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地说：“要知道这家伙决非等闲之辈，他可是日本黑社会里一等一的高人，在上海的行踪一定十分诡秘，加上他刚刚窃得头盖骨，行动一定会更加隐蔽的。”
“嗯，这是肯定的。你知道我最担心什么？”马站长一屁股坐在对面，皱起眉头说，“儿玉很可能会逃离上海，带上到了手的头盖骨远走高飞。所以我已经对机场、车站、码头和各个交通要道都布置了便衣和暗探，一有儿玉的影踪就立即实施抓捕。”
马站长顿了顿又说：“还有，你那个‘宝贝’太太还是尽快离开上海为妙，我一直在替你担心，要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虽然上海站的老人只有你我两个，其他人都是总部那边新派过来的，但我还是怕有些别有用心的人会打小报告，这样你会很被动。”
“我明白。我已经在着手安排了。她昨晚跟我保证过，她能够帮助我找到儿玉的隐匿地，如果这样的话，老马，我是不是可以把她送出国境？”
马站长思忖道：“咳，她的事儿我不管，那是你的家事，你认为怎样处理好就怎样处理吧。”
“谢谢你啦，老马，还是你最能体谅我。”
“哦，忘了告诉你，上午开了个会，确定了日本军、警、宪、特头目的审讯名单，顺序已经排好，加藤是头一个，高桥是第五个，中午就开审，鉴于加藤和你的关系太特殊也太敏感，这两天没事你最好回避一下。”
“我知道啦。”谢天地眼里流露出了感动的神色。
马站长起身去了审讯室。
审讯室分为里外两大间，外面一间是监刑室，透过监刑室的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审讯室。加藤被捆在椅子上，身上被打得皮开肉绽，钱特派员正在亲自审问他。两名刑卒手拿皮鞭站在他面前。
胡特派员对马站长说道：“没想到这老家伙这么顽固，皮鞭对他好像没什么作用。”
马站长道：“不行就用电刑嘛，这个我有经验，许多老顽固都怕电。”
钱特派员厉声问道：“加藤，汪孟晋在哪里？”
加藤翻了翻白眼，一言不发。
一顿皮鞭下去，加藤还是一声不吭。又是十几鞭子，加藤吃痛不起，终于抬头道：“谁……谁是汪孟晋，我不……不认识他。”加藤说完又挨了几鞭子。
“你胡说。”钱特派员厉声喝道，“汪精卫死后第二年，他儿子汪孟晋在黑市上出售汪精卫生前与蒋介石和何应钦等党国要人的来往信件，是你亲自下的逮捕令，并最终把他缉拿归案的。说，你把汪孟晋怎样了，那些信件你藏在了哪里？”
加藤铁青着脸，闭口不言。“既然什么也不说，留着他也没用了，干脆给他个痛快吧。”
钱耀祖掏出手枪递给马站长说，“老马你来执行。”
马鸣超拿着手枪看了看，“咔嚓”一声上了膛，走到加藤跟前用枪抵着他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那么多抗日志士都被你们残害了，加藤，你也有这一天……”
马站长的手指将扳机慢慢往后扣去，加藤甚至感觉到了枪膛里的气压，死神在离脑门儿一寸远的地方窥伺着他，在最后一刻他赶紧说：“等一下。”
马站长的手指松了松，加藤又说：“请你们允许，我想以一个日本武士的方式了结自己。”
“可以。”钱和胡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去给他找一把武士刀。”马站长对旁边的特工说。
加藤被解开绳索放了下来，好不容易硬撑着站立起来，看着递到手里的武士刀，慢慢地撩开衬衣。
加藤将刀抽出来，用衣角擦拭一番后对准了自己的肚子，边抽泣边仰头大喊一声：“天皇陛下我来啦……”
锋利的刀尖刺破了肚皮，但是只进去一点儿，血流了下来，他的动作就停止了。
加藤紧咬牙关，眼泪滴在地上，攥刀的手又往里捅了点儿，但痛得不行，终于忍不住了，把刀一扔，万分沮丧地说：“我说，我全说……”
钱、胡二人赶忙走近他问：“快说，信件到底藏在哪里？”
“在日本海军俱乐部的地下室里。”加藤说完大哭起来，鼻涕、口水流了一地。
