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三天,戴笠找了全站科以上干部谈话,最后才找谢天地谈话,但这时才发现谢已经失踪。戴笠急忙叫来钱耀祖和胡士渊询问情况,二人急忙派出几个特工追查谢天地的下落。特工搜查了谢家别墅,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钱耀祖让马鸣超发出了一张对谢天地的通缉令,并命令他负责追缉谢天地。马站长在心中暗自庆幸,幸好这事落到他头上。
晚上10点来钟,马鸣超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接到钱特派员打来的电话,让他去黑石别墅钱的住处见面。他不敢怠慢,立即驱车赶了过去。
他刚走进别墅的客厅,就发现戴局长和胡特派员都已在座,不由得心里一紧。
戴笠放下手里的信件,亲热地招呼道:“来来来,马站长,你也来一起谈吧。”
茶几上放着那个铝制的文件箱,箱盖已被打开,戴笠正一件件翻阅着里面的信件和文件,良久,抬头说道:“老马啊,不简单啊,这些信件你是从哪儿搜到的?”
“报告局座,是从日本海军俱乐部搜到的。”马站长立正答道。
“哦,加藤为什么要把信件藏在那儿?他不怕走漏风声吗?”戴笠好奇地问。
马鸣超说:“据机关长加藤的交代,日军海军俱乐部地下室是一个中转站,凡是准备用军舰启运回国的文件都堆放在那里,定期有专人负责装船,通过海路启运回国。但后来因为战事吃紧,军舰不够用,就暂时寄放在那里,准备日后有条件时再运走。就这样,这批信件和绝密文件就一直放在那儿了。”
“嗯,很好。我一直担心这批信件和文件找不回来了呢,没想到你们硬是创造了奇迹。耀祖啊,你们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戴笠面带嘉许地说,“这些信件,是汪精卫在世时与委员长私下通信的证据,要知道,这批信件一旦流入社会,或是见诸报端,那中国最大的汉奸就不是汪精卫,而是委员长了。它所能产生的政治影响和负面效应,不啻为一颗原子弹啊。看来苍天有眼,让它落入我们手中。现在我宣布委座口谕。”几人一听,笔直地站了起来。
戴笠宣布:“此批信件和文件,尽数销毁,一件不留。此谕,蒋中正。”
钱耀祖说:“局座,职下有一事想请教您,我在军事法庭的朋友对我说,这几天南京军事法庭在考虑对一些日本战犯的审判计划,他们拟定了一份名单,我们上海站在押的加藤和高桥幸旭等几人也在这份名单上。”
一旁的胡士渊吃了一惊,急问道:“什么时候审判?有具体日期吗?”
钱耀祖道:“也就这几天了吧,最高法的意思是要先拿这些人开刀,要知道现在刚刚胜利,全国老百姓都高喊严惩战犯、血债血偿的口号,不先杀几个不足以平民愤哪。”
“你的意思是最高法对他们审完了就毙?”
“从时局来看应该会是这样吧。”
钱耀祖问道:“局座,我们应该怎么办?这几个人究竟算不算战犯,要不要上交,请您定夺。”
戴笠轻蔑地冷哼一声:“战犯,什么战犯,战犯还不是人定的,你说他是就是,你说他不是就不是。严格说起来,加藤等人属于后方情报机构的,并没有直接发动战争的责任啊。而且,我的原则历来是功过相抵,确有立功表现的,可以从轻处罚,直至无罪释放。”
钱耀祖点了点头道:“局座的意思是对加藤宽大处理?”
“可以这样理解,他交出这些信件就有重大立功表现。”戴笠点点头道:“后天有条船要运送日本第一批战俘回国,船从大连启航,直达日本东京。老钱,你派人把加藤送到船上,让他回国吧。”
“是。那高桥呢?”
戴笠仰头想了想道:“他的功劳决不在加藤之下呀,要知道,美国人正在四处寻找日军研制生物武器的证据,而高桥正好提供了有力的人证和物证。关于生化武器,我从美国海军上将柯克将军那里得知,美国人成立了一个专门的组织,正在中国境内四处搜寻生化武器的影踪呢。要知道,战争结束后,同盟国有一个重要发现,希特勒虽然研制了化学武器,但他始终反对研制生物武器,因此关于德国生产了生物武器的情报,事后证明都是错误的。然而,日本的情况令美国人大吃一惊。美国人发现日本有一支专业的细菌部队,其核心就是731部队,负责人是有着博士头衔的石井四郎。石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之前曾经到欧洲考察过各国生化武器的研制情况,回国后便开始推动日本的生化武器研制,并将研究基地设在了中国东北境内。石井被俘后接受了美国生化武器专家的审讯,石井提出,以他掌握的活人试验资料换取美国撤除对他本人及其下属的战争罪起诉,美国人与石井达成了这笔交易。”
钱耀祖一拍脑袋说:“怪不得高桥在口供中多次提到石井四郎,原来石井是元凶啊。”
“对。”戴笠的眼光变得十分锐利,“接到你们的电话,我让人查了,高桥是石井四郎的三大得意门生之一,那个著名的‘阿米巴菌’就是他的得意下属宫本志高发明的。此人不光技术超群,头脑灵光,而且手里还握有大量生物试验的一手资料,而这正是美国人久寻不获的宝贝啊。”
戴笠扫了一眼众人,难掩兴奋之情,“美国人最关心什么?他们并不关心谁是不是战犯,他们才不蠢,他们是要抢先获取生化武器方面的人才和资料,意图在战后抢占生化武器竞争的领先优势。”
钱耀祖问道:“那对高桥怎样处理?”
