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热的地方避暑-动作机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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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地一画

    有僧于师前作四画,上一长下三短,问云:“不得道一长三短,离此四字外,请和尚答。”

    师乃画地一画,云:“不得道长短,答汝了也。”

    《景德传灯录》卷六页一○五

    【白话新唱】

    有位僧人在马祖道一面前,以手在空中画了四下,上面一长画下面三短画,然后问马祖:“不可以说一长三短,请和尚回答这是什么?”

    马祖以手画地一下,说:“不可以说这一画是长是短,这就是我给你的答案。”

    【分析与鉴赏】

    佛性自然是不可说的,因为再高明的言语都会落下痕迹,可是在虚空中以手画虚线,可长画也可短画,明明是画了长短画,画过之后,却了无痕迹,这样的动作正好成为佛性巧妙的象征。

    僧人虚画四下后,说:“不可道一长三短,请和尚答。”其实与用言语问:“如何是佛?”一模一样。

    马祖画地一画说:“不可道长短。”就指出了佛性的绝对境界,不可以分别心来认识。

    原先僧人画了一长三短,共四画,而马祖只画一画,四画与一画,同样都是虚空中的虚线,正如有百只脚的娱蚣与无足的蚯蚓同样都是佛性的显现,完全平等。

    不管你一长三短还是千长万短,同样归于这一画中,正是万法归一,一即一切,一切即一。

    众生有无数样,诸佛也有无数不同风格,但八十亿佛俱是一佛,无数众生同为一心,都在马祖画地一画中,全体展现了。

    傅大士讲经

    梁武帝请讲《金刚经》,士才升座,以尺挥案一下便下座,帝愕然。

    圣师曰:“陛下还会么?”

    帝曰:“不会。”

    圣师曰:“大士讲经竟。”

    《指月录》卷二页三十八

    【白话新唱】

    梁武帝请傅翕讲《金刚经》,傅翕才升座,以尺挥案一下,就下座了,武帝不知发生什么事。

    宝志和尚问他:“陛下明白吗?”

    武帝说:“我不懂。”

    宝志说:“傅大士已经讲完《金刚经》了!”

    【分析与鉴赏】

    佛陀拈花,迦叶一笑,剎那间无上甚深微妙法全说完了!

    诗人来到海边,掬起一掌水,水是咸的,他知道,四大海水的味道都在这里了。

    水上浮沤,球面晶莹璀璨,一阵风来,浮沤幻灭,化为水沫,与河水复归于一,一阵风来,又吹出无数七彩缤纷的浮沤。一生一灭之间,同样说尽了宇宙无尽的秘密。

    傅大士上座无言,正是法性不可言说,空到极致,无法可说。

    挥尺一下,聊表森罗万象之有,也告知梁武帝,道在此矣,不要有任何的怀疑!越是至高无上的大法,越是无迹可寻,越是简单朴拙,往往令人难以置信:咦?就是这个吗?

    《维摩诘经》提示了一个伟大的观点:

    维摩诘居士问诸菩萨:“什么是入不二法门,请诸位发表高见。”

    于是一共有三十一位菩萨,分别说出三十一种入不二法门的修行体验。

    然后轮到智慧猛利的文殊菩萨了,文殊说:“如我意者,于一切法,无言无说,无示无识,离诸问答,是为入不二法门。”

    这段话,已经是达到言语的极限了!将三十一位菩萨的精华浓缩在此。

    文殊就对维摩诘居士说:“我们都说完了,现在轮到你了。”

    维摩诘默然无言。

    文殊师利大加赞叹:“善哉!善哉!乃至无有文字语言,是真入不二法门!”

    当时,如果是梁武帝在场,说不定他还以为维摩诘才疏学浅,无宝可献呢!

    而维摩诘必要在众菩萨从各种观点说出各种入不二法门以后,他才能无言说法。如果一开始就沉默无语,也休想流传佛法给未来子孙了。

    写真

    (盘山宝积)将顺世,告众曰:“有人邈得吾真否?”

    众皆将写得真呈师,师皆打之。

    弟子普化出曰:“某甲邈得。”

    师曰:“何不呈似老僧。”

    普化乃打筋斗而出。

    师曰:“这汉向后如疯狂接人去在。”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三

    【白话新唱】

    盘山宝积快离开人世了,他对大众说:“有没有人能替我作一幅画像?”

    于是众人都画了一张像呈上来,结果,每个人都挨打。

    只有弟子普化走出来说:“我可以画出师父最完美的肖像。”

    宝积说:“那就呈上来吧!”

    普化翻了一个筋斗,居然走出去了!

    宝积大为赞叹:“这家伙以后就以装疯卖儍的伎俩来度化众生了!”

    【分析与鉴赏】

    写真,就是将人的相貌画出来,到了现代,往往把人像摄影书称为写真集。

    真,真的可以写出来、摄影出来吗?

    笔者过去谈恋爱时,免不了手持相机为女友留下倩影,也许是技术拙劣,女友嫌拍出来的照片丑死了:“一点儿也不像我!”可是在我眼中,这照片十分忠实地“写真”了她的容貌……后来我结识了一位摄影师友人,他告诉我,每当他将女性顾客拍得越不像她本人,她们越是赞叹他技艺超卓,热情地呼朋引伴来拍“写真集”,因而财如春水源源进。

    本公案中,盘山宝积并不是要弟子们画出他的肖像,而是要弟子发现自己的真我,可惜弟子们不解老师的弦外之音,纷纷挨了棒打。

    那个疯颠的普化,反而知道师父的真意,他随意一翻筋斗,表现了真我不受拘束,没有任何形式、规炬。躯体会老会死,真我却与生老病死不相关。

    画得再工整的画,拍得再逼真的照片,往往只能表现“假我”,只能显露表相。

    工整、逼真,是理智的拿手好戏。而真我,不是理智所能捕捉的;有时候,散漫、直觉的情感,反而依稀品味到真我的滋味。

    我怀念不知何处去的女友,她多么像悟道的人啊!

    古佛过去了

    僧问(盐官齐安):“如何是本身卢舍那佛?”

    师云:“与我将那个铜瓶来。”

    僧即取净瓶来,师云:“却送本处安置。”

    其僧送瓶本处了,却来再征前语。

    师云:“古佛也过去久矣。”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四

    卢舍那佛:天台宗发展出佛有三身的思想,法身佛称昆卢遮那佛,报身佛名卢舍那佛,应身佛即释迦牟尼佛。在公案中,卢舍那佛引申为人人本具的佛性。

    【白话新唱】

    僧人问盐官齐安:“如何是自己的卢舍那佛?”

    盐官说:“麻烦你把那个铜瓶拿过来。”

    僧人就把铜瓶拿过来了,正准备追问时,盐官又说:“麻烦你再把铜瓶放回去。”

    僧人放回去后,立刻问:“到底怎么样才能见到自己的佛性?”

    盐官说:“你刚才已经把古佛抱过来又抱过去了!”

    【分析与鉴赏】

    众生渴望言语的开示,不知话一说出口,是非跟着来。禅师以无言之教指示僧人,僧人却不知禅师已在说法了!

    僧人抱着古佛,抱来又抱去,浑然不觉佛来了,反而用大脑将古佛视为一只铜瓶。

    佛性追随我们左右,但我们也经常认不出来,反而到处找不到它。

    傅翕有一偈正说明了这个现象:“夜夜抱佛眠,朝朝还共起。起坐镇相随,语默同居止。纤毫不相离,如身影相似。欲识佛去处,只这语声是。”

    修行人与佛性,恰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心眼如果没有打开,佛性在眼前也视若无睹;心眼若打开了,何止铜瓶是古佛?到处都见到佛性曼妙的踪迹啊!

    有位庵主念佛二十年,一直希望能见到阿弥陀佛,作为修行有成的证明。有天晚上作梦时,梦见一位来自极乐世界的菩萨告诉他:“你对阿弥陀佛的虔诚已经超越了一般的修行人了,所以,阿弥陀佛托我转告你,明天,他将会亲自拜访你。”

    第二天醒来后,庵主比以往更加虔诚地念佛、拜佛,功课以外的时间,他端坐在佛殿前,恭候阿弥陀佛圣驾。

    没想到,太阳下山了,星星在黑暗的天空开始闪亮,阿弥陀佛还没出现!

    他开始怀疑,难道这是一场骗局吗?阿弥陀佛竟然说谎!

    他难过地走入梦乡,又见到了昨夜梦中的菩萨。

    他正准备抱怨阿弥陀佛不讲信用时,菩萨抢先用严厉的口气对他说:“你在搞什么?阿弥陀佛今天去见了你三次,你都不肯见他!”

    庵主又惊又疑,嗫嚅说:“我,我没听说阿弥陀佛来了的通报啊!”

    菩萨说:“你真是有眼如盲!阿弥陀佛第一次在早上出现,扮成乞丐,才一走到门口,你就叫侍者赶他走,还说以免妨碍阿弥陀佛的观瞻!”

    “到了中午,阿弥陀佛又来了,他扮成一名女人,来到大殿,没想到你正眼都不瞧他一眼,他跟侍者通报说要见你,侍者以你从不接见女人为由拒绝他了!”

    “到了傍晚,阿弥陀佛不死心,又来了,这次他扮成一条流浪狗,更惨!一走近门口,就被知客僧用棒子吓走了!”

    庵主说:“我真的不知道,那就是阿弥陀佛……”

    菩萨也只好安慰他:“哎!人生自古谁无死!放心吧!你这么虔诚,等你死的那一天,阿弥陀佛还是会来的。”

    以须弥椎打虚空鼓

    (盐官齐安)一日谓众曰:“虚空为鼓,须弥为椎,什么人打得?”

    众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四

    【白话新唱】

    盐官齐安有一天问大家:“拿虚空做鼓,须弥山做鼓棒,什么人可以打得这鼓?”

    没人回答得出来。

    【分析与鉴赏】

    人们被语言文字制约了,想摆脱语言文宇的魔咒真是难!

