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宪兵迅速包围了医学院正门,院里院外足足有一百多人。全院都被封锁,路道两旁已经停着十几辆挂着太阳旗的摩托车。
高桥穿着一身戎装,挂着大佐军衔,斜挂着一把东洋战刀,气势汹汹地闯进院长办公室。
胡顿一惊,跨步上前,厉声喝问:“你们什么人,这么大胆,敢闯医学院,到我们美国人的地盘儿上闹事?”
大佐狞笑道:“你就是院长胡顿先生吧?我早就听说过你,是一个冥顽不灵的老顽固,不过今天你要放老实点儿。我是宪兵队大佐高桥,我们正在追踪两名中共地下党,他们藏进了医学院,并且随身携带着大量传单等违禁品。你们要把人乖乖交出来,否则,一切后果,由你来负。”
“什么中共地下党?这不可能,地下党怎么会跑到医学院来?”胡顿脸色铁青地说。
“高桥先生,你这是造谣污蔑,无故挑起事端!”魏敦瑞在一旁气愤地说。
高桥根本没理睬他们,转身一挥手,“搜!”
一百多名日军宪兵迅速闯进来翻箱倒柜地进行搜查。整个医学院已经乱成一锅粥,医生、护士和病人吓得吱哇乱叫,四处疯跑。
胡顿越看越生气,大吼道:“简直反天啦,你们擅闯医学院,这里是治病救人的地方,不是市场,更不是戏院,你们这是公然违反国际法、违反人道主义、违反战时治安条例的行为!”
高桥大佐狞笑道:“胡顿先生,少安毋躁,士兵们正在搜查,如果查不出人来,没有地下党,没有传单,没有违禁品,我们自然会撤走的。但是,如果查出共党分子就在医学院里窝藏着,哼,那你的罪行就严重了,到那时就别怪我不客气啦。”
“我向你提出强烈抗议!”胡顿已经忍无可忍了。
“我知道你的部队番号,我会起诉你的。”魏敦瑞挣红了脸说。
“欢迎抗议,欢迎起诉。”高桥耸耸肩,晃到魏敦瑞面前,“你们美国人外强中干,动不动就拿这个最没用的词儿来给自己壮胆。我劝你不要自找麻烦啦。”
“你侵犯美国人的地盘,就是侵犯美国领土。”胡顿义正词严地说。
“侵犯美国国土?是啊,侵犯啦,又能怎么样呢?”高桥一声冷笑。
“……那就是向美国挑衅!”魏敦瑞气愤地说。
“12月8日,我军炸沉了你们在黄浦江上的军舰,这个挑衅更直接吧?贵国做出任何军事上的反应了吗?没有嘛,所以说,你那些抗议呀,起诉呀,都是屁话!”
这时马鸣超闻声走了进来,他看到胡顿和魏敦瑞二人还在发火,在一旁急使眼色,做了个叫他们敛声克制的手势,让他们先忍一忍。
突然,楼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声呵斥,几名日本兵簇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青年男子从楼梯上下来,押进了办公室。
“抓住啦,共党抓住啦。”
那名衣衫破旧、浑身是血的男子被强行扭到沙发前,大佐指着男子质问院长:“胡顿先生,你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是不是你窝藏的共党分子?!”
胡顿立即火了,怒目圆睁地吼道:“你放屁!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你们这是栽赃陷害!诬陷好人!”
高桥狞笑道:“哦,是我们栽赃陷害吗?那我们来问问他,”他转头问那名男子:“是谁把你藏进医学院的,你要说实话。”
那名男子抬起头,怯生生地望着院长和主任说道:“是……是我自己,我是北平地下党三组成员,我……我带了两箱宣传品,是抗日传单……”
“你胡说!”胡顿几乎从沙发上跳起来。魏敦瑞想冲上去揍那个青年男子,但被几名士兵强行按住了。
“听见了吧,看看你们怎么抵赖!你把传单藏在了哪里?”大佐狞笑着盘问青年。
“在地下室。”青年男子怯生生地说。
“他胡说!”胡顿和魏敦瑞一起吼道。
局面一下僵住了,几十支枪口一致对着院长和主任,空气中充满了火药味,仿佛一颗火星就会引起爆炸。
高桥大佐晃了上来,拨开众人的枪口,厉声对院长道:“我对你快要失去耐心了,你这个不要命的老东西,你立即带我们去地下室!搜查!”
