秀才此问,可以大作文章,也可以一笔带过,全由自己来决定。

    所谓:“可与之言,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之言,与之言,失言。”

    禅师开口说话,不是满足自己的发表欲,而是能否有益于人,否则不如沉默,我也省力气,你也不浪费生命。

    长沙景岑迅速评估了一下,知道秀才只是随口问问,不是真的提出一个生命的大困惑。

    何妨轻松一下?

    诸佛干些什么,与酸秀才你何干?套句上海话:“关侬啥事体?”

    于是禅师开始拐弯说话了。

    崔颢题黄鹤楼诗之后,一众文人望诗兴叹,再写也无能超越崔诗的境界了,不如休笔,用眼睛大力欣赏美景吧!

    如果秀才你,实在非常无聊,闲得没事发慌,你就去题一首黄鹤楼诗吧!

    想必秀才还有这点自知之明,且让诸佛放牛吃草去!

    好事不如无

    文远侍者在佛殿礼拜次,师见,以拄杖打一下曰:“作什么?”者曰:“礼佛。”

    师曰:“用礼作什么?”者曰:“礼佛也是好事。”

    师曰:“好事不如无。”

    《五灯会元》卷四页八十三

    【白话新唱】

    侍者文远在佛殿礼佛的时候,赵州看见了,以拄杖打了他一下说:“你在干嘛?”

    文远说:“我在礼佛。”

    赵州说:“礼佛干嘛呢?”

    文远说:“礼佛也是好事。”

    赵州说:“好事不如无。”

    【分析与鉴赏】

    好与坏都是相对法、有为法,一般宗教信仰要人止恶行善,禅法则要人善恶都不执著,一起跳跃,才能更上一层楼,不然还徘徊在三界的人天福报。

    “好事不如无”,是超越二元对立的境界语。

    还在因地修行的人,则应在行持上“好事多多益善”,在见地上朝“好事不如无”迈进,才不致以理废事。而证悟者,也不会排拒世俗人眼中的“好事”、“善事”,只是没有这好坏的执著而已。

    庭前柏树子

    时有僧问:“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庭前柏树子。”

    曰:“和尚莫将境示人。”

    师曰:“我不将境示人。”

    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

    师曰:“庭前柏树子。”

    《指月录》卷十一页二○三

    【白话新唱】

    有僧人问赵州:“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赵州说:“庭前柏树。”

    僧人说:“和尚不要把表相的境界说成祖师西来意。”

    赵州说:“我从不指鹿为马哩!”

    僧人说:“好吧!到底什么是祖师西来意?”

    赵州说:“庭前柏树。”

    【分析与鉴赏】

    世人真奇怪!禅师说真话,反而狐疑不信,百般诘难。可是如果说些热闹有趣的假话,譬如气脉、特异功能、炼铅成金、布施得百世人王福报等等,喔!还有房中术、双身欢喜法之类,大家反而趋之若骛,恨不得掏出全部家当换他一字真诀。

    却不知赵州五字真言“庭前柏树子”,才是真正的千金不易之口诀,法界秘密悉数在此,说法四十九年的佛陀也要赞叹说:“早知如此,我就不必辛苦四十九年了!”

    这个公案非常著名,后人参究此案的极多。

    无门慧开在《无门关》中说:“若向赵州答处见得亲切,前无释迦,后无弥勒。”当下即悟,我即是佛,与释迦、弥勒把手言欢矣!

    关于庭前柏树子,读者或可参阅其他公案,如天龙一指禅、青原行思的庐陵米价、石头的问取露柱,自可触类旁通。但我自己的感觉是,如果读了下面这个公案,庭前柏树子的秘密,自可不言而喻。

    叶县省和尚因僧请益柏树子话,省曰:“我不辞与汝话,还信么?”

    曰:“和尚重言,争敢不信?”

    省曰:“汝还闻檐头雨滴声么?”

    其僧豁然,不觉失声云:“吔!”

    省曰:“汝见个什么道理?”

    僧以颂对云:“檐头雨滴,分明历历,打破乾坤,当下心息。”

    狗子无佛性

    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

    师曰:“无。”

    曰:“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于为什么却无?”

    师曰:“为伊有业识在。”

    又僧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

    师曰:“有。”

    曰:“既有,为什么入这皮袋里来?”

    师曰:“知而故犯。”

    《指月录》卷十一页二○四

    业识:有情众生流转生死的根本识,也就是业力的惯性力量。

    【白话新唱】

    有僧问:“狗有没有佛性?”

    赵州说:“没有。”

    僧人辩论说:“上从诸佛下到蚂蚁小虫都有佛性,狗为什么却没有佛性?”

    赵州说:“因为它有业识。”

    又有另外一僧问:“狗有没有佛性?”

    赵州说:“有。”

    僧人辩论说:“既然有佛性,为什么要投胎做狗?”

    赵州说:“因为它明知故犯。”

    【分析与鉴赏】

    由赵州分别回答有、无,就可知道,这个有无佛性的问题,重点不在有无,而在于如何逗机说教,根据发问者的特殊身心状况来回答适合他的问题。

    严格说来,佛性岂能落在有无的层次来谈呢?不管说有佛性还是无佛性,都在说话的当下狙杀了无辜的佛性。

    赵州回答“为伊有业识在”与“明知故犯”,其实都是巧妙地一语双关指出发问僧人的状况!

    修禅人都知道智性思维必须超越,却仍然忍不住去思维不能思维的问题,这就是“为伊有业识在”加上“明知故犯”。

    《无门关》一书单取“狗子还有佛性也无?无!”一问答,做为四十八则公案之第一则,足见对这公案的重视。无之一字,在原公案中乃是应机之答,在《无门关》书中被提升到超绝有无的绝对无。狗子无佛性,成为后人爱用的公案,大慧宗杲尤其大力教导弟子参无字话头,成效斐然。

    众生都是明知故犯,才穿上这件五蕴肉身衣。这个明知故犯,也是宇宙一个大公案哩!

    佛性的真面目

    有僧写得师真呈师,师曰:“且道似我不似我?若似我即打杀老僧,不似我即烧却真!”

    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七九

    【白话新唱】

    有僧人画了一幅赵州的画像送给他,赵州说:“你说说看,这幅画像不像我?如果像,就把我杀死吧!如果不像,就把画像烧了吧!”

    僧人无言以对。

    【分析与鉴赏】

    世界上没有一件事物可以完全重现。虽然世界上有六十多亿人,却没有两个人完全一样;古往今来无数历史事件,也没有一件可以完全相同地重现;每一次你走过同一条溪流,却永远不可能走过同样的水流。

    也许摄影师可以非常逼真地拍出一张玫瑰花的照片,可是照片仍然不等于玫瑰花。

    说了这些,真正的重点是,人类集一切智能、语言也不能描述出佛性、涅槃的真相,唯有亲自体验,才能融入真相。

    赵州借机说法,指出画像(代表一切知识、佛理、语言)不能重现赵州(代表佛性、真理)的真面目,这画像终究是要烧去的,赵州的真面目何曾遮掩过呢?

    佛性之箭

    (赵州)又到盐官,云:“看箭!”

    盐官云:“过也。”

    师云:“中也!”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七七

    【白话新唱】

    赵州到处参访,一见到盐官齐安时,立刻喊:“看箭!”

    盐官说:“过去了!”

    赵州说:“中箭了!”

    【分析与鉴赏】

    赵州悟后,才去受比丘戒,然后参访诸尊宿,如黄檗、宝寿、盐官、夹山等,增广见闻,领略各大禅师的风范。

    悟后,广学多闻极为重要。

    广学多闻而无悟见的人,像是善学人语的鹦鹉,他可以滔滔不绝讲上三天三夜,却对自己说些什么完全无知。

    开悟了,却孤陋寡闻,则是无能的圣人。

    “看箭!”这是一只无色相的佛性之箭。

    “过去了!”我乃是虚无之我,箭射虚空,当然是过去了!

    “中箭了!”佛性无来无去,不可视为有,不可视为无,你说过去了,就把佛性从天上贬到地下,所以中箭了!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知道对方是圈内人,都亲见佛性的真面目,玩够了,吃茶去!