    禅师说:“你不可用嘴吃饭!”难道你就改用鼻子吃饭吗?不是,还是用你功能齐全的嘴巴享受吧,只是千万记得放下对嘴巴、对吃饭的执著。

    禅师说:“你不可打开门,但限你一分钟内出去!”难道你就改用挖地道或撞破墙来闯出去吗?不是,你还是轻松开门,只是把门的概念放下而已。

    禅师说:“虚空为鼓,须弥为椎,什么人打得?”你就走出去,在禅师的肚皮上拍上几下,何处不是鼓?何处不是椎?至于是什么人打这鼓呢?是那没有自我的我,在玩游戏,与十方诸佛同乐。

    金刚圈

    (归宗智常)入园取菜次,师画圆相,围却一株,语众云:“輙不得动着这个。”众不敢动。

    少顷,师复来,见菜犹在,使以棒趁众僧云:“这一队汉无一个有智慧底。”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九

    【白话新唱】

    归宗智常到菜园拔菜,他心血来潮,在其中一株菜周围画了一个圆圈,对大家说:“不准动到这株菜。”

    大家果然都没去拔那株菜。

    不久,归宗又来了,发现菜还在那儿,他拿起棒子赶走大家,并说:“这一堆俗汉,没有一个有智慧!”

    【分析与鉴赏】

    圆,无始也无终,在空中画一圆相,随画圆相即无影无踪,正是圆满、不可说的佛性的巧妙象征。

    归宗智常画圆相,把菜围在里头,这就是动作机锋了,那株菜就象征了佛性。他说:“不可动这株菜!”

    佛性本来就无动静二相。一个人整天追赶跑跳碰,未尝动着了佛性;另一个人终日默坐无言,佛性也未尝静了下来。

    在归宗画圆相的当下,那株菜就是佛性的彰显。可是,如果有大胆的人拔了菜,也未尝动着了佛性,不拔这株菜,也未尝没去动着了佛性。

    这株菜,对未见性的人来说,竟是一把两刃剑,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两边都会遇上剑锋斩来!

    对见性的人而言,拔了就煮来吃,不拔就让它多长几天,都很好。至于归宗不是画了圆相吗?管他去!整个世界就在大圆相之中了,还在乎那个小圆相吗?

    所以归宗是狡猾的老家伙,他回来一见这株菜仍在,就开始打人。如果菜被人拔走了,他会怎样?照样揪出拔菜的人打他一顿。

    《西游记》里,孙悟空以如意棒在地上画一圆相,我称之为金刚圈,唐三藏若乖乖待在圈内,任何妖魔鬼怪也害不了他。

    你是否更深刻明白了,这个金刚圈真正的威力?

    但能安住于佛性,就是宇宙王,就是无敌铁金刚,所有的妖魔鬼怪都要弃械臣服。

    可惜世人总像《西游记》里的唐僧,随随便便擅离金刚圈,无止无休的劫难就来了。

    归宗斩蛇

    (归宗智常)刬草次,有座主来参,值师锄草,忽见一条蛇,师以锄便镬。

    座主云:“久向归宗,到来只见个粗行沙门。”

    师云:“是你粗?是我粗?”

    主云:“如何是粗?”师竖起锄头。

    手下.“如何是细?”师作斩蛇势。

    主云:“与么,则依而行之。”

    师云:“依而行之即且置,你什么处见我斩蛇?”

    主无语。

    《景德传灯录》卷七页一二九

    座主:是大众一座之主,统理一山的人,有时则称为住持。一般来说,能称得上座主的人,学养德行都必须高人一筹。

    【白话新唱】

    归宗智常在除草的时候,有座主来参访,正好草中有一条蛇,归宗照样用锄头劈下去,蛇儿立刻被铡为两段。

    座主说:“你的大名向往已久,没想到竟是一个粗鲁和尚!”

    归宗说:“是你粗鲁,还是我粗鲁?”

    刚才,座主批评他斩蛇是粗鲁,是就事论理,现在归宗反问是谁粗鲁,却开始打机锋了!

    座主问:“什么是粗?”

    归宗竖起锄头。

    座主问:“什么是细?”

    归宗摆出斩蛇的动作。

    座主说:“那么就依你所显示的,去修行了吗?”

    归宗说:“先不谈这个,我只问你,你什么时候看到我把蛇斩了?”

    座主无话可说。

    【分析与鉴赏】

    《金刚经》说:“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灭度之,如是灭度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度者。”

    又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这是《金刚经》的精义所在,也是归宗最后说:“你什么处见我斩蛇?”的真正涵义。

    实无归宗这人杀蛇,实无有蛇被杀,实无杀蛇的举动,这一切,是座主于虚妄之相起心动念执著了,著相了!

    所以归宗说:“是你粗鲁!”

    座主问:“如何是粗?”归宗竖起锄头。

    粗,象征了众生执迷不悟,把我相人相牢牢抓住,故用竖起锄头来代表。

    “如何是细?”归宗作斩蛇势。

    细,象征了放下我相人相,把概念、名相的执著一刀斩却,故用斩蛇势来代表。

    然而,尽管归宗说得头头是道,有人还是会问:“这位禅师毕竟杀死一条蛇啊!违背佛法不杀生的根本戒。”

    我必须说明,虽然佛经说过“以无执著心行善恶皆无咎”,可是禅师一般来说,仍然不会轻易做伦常本分外的事,所谓顺俗无诤。只不过,禅师是以人为本,若偶尔杀死一条蛇,能够教育人们,禅师也不畏惧这么做。人们往往只看见归宗斩蛇的犯杀生戒这一面,却没看见禅师度人的苦心与慈悲。

    而事实上,从古到今,禅师也只不过杀了这一条蛇而已,并没有人仿效归宗智常对蛇大开杀戒!这种出格行径,只需一次,就够了!多于一次,就失去震撼力。

    又及,写完以上文字后,笔者睡了一个午觉,梦中蛇儿游栘而来,对我说:“廖兄!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该死的时候就死了!且听我吟一偈:蛇本非蛇,死本无死,斩了肉身,活了法身。咦!痛快得不得了!”

    这蛇儿这么文艺腔,倒把我惊醒了!

    南泉斩猫

    (南泉普愿)因东西两堂各争猫儿,师遇之白众曰:“道得即救取猫儿,道不得即斩却也。”

    众无对,师便斩之。

    赵州自外归,师举前语示之,赵州乃脱履安头上而出。

    师曰:“汝适来若在,即救得猫儿也。”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三

    【白话新唱】

    不知道为什么,东西两堂的僧人在争夺一只猫儿,正好被南泉普愿撞见了!

    南泉一把把猫拎在手上,对大家说:“来来来!大家说一句有见地的话!说得出来就饶牠一命,说不出来就斩成两半。”

    结果,大伙儿无言以对,眼睁睁看着猫儿被南泉一刀劈死!

    不久,赵州外出回来,南泉把这事跟他说了,赵州二话不说,脱了靴子戴在头上,就走出去了。

    南泉说:“刚才如果你在,猫儿就不会死了。”

    【分析与鉴赏】

    禅师说的话往往离经叛道,可是他是对的;常人说法,不敢有一字违背佛经,仍然是错的。

    禅师在屎中尿中都能见到道的踪影,常人在佛殿三日三夜却也见不到佛。

    虽然禅师与我们吃同样的食物,呼吸同样的空气,不可否认的是,禅师与我们生活在不同次元的世界。禅师可以做的事,凡人未必可以做;禅师可以说的话,凡人未必可以说。

    这就是证量有无的差别。正如《永嘉证道歌》说:“大象不游于兔径,大悟不拘于小节!”许多常人以为不可的事,在禅师眼中,往往只是不值一哂的小节。

    禅师可以做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如果凡夫说:“我也可以!”对不起,这就是口头禅。就像有些人讲起棒球来头头是道,仿佛王贞治都要向他求教个中诀窍;可是一拿起球棒偏又三振连连,此谓之:打得一嘴好球!而禅呢,也同样不能说得一嘴好禅,下面就没了。

    出家人,理应抛弃俗欲,既已辞爱割亲,名利俱不要了,为何还要争一只猫儿?

    猫儿,在此象征了人的内心深处牢固的爱染、贪取。

    如果众僧有人下得一句转语,就可放猫儿一条生路。

    菩萨要在生死河中拯救载浮载沉的众生,需要一身好本事,才不会救人不成反溺己。

    同样的,你想吃肉喝酒,也行,先证明你有济公的悟见。

    同理类推,僧人想玩猫儿,行!先证明你们玩得起!

    不幸的是,猫咪遇人不淑,所托非人,才会一命呜呼!

    猫儿呀!你要怪众僧本事不济,还是南泉太心狠手辣,还是,赵州姗姗来迟?

    赵州脱下草鞋戴到头上去,以动作表达佛性是不可说的;最低的草鞋也可以在最高的顶上,表示佛性是凡圣不二的;然后转身就去,表达无罣碍、大自在的心境。

    斩猫,唯有南泉能做、敢做;救猫,唯有赵州能救、敢救。

    南泉斩猫,是禅宗名气响亮的公案,千年来,强烈刺激了无数后人的心智。

    猫儿呀!你死得不寃。多少人,死时如一阵烟淡去,没有人记得。而猫儿呀!你死后犹能造福后人,是古往今来第一猫!

    俗圣都放下

    有僧问讯,叉手而立。师云:“太俗生。”

    其僧便合掌,师云:“太僧生。”

    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四

    【白话新唱】

    有位僧人来见南泉普愿,问讯之后,他拱手站在那儿。南泉就说:“太像俗人了!”

    僧人赶快合掌,南泉又说:“太像僧人了!”

    僧人简直不知如何是好,一句话也说不出。

    【分析与鉴赏】

    太像俗人了,太像僧人了,一凡一圣,两者都不对。

    俗人不知道自己是俗人,是无知:圣人不知道自己是圣人,也是无知。

    俗人认为自己是俗人,是执著;圣人认为自己是圣人,也是执著。

    那么该怎么办?

    放下!放下!

    俗人不厌俗,圣人不爱圣,俗圣都放下!

    全然地接受当下的现况。

    至道无难,唯嫌拣择。但莫憎爱,洞然明白!

    南泉自囚

    (南泉普愿)一日掩方丈门,将灰围却门外云:“若有人道得即开。”

    或有祇对,多未惬师意。

    赵州云:“苍天!”师便开门。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四

    【白话新唱】

    南泉普愿有一天把方丈室关起来,并以香灰围在门外,不准人来开门,他对大家说:“有人能说出一句有悟见的话,我再把门打开。”

    有些弟子试着下语,可是没有一句被南泉首肯。

    赵州听说师父又在耍宝了,上次已经斩死一只猫儿了,这回又把自己锁在房里。

    赵州说:“苍天!”