“处理什么?用不着处理,”戴笠獠笑一声,“我后天要去趟青岛见柯克将军,要把高桥幸旭和宫本志高同机带走,我已经答应把他们交给美国人了。”他转头对马站长道,“鸣超,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走。”
“是。”马鸣超起身回答。
这天下班,马鸣超最后一个离开大楼。他来到停车场,看见钱特派员的奥斯丁轿车还停在原地。
突然,钱耀祖伸出头跟马站长打招呼。二人客气几句,没想到钱耀祖邀请他晚上一起吃饭。
马站长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特派员的车。
二人去了一家川菜馆,找了个靠里的包间坐了下来。酒过三巡之后,钱耀祖剔了剔牙,对马鸣超说:“老马,我来上海也快半年了,你说我对你咋样?”
马鸣超一怔,想了想答道:“那还有啥说的,您是我的老上级了,一贯对我照顾有加,委以重任,我马某真是三生有幸,感激莫名,以后还望特派员多多指教,多多提携。”
“好说,好说。我问你个问题,你只要回答正确,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哦,什么秘密?”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钱耀祖面无表情地说,“问题很简单,要让你在委员长和戴局长之间选一个,你会选择跟谁?”
“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吧?”马站长不解地问。
“这不是开玩笑。”钱耀祖面色一凛,突然严肃起来。
“我们都是戴局长的人,而戴局长不也是委员长的追随者吗?”马鸣超说。
“不,你必须选一个。”钱耀祖不容置疑地说。
“如果硬要我选,”马站长微笑道:“我当然会选委员长。”
“明智。”钱耀祖欣赏地和马鸣超碰了杯酒,“那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现在中共方面周恩来正率领中共代表团在重庆谈判,你知道他们谈判的内容是什么吗?告诉你,共产党提出来这么几条:一是召开政治协商会议,结束训政。二是让委员长取消特务机关,严禁司法和警察以外的机关有拘捕、审讯和处罚人民的权力。而现在国共两方面的谈判焦点就在这里,这个条款就是针对咱们军统提出来的。
“哦?是吗?”马鸣超更惊讶了,“如果真的取消了,那咱们的饭碗不就砸了吗?”
钱耀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很负责地告诉你,委员长已经同意这个条款了。”
“什么?委员长怎么可能同意呢?咱们军统可是他的佩剑哪。”
钱耀祖冷笑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知道这个道理吗?这就是症结所在。”
“这下我有点儿明白了。”马站长似乎醒悟了。
“我从内部渠道得到最可靠消息,委员长已经给戴笠发了指示,要他把咱们军统局化整为零。委员长的意思是划成几个部分,核心部分归军令部二厅,另一部分归内政部警政司,剩下的部分划去警察和安保等部门。我还可以告诉你,戴笠已经预感到这一天,早就开始行动了。他表面上不断地往这些部门输送人员,实际上是在安插人手,目的就是要给自己留好退路。他很清楚国共两党各个势力都在排挤他,所以他还想控制警察总署和中央警校,前一阵子他和李士珍为争这个警察署长的位置闹得不可开交,这些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倒是也有耳闻。”
“这还不是最致命的,他秘密和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司令柯克上将频繁联系,想要借助柯克的力量谋求海军司令或海军署长的职位。这些事委员长早就知道了。你说他这样做,委员长寝食能安吗?所以共产党提出的这些条款,只要是针对特务机构的,委员长基本都同意。”
“噢,原来如此啊。”
“委员长不愧是个下棋的顶尖高手。”钱耀祖扳着指头算道,“委员长这一步棋有几个用处:第一,撤销了军统局,使他将来有履行这些协定的信誉,赢得了舆论;第二,抑制了戴笠,使军统不能对他构成威胁;第三,打着履行协定的旗号,让戴笠无话可说;第四,为将来成立保密局做好铺垫。”
“高明!”马鸣超叹道。
“委员长正在和军委会高层商讨把咱们划归军令部二厅。将来军令部改为国防部,军令部二厅就是国防部二厅,而何总长已经是委员长钦定的国防部长了。我钱某就是何总长的心腹,心腹你懂吗?”