    什么地方可以住

    赵州谂和尚先到云居,云居问曰:“老老大大汉何不觅个住处?”谂曰:“什么处住得?”云居曰:“山前有古寺基。”谂曰:“和尚自取住。”

    后到师处,师曰:“老老大大汉何不住去?”谂曰:“什么处住得?”师曰:“老老大大汉住处也不知。”

    谂曰:“三十年弄马伎,今日却被驴扑!”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八一

    【白话新唱】

    赵州先去见云居道膺,云居说:“你已经年纪一大把了,怎么不去找个住处?”

    赵州说:“什么地方可以住?”

    云居说:“山前有一古寺地基,整修整修就可以住了。”

    赵州说:“你自己住吧!”

    然后赵州又去见茱萸和尚,茱萸说:“你年纪一大把了,怎么不去找个地方安住,还到处行脚?”

    赵州又问:“什么地方可以住?”

    茱萸说:“年纪一大把了,连什么地方可以住也不知道吗?”

    赵州叹气说:“真背!三十年骑马遨游,今天居然被驴子踢了一脚!”

    【分析与鉴赏】

    赵州从谂是一位非常长寿的禅师,他活了一百二十岁。在八十岁以前,他仍然到处行脚,到处拜访同参,之后,才定居在观音院。

    他常说:“七岁儿童胜我者,我即问伊;百岁老翁不及我者,我即教他。”

    真是一位活到老学到老的老禅师!

    《金刚经》说:“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心凡是有所住,就是执著,就是妄念,与佛性睹面不相识。

    云居问他年纪一大把了,怎么不找个住处?乃是一语双关,所以赵州回他一句:“要住你自己去住吧!”

    而茱萸和尚就毒辣了,直接回他一句:“年纪一大把了,连住处也不知!”

    真正可以住的地方,唯有佛性了!而这已属不可言说之境,只能做不能说了。

    赵州一语,留个小辫子被逮到,平生只有他作弄人的份,没想到今天被同门师弟先下手为强,只得幽默自嘲了。

    即使被驴子踢了一脚,赵州仍不改幽默本色。

    香严上树

    (香严智闲)一日谓众曰:“如人在千尺悬崖,口衔树枝,脚无所踏,手无所攀,忽有人问如何是西来意,若开口答即丧失身命,若不答又违他所问,当恁么且作么生?”

    时有招上座出曰:“上树时即不问,未上树时如何?”

    师笑而已。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一九六

    【白话新唱】

    有一天,香严智闲对大家说:“如果有一个人爬在树上,如同在千尺悬崖上下不得,他嘴里紧紧咬住树枝,手找不到东西可以攀缘,脚也找不到地方可以踩实。这时候,居然有人问他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果他开口回答就会摔下一命呜呼,如果不回答,又不能让问话的人满意。这个时侯,你怎么办?”

    这时,招上座走出来说:“这个人,既然已经进退两难了,就先不管,请问什么是他没上树以前的样子?”

    香严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分析与鉴赏】

    香严杜撰了一个难题,强烈指出,禅是不可说的。纵使有人问,仍然是一开口就摔死了!

    可是,如果你不说,别人怎么知道禅是什么?

    有人可能会说:“父母生这张嘴巴给我,是要用来享受山珍海味的,没事多嘴干嘛!”

    有人可能说:“既然嘴巴不能说,那么我就比手画脚好了!”

    有人可能说:“既然不能说,那我放个屁给你嗅好了!”

    咦!你别说我胡说八道,我选了这三种脑力激荡的可能策略,分别代表了禅师在回答人们问禅的不同反应模式喔!

    还有第四种模式是,但愿众生得离苦,粉身碎骨何足惜!禅师仍然勇敢地开口说法。

    当然,以上纯属茶后闲谈。本则公案的重点,在那句“若开口答即丧失身命”一览无遗了!

    招上座说:“未上树如何?”这当然是高明了,何必陷入进退两难再思考对策呢?但是,未上树时乃是悟后的境界,众生现在正吊在半空中,你说怎么办呢?

    学学香严,笑笑而已!勿多口,一多口,就摔下树了!

    原来何曾有树呢?是众生作了梦,梦见自己吊在树上,上下不得罢了!梦醒之后,你可是安睡床上呢!

    纯然的爱

    (九峰慈慧)一日辞沩山入岭云:“某甲辞违和尚,千里之外不离左右。”

    沩山动容曰:“善为。”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一九九

    【白话新唱】

    九峰慈慧有一天向沩山灵佑辞行,打算到山中隐修,他说:“我虽然离开了和尚,但是,即使我人远在千里之外,仍然在你左右,不曾离开。”

    沩山感动,说:“多加珍重!”

    【分析与鉴赏】

    让禅师动容的话不太多了,禅师的目光太锐利,人们的心绪、潜伏的意念,一览无遗!世人少有真感情,爱一个人往往出于欲望、自我感、错觉,爱这个字从凡夫俗子口中说出,看在禅师眼底必要大打折扣,甚至质疑:这是爱吗?

    爱,如果是一件艺术品,必须先有伟大的艺术家,才会有伟大的艺术品。

    唯有真没有烦恼的人,才能真去爱人;否则,所谓的爱,不过是想填平自己隐于内在的缺口罢了。

    自己没有问题了,才能拥有纯然的爱的力量。

    沩山之所以动容,因他感受到了九峰的话语,有精湛的禅体验,众生一体,自他无别;也有纯粹的关怀敬爱,这是最感人的。

    九峰这一入山隐修,师徒可能就终生不再相见了!

    禅师的心灵,不受空间距离的束缚,虽千里之外不离左右。

    真正爱一个人,就要让他有完全的自由,发挥他的全部潜能。

    让弟子去隐修,去独化一方,个个成为铁铮铮大丈夫,这才是大师待弟子之道。而不是留着一群乖乖牌在身边照顾自己,供我使唤,或者一群谀辞如涌的精乖徒儿竟日在耳边灌迷汤。

    大师,更要耐得住寂寞,犹如达摩独自面壁。

    我是驴子

    西睦和尚上堂,有一俗士举手云:“和尚便是一头驴。”

    师曰:“老僧被汝骑。”

    彼无语,去后三日再来,自言某甲三日前着贼,师拈拄杖趁出。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二○四

    【白话新唱】

    西睦和尚走上法堂,有位在家居士就举手说:“和尚!你是一头驴子!”

    西睦接话说:“对!我是一头被你骑的驴子!”

    这位刀子嘴的居士无话可说,就走了。

    三天后,他又来了,说:“唉!我三天前脑筋短路!”

    西睦举起拄杖把他赶出去。

    【分析与鉴赏】

    我读小学的时侯,班上有位俏丽可爱的女同学,姓朱,每次顽皮的男生戏弄她,就叫她:“小猪!小猪!好吃的烤乳猪!”她气得涨红了脸,恨不得把这些臭男生塞进马桶冲掉!看在臭男生眼里,生气的小朱更显艳丽绝伦。

    上了大学以后,有一回在台北火车站巧遇,我想起了童年往事,就问她:“现在有人叫你小猪,你还会面红耳赤吗?”

    她嗤的一笑,说:“廖阅鹏!我警告你哟,现在只有我的男朋友可以叫我小猪喔,你别乱叫,免得被我那善妒的男朋友狠揍一顿!”

    我不禁莞尔,从前被她视为莫大侮辱的称呼,现在变成男朋友专用的腻称,语言是多么千变万化啊!

    这则公案,也有几分近似。

    从语言层面来看,我是一头驴子,又如何呢!你说我是皇帝、是天公、是古往今来第一伟人,于我何益?你说我是贱人、是白痴、是古今天下第一罪人,又于我何损呢?

    从本质来看,诸佛与众生同一佛性,至尊的佛与至微的蝼蚁尚且平等一如,你说我是一只驴子,不但没有丝毫贬损,反而是对禅师的证量莫大赞美哩!

    不过,禅师也不贪求圈外人的赞美,空洞无味,既然你说我是驴子,我且顺水推舟,让你骑骑又何妨?

    驴子,反而是无心、无为、任运、自然的象征;骑驴,则是有心、有为、造作、人工的象征。

    西睦和尚以拄杖赶走俗士,这可不是惩罚呀!禅师也不需要别人对他忏悔,只要对他自己有好处就行了!赶他回去,就是无言之教,要他收拾起那张刀子嘴,回到内心反观自性。

    佛祖冤家

    (临济义玄)到熊耳塔头,塔主问:“先礼佛先礼祖?”

    师曰:“祖佛俱不礼。”

    塔主曰:“祖佛与长老有什么冤家?俱不礼!”