    南泉就开门了。

    【分析与鉴赏】

    南泉把自己关在方丈室内,象征佛性被封锁在五蕴身中,不能出入自在。若谁能道得一句,就能当下见性,开悟了,南泉就会出来了。

    可是没有真悟见的人,说得再多,把禅语录每一句话都说了,也只是鹦鹉饶舌,害得南泉把自己关在房内更久。

    赵州一见,差点没笑死,这个师父难不成斩死一只猫儿,想自囚赎罪吗?南泉把自己关在房内,爱关多久随他去,众弟子们死急什么!何必说那么多废话?

    赵州说:“苍天!”

    苍天无形而辽阔无际,正是佛性的象征。

    也一语双关地说:“老天爷!师父你在耍什么宝?”

    南泉一看内行人来了,也就玩够了,赶快出门来,免得待会儿赵州卯上了,搞不好趁火打劫,找钉子把门封死,想出都出不来!

    那只死去的猫儿,忽从毫无缝隙的方丈室窜出来,温柔地对我说:“即使是铜墙铁壁,佛性依然来去无碍。”

    灵利道者

    (南泉普愿)住庵时,有一僧到庵,师问其僧道:“某甲上山,待到斋时,做饭先自吃了,送一分来山上。”

    其僧自吃了,却一时打破家事就床卧。

    师待不见来,使归庵,见僧卧,师亦去一边而卧,僧便起去。

    师住后云:“我往前住庵时,有个灵利道者,直至如今不见。”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三五

    【白话新唱】

    南泉普愿一个人住在草庵独修的日子里,有一次来了一位僧人,南泉告诉他:“我去山上干活,等一下你自己作饭,自己先吃,然后送一份到山上给我。”

    南泉就上山忙去了。

    那僧人不久做了饭,自己吃饱了,竟然就到床上睡午觉,也没送饭给南泉。

    南泉左等右等,等不到饭,又走回庵来。看见僧人卧睡,他也卧睡在另一边,僧人居然就不睡,起来就离开了。

    后来南泉常说:“以前我住庵时,有个灵利的禅僧,功夫了得,可惜不知下落何方。”

    【分析与鉴赏】

    这位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来的僧人,果然是笔者常怀想的,隐于人寰的禅门高手。

    僧人没说一言半语,为什么南泉盛赞他是“灵利道者”?直至如今不见,不正是几许怀念在心头?

    公案中,南泉本来是交代一件平常琐事,但这僧人具有非凡手眼,把琐事提升到第一义谛来处理。南泉说:“你自己作饭自己吃,再帮我送一份上山来。”试问:开悟,不正是一件“自己作饭自己吃”的事吗?开悟岂是可以“帮我送一份上山来”?

    僧人掌握了这一禅机,吃过饭后,就卧在床上。卧在床上,也有了名堂,象征了安住于佛性不向外攀缘寻觅。

    南泉的高明,在于他的警觉力,他显然也立刻发现僧人的不送饭的真正心意,所以他回庵后,也随之卧在床上,表示“汝如是安住佛性,我亦如是”。

    既然两个同是圈内人,多余寒暄语可省,僧人下床就走,走得行云流水,点尘不沾。

    这般灵利、超逸之人,难怪令人怀念不已。

    一顶斗笠藏世界

    一日南泉谓师曰:“老僧偶述牧牛歌,请长老和。”师云:“某甲自有师在。”

    师辞,南泉门送,提起师笠子云:“长老身材勿量大,笠子太小生。”

    师云:“虽然如此,大千世界总在里许。”

    南泉云:“王老师,聻!”

    师使戴笠子而去。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三

    聻:句末语气词,相当于“呢”、“哩”。

    【白话新唱】

    有一天,南泉普愿对黄檗说:“老僧随兴作了一首牧牛歌,请长老也和一首。”

    黄檗说:“不必了,我自己也有一首。”

    黄檗向南泉辞行时,南泉送到门口,提起黄檗的斗笠说:“你的身材这么高大,斗笠太小了吧!”

    黄檗说:“斗笠虽然小,大千世界都在里面了。”

    南泉笑说:“我真是胡涂加三级。”

    黄檗就戴上斗笠离去了。

    【分析与鉴赏】

    牧牛,象征学道,把一颗野牛般的心调理成一头好牛,好牛规矩得很,一点儿也不需要人来操心。请黄檗也和一首,正是要黄檗发表他的悟见。

    黄檗很轻松地说:“某甲自有师在。”意思是,我的牛儿已经是一头好牛,所以也不必作什么牧牛歌了。就好像歌唱实力一流的人,不轻易开口唱歌,因他对自己的实力自肯自得,反而唱得马马虎虎的人,一逮到机会就想把住麦克风多唱几首来表现自己。

    南泉说:“你身材这么高大,斗笠太小了。”这是直接刺探黄檗了!斗笠,象征佛性。

    黄檗说:“大千世界都在斗笠(佛性)之中。”

    两位禅师透过比喻,施展隔山打牛的功夫,斗得旗鼓相当。

    南泉说:“我真是胡涂了!”这是笑着说的,虽然两人以譬喻说不可说的法,毕竟也落了痕迹,所以笑着自嘲一下。

    已经上岸的人,随心所欲下来玩玩水,从容愉快,沾些水珠在发上,是无妨的。

    还在水中奋力求生的人,切莫以为他们与自己一样。自己是身不由己,他们却有高超泳技,表面相似实不同。

    本公案最后的动作,黄檗戴上斗笠而去,是容易被忽略的重点。

    斗笠终究是戴在头上随他行路,须臾不离,犹如李白诗曰:“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

    附记:其实,拨开迷雾见艳阳,每个人都有内在大智慧,那里有一切的答案,只要来到这里了,我们不需要别人的牧牛歌,某甲自有师在!

    得意句更与何人说

    百灵和尚一日与庞居士路次相逢,师问云:“昔日居士南岳得意句还曾举向人未?”居士云:“曾举来。”

    师云:“举向什么人?”居士以手自指曰:“庞翁。”

    师云:“真是妙德空生也叹居士不及!”

    居士却问:“师得力句是谁知?”师便戴笠子而去。

    居士云:“善为道路。”

    师一去更不回首。

    《景德传灯录》卷八页一四一

    【白话新唱】

    百灵和尚有一天在路上遇到庞蕴,百灵问他:“当年你在马祖那儿的得意句还曾经说给人听吗?”

    庞蕴说:“有啊,说过。”

    百灵有点愕然,因为得意句是指他的悟见,而悟见是说则不中,不可说的,他怎么大剌剌地说曾说过呢?所以百灵问他:“你曾对谁说?”

    庞蕴用手指着自己说:“我曾对庞蕴说啊!”

    百灵这下佩服,赞叹说:“即使是佛陀大弟子解空第一的须菩提也比不上啊!”

    因为庞蕴以手指自己所说的庞蕴,是佛性的象征,也就是对不可说的佛性说不可说的悟见,与著名的须菩提公案一样,天人雨花赞须菩提:“尊者无说,我乃无闻,无说无闻,是真说般若。”

    然后庞蕴问百灵:“你的得意句曾经说给谁听吗?”

    百灵戴起斗笠就走了。

    庞蕴在他身后说:“一路顺风!”

    百灵直行而去,不再回头。

    【分析与鉴赏】

    百灵以戴斗笠来表达佛性的不可说,是契机的演出:一去不回头,是内心无罣无碍的彻底表现。

    这个公案谈到这里,可以结束了。只是两位禅者如天上浮云般忽聚还散,一见永不再见,却都展现万事不挂心的心情,颇令人悠然神往。

    世上知音难遇,若是我遇到这样的同乡人,一定会秉烛夜谈,痛痛快快聊到不知东方之既白!

    可是禅者是没有这么多牵缠的,天上的星星虽然彼此距离遥远,犹是宇宙的同体,虽远而不相离。

    有一次上广播节目,主持人问我:“极乐世界的人会不会谈恋爱呢?”真是一个可爱的问题,因为主持人是一位可爱的女生吧!

    我也在问自己,禅者与禅者,会不会谈恋爱呢?

    一笑!

    大机大用

    一日,师谓众云:“如许多人只得大机,不得大用。”

    仰山举此语问山下庵主云:“和尚恁么道,意旨如何?”

    庵主云:“更举看。”

    仰山拟再举,被庵主踢倒。归举似师,师大笑。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

    【白话新唱】

    有一天,沩山灵佑对大家说:“许多人只得到大机,却不能发挥大用!”

    仰山慧寂就拿这话问山下一庵主说:“沩山和尚这么说,到底是什么意思?”

    庵主说:“你再问一次!”

    仰山正要说话,庵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仰山回去后,把这事说给沩山听,沩山没有问仰山有没有受伤,只是哈哈大笑!

    【分析与鉴赏】

    只得大机,不得大用,是指禅者有了开悟经验,可是还不能娴熟悟见,必须像母鸡孵卵一样小心呵护那份悟见,当然也就还没能力去用那份悟境。

    何谓大用?例如,见地知道佛是自心,佛像非真佛,但是有几人敢劈佛像当柴烧,来做为教化众生的手段?

    又如,明知情欲、烦恼皆是菩提,但是又有几人能像二祖慧可敢出入酒肆、淫坊,而内心毫无动摇?

    再如,理上知道净秽不二,有几人可以像金山活佛一样视馊水等同山珍海味?

    本公案中,仰山举沩山话来考这位庵主,这庵主也是不凡。注意!当禅者说“你再问一遍”的时候,就代表他要出招了!

    结果,他不待仰山再说话了,直接一脚踢倒仰山。所谓“大用现前,不存轨则”,他这一踹,是大用的最佳诠释,没有预先的征兆,也没有逻辑可循,只是自然顺性地踢出去。不识的人说他鲁莽,内行的人知道他高妙。

    就像武术家臻于化境时,临敌的招式纯粹应机而变,无心地自然施展。没有人,包括他自己,能预测他下一记招数会怎么使出来。

    沩山当然是内行人,所以哈哈大笑了!

    仰山撼茶树

    普请摘茶,师谓仰山曰:“终日摘茶,只闻子声,不见子形,请现本形相见。”

    仰山撼茶树。师云:“只得其用,不得其体。”

    仰山云:“未审和尚如何?”师良久。

    仰山云:“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师云:“放子二十棒。”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

    【白话新唱】

    大伙儿集体劳动去摘茶,忙了大半天,沩山灵佑对仰山慧寂说:“摘了这么久的茶,只听到你说话的声音,却没有看见你的形体,现在就请你露出本来面目来相见吧!”

    仰山二话不说,猛摇手边一棵茶树。

    沩山说:“你这样只得到佛性的用,没得到佛性的体。”

    仰山说:“那么,请你也以本来面目相见吧!”