“我明白了。”马站长突然站起来鞠躬道,“我愿意效忠何总长。”
“是效忠委员长。”钱耀祖笑了笑,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对,效忠委员长。”马站长马上点头说。
时机看来成熟了,钱耀祖想了想,这才对马说,“老马,我要你去办件事。”
“什么事啊?您尽管吩咐。”
“戴局长明天从上海飞去天津,第二天从天津飞往青岛,要与美国海军上将柯克见面,然后五天后乘飞机去南京。”
“这个我知道,我本来就是护送局长的嘛。”
“不,不是护送,是断送,我要你——做了他!”钱耀祖一字一板地说。
马站长听完,揉了揉眼晴,似乎不认识钱耀祖了,“特派员啊,不是……您……您到底什么意思?玩笑可没您这么开的啊?”
“我没开玩笑,”钱耀祖看着马站长惨白的脸色道,“我明确告诉你,除掉戴笠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委员长的意思,这是最高密令。六二全会召开后,戴笠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他现在又跟柯克勾三搭四,加紧筹划争夺海军司令的位置,他失势了,你懂吗?”
马鸣超定定地看着特派员,擦了擦冷汗连声道:“我懂,我懂。”
“我会给你弄一张华东局督察员的工作证,你要赶在戴笠到达前去青岛沧口机场,借口登机检查,放个高爆定时炸弹在里面,事成之后,你就可以跟我去国防部上班了。”
“是。遵命。”
“这事只准你一个人去做,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否则你我都要倒霉。”
“我明白。”马站长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
晚上9点来钟,钱耀祖叫人送来个布包,马站长拆开一看,是一个红皮证件,上面写着华东局督察员工作证。他知道只有用这个证件,才能够靠近戴笠的专机。
“暗杀”这个词在他脑海里反复出现,可他是第一次把这个词与那个让他畏惧的人联系起来。作为军人,服从命令是天职,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暗杀任务。但他还是有所顾忌,戴笠是何等精明诡诈之人,万一出了岔子,自己的前程毁掉了不说,说不定连小命都会搭上。
他不想以身犯险,这样干不划算。但有没有一个两面都能讨好,进退都能自如的万全之策呢?他忽然想起了谢天地,怎么把他给忘了?
他一把抓起电话,约了谢天地一小时后在老船长咖啡馆见面,说有急事要见他。谢天地很爽快地答应了。
马鸣超从十六铺码头驱车赶来咖啡馆,但迟迟不见谢天地露面。他觉得谢天地可能怕见面是个圈套,不会来了。他起身向室外走去。这时,一个头发花白、戴着墨镜、拄着手杖的老者与他迎面走来,老者用右臂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他刚想发火,却发现那人的眼睛眨了眨,努嘴向他示意。
“啊,他是老谢。”马站长在心里惊呼一声。
老者拉了他的手一下,马鸣超会意,闪身进了一间包厢。
一进包厢马鸣超就嗔怪地说:“老谢,搞什么鬼名堂呀你?”
“嘿嘿,我现在是通缉犯,不得不防啊。”谢天地摘下头套和墨镜,露出真容。
马鸣超告诉谢天地,他明天就要跟戴局长去青岛,今天下午钱特派员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刺杀戴笠。马鸣超原以为谢天地听了这个任务一定会大吃一惊,没想到谢天地的反应却很平淡,好像早就料到了似的。
马鸣超又把共产党如何要求裁撤戴笠为首的特务机构,六二全会上的国民党的中央委员们如何声讨戴笠,戴笠如何与美军海军上将柯克阴谋勾结的事说了一遍。最后强调:这次刺杀是委员长的命令。
沉吟片刻,谢天地盯着马鸣超问道:“为什么你要告诉我这些,难道你是想让我去实行刺杀?”
“对,没人比你更合适了。”
谢天地缄默无语,沉吟良久,抬头问道:“你不是要跟他一起去青岛吗?你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正因为我负有保护他的责任,我才不便于下手。而且他身边卫士众多,行踪无定,也找不到机会下手。而你不同,机场谁也不认识你,你用这个证件可以接近他的专机,以检查为名,偷偷将一颗高爆定时炸弹放上飞机即可。”
马鸣超掏出证件,轻轻放在桌上,并以期待的眼光紧盯着他。
谢天地看看证件,心里顿时掀起了狂涛巨澜。号称“东方的希姆莱”、“蒋介石的佩剑”的戴笠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魔王、刽子手,罪行罄竹难书。自从1927年以来,他组织了无数次暗杀、策反、绑架等反革命行动。他手下豢养了十万之众的特务组织,对中国人民犯下了滔天的罪行。现在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摆在面前,自己难道有理由错失良机吗?
想到这里,谢天地不再犹豫,果断地一挥手道:“好,我干!”
“很好,我就知道你会干的,炸弹你要自己想办法了。今天下午有一条从上海去青岛的邮轮,票我已经买好了,你立刻动身,到了青岛打这个电话给我。什么时间动手,等我的电话。”
马鸣超把船票和一个写有电话号码的纸条交给了谢天地。
谢天地接过纸条,心里觉得像一下子压了千斤重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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