    师便拂袖而出。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一二二

    【白话新唱】

    临济义玄来到熊耳塔,塔主问他:“你要先礼拜佛陀,还是先礼拜祖师?”

    临济说:“佛陀、祖师我都不礼拜。”

    塔主惊怪说:“佛陀跟祖师,与你有什么冤仇,你竟都不礼拜?”

    临济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分析与鉴赏】

    一个人要获得大自在、大自由,就必须扫除心头上一切权威,才能自己当家做主,不受人惑。

    佛陀与祖师是值得尊敬的,却不是让人们执著为心头上霸占主位的偶像。

    临济曾经激烈表达过:“道流!尔欲得如法见解,但莫受人惑,向里向外,逢着便杀!逢佛杀佛,佛祖杀祖,逢罗汉杀罗汉,逢父母杀父母,逢亲眷杀亲眷!始得解脱,不与物拘,透脱自在!”

    在这一片杀声震天中,临济杀死了一切对偶像、权威、亲人的执著,打开绝对自由的心灵。

    佛陀、祖师、亲人,不但不是临济的冤家,反而是临济所爱的人。

    西洋电影《秘密的世界》中,珊蜜儿说:“我们憎恨我们所爱的人,因为他们是唯一伤得了我们的人。”

    所以,临济拿起智慧的寒剑,杀杀杀杀杀!斩尽妄执的情丝,我们才能真正爱我们所爱的人。

    无位真人

    (临济义玄)一日上堂曰:“汝等诸人赤肉团上有一无位真人,常向汝诸人面门出入,未证据者看看。”

    时有僧问:“如何是无位真人?”

    师下禅床把住云:“道!道!”

    僧拟议,师托开云:“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便归方丈。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二一二

    【白话新唱】

    临济义玄有天走上法堂说:“你们身体中有一无位真人,常常从你们脸上出出入入,如果还没体验的人你们要仔细看啊!”

    当时,有僧人就问:“无位真人是什么模样?”

    临济走下禅床,一把抓住他说:“你说!你说!”

    僧人正准备开口时,临济就把他推开了,说:“无位真人是什么大便!”

    说完,回方丈室去了。

    【分析与鉴赏】

    无位真人是对佛性的创意描述。别忘了!所有的描述都是以指见月!佛性一辞也是勉强说的,佛性一辞不等于佛性。

    无位真人,就是真正的我,并没有占据任何位置,无法从空间的坐标来找到它,也不可以靠修行来一阶一阶地逼近它,也无法靠知觉感官来探索它的存在,也不能用语言来描述它。

    于是临济以譬喻的形式,说无位真人经常在众人身上出出入入。

    僧人问:“什么是无位真人的模样?”

    临济唯一能做的是帮助他自己去体验,无法给他任何言语上的答案。

    当他抓住僧人逼他开口说话时,临济并不指望僧人说出什么话,他要的是僧人被他逼到思维言语不能到的角落,或有可能虚空粉碎,看见那看不见的无位真人!

    不幸的是,僧人仍执拗地想开口说话,正想说话时,无位真人就躲起来了!

    是以临济喝道:“无位真人是什么干屎橛!”原本不可说不可思议的无位真人,如果被视为新的偶像、新的灵魂、新的哲学玄辩,不如早点把蒙尘的无位真人丢到马桶冲掉,免得遗臭人间。

    遍地行无路

    僧到参,师问:“什么处来?”僧云:“浏阳。”

    师云:“彼中老宿只对佛法大意道什么?”云:“遍地行无路。”

    师云:“老宿实有此语否?”云:“实有。”

    师拈拄杖打云:“这念言语汉!”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二一四

    【白话新唱】

    有僧人来参访陈尊宿,陈尊宿问他:“你从哪里来?”

    “浏阳。”

    “那里的老禅师如果人问什么是佛法大意,怎么回答呢?”

    “遍地无路可走。”

    “老禅师真的有说这句话吗?”

    “真的有。”

    陈尊宿举起拄杖就打,说:“你这读死书听死话的家伙!该打!”

    【分析与鉴赏】

    僧人刚刚才引了老禅师体悟深刻的话“遍地行无路”,陈尊宿问他:“实有此语否?”他却立刻说:“有!”这个“有”字,就像照妖镜一般,令他原形毕露。原来脑袋背诵了一堆禅话,却半点也没有消化、吸收、融入自己的血肉中,毕竟只是外来异物!

    有一个公案,正是本公案的最佳诠释:

    清凉文益曾经问赵州的弟子光孝慧觉说:“听说有人问赵州什么是祖师西来意,赵州回答庭前柏树子?”

    光孝慧觉说:“没有。”

    清凉文益说:“天下参禅的人都知道赵州曾经说过这个话,怎么你偏偏说没有?”

    光孝慧觉说:“先师真的没有说过这个话,你可别毁谤他才好!”

    清凉文益因此非常赞叹光孝慧觉,不愧是赵州古佛的门人。

    在《金刚经》中,佛陀曾说:“须菩提!汝勿谓如来作是念:‘我当有所说法。’莫作是念,何以故?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不能解我所说故。”

    若依《金刚经》来定罪,那位僧人是该按“谤老宿罪”来打他几杖!

    雪峰古镜

    师在雪峰,闻峰垂语云:“人人尽有一面古镜,这个猕猴亦有一面古镜。”

    师出问:“历劫无名,和尚为什么立为古镜?”

    峰云:“瑕生也。”

    师咄曰:“这老和尚,话头也不识!”

    峰云:“罪过,老僧住持事多。”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二二三

    【白话新唱】

    三圣慧然在雪峰义存的道场,听见他说:“每个人都有一面古镜,连猕猴也有一面古镜。”

    三圣就走出来问他:“佛性是不可说的,和尚为什么说成是一面古镜呢?”

    雪峰说:“因为这面古镜脏了呀!”

    三圣喝道:“这个老和尚!连话头也不知道!”

    雪峰说:“罪过!罪过!老僧当住持太忙了!”

    【分析与鉴赏】

    佛性是从古至今说不得的,禅师为了度人,不得不说,并不是雪峰不识话头,而是慈悲度众生。

    事实上,就见地来说,佛性当然是非染非净,不能用净秽的观念来描述超越观念的存在。可是,就现象来说,众生的佛性确实脏了,瑕疵出现了!需要擦干净。正如神秀偈说:“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六祖慧能的“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虽然见地高迈,然而对初学者来说,神秀的偈子还比较容易上手。

    雪峰说:“人人都有一面古镜,猴子也有一面古镜。”这不正是众生平等的好譬喻吗?

    三圣慧然的犀利,是禅者普遍具有的本事;雪峰义存的敦厚宽柔却是禅师少见的,在他手上造就的禅者还不少呢!云门宗的云门文偃是他的第一代弟子,法眼宗的清凉文益则是第三代弟子。

    我不会佛法

    道悟问:“曹溪意旨谁人得?”师曰:“会佛法人得。”

    曰:“师还得否?”师曰:“我不会佛法。”

    《景德传灯录》卷十四页二五九

    【白话新唱】

    天皇道悟问石头希迁:“六祖慧能的心法,谁可以得到?”石头说:“领会佛法的人得到。”

    道悟又问:“师父得到了吗?”石头说:“我不会佛法。”

    【分析与鉴赏】

    基督教神秘主义者圣十字架若望曾经说:

    为了得全部满足,就应对一切无求。

    为了得全部知识,就应求一无所知。

    为了拥有全部,就应求一无所有。

    为了成就全部,就应求一无成就。

    十分奇异的,这位中古世纪神秘主义者,提出来的无求、无知、无所有、无成就才能到达最终的真理,与禅宗所说的无心、无分别、无功用、无所求,是多么肖似啊!

    天皇道悟问师父石头希迁:“你得了禅的心法吗?”石头没说得,也没说没得,却委婉点出:“我不会佛法!”

    不会佛法的人,才真的完全会佛法。

    没有得到禅心法的人,才真的完全得到禅心法。

    《金刚经》说:“我于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乃至无有少法可得,是名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为了拥有全部,就应求一无所有;为了成就全部,就应求一无成就。

    东方有圣人出,此心同也,此理同也;西方有圣人出,此心同也,此理同也。

    一粒米从何处生

    一日,师在米寮内筛米,沩山云:“施主物莫抛撒。”师曰:“不抛撒。”

    沩山于地上拾得一粒云:“汝道不抛撒,这个什么处得来?”师无对。

    沩山又云:“莫欺这一粒子,百千粒从这一粒生。”

    师曰:“百千粒从这一粒生,未审这一粒从什么处生?”