    沩山沉默良久。

    仰山说:“和尚!你只得其体,不得其用。”

    沩山说:“呀!记住,你欠我二十棒!”

    【分析与鉴赏】

    仰山哪里出错了,沩山说他该打二十棒呢?

    仰山摇撼茶树,是一个契机的动作机锋,他虽然是以动作来表达佛性的用,可是呢,佛性的体是不可说的,当他表达佛性的用,就已经间接暴露了佛性的体。因为,如果没有体,怎么会起用呢?所以,仰山此举,其实体用都一同说了,高明得很。

    但是沩山故意鸡蛋里挑骨头,说他“只得其用,不得其体”。其实,“只得其用,不得其体”是不可能存在修禅人身上的,因为还未得其体的话,是不可能得其用的。

    反过来说,体既是不可说的,如果沩山说“汝得其体”,就言语来说,反而触犯了机锋,所以沩山说“只得其用,不得其体”也是必然的了。

    仰山反问沩山,请他现出本形相见,沩山沉默良久,仰山出言说:“和尚只得其体,不得其用。”仰山的话是对了,可是触犯了“本体不可说”的机锋,所以沩山才说他该打二十棒。

    其实,沩山的沉默,与仰山的撼茶树,都是体用全彰的动作机锋。师徒的互相诘难,不过是摘茶时的余兴节目。而沩山说的“你欠我二十棒”,是游戏的心情,依稀像是诗人见了夕颜无限瑰艳,忍不住说:“啊!美死我了!”其实不但不死,而且还是快活得不得了。

    神奇的手指头

    有僧辞,师云:“阇黎向什么处去?”僧云:“台山去。”

    师竖起一指云:“若见文殊了,却来这里与汝相见。”僧无对。

    又有僧辞,师云:“汝去诸方,莫谤老僧在这里。”僧云:“某甲不道和尚在这里。”

    师云:“汝道老僧在什么处?”僧竖起一指。

    师云:“早是谤老僧也!”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五

    【白话新唱】

    僧人向五峰常观辞行,常观说:“你要去哪里?”

    “去五台山。”

    常观竖起一只手指头说:“如果见到了文殊菩萨,就来这只指头上,我会与你相见。”

    僧人不知如何回答。

    又有一僧人来辞行,常观说:“你到其他道场去,不要毁谤我,说我住在这里。”

    僧人说:“我不会说你在这里。”

    常观看这僧聪敏些,就问他:“那你说我在哪里?”

    僧人学他竖起一只手指头。

    常观叹气说:“你这么回答,老早就毁谤老僧了!”

    【分析与鉴赏】

    五峰常观竖起的那只手指头,象征佛性,佛性遍周法界,无处不含摄在这只指头里,所以,无论僧人在哪里见到文殊菩萨,都离不开这根手指头。

    僧人大可这么回答:“文殊菩萨已在指头上对我微笑!”

    见文殊菩萨即是见佛性,如果僧人是已悟的人,这只手指头,有五台山;五台山上,有文殊;文殊又竖起一只手指头……

    第二位僧人,有了前车之鉴,知道一只手指头妙用无穷。所以常观问他:“我在哪里?”僧人就竖起一只指头。

    可惜,这指头若是常观竖起的,就正确无误;如果是僧人竖的,就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禅的体悟是内在的,不是外表的模仿可以学到,虽然第二位僧人很聪敏,还是难逃“毁谤”的罪名。

    何谓毁谤?于真实之上,增添虚假,投射概念,污染了本来面目,即是毁谤。

    人生最大的毁谤,渊源于第一次有了“我”的自我认知,从此,如陷流沙坑,再也难以自拔了。

    真理的声音

    清田和尚一日与瑫上座煎茶次,师敲绳床三下,瑫亦敲三下。

    师云:“老僧敲有个善巧,上座敲有何道理?”瑫曰:“某甲敲有个方便,和尚敲作么生?”

    师举起盏子,瑫云:“善知识眼应须恁么。”

    煎茶了,瑫却问:“和尚适来举起盏子意作么生?”

    师云:“不可更别有也。”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五八

    【白话新唱】

    清田和尚有一天与瑫上座一块儿煮茶聊天,清田在禅床敲了三下,瑫上座也跟着敲了三下。

    清田说:“老僧敲这三下,有善巧方便在,你敲那三下又有何道理呢?”

    瑫上座说:“我敲这三下,也是有善巧方便在,倒是你敲那三下是干嘛呢?”

    清田不再答话,将茶杯举起示意。

    瑫上座说:“善知识就应该有这种本事!”

    等到煮好了茶,蹈上座突然又问:“和尚刚才举起茶杯,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田说:“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分析与鉴赏】

    清田和尚在禅床敲三下,发出三记真理的声音。

    瑫上座听懂了,他也敲三下来响应。

    有首流行歌曲叫《完全自我》,歌词唱道:

    拿起电话什么都不说,

    如果是你就能猜到是我。

    现在,清田与瑫上座都猜到了是那个“完全自我”传来的讯息,他们要确定对方是不是接收到相同的讯息。所以,清田开口问,瑫上座不答反问,清田不说不可说的事,所以举杯示意。

    瑫上座一看就知道,清田此举就是佛性的全体展现,所以称赞他有善知识的本事。

    可是,他又再问清田:“和尚刚才举起杯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已经是调皮至极的行径了,犹如明知王戎嫌钱的铜臭味,口头上连说一钱字都不愿,家人就把钱堆在床边,看他怎么办?结果他说:“把这个阿堵物拿走!”从此,阿堵物竟成为钱的别称。

    而清田和尚更是不愿提上佛性二字,免得要漱口三天,他更高明地说:“还会有别的意思吗!”

    哎!心有灵犀一点通,何必多言,何必多言!

    完美的表面

    金州操禅师一日请米和尚斋,不排座位,米到,展坐具礼拜。

    师下禅床,米乃就师位而坐,师却席地而坐。

    斋讫,米便去。

    侍者曰:“和尚受一切人钦仰,今日座位被人夺却。”

    师曰:“三日若来,即受救在。”

    米果三日后来云:“前日遭贼。”

    《景德传灯录》卷九页一六一

    【白话新唱】

    操禅师请米和尚吃饭,届时并未排座位。米和尚来了以后,打开坐具向操禅师礼拜。

    操就走下禅床,而米和尚居然坐上操禅师的禅床上,操也安然席地而坐。

    吃过饭,二人并未多言,米和尚就走了。

    侍者说:“和尚到处受人景仰,今天却被人霸占座位。”

    操禅师说:“如果三天内他来认错,表示还有自知之明,尚可救药!”

    果然,三天后米和尚就来了,说:“三天前我真是给猪油蒙心了!”

    【分析与鉴赏】

    表面上,这是一次完美的禅式接触,毫无瑕疵。

    米和尚向操禅师礼拜,表示,米和尚没有自我。

    操禅师不受礼拜,走下禅床,表示,操禅师也没有自我可接受礼拜。

    米和尚大胆坐上主位,表示,佛性至尊至贵。

    操禅师安然席地而坐,表示,佛性遍一切处,随住皆安然。

    吃完饭,米和尚自去,表示,心无罣碍。

    到此为止,表面一派歌舞升平。

    可是操禅师说,三天内他若不来认错,就不可救了!

    这就是禅师犀利的洞见,看穿米和尚的真正心行,原来米和尚戴着假面具哩!

    三天后,米和尚果然来认错了。

    米和尚虽还没到家,可是他清楚自己的状况,什么时候是发自内心,什么时候是演戏。有这一点自知之明,诚诚实实面对真实的自我,在修行的路上不会再退步了。

    异类

    泉曰:“今时人须向异类中行始得。”

    师曰:“异即不问,如何是类?”

    泉以两手拓地,师近前一踏踏倒,却向涅槃堂里叫曰:“悔!悔!”

    泉令侍者问:“悔个什么?”师曰:“悔不更与两踏!”

    《五灯会元》卷四页八○

    异类:人类以外的生物。弘法者有感于众生刚强难化,有时候会叹气说:“畜生易度人难度!”

    【白话新唱】

    南泉有次对赵州说:“现在要度人真难,还不如去度畜生比较容易。”

    赵州抓到老师的语病说:“异,姑且不论,什么是类?”

    南泉故意装作野兽的模样,双手搭在地上,赵州立刻近前一脚踢倒他,然后跑到涅槃堂大叫:

    “我真是后悔!后悔!”

    南泉叫侍者去问赵州:“后悔什么?”

    赵州说:“后悔没有乘机多踢两脚!”

    【分析与鉴赏】

    有一则苏菲寓言说:

    教长在野地捉到一只长脚鹳鸟,他非常不欣赏这只怪鸟的模样,他对鸟说:“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鸟,让我来帮助你。”

    然后他拔出弯刀,迅速将鸟嘴与长脚剁掉。

    他开心地说:“就这样,现在你像鸟了!”

    不幸的是,这只被整型手术改造成教长心目中像鸟的鸟,立刻一命呜呼哀哉。

    这就是人活在自以为是的天地中,一个精确的写照。

    这则公案中,赵州敏锐捕捉到南泉使用“异类”一辞时,有明显的对立比较的语病,而佛性却是超越对立比较的。

    南泉知道,这是不可用言语回答的质疑,就以肢体动作来回答。

    但是,禅既然是一法不立,究极来说,连非语言的抽象动作也是一种造作。赵州确实有这么深刻的悟见,所以他把老师踢倒了,意思是连非语言的表达也要超越。

    南泉被徒弟踢得心甘情愿,如果换了是赵州来考他,保证他比赵州更凶狠,连后悔都不说了,直接踢赵州三脚才过瘾。

    这对师徒连手缔创出不少妙不可言的公案,如果那只鹳鸟落在他们手上,南泉顶多是把它一刀斩成两段,却绝不会凌迟它。而赵州呢,会叫它吃茶去!

    佛法的风凉话

    (王敬初)尝问一僧:“一切众生还有佛性也无?”僧曰:“尽有。”

    公指壁间画狗子云:“者个还有也无?”僧无对。

    公自代云:“看咬着!”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二○○

    【白话新唱】

    王敬初曾经问一僧人说:“一切众生有没有佛性呢?”

    僧人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

    王敬初信手指着壁画上的狗,问他:“那这只狗有没有佛性?”

    僧人愕然,不能回答。

    王敬初笑着替他回答说:“被狗咬到了吧!”