“我知道那里，”马站长说，“现在已经改名叫中国海员俱乐部了。”
钱耀祖扭头笑着望着加藤说：“看来事实证明，什么‘效忠天皇陛下’、‘天皇陛下保佑’、‘武运长久’之类的全是骗人的鬼话、屁话。既然你已经说了，那么就配合我们把审讯进行到底吧。”
加藤战战兢兢地坐到椅子上，讷讷言道：“我保证把我知道的全部说出来，但我有个……要求，我招供后你们要保证我的人身安全。”。
“你放一百个心，不但人身安全有保障，而且如果你的供述得到证实，确有立功表现的话，我们还可以给你减刑。”胡士渊在一旁说。
加藤道：“1942年，也就是汪精卫死后第二年，我们得知有一个自称是汪精卫儿子的人正在出卖一批重要的书信和文件，这批书信和文件是汪精卫生前与蒋介石和何应钦等人来往的私人信件，包括日本军方的几份绝密军事计划书。我当时认为这是个非常重要的事件，信件内容如果泄露出去，肯定会给大日本帝国的声誉造成不良影响，军事计划书更不能流入社会，就下令派特工逮捕了他。后来，审讯完了以后，我觉得汪孟晋这个人是个小开，没什么政治背景，也没有利用价值，就把他秘密释放了。”
“人释放了？那信件呢？”钱耀祖显得相当紧张。
加藤说：“信件它藏在日本海军俱乐部的地下室里了，就在虹口吴淞路388号。”
“为什么藏在那儿？放在特高课的保险柜里不是更保险吗？”钱耀祖追问。
加藤接着交代：“海军俱乐部地下室是一个中转站，凡是准备用军舰启运回国的文件都堆放在那里，定期有专人负责装船，通过海路启运回国。但后来因为战事吃紧，军舰不够用，就暂时寄放在那里，准备日后有条件时再运走。就这样，这批信件和绝密文件就一直放在那儿了。”
钱耀祖道：“很好，你先在口供上签字画押，然后带我们去一趟海军俱乐部吧。”
胡士渊安排了两辆车，载着加藤很快来到虹口吴淞路388号。这里是一个颇具规模的院落，高大厚实的铁栅栏门上，挂了一块约一尺五寸长的矩形铜牌，上面用中文工工整整地雕刻着“中国海员俱乐部”几个字。门口有两个中国军人站着双岗，对进出人员严密检查。
钱耀祖向卫兵亮了下证件，车驶进院子，由加藤带路，他们来到地下室。
加藤领着众人来到一个铁皮柜子前，说道：“这个柜子里有个铝皮箱子，你们要的东西就在里面。”
众人把箱子抬回了新亚酒店。
打开箱子后，他们发现里面满满腾腾装着各式各样的信件、文件、函件、旧报纸和一些手写的底稿。
“汪精卫从政几十年，这可是他的全部老底呀。”钱耀祖兴奋地说。
胡士渊命令回马鸣超对清理出来的各种书信、文件进行造册、登记。
钱耀祖举起一个东西晃了晃，“这是民国十六年（1927年）的报纸，上面还有他下令追杀共产党的命令呢。……哦，这份报纸上是他的脱党声明，他保留这个干啥？”
胡士渊指着一堆文件道：“这些过时的文件大部分都是废纸，没什么价值呀……”突然他眼前一亮，失声叫道，“啊，这是蒋介石的信哪，这个值大价钱了！”
三人闻言围了上来，一看，果然是蒋介石给汪精卫的亲笔信。信是用毛笔写的，共有五张，最下面是蒋中正的签名，落款时间是1942年1月8日。
钱耀祖捧着信左看右看，像捧着个无价宝似的，“局长让我们找的就是这个东西，这下我们的任务算是完成啦！”
胡士渊又惊叫一声：“这个是何应钦的信，原来他们也有勾结呀！……这是日本人与汪精卫签订的和平条约呀……这个可是价值连城呀。”
钱耀祖惊讶万分地举起几份文件，“我的乖乖，这是日本人的军事计划书呀……《日军在华重大部署调整计划——1940》，《日军应付太平洋战争的作战部署和计划纲要——1941》……我的天哪，这东西如果流传到社会上去，日本人还不急成疯狗了？”
胡士渊笑道：“这儿还有哪。你看这一摞，全是效忠信。他妈的，简直天良丧尽，国民都骂汪精卫是汉奸，你看看这些信，就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汉奸了。妈的，一百多位，全是党国高官，有的还是中央委员。这些人暗地里勾结汪精卫，早给自己留好了后路，他妈的，全都是一伙把脸当屁股的卖国贼！”
三人一边骂，一边整理，一直忙到天黑。