    沩山呵呵笑归方丈,晚后上堂云:“大众!米里有虫!”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八七

    【白话新唱】

    石霜庆诸在米寮筛米,沩山灵佑见了就对他说:“施主布施的米粮,不可随便掉在地上喔!”

    石霜说:“我很小心,不会掉在地上。”

    沩山一弯腰,就在地上捡到一粒米说:“你说你不会掉米,那这粒米从哪里来呢?”

    石霜看证据确凿,无话可说。

    沩山又说:“你不要小看这粒米,百千粒米都从这粒米生出来的。”

    石霜一听,知道沩山在打机锋,立刻接口说:“既然百千粒米都从这一粒米生出来,那么,这粒米从哪里生出来呢?”

    沩山呵呵大笑,走回方丈室。

    晚上,沩山上法堂说:“大家注意!米里有虫!”

    【分析与鉴赏】

    米里有虫,是对石霜庆诸的称赞,赞他反应敏捷,可以吃得下那一粒能够生出百千粒的米。

    禅师称赞的手法有时古怪得紧,五祖法演有一次叫三弟子在黑暗中下一转语,克勤圆悟说:“看脚下!”法演十分欣赏,竟赞美他:“灭我禅宗者,克勤也!”

    沩山教石霜珍惜施主信施,乃是平常事的惜福教诲,没想到,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禅师,马上又不改本性,在那一粒米上作起文章来。那粒米转眼象征了“何期自性能生万法”的自性,参禅人朝思暮想的佛性。

    石霜立刻明白了沩山的意思,临机应变说:“那这一粒米又从何处来?”

    这就像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一样,佛性已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居然还问什么是佛性的佛性,更是不能说了,是以沩山呵呵大笑而回方丈室。回方丈室,在此也是一个行动式的象征,象征问话者亦应反观自心,回归清净佛性的住处。

    石霜这么问,也并非要得到答案,而是希望得到一个发悟的机会,令自己亲见佛性。只是,他的时节因缘尚未来到。

    先师灵骨犹在

    师一日将锹子于法堂上从东过西,从西过东。

    石霜曰:“作么?”

    师曰:“觅先师灵骨。”

    石霜曰:“洪波浩渺,白浪滔天,觅什么灵骨?”

    师曰:“正好著力。”

    石霜曰:“这里针扎不入,著什么力?”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八八

    【白话新唱】

    渐源仲兴有一天握着一把锹子,在法堂上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

    石霜庆诸问他在干嘛。

    渐源说:“我在找先师的灵骨。”

    石霜看他在扮禅戏了,也参一脚说:“这里海波辽阔,白浪滔天,怎么找得到什么灵骨呢?”

    渐源说:“才不呢!这样才正好可以用力找!”

    石霜说:“这里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还用什么力?”

    【分析与鉴赏】

    渐源与石霜都是道吾圆智的弟子,渐源的伟大事迹是以武力威胁道吾为他直指人心,道吾说:“生也不道!死也不道!”他以为师父不肯说,饱以老拳,却不知道吾已和盘托出矣!后来被师兄石霜说破,才明白师父一片苦心,可惜师父已圆寂了!

    本公案中,渐源拿着锹子走来走去,说要觅先师灵骨,留意!渐源不是疯了,先师灵骨意谓不可说的佛性,渐源此举,是对先师致敬,表示他已明白师父的意旨了。

    石霜也凑趣说:“这里大浪滔天,怎么找呢?”

    渐源说:“正好用力!”就是表示他明白石霜此语表达从如如不动的佛性可以生出大浪滔天的作用。

    石霜见他从空中出有,便又由有入空说:“这里针插不入,有何好用力?”

    两个弟子都把握住佛性动静一如的法界秘密,将道吾圆智的心法传衍不绝。佛陀曾在《遗教经》说,只要在他死后,他所传的佛法,“我诸弟子展转行之,即是法身常在而不灭也!”难怪太原孚上座得知这段事迹后,下了一语说:“先师灵骨犹在!”

    好牛不须人管

    师因看稻田次,朗上座牵牛,师曰:“这个牛须好看,恐吃稻去。”

    朗曰:“若是好午,应不吃稻。”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九二

    【白话新唱】

    洞山良价巡视稻田时,朗上座正牵着牛,洞山见机就说:“这头牛要看好啊!免得它偷吃稻子。”

    朗上座说:“如果是头好牛,就不会偷吃稻子。”

    【分析与鉴赏】

    中国的禅僧大都参与劳动服务,甚至亲自下田耕种。姑且不论农事是否杀生的细节,修行人从事劳力活动是极为正确的策略。现代人有许多身心疾病,如常觉烦躁、焦虑、不安,或头痛、疲累、失眠等,如果能够改变劳心不劳力的工作形态,到牧场、农庄生活一段时间,保证这些症状完全灰飞烟灭,一个不留!

    牵牛本是寻常农事,然而禅师眼中处处是禅,便借题发挥说:“看好牛,免得吃稻子!”意指修行人要把心看管好,免得一不留神,这颗心就心猿意马,到处搞怪了。

    朗上座却胆大如牛,说:“如果是好牛,不需要看管,它也不会偷吃稻子!”

    有气魄、有证量的话!

    人一旦见了佛性,知道了禅的滋味,就再也不会忘记了,即使他偶尔还会迷己逐物,但是自己一觉察,就能回光返照,与佛性打成一片。日久功深,这头牛连吃稻子的念头都一念不生了,何必人来担心呢?

    悟见稳固的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清凉地。

    不过,只做一只安分守己的好牛,顶多与人无害,还不算了不起。若是好牛,就应更上一层楼,精通吃稻子的百千种方法,才能横行天下去!

    是凡是圣

    (岩头全豁参德山宣鉴)入方丈门侧身问:“是凡是圣?”德山喝,师礼拜。

    有人举似洞山,洞山曰:“若不是豁上座,大难承当。”

    师闻之乃曰:“洞山老人不识好恶,错下名言。我当时一手抬一手搦。”

    《景德传灯录》卷十六页三○○

    【白话新唱】

    岩头全豁去参访德山宣鉴,一走入方丈室,就侧身问他:“你是凡,是圣?”

    德山不答,大喝一声。

    岩头满意,就向德山礼拜。

    这件事,后来有人传到洞山良价耳里,洞山说:“如果不是岩头,别人还承当不起德山这一喝!”

    岩头知道了洞山的评语后,说:“洞山这老头子真是不知好歹!判断错了。我当时正一手抬着德山,一手却压着他呢!”

    【分析与鉴赏】

    岩头全豁心志孤高,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他看谁都不顺眼,不是别人不行,而是这些人都不错,但是还未到顶尖。一般人若有这种总是看人不顺眼的习性,九成九是眼高手低之人,可是岩头眼高也手高。

    在本案中,他一进门就问德山:“你是凡,是圣?”如果德山说自己是凡,这违背了常识,禅师不可能是凡人;如果德山说自己是圣,这就矛盾了,圣人是不会认为自己是圣人的。

    所以德山大喝一声,为的就是要制止这种凡圣对立的思维模式!

    岩头觉得德山还不错,就向他礼拜了!但他并不觉得德山已到禅功圆熟之境。所以他听了洞山的评语之后,认为洞山高估了德山、低估了自己,所以把洞山批评一顿。

    为什么岩头不完全肯定德山呢?或许是德山堂而皇之接受了他的礼拜的缘故吧!

    有人曾说过:“当我向上师礼拜时,如果他正经八百地接受了,我就知道他的我慢在作祟;如果他客气地阻止我,我就知道他的我执在作怪。”

    这话有道理吗?

    另有一个事迹,可以证明岩头虽是弟子,却曾经帮助师父德山更上一层楼。《景德传灯录》卷十六记载:

    雪峰在德山作饭头,一日饭迟,德山擎钵下法堂。雪峰晒饭巾次,见德山,乃曰:“钟未鸣,鼓未打,老和尚向什么处去?”

    德山却归方丈。

    师在堂中,闻之拊掌曰:“大小德山犹未会未后句!”

    德山闻举,令侍者唤师去,问:“你不肯老僧耶?”

    师密启其意,德山来日上堂说话异于寻常。

    师到僧堂,抚掌大笑云:“且喜得堂头老汉会末后句,他后天下人不奈何。虽然如是,也只得三年。”

    三年后,果然迁化矣!