    【分析与鉴赏】

    人们习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例如“节哀顺变”、“不要伤心”、“难过有什么用”,对听者来说,他的悲伤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消失了。

    另外有一种风凉话,更是没有体谅当事人的心情。例如失恋了,“哎呀!再去找个男朋友就没事了!”或例如家人过世了,“哎呀!每天都死人,每人都会死,有什么好伤心?”这种风凉话,道理都是对的,可是因为不是发自说话者真实的情感,自然也不能贴近听话者的心,说了等于没说。

    僧人肯定地说:“一切众生都有佛性。”这就是不折不扣的“佛法的风凉话”,道理是对的,可是不是发自他的内心,而是来自头脑,所以一点真实的力量都没有!

    在这种状况下,一只画在墙壁上的小狗,都可以狠狠咬他一口!

    也许有人会痴痴地过问:“那么到底墙壁上的画狗有没有佛性?”

    唉!说有,或者说没有,又与你这痴心的人有任何帮助吗?

    你自己有没有佛性,反而才重要。

    反问痴心人:“先别管那条画狗,你先告诉我,你有没有佛性?”

    不要太快说有或者没有,如果你没有佛性,那你是什么东西?如果你有佛性,请拿证明出来吧!

    记住!太快说有,或者没有,就等于是说了也是白说的“佛法的风凉话”。

    无字天书

    有一婆子令人送钱,请转藏经,师受施利了,却下禅床转一匝,乃曰:“传语婆转藏经已竟。”

    其人回举似婆,婆曰:“比来请转全藏,如何只为转半藏?”

    《指月录》卷十一页二○七

    转经:读诵经典。有些在家众为了求功德、福报,出资请僧侣代为诵经。

    【白话新唱】

    有位阿婆教人送钱给赵州,请他代为读诵佛经。

    赵州收了钱,就下禅床转了一圈,然后说:“请告诉阿婆,我已经转经完毕了。”

    那人回去告诉阿婆后,阿婆说:“我要他读诵整部佛经,他怎么只读诵半部呢?”

    【分析与鉴赏】

    又是一位厉害的禅婆来叫阵了!

    赵州是禅师,不是经忏和尚,婆子令人送钱请他转经,乃是要他直示本地风光,不是真的要他诵经。

    如果硬要说婆子就是要赵州转经,也行,婆子要他转那部活生生的经,而不是白纸黑字的死经。

    这部活的佛经,就是无字天书,亡言绝虑的佛性,不染一法的本来面目,诸佛的涅槃妙心,实相无相的真理。

    既然拿人信施,就要与人办事,所以赵州不可没有一点表示,他下禅床转一圈,即是佛性的大用现前,故传语阿婆:转经完毕了!

    而婆子说:“要转就转全藏,怎么只转半藏?”

    这是从更高更高的观点来看赵州。

    婆子一施,赵州一受,在这一施一受之间,就转经完毕了。犹如佛陀拈花,迦叶一笑,无言的大秘密就完全吐露芬芳了!

    从这一观点看,赵州此举是多余的,故婆子说他只转半藏!

    什么都不做是转全藏,做了任何一事反而是转半藏。

    这一公案,表示赵州的禅体验很深,婆子的禅体验也很深,他们只是站在不同的位置对话,两不相妨,彼此赞叹。

    虽然每个人的作为都不同,但缘起有缘起的差别相,虽然各有差别,仍不妨碍至高之处的和谐。

    自己设下的困局

    师作火头,一日闭却门,烧满屋烟,叫云:“救火!救火!”

    时,大众俱到。师云:“道得即开门。”众皆无对。

    南泉将锁匙于窗间过与师,师便开门。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七七

    火头:禅林中的职称,负责烧火作饭。

    【白话新唱】

    赵州曾经在干火头时,把厨房的门锁了,故意烧出满屋子烟雾,大叫说:“救火呀!救火呀!”

    大家听到叫唤,通通都赶来了。

    赵州隔门对大家说:“你们说得出来我就开门。”

    大家不知这是什么禅机,无言以对。

    师父南泉普愿也来了,他暗啐一声:“这个调皮的小子!”然后透过窗户缝隙递进一把钥匙给他,赵州就开门了。

    【分析与鉴赏】

    赵州自己把自己困在烟雾弥漫的厨房里,连那呛鼻刺眼的浓烟也是他自己烧出来的,可是他却不肯自己打开门。他主导了这个局面,正是精准地指出了人的困境——人之所以不能返本归真,摆脱烦恼妄念的束缚,恢复诸佛无罣碍的心境,都是因为自己造成的。自己贪恋六道轮回的火宅,自己不肯打开佛性的大门。

    所以这个时候,外面的人说什么伟大的道理都没有用,因为再伟大的道理也不过是更增添新的浓烟于既有的浓烟之中。

    如果够冷静,屋外人大可直接说:“你自己出来吧!”可是众生是怯懦的,是依赖的,很少人可以说出来就自己出来。是以这话契理但不契机,不太管用。

    所以南泉递一把钥匙给他,象征凭借着法,自己可以度自己,赵州就出来了。

    其实,南泉若更调皮,也大可任赵州自己玩游戏,玩到他自己受不了浓烟了,他也自然会走出来的。

    堕落若不到极点,未必需要救赎。

    堕落若到极点,向神圣之境的反弹必强烈。

    生命的格局,必须用非常非常宽广的视野来认识,无入而不自得的心情将油然而生。

    妙贼

    师中夜于僧堂前叫:“贼!贼!”大众皆惊。

    有一僧从僧堂内出,被师把住云:“捉得也,捉得也!”

    僧云:“不是某甲!”

    师云:“是即是,即是不肯承当。”

    《景德传灯录》卷十页一八二

    【白话新唱】

    有一天半夜里,子湖利踪跑到僧堂前大喊:“有贼!有贼!”

    大家都被惊动了,一僧人从僧堂走出来,被利踪捉住说:“捉到贼了!捉到贼了!”

    僧人惊慌地说:“我不是贼!”

    利踪说:“就是你,只是你不肯承当!”

    【分析与鉴赏】

    子湖利踪的创意太惊人了,竟然用贼来比拟佛性!

    贼是在暗中秘密活动的,不可说给别人知道,一说就败露身分;也不可现身,一现身就当不成贼了!

    这就是佛性的奇妙比拟。佛性虽然无形无相,可是“玄妙难测,有大神力,能灭千灾,成就万德,能使色身,作邪作正,能凡能圣”。佛性不可说给人知,一说就执月为指,离佛性越远,这就是“剎那造作,还复漂沉”。

    那闻声而出的僧人,不知道是不是没有听懂子湖利踪玄深的比拟,竟然拒绝承认自己即是佛,所以利踪才说:“就是你没错,只是你不肯承当而已!”

    附带一提,陈健民居士曾在《大手印教授抉微》记载了一则逸事,说有位乌几仁波切从小就喜欢当贼,乃至于成就了大手印一味瑜伽时,仍然不改他喜欢偷东西的老毛病,而他偷来的东西也随便摆着,失主看见了就自行取回,乌几仁波切也不觉可耻。当时他的大手印声望已经广为人知,所以陈居士说他的偷窃乃是针对秘密、机警、敏捷的心理条件及实际行为来修一味瑜伽,换言之,以贼的行径来开悟,这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妙贼!妙贼!好妙的贼!

    蚯蚓的佛性

    胜光因在子湖镬地次,胜光镬断一条蚯蚓,问云:“某甲今日镬断一条蚯蚓,两头俱动,未审性命在哪头?”

    师提起镬头向蚯蚓左头打一下,右头打一下,中心空处打一下,掷却镬头便归。

    《古尊宿语录》卷十二页一三六

    【白话新唱】

    胜光和尚在锄地的时候,无意中把一条蚯蚓锄成两段,两段都蠕动不已。

    他就问子湖利踪说:“你看!我把这条蚯蚓斩成两段,两段都在动,不知道佛性是在哪一边?”

    利踪提起锄头,在蚯蚓的左段打一下,右段打一下,中间空地再打一下,然后把锄头一丢,就回去了。

    【分析与鉴赏】

    这是一个有趣的问题,从生物学看,蚯蚓断成两截以后,可以变成两条独立生活的蚯蚓,乃是一种无性生殖。

    胜光和尚抓住这个契机,问佛性在哪一段,实在是犀利的质问。

    却不知,佛性怎会落在哪一段呢?佛性又不是一块蛋糕可以切成两块。

    佛性也是不可数的,从没有悟道者说佛性是有几个,比方说,现在有五个人聚会聊天,能说有五个佛性吗?不能!一说,就不是佛性了。

    子湖利踪左打一下,右打一下,中间打一下。正是表示,佛性不在左段,不在右段,也不在空地上。因为,佛性是不可指涉、不可添加形容词、不可描述的,所以说佛性在哪里都是虚妄的说法。

    因为这是禅公案,不是生物学的研究,子湖利踪不需要解释一条蚯蚓为何会变成两条,他只关心是否藉此能引导胜光和尚亲见佛性,或者,至少不要增添对佛性的误解。

    后来有人问延端法瑞禅师同样的问题说:“蚯蚓斩成两段后,佛性在哪一头?”

    法瑞默然无言,两手一摊,就把这问题回答完了。犹如人问天龙禅师:如何是佛性?天龙也不过竖起一指,就惊天动地了。

    佛性在哪里?

    佛性还会在哪里吗?

    佛性就在你安住之处,所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无桥之桥

    神山密禅师与洞山过独木桥,洞山先过了,拈起木桥云:“过来!”

    师云:“价阇黎!”

    洞山乃放下木桥。

    《禅林类聚》卷三,卍续藏第一一七册页四十二上

    【白话新唱】

    神山密禅师与洞山良价出游,经过一座独木桥,洞山良价先过去了,却把独木桥移开,然后对神山说:“过来吧!”

    神山喊一声:“良价!”

    洞山于是放下木桥,让神山走过来。

    【分析与鉴赏】

    如果这不是一则禅公案,而是神怪小说,那么,面对无桥可走的空间,神山密会施展神通,步虚蹈空而过去。

    可是神通不是禅师与禅师考验的重点,倘若神山密真的这么凌空而来,保证洞山一脚把他踹下去!

    神山密看出,洞山抽起独木桥,正是一个巧妙的佛性的比拟。佛性是无门关,是无缝塔,也是无桥之河。没有门,可是要进关;没有缝,可是要入塔;没有桥,可是要渡河。

    神山密喊一声:“价阇黎!”