直到第二天下班前，总算整理出了个眉目，马站长指着登记本对两位长官道：“私人信件一共是586封，日军重要军事文件15份，日本普通文件81份，函件162封，伪国民政府文件174份，手令35份，底稿103份，旧报纸29份，名人字画48幅。”
钱耀祖接过登记本，看了看，嘴角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纹。
“老胡，我看可以向局长打电话报喜了，另外再问问局座什么时候来上海。”
胡士渊脸上露出狂喜，马上抓起了电话。
晚上8点多钟，谢天地驾驶着轿车驶入福开森路397号的花园洋房。平时回家，远远就能够看见客厅里亮着灯，但今天却没有灯光，别墅里一片寂静。
谢天地进了家，屋里没人。
他颓丧地一下子躺倒在沙发上，就这样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客厅的灯亮了起来，庄丽媚神色慌张地走了进来。
“老谢，快起来，”庄丽媚喘着粗气说，“我打听到儿玉的下落了。”
谢天地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今天下午我在街上遇到儿玉的一个死党，我认出他是中村，所幸中村没有认出我，我就一直跟踪他。他在商店里买了许多日用品和副食品，出来他上了一辆黑色轿车，我叫了辆出租车紧跟在后面。他的车开进了贝当路213号的一栋花园洋房。我躲在暗处一看，儿玉穿着一身睡衣出现在客厅！”
谢天地急切地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千真万确，绝对是他！”庄丽媚言之凿凿。
“太好啦，谢谢老婆。”谢天地激动地吻了下太太的脸，转身穿上风衣，把枪插进后腰中，风风火火地冲出客厅。
他下了车，立即打电话给丁魁，让他火速赶来法国公寓。
丁魁带了八个人来。谢天地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布置任务，众人领命。谢天地叫来一名神枪手，在车上架起一支狙击步枪，对准了别墅的客厅。其他人分头进行包抄行动。
过了一会儿，只见儿玉出现在洋房的客厅里，身穿着一件绣花睡衣，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当儿玉的头部出现在杀手的狙击镜中时，谢天地果断地一挥手，“砰”的一声轻响，一颗子弹咆哮出膛，只见儿玉的头部突然冒出一股血花，连带着白花花的脑浆漫天飞洒，整个身体飞了起来，重重地倒在地上。
“跟我冲！”谢天地一挥手，丁魁和神枪手跃了起来，向前门扑去，一场小规模的战斗瞬间爆发。
洋房里的歹徒开枪顽抗，但他们只有七八个人，火力也不够强。丁魁带的几个高手很快占领了有利地形，频频毙敌。
谢天地带着丁魁冲进了客厅，只见满地碎玻璃碴子，儿玉倒卧在地，脑门正中有一个黑洞，脑浆流了一地，显然已经断了气。
他们迅速上楼搜索，去解救被绑架的人质。
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发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名外国老者，倒在草席上，已经气息奄奄。
谢地天认出是沈安娜和华莱士主教，二人都因遭受拷打受了重伤。他驱车马上将二人送到圣玛丽医院。
经过一夜急救，沈安娜和华莱士都脱离了生命危险。
但丁魁他们搜查了整栋洋房，也没有找到头盖骨。谢天地皱起双眉。
没有找到头盖骨，一切都是枉然。虽然打死了儿玉，但头盖骨才是他的根本目标，他的任务并没有真正完成。谢天地决定返回上海站，去见马站长。
马站长一见到他，就举着当天的《申报》说：“老谢，儿玉死了，你跟我说老实话，这事儿是不是你干的。”
“是……我干的。”谢天地低下了头。
“儿玉死了也就算啦，但头盖骨找到了吗？”