几个日本兵扑了上来,魏敦瑞身子一横,挡住了院长,破口大骂道:“我肏死你日本仔八辈祖宗,你有本事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奇怪,这声怒吼一下反倒把场面震住了。高桥愣了一下,他没听懂魏敦瑞的话。因为刚才他们的对话使用的都是英语,这下突然冒出一句半生不熟的汉语,大佐尴尬地转头望向翻译官。翻译官唯唯诺诺、支支吾吾地不敢翻。
“仓啷”一声,一把战刀架到了魏敦瑞脖子上,高桥虎目圆睁。魏敦瑞却哂笑一声,摆出一副引颈受戮、听天由命的顽皮相。战刀举起了,刀刃青锋乍现,眼看就要迎头劈下……
“住手!”一直在旁边人堆里藏着的马鸣超走上前来,挡住大佐的手,镇静地说,“大佐先生,我带你们去地下室搜吧,如果真的搜出什么来,你们就带走,这总可以了吧?”
高桥脸色稍霁,对众士兵下令:“去地下室搜!”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几名士兵抬着两个没有油漆的箱子走了进来。
“就是这两个箱子,”青年男子叫道,“我的传单都藏在里面。”
高桥得意扬扬地站起身来,望着平放在桌面上的箱子,狞笑地对胡顿说:“你还说没有,这是什么?”高桥用军刀“咚咚咚”地敲着箱子盖,“铁证如山,看你怎么抵赖?你总不会说它们是尿布或绷带吧?统统带走!”
一声令下,士兵们把箱子抬出了办公室。
胡顿、魏敦瑞和马鸣超面面相觑,一时愣在了那里。
等日本人全部离开之后,马鸣超马上向院长和主任使了个眼色。二人会意,跟着老马下了楼,三人很快来到后院太平间的门口。太平间的小木门刚刚打开,从里面推出几辆滑轮车,上面装着医学上解剖用的几具“尸体”。
胡顿指挥着人们把箱子抬了上汽车后厢,三人上了车,卡车轰鸣着驶出医学院大门。
开到一个检查站卡车停了下来,几个斜背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士兵伸手拦住了卡车,气势汹汹地高叫道:“停车检查!”
胡顿跳下驾驶楼,递上一个蓝皮通行证,士兵接过证件,又看看胡顿的脸,问道:“车上拉的什么?”
“嘿嘿,太君,是尸体,医学解剖用的,现在我们要去火葬场。”胡顿赔笑着说。
“尸体?”士兵满面狐疑地盯着后厢,喝令道,“把后门打开,检查!”
“太君,这……这这这都是经过驻屯军司令部批准的,您看,就不用查了吧。”
“不检查地不行,打开!”士兵毫不退让,纵身跳上了后车厢。
一个士兵用刺刀挑开一个木箱盖子,一股强烈的尸臭扑面而来,直冲鼻腔,士兵被呛得直流眼泪,“哇,这是什么,这么臭?”士兵边用手扇着空气。
“跟你说是尸体,你不信嘛。”
“八嘎牙鲁……滚蛋吧,滚蛋吧!”士兵从后厢跳下来,厌恶地挥挥手放行了。
胡顿跳上驾驶楼,对司机道:“开车。”司机踩下油门,快速向前驶去。
郊区火葬场位于城乡接合部,是一大片平房,前面有一个空旷的院落,如果不是有两个高高的烟囱,谁也不会把这里当作焚烧死人的地方,倒像一个普通的农家院落。
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上前招呼道:“哟,院长,今儿个您亲自来啦?”
胡顿跳下驾驶楼,“是啊,老许,今天拉来八具尸体,能安排尽快烧掉吗?”