    阇黎是禅门对于后进的称呼。价阇黎,就是呼唤洞山良价的佛性。

    有点儿类似人们在盛怒之时,什么骂人的话都喊不出口,唯有愤恨地大叫一声对方的名字。

    “价阇黎!”这即是佛性的全体展现。

    洞山于是知道,他的伎俩已被识破,就把独木桥放下了,否则就是自己没听懂神山密的话中玄机。

    好雨

    一日雨下,上座曰:“好雨,寂阇黎!”师曰:“好在什么处?”上座无语。

    师曰:“某甲却道得。”

    上座曰:“好在什么处?”师指雨。

    《景德传灯录》卷十一页一九二

    【白话新唱】

    有一天下雨了,天性首座说:“寂阇黎!这雨下得真好!”

    仰山慧寂说:“好在什么地方?”

    天性首座无言以对。

    慧寂说:“小弟回答得出来。”

    天性就问:“这雨好在什么地方?”

    慧寂无言,却以手指着纷纷落下的雨丝。

    【分析与鉴赏】

    有一回,邻家小孩问我:“廖叔叔!国歌总共有几个字?”

    我在心里默默地快速唱了一遍国歌,然后告诉他共有多少字。

    小孩眨着慧黠的眼神,对我说:“廖叔叔!你错了!国歌,只有两个字!”

    我不禁莞尔,这小鬼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滑头,倒也有几分禅意。

    走过马路时,看见安全岛上长了一株咸丰草,尖尖刺刺的花果茂密,旁边另有不知名的野草,开着小小的紫花,置身于喧嚣的台北街上,自有幽静之美。

    这草,这花,美在哪里?

    我想,洞山良价无言,也只是指着这草、这花吧!

    美是要去亲自感受的,不在于用语言去描述。

    那天上落下的雨是好的,也不在雨的飘飞之美、也不在润泽大地之德,而是雨的本身就是好的。

    这个好字,不是好坏的比较出来的好,而是本身就好,不需比较就是好。

    如庞蕴说:“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这第一义谛的好,是普遍万物,贯彻万事,一切都是好的。

    一切都是好的,这就是好的开悟口诀。

    法真烧蛇

    因烧畲次,见一蛇,以杖挑向火中,咄云:“这个形骸,犹自不放舍,你向这里死,如暗得灯!”

    时,有僧问:“正当恁么时,还有罪也无?”

    师曰:“石虎叫时山谷响,木人吼处铁牛惊。”

    《指月录》卷十三页二三四

    畲:已经种熟的田。

    【白话新唱】

    大随法真在烧田时,见到一条蛇在窜游,他立刻以手杖将蛇挑向火焰中,咄道:“这个躯壳,你还不放下,今天你死在火里,就像是黑暗中遇到光明!”

    当时,一僧见了就问他:“和尚!你这样杀生,有没有罪呢?”

    法真随口吟说:“石虎叫时山谷响,木人吼处铁牛惊!”

    【分析与鉴赏】

    如果有一天,宇宙星体的运行轨道不知出了什么差错,使得地球撞向太阳,瞬间被无比高温高热熔光了,地球上一切生命全部灭绝,请问,谁有罪?

    别的不说,就以地球上的天灾来说,来自太平洋的台风,一场狂风暴雨夺走了数十条人命,请问,谁有罪?

    我想,这两种情形,没有人会认为谁有罪,那只是宇宙运转的自然现象。甚至,有人反而会认为,是这些众生的共业所感,才会出现集体大劫难,所谓“福祸无门,唯人自召”,是众生自己有罪呢!可是,为什么现在大随法真把蛇烧死了,僧人就会质疑谁有罪呢?

    是他有罪,还是蛇有罪,还是认为有罪的人才有罪?

    为什么大随法真烧蛇后,还振振有辞说:“你向这里死,如暗得灯!”

    我们必须撇开平常的罪福观念,试着从纯洁无染的心灵来看这个事实:

    地球被太阳吞没了。

    台风过境,死了几十个人。

    大随法真把蛇烧死了。

    就只是这样,没有别的了。

    在大随法真纯洁的心灵,他看见蛇在地上游栘,深深怜悯蛇的执著与无明,生命可以更好,所以他应机而发,无我地烧死蛇儿。其过程中没有任何一丝瞋恚心,就像一滴水珠从天而降,在澄清的水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美丽的同心圆,再自然也不过了。

    把一根铁钉敲进木头里有没有罪?把一杯水泼在地上有没有罪?

    说有或说没有,都嫌啰嗦了。

    石虎的吼叫竟会响彻山谷,木人的呼唤竟会使铁牛惊慌!这就是人世间的荒诞最精确的比喻了。一切都是虚假的,而人们却活得再真实也不过了。那么,活在虚假中的人,需要虚假的规则;活在真实中的人,却不能以虚假的规则来论断他。

    临济举拂

    (临济义玄)见僧来,举起拂子,僧礼拜,师便打。

    又有僧来,师亦举拂子,僧不顾,师亦打。

    又有僧来,师举拂子,僧曰:“谢和尚指示!”师亦打。

    《指月录》卷十四页二五六

    【白话新唱】

    临济义玄看见僧人来找他,他举起拂子,僧人向他礼拜,他出手就打。

    又有僧来,他也举起拂子,僧人不理他,他也出手就打。

    又有僧来,他同样举起拂子,僧人别出心裁地说:“谢谢和尚指示!”他同样出手就打!

    【分析与鉴赏】

    临济一模一样的举拂动作,却引来三位僧人不同的反应,却也换得临济一模一样的出手就打。为什么?

    有一则笑话,一位清教徒和一位天主教徒走在路上,正好看见一名神父走进妓院。

    清教徒摇摇头,脸上露出调侃的笑容,心想,这下子终于给他抓到了天主教神父伪善的狐狸尾巴。

    但那位天主教徒的脸上,却放出庄严圣洁的光辉,他为这位神父悲天悯人的胸怀感到骄傲,因为当天主教友临终之时,即使是妓女院,伟大的神父也会义无反顾地走进去,为她祈祷。

    我想,如果临济在场,读出了两人的心思,一定也会一人打一棒!

    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投射,自己的想当然尔,都不一定是神父走进妓院的真相。

    同样的,三位僧人分别依自己所认为的临济意旨来反应,显然的,都不称临济意。

    那么,什么是临济举拂子的意旨?

    叩!叩!叩!(木鱼的敲击声)

    锵!锵!锵!(引磬的清越声)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临济举拂子,就是一部《般若心经》,六百卷《大品般若经》。

    睡觉即是坐禅

    (临济义玄)在僧堂里睡,檗入堂见,以拄杖打板头一下。师举首见是檗,却又睡。檗又打板头一下,却往上间。

    见首座坐禅,乃曰:“下间后生却坐禅,汝在这里妄想作么?”

    座曰:“这老汉作什么?”檗又打板头一下,便出去。

    《指月录》卷十四页二四七

    【白话新唱】

    临济义玄在僧堂里睡觉,黄檗走进僧堂,看见他在睡,用拄杖打板头一下,把临济惊醒了。临济抬头看,是师父来了,埋头又继续入睡。

    黄檗又打了板头一下,然后走到上间,看见首座正在坐禅,黄檗就说:“下间的后生小子在坐禅,你怎么反而在这里打妄想?”

    首座说:“你这老头子在这里胡说什么?”

    黄檗又打了板头一下,就出去了。

    【分析与鉴赏】

    临济在睡觉,首座在坐禅,结果呢,黄檗却说临济在坐禅,首座在打妄想,这不是很奇怪吗?

    对一般人来说,睡觉就是意识不再清醒,变成昏沉、无知无觉,乃至发梦;坐禅则是由浮沉不已的心绪,进入更加清明专一的清醒意识,乃至定于一心一境或无想无念。

    未跨越无门关的修行人,往往厌离睡眠,喜爱禅坐,因为睡眠浪费了宝贵的生命,禅坐则能提升意识质量。

    可是对临济这等大悟之人,醒梦一如,清醒固然很好,昏昏沉沉也无妨,不爱清醒也不厌昏沉。更何况,大悟之人,不论醒梦,都自然有一种清醒的神志,称之为“道共定”,能贯穿醒梦之间,都做得了自己的主人。

    所以临济被黄檗吵醒,抬头探探,复又安然入睡。

    至于首座,应该是睦州陈尊宿吧!也是黄檗座下一员战将!黄檗说:“临济在坐禅,你怎么在打妄想!”却是骗不了陈尊宿。

    就算他在坐禅的时候打妄想,又如何呢?妄想的念头也是佛性浮沉的游戏,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黄檗此语,也有语病哩!所以陈尊宿直说:“你这老头子胡说些什么!”

    没占到便宜的黄檗,只好敲板头一下,聊表许可,就走了。

    沉默的战争

    师访宝寿,初见,便展坐具,宝寿即下禅床,师乃坐彼禅床,宝寿骤入方丈。

    少顷,知事白师曰:“堂头和尚已关却门也,请和尚库头吃茶。”师乃归院。

    翌日,宝寿来复谒,师踞禅床,宝寿展坐具,师亦下禅床,宝寿还坐禅床,师归方丈闭关。

    宝寿入侍者寮内取灰于方丈前围三道而退。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二二四

    堂头和尚:方丈的别名,一寺之住持。

    库头:寺庙的职称,掌管财帛出纳。

    【白话新唱】

    万岁和尚去拜访宝寿和尚,见了面后,万岁和尚正准备打开坐具,宝寿和尚就走下禅床来,万岁一看他下禅床,就不客气坐上他的禅床,宝寿这时忽然闪身走进方丈室。

    过了一会儿,知事僧奉宝寿的命令来通知他:“宝寿方丈已经把方丈室门关了,他请你去和库头一起吃茶。”

    万岁和尚没去吃茶,就回去了。

    第二天,宝寿来回拜,万岁本来坐在禅床上,看见宝寿在铺坐具,他就走下禅床了,宝寿也有样学样坐上他的禅床,他也有样学样回到自己的方丈室去,把门关了起来。

    宝寿到侍者寮房取了石灰,在方丈室前围了三道,然后回去了。

    【分析与鉴赏】

    这是一场沉默的战争,双方都未说一语,却斗得平分秋色,难分难解。

    万岁展坐具时,宝寿走下禅床,表示并无宾主之分,这即是佛性无分别的深意。万岁一见就懂,也就坐上主人的禅床,表示他明白宝寿的意思,既然主人不是主人,他这个客人也不是客人。

    宝寿骤入方丈室,并把门关起来,这是安住于佛性,不入不出的象征。含有大修行人入生死轮回而其实无入,出三界火宅而其实无出,也就是不厌生死,不欣涅槃的寓意。

    到此为止,法战结束,双方平手,万岁也就打道回府了。

    第二天,完全雷同的情节重复出现,更有主客互换的妙趣在内,更加显示主客对立的虚幻。

    最后,宝寿在方丈室前围了三道石灰,乃是神来之笔,表示佛性在三界之内现形,复又超越三界之外,无形无相(那三道石灰一跨即过〕,算是沉默的战争最后无言的结局。

    一喝不作一喝用

    兴化和尚示众云:“若是作家战将,便请单刀直入,更莫如何若何!”师出礼拜,起便喝,兴化亦喝。师又喝,化亦喝,师乃作礼归众。化云:“景德今夜较却兴化二十棒,然虽如是,赖遇他旻德长老一喝不作一喝用。”

    《景德传灯录》卷十二页二三三

    作家、战将:对禅门高手的称呼,例如禅僧往往会说:“作家!作家!”来赞叹手眼高妙的禅师。

    【白话新唱】

    兴化和尚对大家说:“你们之中,如果有作家、战将,就请单刀直入,咱们厮杀一场,不要问我那些什么如何是佛、如何是西来意的狗屁问题!”