“没有。”谢天地抬头道，“昨晚9点多庄丽媚才带回来儿玉的消息。我本来想上报给你，但我怕连累你，车都停到你楼下了，犹豫了很久，还是决定先斩后奏。所以让丁魁找了几个黑社会的杀手单独干了。我以为头盖骨一定藏在别墅里，但等我们打死了儿玉，救出了沈安娜和华莱士主教，才发现头盖骨根本没有藏在别墅里，可能早就被儿玉转移走了。”
马站长紧蹙双眉，坐了下来。“箱子这么快就转移走了？你们不该把儿玉打死，现在已经接上的线头再次断了。”
“是啊，都怪我考虑不周。”谢天地一脸歉然地说，“我事前以为头盖骨箱子一定藏在别墅里，没想到大出意外。儿玉真是个狡猾透顶的家伙。”
马站长无奈地耸耸肩，“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反正儿玉已经死了，你也尽力了，有些事人算不如天算，想开点儿，不过你家里的‘事’要尽快安排。”
“我明白。”谢天地转身走出办公室。
胡特派员打来电话，通知马站长参加对高桥的审讯。
高桥已被牢牢地捆在一根木杠上，双手套着铁环，身上绑着铁链。“哗”，一盆凉水泼在高桥身上，他被激醒过来。行刑官一把揪住他淋漓着鲜血的头发，厉声喝道：“高桥，你老实交代，你把宫本高志藏到哪里去了？”
高桥挣扎着抬起头，横瞪了行刑官一眼：“我不认识什么宫本高志！”
行刑官怒骂一声：“他妈的，死不认账啊？高桥，我劝你放明白点儿，一条腿都进了阎王殿了，还这么嚣张，再不老实交代，只有死路一条！”
高桥仰起下颌，翻着白眼，就是不回答。
胡士渊上前一步劝道：“高桥君，你以为我们没有掌握线索吗？你以为我们是随便审你的吗？你手下的军官已经交代了，宫本高志是日军的医学专家，是731部队的病毒学家，曾被派往北京协和医学院进修，你就是派遣他的上级，而你的上司就是土肥原贤二。宫本一个月前返回上海述职，是你安排他的食宿。日本战败后，你被我们抓了，宫本却失踪了，你一定知道他的藏身之地。只要你说出宫本的下落，我们就可以为你减刑。”
“减刑？”高桥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一梗脖子道，“老子不怕死，有本事你就来，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武士道！”
胡特派员向行刑官使了个眼色，两个刑卒便把他按到一张铁椅子上，用电线头缠在他的手腕和脚腕上，脖子上也被缠上了电线。
“你们要干什么？”高桥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胡士渊手一挥，一阵强电流袭过，高桥的头发像钢针一般竖了起来，浑身肌肉抽搐跳动，颤抖不止，每个毛孔都在喷火，突然高桥睁大双眼，大吼一声：“别电啦，我招……我全招！”
“停。”胡士渊摆了下手，刑卒关上了电源。
高桥被解开了双手，老实交代道：“宫本是前年由日本京都医学院派驻北京协和医学院病毒研究所进修的，是由我亲手经办的，他的掩护身份是病毒病理研究员，其实他的真实身份是日本731部队的细菌专家，那个著名的阿米巴菌就是他发明的。1941至1942年他一直在731总部工作，在中国长春某地。1943年受土肥原先生亲自指派，他参加了‘金菊花行动’。‘金菊花行动’的主要目标是针对北京人头盖骨化石的，宫本的主要任务是里应外合，担任从医学院内部窃取化石的第一步行动。但这个行动失败了，宫本对此负有不容推卸的责任，他被调回731总部。回总部前他来上海是接受审查的，但刚好赶上天皇宣布战败的关头，我被贵军俘虏，宫本成了漏网之鱼。”
“现在你把他安排在哪儿住？”胡士渊问道。
“安排在虹口汉阳路147号，那里是东亚株式会社的所在地。”
“很好。”胡士渊转头对马站长说，“老马，你带他去抓人吧。”
马站长说，“请吧，高桥先生，这次要看你的表现了。”
高桥乖乖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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