“不行啊,最近死人太多,还是先放进停尸间吧。地儿我已经留好了。”老许笑着说。
老许是军统的老特工,早已按照马鸣超的电话指示做好了接应的准备。
魏敦瑞和马鸣超帮助工作人员把八具棺材搬下卡车,把其中的七具抬进一间普通平房,把最后一具抬进最里面的一个隐蔽的房间。
这个房间四面窗户上装着铁隔栅,门是双层防火门。老许跟了进来,递给每人一个口罩,“这里味道不好闻,戴上吧。”
三人戴上口罩,老许挤挤眼睛,悄悄对胡顿说道:“这里很安全,不会有人查,北平站的钱站长我已经通知到了,估计晚上10点会来接应。”
魏敦瑞打开棺材盖子,只见两个无漆的箱子平躺在里面。三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原来,这个箱子里,才装着真正的头盖骨化石。两天前,马站长想了条妙计,把真头盖骨按照原样制作了两套备份,其中一套装上了弗里德曼的卡车,假装运往秦皇岛的美国兵营,引开了宫本高志。今天上午,日本人搜查医学院的时候,又用另一套箱子骗过了日本人,现在这套箱子里,才装着真正的化石。
这个障眼法果然灵验,已经让日本人上了两次当,但马站长深知,这种计策瞒得过一时,瞒不过长久,日本人很快就会发现又上了当,他们会继续追查,这一次肯定会采取极端手段的。所以,箱子在这里停留得不能过久,必须在今晚再次转移。火葬场旁边有一间鸡鸭养殖场,他让老许准备了一辆马车,把箱子混在鸡鸭笼子里运往附近的昌平县。昌平县有一个军统的联络站点,有二十几名特工,只有到了那里,才能说基本上安全了。
马鸣超看看安排妥当了,对胡院长说:“您们二位回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胡顿看了看表说:“现在才五点来钟,还有四五个小时,你还是跟我们进城吃个饭吧,等天黑了再来不迟。”
马鸣超想了想道:“也好。老许,你把门锁好,莫让闲人接近,我吃过饭很快就回来。”说完,他跟着胡院长和魏主任上了车,卡车开出了火葬场。
“啪”地一下,石膏化石被摔得粉碎。高桥双睛喷火,大发雷霆道:“你们全是饭桶!蠢猪!笨蛋!一群废物!连一个石膏模型都看不出来,你们全是军中的白痴,白痴!”
怒吼声、谩骂声不断,震得窗户纸沙沙作响,千彰、儿玉、谢天地等人全都敛声俯首,浑身觳觫。
谢天地抬眼偷瞧众人的表情,自己在心里暗自发笑:日本人这次又上大当了,哈哈,真过瘾,这个老马可真有本事,把日本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人家是一回上当两回乖,可这伙人却次次上当也学不乖,真是一群记吃不记打的猪!
高桥铁青着脸,气鼓鼓地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蹀躞。很长时间没有人说话,屋里的空气格外压抑。
儿玉吊着脸,把手指捏得啪啪地响,终于打破沉默道,“头儿,假的怕什么,我们再去搜查,不信找不到真化石!我们逼他们老老实实交出来,如果他们再不交,就一把火烧掉医学院!”
“你放屁!”高桥一听更来气,圆瞪双眼怒吼道,“说你是猪,你就蠢得没边儿了,你烧光了我们能得到什么?我们是一伙土匪吗?”
千彰劝道:“组长,您也别发火了,时间已经不多了,我们应该再去搜查,不然我怕他们会把真化石转移走。”
“对,应该再去搜。”谢天地在一旁帮腔道。
突然,一个特工匆匆走进来,报告道:“组长,有一个自称是钱家骥的人要见你。”
“钱家骥?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些什么。”高桥下令道。
不一会儿,特工领着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特工指着高桥介绍道:“有什么事你跟这位高桥长官说吧。”
胖男人谄笑着说:“我叫钱家骥,是军统北平站站长,一个月前我投诚了皇军,我对皇军是大大地忠诚,我愿意为大东亚共荣贡献出我的一切。您可以打电话向宪兵队的小野中佐证实一下。”
高桥拿起电话,证实了钱家骥确实是投诚过来的密探。他客气地说:“钱先生,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啊?”
“是这样的……”钱家骥结结巴巴道:“我是为北京人头头……头盖骨的事来的。北京协和医学院有几个人在……在搞鬼,有胡顿院长、魏敦瑞主任和一个姓冯的一起把头盖骨运到了西郊火葬场,现在就停放在其中一间太平间里。我是听姓冯……冯说的。”
“什么?”高桥大吃一惊,双眼立刻放出灼灼晶光,沉吟片刻又问道,“你说姓冯的,他是干什么的?”高桥的刀子眼死命地剜着钱家骥。
这时,谢天地的脑子一下炸开了,这个叛徒要出卖老马!
“姓冯的是个特……特派员,过去是军统局的一名站长,他这次来北平,就是受……受命前来转移头盖骨化石的。本来这个任务应该交给我们北平站……站的,但戴笠局长为了保密和安全起见,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姓冯的。我和姓冯的不太熟,只是点头之交,他前……前天打电话给我,让我配合他,把头盖骨化石运到昌平县的军统地下联络站,从那儿再运出河北边境,沿路都有各站点接应,估计一直会运往重庆。”
高桥疑惑地问道:“你亲眼看见化石了吗?”