    读者诸君,请看!岩头不但大胆说德山、雪峰都没有彻悟,然后对德山说几句悄悄话,仿佛武侠小说中灌注功力似的,德山第二天上堂说法就比从前厉害了!(事实上,雪峰的悟道,还是得了岩头一棒一喝才大功告成!)接着,岩头居然还能预言德山的寿命只剩三年了,并且神准!

    哎!呀!眼高手高的岩头全豁!

    附记:有人曾问岩头:“你是不是三十年在洞山而不肯定洞山?”

    “是的。”

    “你是不是法嗣德山又不肯定德山?”

    “是的。”

    “你不肯定德山,姑且不问,我只想知道,洞山有何不是?”

    岩头沉吟良久,才说:“洞山好个佛,只是无光。”

    岩头的眼光之高,由此可见。

    坐船渡生死大海

    (雪峰义存)问僧:“近离什处?”曰:“覆船。”

    师曰:“生死海未渡,为什么覆却船?”僧无对,乃回举似覆船,船曰:“何不道渠无生死?”

    僧再至,进此语,师曰:“此不是汝语。”曰:“是覆船恁么道。”

    师曰:“我有二十棒寄与覆船,二十棒老僧自吃,不干阇黎事。”

    《指月录》卷十七页三○四

    【白话新唱】

    雪峰义存问刚到的僧人:“最近从哪里来?”

    僧人说:“从覆船和尚处来。”

    雪峰打机锋说:“你还没渡过生死大海,怎么就先把船翻覆了?”

    僧人无言以对,便回去告知覆船和尚,覆船说:“为什么不说并无生死?”

    得了覆船的锦囊妙计,僧人又来找雪峰了,然后把这句话献宝一般抖出来。

    雪峰说:“这不是你说得出的话。”

    僧人只好坦承:“是覆船和尚教的。”

    雪峰说:“覆船与我都有过错,我自己吃二十棒,另外二十棒你帮我代转覆船,这一切与你无关。”

    【分析与鉴赏】

    金庸的武侠小说《天龙八部》里,描写天山童姥与李秋水世纪大火拼,二人透过虚竹小和尚的身体比试内力,两段内力在体内激荡冲突,整得虚竹痛苦不堪。孰料后来二人内力衰竭,输出的真气悉数被封在虚竹体内,错有错着,反而与虚竹自身真气融合为一,就此成就了内功深厚绝伦的一代武学大师!

    本则公案好似雪峰与覆船两位禅师透过僧人来斗法一般!

    “坐船渡生死海”与“本无生死”,两者意境当然是后者高了!

    可是,雪峰的“坐船渡生死海”固然犯了取着有为法的毛病,覆船的“本无生死”也犯了无为法一说就错的毛病,所以雪峰公平地罚自己也罚覆船二十棒。

    其实,雪峰之所以承认彼此犯了错,是因为他从第一义谛的绝对立场来看,是以最严苛的标准律己的。否则,从未悟的僧人眼中看来,两位禅师都对得不得了!

    至于那僧人,两番传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只可惜他没有虚竹的际遇,拦截到二禅师的证量,我还是原来的我,只有留待来日了。

    透网金鳞

    三圣问:“透网金鳞以何为食?”

    师曰:“待汝出网来向汝道。”

    圣曰:“一千五百人善知识,话头也不识!”

    师曰:“老僧住持事繁。”

    《指月录》卷十七页三○三

    【白话新唱】

    三圣慧然问:“用网子网不住的金鱼,用什么饵才能引它上钩?”

    雪峰义存说:“等你出网以后再告诉你。”

    三圣笑他:“你是指导一千五百人的善知识,怎么连话头也不懂?”

    雪峰笑说:“抱歉!老僧太忙了。”

    【分析与鉴赏】

    金鳞即佛性的象征,佛性不能用任何网子来捕捉的,网子就是思考、意念、语言……

    那么怎样才能亲见佛性呢?这是禅宗一以贯之的千古难题。

    但三圣与雪峰都已是悟后的人,十分清楚,连网子也是佛性的幻化,未悟的人想用网子捞金鱼,已悟的人知道金鱼就在那儿,网子根本是多余。

    所以当雪峰说:“待汝出网来向汝道。”三圣就要嘲笑他一时不察被网子迷惑,著相了!

    类似的问题,“请问我如何才能见佛性?”在禅语录中屡屡出现,禅师也以各种手段来对症下药,例如唤他名字,提醒他:你已在佛性运作下而不自知;或以手指天下落雨,暗示他:佛性无处不在,你为何自己以思维、理念自绝于佛性呢?

    我很喜欢《万蝉集》的一段话:

    我曾说,我要自主,唯有自主,我才能拥有我的生命。

    这就像一条鱼,一定要游出海潮之外,才认为自己是自由的。

    而现在我才知道,我的自由并不在于与海潮搏斗,而在于俯仰其中,载浮载沉,优哉游哉。

    人若能静下来,就会发现,自己早已活在道的无边无际里,一点儿也不需要去劈荆斩棘、非要杀出一条血路不可。唉!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生命是这般吊诡,明知终点就是原点,然而,你总要脚踏实地走上一圈,才能找到大肯定。

    人们失落了童年的纯净,必须付出一生的沧桑,才能在老年回归童稚呀!

    古镜破了

    一日,雪峰上堂曰:“要会此事,犹如古镜当台,胡来胡现,汉来汉现。”

    师曰:“忽遇明镜破时如何?”

    雪峰曰:“胡汉俱隐。”

    师曰:“老和尚脚跟犹未点地。”

    《景德传灯录》卷十八页三四三

    【白话新唱】

    有一天,雪峰上法堂说:“怎么明白禅这件事呢?就好像一面古镜镶在台上,胡人来就现出胡人,汉人来就现出汉人。”

    玄沙师备说:“如果明镜忽然破了呢?”

    雪峰说:“胡人汉人通通消失不见。”

    玄沙说:“老和尚的功夫还不地道。”

    【分析与鉴赏】

    佛性既然不能说,勉强就用譬喻的,可是譬喻不能过度推理。

    例如说,恋爱中的男人赞美女人说:“你真美丽,像一朵盛开的鲜花。”这个譬喻到此为止,完美无缺!

    可是女人如果过度推理说:“喂!你说我像玫瑰花还是喇叭花?”就开始不妙了!

    男人只好赶快说:“是的!你像玫瑰花!”

    可是女人又过度推理说:“喔!你说我是会刺人的玫瑰花是不是!”那就大大不妙了!

    本公案中,雪峰将佛性比喻为一面古镜,具有鉴照万物的功能,所以胡来胡现、汉来汉现。

    而玄沙师备说:“如果古镜破了呢?”

    小心!古镜是可能破碎,而佛性却是无生无灭,破碎绝对与佛性不相关。也就是说,玄沙问了一个莫须有的问题。

    而雪峰竟一时不察,随口说:“胡汉俱隐。”

    这就犯了譬喻的过度推理毛病。

    所以玄沙才说:“老和尚功夫不到家!”

    如果玄沙问:“如果古镜破了呢?”雪峰立刻给他一棒,保证玄沙挨打挨得心服口服,还必须大喊:“老和尚脚跟点地也!”

    而雪峰既说了“胡汉俱隐”,那么,古镜真的破了!

    不似驴也不似佛

    (南塔光涌归侍仰山慧寂)山曰:“汝来作什么?”师曰:“礼觐和尚。”

    山曰:“还见和尚么?”师曰:“见。”

    山曰:“和尚何似驴?”师曰:“某甲见和尚亦不似佛。”

    山曰:“若不似佛,似个什么?”师曰:“若有所似,与驴何别?”

    山大惊曰:“凡圣两忘,情尽体露,吾以此验人二十年,无决了者,子保任之!”

    山每指谓人曰:“此子肉身佛也。”

    《五灯会元》卷九页二○七

    【白话新唱】

    南塔光涌依仰山慧寂剃度以后,到北方参谒临济义玄,然后回来见仰山。

    仰山问他:“你这次回来做什么?”

    光涌说:“来礼见和尚。”

    仰山问:“你见到和尚了吗?”

    光涌说:“见到了。”

    仰山说:“和尚为什么像头驴子?”

    光涌说:“我看和尚也不像佛。”

    仰山问:“如果不像佛,那又像什么呢?”