    旻德和尚从众中出列,向兴化和尚礼拜,一起身就向兴化大喝一声,兴化立刻回喝一声,旻德又喝一声,兴化也又喝一声,旻德才作礼走回大众之中。

    兴化说:“旻德今天的表现,欠我二十棒,不过呢,看在旻德一喝不作一喝用,这二十棒就算了。”

    【分析与鉴赏】

    兴化和尚说:“一喝不作一喝用。”正是本公案的完美诠释。

    我们在看禅者们的各种千奇百怪的言语、动作时,只要校准定盘星,找到一切言行的源头,也就是亲见佛性的体验,自能明白这些可爱的禅者意欲何为。

    例如天龙的竖指,傅大士的以尺挥案一下,乃至最初的佛陀拈花,以及旻德的一喝,虽然形式不同,其实都传达同样的讯息。

    兴化和尚听到这一喝,明白了,也回喝一声,表示:“你如是,我也如是,皆是同乡人。”

    旻德再喝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彼此都是同乡人,你刚才不是说作家、战将出来吗?我出来了!

    兴化也再喝一声,表示大功告成,沟通完毕,作家、战将请回吧!

    这每一声喝,都不只是一声喝,而是信息的媒介,带来真理的讯息。

    趁早打他一棒

    (德山宣鉴)上堂曰:“今夜不答问话,问话者三十拄杖。”

    时有僧出:方礼拜,师乃打之。僧曰:“某甲话也未问,和尚因什么打某甲?”

    师曰:“汝是什么处人?”曰:“新罗人。”

    师曰:“汝上船时便好与三十拄杖。”

    《景德传灯录》卷十五页二八○

    【白话新唱】

    德山宣鉴上堂说:“今天晚上不回答问题,谁问话就打他三十棒!”

    当时有一僧人出列,才礼拜完站起来,德山就一棒打下去了。

    僧人说:“我一句话也没开口,和尚为什么打我呢?”

    德山听他口音怪怪的,就问他:“你是哪里人?”

    “我是韩国人。”

    德山犀利地说:“你呀,在本国一上船时就该打三十棒!”

    【分析与鉴赏】

    在《指月录》里,德山更露骨地说:“你还没上船之前就该打三十棒了!”

    为什么?

    僧人以为他没说话,符合德山口头订的游戏规则,怎么反而没说半句话也会被打?

    却不知,真有气魄的人,该问还是问,管他德山说什么!

    更何况,僧人远自韩国来,不就是为了求悟?

    有心求悟,是开悟的大忌。德山的意思是,墨守成规,却又抱着求悟的心情,能趁早就趁早打三十棒!

    有一则寓言说:

    大师把小沙弥叫来,交给他一只水罐,说:“装满水再提回来。”

    然后狠狠左右开弓,打了小沙弥两个巴掌。再嘱咐说:“千万小心!不要打破罐子!”

    小沙弥含着眼泪,委屈地拎着水罐上路。大师的老婆替他打抱不平说:“大笨师!这算什么?水罐还没破就先打他耳光!”

    大师二话不说,先给老婆一巴掌!然后说:“你这笨女人懂什么?水罐如果打破了,赏他耳光还有啥屁用!当然要趁水罐未破以前先打,才有效果!”

    是的,德山正是要趁韩国僧人未悟之前打他,等他开悟后,打他也没意思了。

    其实,这僧人若伶俐过人,当他礼拜之后,德山给他的那一棒,就是大机大用的展现,若能就此悟去,就不枉费他远道而来。可是僧人可能入我中华文化未久,还识不透禅门玄机。

    德山只好退求其次,为他指出,不可将心待悟,若有此心,还没来中国之前就该打了!

    不过,笔者补充一句,也不可无心求悟。在不可无心求悟与不可将心待悟之间,必须取得巧妙的平衡。

    水清月现

    (岩头全豁)一日与雪峰义存、钦山文邃三人聚话,存蓦然指一碗水,邃曰:“水清月现。”存曰:“水清月不现。”师踢却水碗而去。

    《景德传灯录》卷十六页三○○

    【白话新唱】

    有一天,岩头全豁、雪峰义存、钦山文邃三个人聚在一块儿聊天,雪峰忽然指着一碗水,意思是要大家各下一转语。

    钦山说:“水清月现。”

    雪峰说:“水清月不现。”

    岩头却连碗带水一脚踢开,然后就走了。

    【分析与鉴赏】

    有一天,美国人、日本人、中国人闲话家常,谈到军人必须绝对服从命令,即使完全无理也必须接受。

    日本人骄傲地说:“即使长官命令我们面向悬崖踢正步前进,我们也会毫不犹豫一直走,直到全部掉下悬崖,也不会对上级的命令打半点折扣!”

    美国人摇摇头说:“太愚蠢了!我们会立刻停下来,搞清楚长官的脑筋是不是脱线了。”

    然后美国人、日本人一起问中国人:“你们会怎么办?”

    中国人说:“两位的作风都非常可取,我们会像日本人一样完全服从命令,毫不犹豫向悬崖大步迈进,不过,等到达了崖边,我们会原地踏步走,等待长官进一步的指示!”

    中国人善于统摄百家之长,当然不会呆呆地先发表意见,总要谋定而后动嘛!

    本案中,以一种典型的三个人分别发表见地的形式,往往由前二人的意见来衬托第三人的妙处,这也是说故事、讲笑话常用的模式。

    水清月现,比喻人的烦恼妄念平息以后,佛性自然会显现出来,这是佛法的正理。

    水清月不现,则是以水清月现为基础向上翻转,连佛性一辞也要超越,不落入言诠而直显实相。

    而岩头的一脚踢掉水碗,则必以前二人为基础彻底向虚空一跃,来个完全无言无说的大超越,连什么烦恼、妄念、佛性,一概不论,顿超顿入涅槃城。

    注意!这一顿超顿入的手段,一定要在最后使出来,如果钦山一开始就这么做,雪峰与岩头不就没戏唱了吗?

    我不认为钦山与雪峰使不出这种手段,他们只是宽厚地相互成全。这种无我无私的风范,与喜欢说末后一句的岩头作风,应该是和谐共济的。

    我们常常站在前人的肩膀上才能望得更远,请常怀感恩之心。

    难道我真的是和尚

    一日师不披袈裟吃饭,有僧问:“莫成俗否?”师曰:“如今岂是僧耶?”

    《景德传灯录》卷十六页三○八

    【白话新唱】

    有一天,涌泉景欣吃饭时没披袈裟,一僧就问他:“你这样不是跟俗人没有两样?”

    涌泉说:“难道我现在是僧人吗?”

    【分析与鉴赏】

    在人的成长期,认同是一个很重要的心理过程。例如认同自己的性别、年龄、国籍、姓名,容貌妍丑、性情刚柔、情感好恶……,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我们必须去认同,然后才会成为合于社会规范的正常人,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

    但在禅师眼中,这种认同却是悲剧的开端。当人认为自己是人,就与其他生命画清界线;当人认为自己是男是女,男女的对立抗争就开战了;当人认为自己是僧人,就与俗人产生隔阂了!宗教的困境于焉形成。

    只要有所认同,就会失去本来面目。

    开悟者不会认同自己开悟,佛不会认同自己是佛,所以才真是解脱圣贤。

    只要还对安全感、角色定位有所企求,还想把自己归类到某一阶层、族群、团体,就代表自己偷心不死,真正是俗人一个。

    常常问自己:

    难道我真的是僧人吗?

    难道我真的是×××吗?

    难道我真的是男人吗?

    难道我真的是××教徒吗?

    难道我真的是某人的男朋友吗?

    难道我真的是人吗?

    难道,我真的是我吗?

    难道,我就只是现在以为的我吗?

    生命是无限的可能,何必偏爱那最狭窄的?

    我为什么会痛

    师见一僧,乃以杖子打露柱,又打其僧头,僧作忍痛声。

    师曰:“那个为什么不痛?”僧无对。

    《景德传灯录》卷十九页三六八

    【白话新唱】

    保福从展看到一僧人,就以手杖打露柱一下,然后再打僧人,僧人冷不防地被打,叫了一声:“哎哟!”

    保福说:“露柱为什么不会痛?”

    僧人无言以对。

    【分析与鉴赏】

    禅师的机锋,像电光一般迅捷,遇到转折处,又灵巧如蛇。

    本来,保福打露柱一下,又打僧人一下,正是“情与无情,同圆种智”的表征,也就是一切众生,无论有情、无情,都具有佛性的动作机锋。

    可是僧人不懂。

    保福立即转腔换调,针对僧人哎哟一声,机锋一转,就说:“露柱为何不痛?”言下之意,等于是问:“你为什么会痛?”

    如果僧人是生理学家,他会说:“因为皮肤有痛觉的接受神经细胞,透过化学物质的电位变化,循神经纤维传到脑组织,然后……”

    保福从展要的不是这种色身层面的解释,他要僧人挖到更深更深到至深之处,找出一切奥秘的根源,即可瞥见佛性无形无相的大神力。

    僧人无对是正常的,他还需要酝酿,时机尚未成熟,等到春天来到,悟的种子便会萌发。

    笔者写到此处,感到饥肠辘辘,原来已经中午十二点半了。

    咦,我为什么会饿?

    小狗禅师

    师在库前立,有僧问:“如何是触目菩提!”师踢狗子作声走,僧无对。

    师曰:“小狗子不消一踢。”

    《景德传灯录》卷十九页三八○

    【白话新唱】

    太原孚上座在库房前站着,这时,有位僧人乘机问他:“什么是触目菩提?”