“没……没有。”钱家骥说,“但刚才一个属下来了电话,说箱子已经到了火葬场。”
“现在几点?”高桥扭头问道。
“9点了。”
“你们的人几点接应?”
“10点整。”
高桥抬头吼道:“马上集合人马,我们去火葬场!”他转头向千彰下令,“你给宪兵队的小野挂电话,让他调二百号人,火速赶往火葬场门口,与我们会合!”
“哈依!”千彰说着一把抓起了电话。
“集合,集合。”谢天地一边装模作样地下令,一边在心中暗自叫苦,危机已迫在眉睫,情况已万分紧急,可马站长他们还什么也不知道呢。这下坏了,他分身乏术,根本无法把这情报送出去。怎么办?怎么办?
二十几个特工已经站成了一排,高桥走过来,扫了一眼,“此次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出发!”
特工们跳上一辆卡车,高桥和谢天地登上驾驶楼,卡车引擎轰鸣着驶出院子。
火葬场的院子里,老许正帮着马鸣超往车上装箱子。
突然,有汽车马达声由远及近,只望见两个车头大灯划破夜空,强烈的光柱撕开了夜幕。“不好,可能是日本人。”老许惊叫一声。
“日本人?坏了,这可怎么办?”马鸣超望着已经装上马车的箱子,急得抓耳挠腮,一时方寸大乱。
马鸣超带的五个弟兄拔出手枪,紧紧围了过来,“站长,日本人来了,我们怎么办?”
“拼什么拼,你以为你是大兵团啊!”马鸣超训斥了一句,下令道:“快,把箱子卸下来,立刻转移到后墙!”几个人七手八脚把箱子从车上卸了下来,合力搬到后院墙下。
这时,七八辆汽车已经开到火葬场的前门。
“啪啪!”两声尖厉的枪声划破夜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马站长和另外两名特工拔出枪来,卧倒在地,枪口对准大门的方向。“咚!”地一声巨响,前院的大铁门被砸开了,透过矮墙,马鸣超发现二三十个日本宪兵已经跳进了院子,呈扇形包围过来。
情急之中马鸣超挥手一枪击倒了一名日本兵,其他日本宪兵立即都趴在地上,瞄准矮墙方面开枪射击。
一场激战瞬间爆发。
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冲过来十几名便衣特工,人人手里举着手枪,边跑边向天开枪。马鸣超一看不好,挥手一枪,击毙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便衣特工。其他便衣都慌忙趴在地上,开始凶猛还击。日本便衣队的轻重武器一起开火,一时枪声大作,枪焰频闪。
军统的五名队员拼命还击。混战中,有不少日本宪兵中弹倒地。双方各不相让,互相对射,激烈开火。
眼看着日方占据优势,马鸣超知道,敌众我寡,又没有重武器,这样下去支撑不了多久,他随即悄悄下令,让大家向后门方向撤退。
日本宪兵呈扇面包抄过来,而且人越来越多。几个掩护马鸣超的人全牺牲了。
黑暗中枪声一阵紧似一阵,四周枪焰频闪,人影憧憧。
“还有人吗?”马鸣超大喊,但没有人回应他。马鸣超情知不妙,一个人悄悄溜到后院,四处飘散着浓浓的火药味和血腥气,到处都是死人。
突然一枪打来,马鸣超右臂中了一弹,立刻血流不止,他忍住剧痛,战战兢兢从死人堆里往外爬。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扑过来,但那人并没有打他,而是架起他匆匆跑向一个偏门。黑暗中,彼此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马鸣超以为是老许救了他。
可到了院墙外,却传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你这个不要命的家伙呀,赶快上车跑吧。”原来是谢天地,他猛推着马鸣超上车。
马鸣超一个趔趄,“我不能走,化石箱子还在里面!”他还想坚持战斗。
“嗨,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箱子!”谢天地大吼道。
马鸣超估计自己的人已经全部牺牲了,只好点点头,向路边的汽车跑去。
谢天地向天空开了一枪,“当!”枪声在黑暗中传出很远,他自己却悄然隐入夜幕之中。
马鸣超狼狈地跑到马路边,那里果真停着一辆大卡车,车没熄火,马鸣超跳进驾驶楼,一脚轰开油门,把车倒上了公路。
“有人跑啦,八嘎牙鲁,站住,站住!”远远地有日本宪兵大喊。
子弹像飞蝗一样从车顶飞过,马鸣超顾不了那么多了,脚使劲儿一蹬,一脚油门踩到底,卡车像匹脱了缰的野马向前蹿去,很快就没入无边的黑夜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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