    光涌说:“如果有像任何东西,那就跟驴子没有两样了。”

    仰山大为惊奇,光涌这次回来整个人脱胎换骨了!仰山说:“你的见地,已经超越了凡圣的对立,世俗的缠缚都没了,露出你光灼灼的佛性。我用这几句话勘验禅者二十年,没有一个人答得像你这么流畅自然。你好好保任这份悟境,就这样下去!”

    仰山常常对别人说:“光涌这小伙子乃是活佛!”

    【分析与鉴赏】

    有个人走在荒山中,忽然看见石头堆上插了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不准吃石头。”

    他感到奇怪,石头不能吃,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树立这告示牌呢?

    他又想,可是,如果这个石头不能吃,又何必有人树立告示牌呢?

    他越想越对,这个石头如果不是很好吃,伯人偷吃光了,不然就是不好吃,提醒人不要吃,一定就是两个情形之一。

    他左思右想,觉得只有这个解释最合理。最后,他决定捡一块石头试试味道。

    他甚至骄傲地认为:“神农尝百草算什么,今天老夫我吃石头才了不起呢!”

    然后他大口一咬,咔啦一声,咬断四颗门牙,痛得眼泪与血水俱下,断牙与金星齐飞。

    这时走来一位老人,好奇问他:“年轻人!你为什么吃石头?”

    他反问:“老先生!这牌子是您写的吗?”

    老先生说:“是啊!”

    他生气地说:“你这个糟老头!为什么乱写什么不准吃石头,害我以为这些石头可以吃!咬断了四颗宝贝牙齿!”

    老先生忍住了几乎抑不住的大笑,说:“我,哈,只不过,哈,没事乱写,哈哈,而已!”

    然后老先生终于控制不住,哈哈哈哈大笑了,世上竟有人看了不准吃石头的告示牌就把石头拿起来吃了!

    禅者形容人开悟了,说这是明心见性,若能亲见佛性,阎王也拘你不得了。

    可是世人往往忽略了,佛性二字只是个名词,权且指涉那不可说的真理,并非实有一个具体的佛性可见。“但愿空诸所有,切莫实之所无”,更深意义在此。

    仰山问:“见到和尚了吗?”光涌说:“见到了。”和尚既是仰山的自称语,也象征佛性,光涌说他见到了,就是肯定自己已明心见性了,开悟了。

    于是仰山开始勘验他。“为什么和尚像头驴子?”佛性是不可说、不可比拟的,如果光涌说因为如此这般,就等于把摄影胶卷拉开曝露在阳光下,胶卷就完蛋了!

    所以光涌从另一个角度说:“我看和尚也不像佛。”佛性既不像驴子,也不像佛,表示佛性无凡圣之别。

    仰山又问:“和尚像个什么?”光涌答:“若有所似,跟驴子没有两样。”如果佛性是可说可比拟的,就不是佛性了。

    仰山因而大为赞赏,美称他是活佛也!

    不管那思维精密的人,认为石头是好吃还是难吃,都不能改变石头是不能吃的真理。如果他硬要吃石头,只有眼冒金星、口喷断牙的下场了!然后旁边会有一位笑破肚皮的老人,为他惊人的愚痴立正敬礼,继而默哀三分钟。

    附记:光涌出生之时,神光照在庭院上,马廐群马惊嘶,因此取名为光涌。笔者撰写本案时,巧逢圣诞节,我想起那位圣婴出生时,大星停住天上,天使们唱着:“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如果神一字代之以佛性,依然完美无瑕。

    帝释糊饼

    (云门文偃)因斋次,将餬饼一咬云:“咬着帝释鼻孔,帝释害痛!”

    复以拄杖指云:“在你诸人脚跟下变作释迦老子,见么?见么?阎罗王闻说,呵呵大笑云:‘者个师僧相当,去!不奈你何!若不相当,总在我手里。’”

    《古尊宿语录》卷十六页一八八

    【白话新唱】

    云门文偃在吃饭时,咬了一口餬饼,就对大家说:“我刚才咬到帝释的鼻孔了,帝释痛得不得了呢!”

    然后又以拄杖指着大家说:“在你们的脚下,整个大地变成了释迦牟尼佛,看见了吗!看见了吗?阎罗王听到我这么说,呵呵大笑说:‘这个禅师真厉害!走吧!我拿你没办法!如果功夫不够,总落在我手里,教他六道轮回去!’”

    【分析与鉴赏】

    法界同一体性,山河大地万物都是佛性,所以云门兴致一来,随口就说帝释是餬饼,释迦牟尼佛就是脚下的大地。所以当你走在马路上,请轻柔地走,莫要踩痛了释迦牟尼佛。

    证悟者与凡人虽然同样生活在地球上,感受到的世界却是不同的。《维摩诘经》中,释迦牟尼佛以足趾按地,大众借着佛的神通力尝到从佛眼看天下的滋味,啊!原来凡人眼中污秽浊恶的世界是这般洁净光辉!随其心净则国土净!

    当自我的疆界消失,融入无边无尽的佛性、真我、涅槃心时,众生一体,佛陀、帝释、众生、世界统合于一。这时,从一粒沙可见天堂,从一朵花可见如来,从少女的微笑,可以窥见宇宙的秘密。

    平常人的生活经验中,爱情爱到极度专一时,往往自我感的樊篱会出现一个缺口,使我们与所爱的人失去了你我之别,感受到莫大无名的幸福感。我曾看过这样的对话:

    “亲爱的,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离你而去,你会恨我吗?”

    “哎——你说,我会恨我自己吗?”

    可惜爱情的魅力往往短暂飘忽,热恋一过,就由天堂直堕地狱呀!

    透过禅的锻炼,确实有可能整个打破自我感的樊篱,拥抱永恒的合一之至乐。

    当那合一来到,阎罗王亦与你为一,试问,阎罗王能奈你何?

    无言童子经两卷

    龟山和尚有举相国裴公休启建法会,问看经僧是什么经,僧曰:“《无言童子经》。”

    公曰:“有几卷?”僧曰:“两卷。”

    公曰:“既是无言,为什么却有两卷?”僧无对。

    师代曰:“若论无言,非唯两卷。”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一页四二二

    【白话新唱】

    龟山和尚有一次讲故事:

    相国裴休启建法会时,看到有位僧人在读经,就问那是什么经,僧人说:“《无言童子经》。”

    裴休应机就问:“有几卷?”

    “两卷。”

    裴休使出绝招说:“既然是无言,怎么会有两卷?”

    僧人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回答。

    讲到这里,龟山和尚就替那僧人回答:“如果提到无言,无言的秘密又岂是两卷经可以讲得完呢?就算以天下树林全部做成纸张,四大海水全当作墨水,也写不尽无言的秘密啊!”

    【分析与鉴赏】

    有一次,老师讲完了愚公移山的故事,发现小明还在跟隔壁的小琦说话,老师想教训他,就问小明说:“小明!我刚刚最后一句话讲什么?”

    小明不慌不忙站起来说:“老师!你刚刚说:‘小明!我刚刚最后一句话讲什么?’”

    又有一次,老师问小明:“为什么你老是用别的问题来回答问题呢?”

    小明说:“老师!我真的是这样吗?”

    看起来,这位小明可以来参参禅了。

    关于言与无言,戒显禅师曾经说:“大道不在一言也,非言无以显道;佛法不在学也,非学无以明法。”

    那无言的大道,若不透过有言的教说,是无法呈现它的存在。且看不立文字的禅宗,留下汗牛充栋的多少禅籍!

    是以,龟山和尚说:“若论无言,非唯两卷!”

    最后,小明刚刚告诉我:“那个僧人太逊了,如果裴休遇到小明我,我就会问他:‘既然是无言,怎么你又这么多言?’”

    佛性在哪里

    保福迁化,人问师:“保福抛却壳漏子,向什么处去也?”

    师曰:“且道保福在哪个壳漏子里?”

    《景德传灯录》卷十八页三五三

    【白话新唱】

    保福从展圆寂之后,有人问长庆慧棱:“保福禅师抛弃了肉体,现在去哪里了?”

    长庆慧棱说:“你是说,保福本来在哪个肉体内?”