    正好,旁边有条狗,孚上座踢它一脚,狗儿啊呜——叫了一声,赶快跑开。

    僧人看了孚上座特异的举动,无言以对。

    孚上座笑说:“这只小狗儿连踢它一脚也承受不起!”

    【分析与鉴赏】

    还好,孚上座是古代人,如果他是现代人,必然被爱护动物人士按铃申告,控诉他虐待小动物。

    禅师这种“究竟穷极,不存轨则”的异行,实在不是泛泛之辈可以模仿,狮子跳处小狗也跟着跳下去,不是陨身丧命就是筋摧骨折。

    宝志和尚曾说:“大道常在目前,虽在目前难睹。”

    明明知道,放眼望去,处处都是菩提,可是为什么我们放眼望去,山仍是山,水仍是水,灰尘仍是灰尘,水沟依旧恶臭难闻?

    龙牙居遁颂说:“世上画龙人,巧巧描不得,唯有识龙人,一见便心息。”

    僧人就是希望孚上座为他指出龙在何处,好叫他心息。

    孚上座也很热心地,踢旁边的小狗,小狗也很热心地,啊呜——大叫一声。

    法尔如是。小狗儿该叫就叫。

    这就是活在当下,当下即是一切。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僧人梦寐以求的,小狗学也未曾学,就会了。

    眼看僧人不知所措,脑筋一片空白,孚上座只好一语双关地说:“小狗儿不堪一踢!”

    这是由大禅师太原孚上座,与小禅师,一只不愿透露姓氏的小狗,通力合作的完美演出。

    可惜了一碗好茶

    (嵇山章)曾在投子作柴头,投子吃茶次,谓师曰:“森罗万象总在者一碗茶里。”

    师便覆却茶云:“森罗万象在什么处?”

    投子曰:“可惜一碗茶!”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页三八八

    柴头:职称,在饭头管理下,负责柴薪的供给。

    【白话新唱】

    嵇山章禅师曾在投子山当柴头,有一天,投子禅师与他一起吃茶,投子指着一碗茶说:“森罗万象都在这碗茶里。”

    嵇山章却把茶碗一翻,茶水流光了,他说:“森罗万象现在到哪里去了?”

    投子说:“可惜了一碗好茶!”

    【分析与鉴赏】

    投子指那一碗茶,有着这般深意:“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切摄。”

    若就茶的诸般现象来说,茶的复杂,就像世界一样复杂,确实是森罗万象都在里头。

    茶的种类,茶的成分,何时种茶、何时采茶,如何采茶,就已经是学问一大堆了!(据说杭州西湖附近,有一种茶必须由少女采后温在乳房里,才格外有一种幽香!)

    采好了茶,就是制茶了,每人有不同的火候控制,什么蒸、捣、拍、焙、穿、封,其中的繁复好似天上的繁星……

    至于如何泡茶,又是一大箩筐学问,用什么水,用多热的水,用什么壶,用什么手法,泡多久……

    再说到品茶,品它的色、香、味、触感,什么香、清、甘、活啦,什么花香、小种、名种、奇种啦,什么喉韵、后甘之类的,搞得笔者这种外行人一头雾水。

    每次我去拜访茶痴朋友,我总会拜托他泡最普通的茶给我“牛饮”即可,千万不要拿出他的珍藏私房茶,免得被我这种少了一根茶神经的人糟蹋了好茶。

    所以投子说:“森罗万象都在这碗茶里!”除了有禅的甚深体验,也有茶的甚深体验吧!

    嵇山章一把打翻茶,证量是有的,这与岩头一脚踢开水碗,有异曲同工的超越性,直显毕竟空的孤高、迥绝!

    投子是能够欣赏嵇山章的无言之意,只不过,可惜了一碗好茶!

    大师,除了娴熟毕竟空,也要广学缘起有,才能喝得下这一碗好茶。

    谢谢扫把

    师见僧来,举拂子曰:“还会么?”僧曰:“谢和尚慈悲示举人。”

    师曰:“见我竖拂子便道示学人,汝每日见山见水,可不示汝?”

    师又见僧来,举拂子。其僧赞叹礼拜。

    师曰:“见我竖拂子便礼拜赞叹,那里扫地竖起扫帚,为什么不赞叹?”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一页四一○

    【白话新唱】

    罗汉桂琛看见僧人来了,举起拂子说:“你明白吗?”

    僧人说:“谢谢和尚慈悲指示我。”

    桂琛说:“看见我竖起拂子就说我指示你,你每天看山看水,为什么不知道山水也都在指示你?”

    又有一位僧人来,罗汉桂琛同样举起拂子。僧人又赞叹,又礼拜。

    桂琛却不吃这套,他说:“你看见我竖起佛子就赞叹礼拜,那边扫地时竖起扫把,你为什么不赞叹?”

    【分析与鉴赏】

    笔者就读中原大学心理系时,从中坜火车站到学校的路上,会经过一家鸟肉专卖店,我没进去吃过,但是店家的广告招牌却令我印象深刻:“宁吃天上一两,不吃地上一斤!”

    浸淫在佛禅馨香中也有几个寒暑了,我常感到内行人的一句批评比外行人满口赞美更加珍贵实在,甚至,有时候听到没抓到要点的赞美,我会浑身起鸡皮疙瘩,非常难过。

    由此来看罗汉桂琛,也能略知一二他的心情了。

    第一位僧人谢他慈悲指示。哎!他何尝需要人家谢他又说他慈悲呢?他宁可僧人真的领受了他传出的心要而豪气大发扁他几拳,也不愿接受不到家者的谢辞。

    同样的,第二位僧人又赞美又礼拜,桂琛反而不高兴了!又没有领受法要,徒会赞美礼拜他,对僧人有何实际利益?

    所以罗汉桂琛凌厉地说:“为什么不赞叹竖起的扫把?为什么不谢谢诲人不倦的青山绿水?何必把心思浪费在我这个不需要谢谢也不需要赞美的人身上?”

    世间森罗万象,各自以完美的风姿,无掩饰地揭露自己,安然于成住坏空、生住异灭……

    放下布袋

    保福和尚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放下布袋叉手。

    保福曰:“为只如此,为更有向上事?”师负之而去。

    《景德传灯录》卷二十七页五六六

    【白话新唱】

    保福问布袋和尚:“如何是佛法大意?”

    布袋和尚就放下布袋,叉手而立。

    保福又问:“只是这样子,还是还有更特别的?”

    布袋和尚背起布袋就走了。

    【分析与鉴赏】

    不知道出自哪里,但是写得很好:“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保福问:“如何是佛法大意?”也就是问佛法的核心体验,禅者的悟境。

    布袋和尚便把布袋放下。放下!

    把所有的概念放下!把所有的恐惧放下!把所有的忧虑放下!把所有的念头放下!

    放下的当下,就是了。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吗?”

    布袋和尚提起布袋离去。这就是承担。

    承担什么?把刚才的“放下”,承担起来!

    就是这样,没有别的了!佛法大意,就是如此直截顿入,没有其他葛藤了!

    放下,提起!

    先要放得下,才能提得起“任重道远”。若放不下,也提不起了。

    布袋和尚的布袋,容纳三千大千世界还装不满,若装世人的愁苦悲戚,却又嫌太小。

    放下布袋,何等自在!

    提起布袋,何等豪迈!

    聊表不空

    (慧海月印)上堂,顾视大众,拍禅床一下曰:“聊表不空!”便下座。

    《五灯会元》卷十六页四○六

    【白话新唱】

    慧海月印上堂,环顾大众一眼后,啪!拍了禅床一下,然后说:“总要表示一点什么,免得辜负了大家!”就下座了。

    【分析与鉴赏】

    如果迦叶在场,他可能会站起来向大家笑一笑,然后,舍利弗也站起来解释说:“慧海月印想说的法都在那一声啪里面了。”

    如果梁武帝在场,他也许会感激地对慧海月印说:“你比傅翕那老狐狸慈悲多了,至少你还会告知我你说法完毕了!”

    如果是那位无名老宿,他也许会笑眯了眼睛说:“又是一颗鼠屎,糟蹋了一锅好汤!”

    如果赵州也出席了,他会拍拍慧海月印的肩膀说:“老弟!不说废话,咱们吃茶去!”

    如果傅翕也来了,他搞不好会关心地问月印说:“老弟!你被禅床打了一下,痛不痛?”

    不过,慧海月印的侍者偷偷透露,和尚最近喉咙发炎,不能多说话,下座后就躲进方丈室吃川贝枇杷膏了。

    自性天真佛

    师烧火次,僧问:“如何是自性天真佛?”师曰:“与我搬一束柴来。”

    僧肩柴至,又问,师曰:“这奴子!好恶也不识!”便打!

    《续指月录》卷十六页二一八

    【白话新唱】

    车溪古湛在烧火时,有僧人趁四下无人就问他:“怎样才能见到自性天真佛?”

    古湛说:“帮我挑一捆柴来。”

    僧人把柴背来了,又问他:“怎样才能见到自性天真佛?”

    古湛高声说:“你这混蛋!都已经对你说了,还问什么?”

    举棒便打!

    【分析与鉴赏】

    自性天真佛,佛性的另一个称呼。

    这位僧人求法心切,连古湛禅师在烧火的时候也要把握时机,问佛性如何亲见的生命大学问。

    参禅若不参到这样殷勤恳切,恐怕是难以悟入的。

    古湛叫他去搬一捆柴来。

    僧人以为,等他搬柴来以后,古湛才要对他说。却不知,古湛已经对他说了。

    能听得懂,能去搬柴,无非是佛性的作用,只是当事人不知。就像有时近视眼的人戴着眼镜找眼镜,怎么找也找不到,却不知,如果没先戴上眼镜,又怎么会有清晰的视力去找眼镜?

    有个皇帝心血来潮出了“色难”二字,要大臣对个对子。大臣说:“容易。”

    隔了许久,皇帝等得不耐烦了,催他说:“你不是说容易嘛,怎么还不赶快对出来?”

    大臣说:“臣早已呈上了。”

    皇帝老爷这下才恍然大悟。

    古湛禅师已经答了僧人,僧人却浑然不觉,又再发问,难怪古湛要使出更激烈的手段,打他一顿,逼他对这个问题产生更强烈的印象。

    打过以后,僧人这才深刻知道自性天真佛就在方才去搬柴时显现了,那么,就种下了一颗有希望开花结果的禅之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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