    【分析与鉴赏】

    保福,在此象征佛性,这人的问题实是问:“人死了,佛性跑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跟世人常百思不解的“人死了以后,灵魂去哪里?”有点近似。

    可惜,这根本是一个虚妄的问题!人们这么问,就是把佛性、灵魂当作一个实体,来进行思考运算。

    佛陀时代,若有人问:“阿罗汉死后去哪里?”佛陀是不答的,因为这是同样虚妄的问题。

    关于佛性,六祖慧能曾说:“处凡愚而不减,在贤圣而不增,住烦恼而不乱,居禅定而不寂,不断不常,不来不去,不在中间及其内外。”

    僧人的问题,牵涉到佛性住在肉体之内外、佛性之生来死去,通通都是思维概念的投射,与佛性完全无关。

    所以长庆慧棱反诘他:“你以为佛性曾住在哪个肉体内吗?”

    人们许许多多形而上的疑惑,往往不需要解答,而只要发现这些问题本来就子虚乌有,就是真正解答了。

    玄玄之珠

    问:“如何是佛性?”师曰:“汝无佛性。”

    曰:“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学人为何却无?”师曰:“为汝向外求。”

    问:“如何是玄玄之珠?”师曰:“这个不是。”

    曰:“如何是玄玄之珠?”师曰:“失却也。”

    《景德传灯录》卷十九页三七九

    【白话新唱】

    有人问普通普明说:“佛性是怎么回事?”

    普明说:“不必问了,你没有佛性。”

    那人说:“所有的生物连一只毛毛虫都有佛性,怎么我反而没有?”

    普明说:“因为你向外追求!”

    他又问:“玄玄之珠又是怎么回事?”

    普明说:“不要问这个。”

    他不死心又问:“到底玄玄之珠是怎么回事?”

    普明说:“你的玄玄之珠遗失啦!”

    【分析与鉴赏】

    玄玄之珠也是佛性的象征,当一个人执著想在名言上找出佛性的踪影,越是找不到佛性,所以普通普明叫他不要问了。他再问,普明直接告诉他:“你这么搞,已经把玄玄之珠遗失了!”

    同样的,普明之所以说他没有佛性,正因为他向外追求,是故,虽有佛性也与没有佛性一样。

    其实,那人认为蠢动含灵皆有佛性,这只是从佛经读来的知识,他自己可曾实证过,确定蠢动含灵皆有佛性吗?

    如果连自己有无佛性都未亲见到,却敢高谈蠢动含灵皆有佛性,这不是荒谬之至?

    人们大胆地运用未经亲证的知解来组织思想内容,并以流畅生动的口才、文采大肆传播,仿佛自己所说的全都是真知灼见,这就是“说谎”。

    每个人都是大说谎家。

    因为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我”的真相,但是,每一个人都面无愧色地在说话时大量说出我之一字。

    据说,人是唯一会害羞的动物,由此看来,也可以说,人是唯一有必要害羞的动物。

    一夕致富

    僧问:“清税孤贫,乞师赈济。”

    师召:“税阇黎!”

    税应诺。

    师曰:“清原白家酒三盏吃了,犹道未沾唇?”

    《五灯会元》卷十三页二九九

    【白话新唱】

    清税对曹山本寂说:“我穷困死了,请和尚救济我。”

    曹山召唤他:“税阇黎!”

    清税应了一声。

    曹山说:“最香醇的清原白家酒都被你喝了三杯,你怎么还说滴酒未沾呢?”

    【分析与鉴赏】

    《永嘉证道歌》说:“穷释子,口称贫,实是身贫道不贫。贫则身常披缕褐,道则心藏无价珍。”

    出家人就是要出离世俗的名利、爱恋,所以出家人穷是天经地义。

    可是出家人也是最富有的人,因为他找到了藏在内心的无价珍。

    所以,出家人真正的贫穷是不得开悟:如果出家人有万贯家财却不知内心无价珍是何模样,那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的赤贫之人。

    清税说:“我孤贫,请师赈济!”正是要曹山本寂指示他找到无价珍的明路。

    曹山唤他名字,他也应诺了,就在一唤一诺中,曹山已经把大宝藏揭露与他了!

    因此,曹山才会说:“最好的名酒都让你喝三杯了,别说你尚未沾唇!”

    意即,你已尝到佛性的滋味了,不要再说自己孤贫了。

    真正的一夕致富,莫过于找到心藏无价珍。

    到最热的地方避暑

    僧侍立。师曰:“道者可杀炎热。”曰:“是。”

    师曰:“只如炎热向什么处回避得?”曰:“向镬汤炉炭里回避。”

    师曰:“只如镬汤炉炭作么生回避得?”曰:“众苦不能到。”

    师默置。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页三九一

    【白话新唱】

    曹山慧霞对侍立在旁的僧人说:“悟道的人,无论多么炎热,也不受影响。”

    僧人说:“是的。”

    慧霞又说:“那么,如果现在炎热至极,你要到哪儿回避?”

    僧人说:“就往大火炉的炽热煤炭里回避。”

    慧霞问:“煤炭既然炽热无比,你怎么回避炎热?”

    僧人说:“这里众苦不能到啊!”

    慧霞不再多说,沉默以对。

    【分析与鉴赏】

    要避暑,理应到阴凉之地,例如幽林之内、涧水之侧、清潭之湄、碧山之顶,既能享受山水森林的沁凉,又能抛弃世俗喧闹。

    可是僧人竟然说要躲进高热火炭中来回避炎热!这不是火上加油,热上添热?

    这话,语不惊人死不休。

    僧人点出了一个重点,炎热与否,关键在心的感受,不在外面的环境。

    诗云:“安禅何必须山水?灭却心头火自凉。”

    心头无火,心外的火也会变清凉。

    心头有火,即使人在避暑圣地,也觉得处处不顺眼不顺心,所到之处都有股烦恼火。

    公案中,炎热也象征了人世的痛苦、烦恼,痛苦与烦恼是逃避不了,你务须纵身一跃,直入痛苦烦恼这大火聚的核心,认清这大火聚全都是心的产物罢了!

    深刻认识到,自性能生万法,看透大火聚的本质,那么,从炎热到清凉,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有这样体悟的人,果然是众苦不能到。

    曹山慧霞默置,是因为,僧人的话极有道理,无懈可击。但是,到底是否发自他的现量经验,还是嘴巴说说而已,尚待进一步观察。所以慧霞不做任何响应。

    不回应,也需心内无火才能做到。

    汉水逆流

    (舍珠审哲)问一僧曰:“姓王姓张姓李俱不是,汝本来姓个什么?”

    曰:“与和尚同姓。”

    师曰:“同姓即且从,本来姓个什么?”

    曰:“待汉水逆流,即向和尚道。”

    师曰:“即今为什么不道?”

    曰:“汉水逆流也未?”

    师乃休。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页三九三

    【白话新唱】

    含珠审哲问一僧人:“不管你姓王姓张姓李或姓什么都不对,你本来到底姓个什么?”

    僧人极为乖觉,他知道含珠审哲正在问他一个不能说的问题。所以他打记太极拳,说:“我的姓啊,就跟你同姓。”

    含珠说:“就算你我同姓,你本来到底姓什么?”

    僧人笑说:“等到汉水逆流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

    含珠说:“那现在为什么不说?”

    僧人反问:“汉水逆流了没?”

    含珠审哲至此罢手,这僧人摇撼不了。

    【分析与鉴赏】

    又是一位无名的高手禅僧!

    含珠审哲摆明了,姓什么都不对,本来姓什么?就是要逼问无名僧人对佛性是否亲见,这是一种问人是否开悟的创意问句。

    如果,以言语回答,僧人大可回答“姓佛”,即佛性的一语双关。可是如果这么答,一来当年禅宗四祖道信问犹是幼童的五祖弘忍:“你是何姓?”弘忍就答:“是佛性。”那么,僧人就有抄袭古人言的嫌疑;二来,含珠就是要问他是否亲见佛性,而他若一如预料中答佛姓,就落入含珠的机锋陷阱下,著相了!

    所以僧人紧紧扣住佛性不可说不可思议的特性,咬紧牙关,不管你怎么问,我就是不这么说。而他却高明地反守为攻,说:“待汉水逆流,就告诉你。”汉水不可能逆流,佛性也不可能用说的就令人明白。

    这些什么是佛性之类的问题,就像是一块香喷喷的鱼饵,原本悠游自在的鱼儿,倘若忍不住开口吃了,就一命呜呼哀哉!只有机警敏锐的鱼儿,微笑闭口不言,方能在水中放旷逍遥。

    说老虎是非者

    一日普请往海坑斫柴,见一虎,僧曰:“和尚!虎!”

    师曰:“是汝虎。”

    归院后,僧问:“适来见虎云是汝,未审尊意如何?”

    师曰:“娑婆世界有四重障,若人透得,许汝出阴界。”

    《景德传灯录》卷十八页三四八

    四障:四种使人不能开悟的障碍,依《海意菩萨所问净印法门经》,是指惑障、业障、报障、见障。本公案中,强调第四之见障,也就是邪见会障碍我们开悟。何谓邪见?不依事物的本来面目来对待,却以自以为是的错觉,投射在事物的本来面目之上,结果,看到的都是自己的自以为是的错觉。

    【白话新唱】

    有一天,大家集体出动,去海坑砍柴,出现了一头老虎!

    有位僧人大喊:“和尚!老虎!”

    玄沙师备却说:“你才是老虎!”

    僧人闷闷不已,直到回到寺院后,才问玄沙:“和尚!刚刚见到老虎,为什么你说我才是老虎?”

    玄沙没有正面回答,却说:“有四种可怕的障碍,如果你能超越,就能够解脱生死了!”

    【分析与鉴赏】

    人类是一种自以为是的动物。

    人类说:“这是太阳!那是月亮!”

    人类说:“这是山!那是海!”

    人类说:“我是男人,你是女人。”

    人类说:“这是我的,那是你的。”

    人类说:“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人类说:“我是万物之灵,地球的主人……”

    所谓“说人是非者,即是是非人”,这正是人类的写照,人类是说宇宙是非者,说真理是非者。

    僧人说:“老虎!”他就是说老虎是非者,所以玄沙精准地指出:“你才是老虎!”

    有一天,刚刚吃掉一个脑满肠肥的人,老虎打了一个饱嗝,舒服地躺在山坡上晒晒冬日的暖阳。不巧我从旁经过,听见老虎先生喃喃自语说:“上帝啊!你真是慈悲,让大地繁殖了这么多人类,使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美食。啊!愿生生世世为老虎,掌管人类的生杀大权。”

    我听到老虎这么说,惊恐万分,全身颤抖,不小心发出了摩擦草丛的声音,果然!老虎转头看我了,它咧嘴一笑,对着躲在草丛中的我说:“你快走吧!你这种不修行的人不合我的口味,改天帮我叫几个自认有修有证的人来,这种人的肉又酸又有怪味,我喜欢!”

    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

    僧问:“承和尚有言,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学人如何得会?”

    师曰:“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用会作么?”

    师来日却问其僧:“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汝作么生会?”

    对曰:“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用会作么?”

    师曰:“知汝向山鬼窟里作活计。”

    《景德传灯录》卷十八页三四九

    【白话新唱】

    僧人问:“和尚曾经说过,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不知道我要怎么去领会?”

    玄沙师备说:“就是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还需要领会什么?”

    第二天,玄沙师备问这僧人说:“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你怎么领会?”

    僧人模仿玄沙昨天的话说:“就是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还需要领会什么?”

    玄沙断言:“我就知道你在脑袋的黑暗洞穴中盲修瞎炼,没有见到明珠的光亮!”

    【分析与鉴赏】

    玄沙与僧人,说的话都一模一样,为什么玄沙的话就对,僧人的话就错?

    因为玄沙的话,是从自己的现量经验抒发出来的,僧人的话,是像鹦鹉一般学舌而已。

    换句话说,玄沙与这颗明珠朝夕不离,僧人只是知道世上有明珠,却没见过真正的明珠,所以观点不同,说出来的话分量也不同。一亲一疏,一个货真价实,一个金玉其外也。

    小明在球场打篮球时,震掉了一枚隐形镜片,他找了半天,找不到,就回家了,要妈妈再买一片。

    妈妈不信找不回,再出去找,呀!居然不到五分钟就找回来了!

    “妈!我真的仔细找过了……”小明又惶恐又惊奇,“你是怎么找到的?”

    “我们找的不是同一样东西!”妈妈严肃地说:“你只是在找一块小薄片,我可是在找全家一个月的菜钱!”

    在玄沙眼中,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佛性至大,遍周宇宙,却又寂寥无形;在僧人嘴巴,说得出“尽十方世界是一颗明珠”,可是在他眼中,却是“大道常在目前,虽在目前难睹”。

    门关了怎么出去

    师与地藏琛在方丈内说话,夜深,侍者闭却门,师曰:“门总闭了,汝作么生得出去?”

    琛曰:“唤什么作门?”

    《景德传灯录》卷十八页三五○

    【白话新唱】

    玄沙师备与罗汉桂琛在方丈室内说话,夜深了,侍者把门关了,玄沙就问:“门都关了,你怎么出去?”桂琛反问:“你叫什么是门?”

    【分析与鉴赏】

    罗汉桂琛是玄沙师备的大弟子,曾住锡于闽南的地藏院,后来迁止于漳州罗汉院,所以有段时间就称他是地藏桂琛。

    玄沙问:“门关了,怎么出去?”比喻佛性这无门关,门关了,怎么开悟?

    桂琛扣紧佛性不可说的原则,穿透比喻,反逼玄沙说出不可说的佛性,故曰:“你叫什么是门?”

    如此一问一答,师徒互明心意。无门关既是不可说,也就不必说了,门也不存在了,无门关也不见了,因为师徒俩都是圈内人。

    有门,有关,就是有行动,有目的,有过程,有终点。而这样,人们就把希望放在未来的目的、终点,不知当下即是。所有的开悟者都说:“啊!原来如此!佛法就在四周,而我竟然没有看见!”

    如果公案中,桂琛回应的方法是:“门关了,就把它打开。”就落入了有行动、有目的的相对法、有为法的惯性模式。

    如果,桂琛是个特异功能大师,心念一动,就穿墙越壁出去了,固然是在关门的状况下出去了,却触犯了禅机。

    否则,当年的庞蕴岂不是要有一个可容超级水库的大肚子才能一口吸尽西江水?

    不过,禅师讲究平常心,当桂琛说完话后,他还是会用手打开门,走出去!虽由门而出,其实还是无门也无进无出。

    苏东坡输了玉带

    (佛印)一日与学徒入室次,适东坡居士到面前。师曰:“此间无座榻,居士来此作什么?”

    士曰:“暂借佛印四大为座。”

    师曰:“山僧有一问,居士若道得即请坐,道不得即输腰下玉带子。”

    士欣然曰:“便请。”

    师曰:“居上适来道暂借山僧四大为座榻,只如山僧四大本空,五阴非有,居士向什么处坐?”

    士不能答,遂留玉带,师却赠以云山衲衣。

    《五灯严统》卷十六页三八七

    四大:印度人认为物质现象由地、水、火、风四种元素构成,称为四大。人的肉体,即是四大组合而成。

    【白话新唱】

    有一天,佛印与参禅的学徒在方丈室中谈话,苏东坡自己走进来,到佛印面前。

    佛印说:“这里没有座榻,你进来做什么?”

    苏东坡笑说:“那我就暂借你的四大做为座位。”

    佛印逮到机会就说:“山僧有一个问题,你若回答得了,就任你坐,如果回答不了,就输了你腰上的玉带。”

    苏东坡求之不得有个发表见地的机会,欣然说:“请吧!”

    佛印说:“你刚才说要借我的四大为座榻,只是四大本空,五阴非有,你要坐在哪里呢?”

    苏东坡愣住了,无话可说,极有风度地解下玉带,而佛印则饶有深意,还赠他一袭袈裟。

    【分析与鉴赏】

    小时候,笔者曾上过基隆市慧光幼儿园,年终时,园长想出了一个有趣的节目,让我们公演话剧,并分派了我一个角色,扮演一张椅子。没想到排练时,担任男主角的小胖一屁股坐在我背上,压得幼小的我痛苦不堪,居然哭了!园长见状,居然也来个大逆转,让小胖改扮道具椅,升任笔者为男主角!

    苏东坡的借佛印四大为座,就是半开玩笑地要借佛印的身体一坐,乃是不伤大雅的禅式幽默。

    没想到禅师总是维持高度警醒,立刻察觉到东坡话中的语病,此时不乘机立下必赢赌约,更待何时?

    苏东坡收下佛印的袈娑后,也吟了一偈说:“病骨难将玉带围,钝根仍落箭锋机,欲教乞食歌姬院,且与云山旧衲衣。”

    如果你是苏东坡,如何回应佛印的“四大本空,五阴非有,你要坐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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