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腹有诗书的从容女子-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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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槐阴里黄莺语,深院无人春昼午。画帘垂,金凤舞,寂寞绣屏香一炷。碧云天,无定处,空有梦魂来去。

    夜夜绿窗风雨,断肠君信否?

    ——韦庄《应天长》

    品读古今文人笔墨,较之风致情怀与经历背景,莫不密切相关。纵观韦庄生平,大约可分为两个时期,文风亦是。

    前期仕唐。韦庄为人疏旷,直至四十五岁才到京城应举。适时,正值黄巢起义军攻占长安,国之动荡,百姓在颠沛中饱受战乱之苦。之后十余年,他远赴江南避难,亦曾委身军中,充当幕僚,但心中治国抱负一直未变,待到再回长安应试,第登科时已年近六旬。

    在此期间,他的作品多为诗歌,譬如长篇乐府《秦妇吟》,“华轩绣毂皆销散,甲第朱门无一半”“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写战乱世事,写民间疾苦,风格厚实沉郁,洋洋数千言,可为丰碑。

    后期仕蜀。唐朝灭亡后,历史进入五代十国时期。韦庄被前蜀皇帝重用,官至宰相。这一时期的创作,主要是词,部分词作收录于《浣花集》。在锦绣的天府之国,繁花吹梦,酒酣人醉,居住于浣花溪畔,草堂的风雨一潇潇,再老的年岁,也难免重生一颗春风琢玉的心。于是,他写岁时风流,写深闺愁怨,无不情深语秀,犹如疏花清绝。

    譬如这一阕《应天长》。

    槐,通“怀”,在诗词中的意象,常指相思、怀念。蜀国女子尤其美丽多情。仿佛被那槐荫一照,就格外的娇羞解语起来。对此,韦庄有记:“何处游女,蜀国多云雨。云解有情花解语,刬地绣罗金缕。妆成不整金钿,含羞待月秋千。住在绿槐阴里,门临春水桥边。”

    见词如晤。潮湿的深院,低垂的画帘,幽静的绣屏。春天的正午,光阴中自有一股来自佳人肌肤深处的香味,伴着一缕沉香,几点胭脂,半枕远梦,数声莺啼,潆绕在绿色的草木芳馥中。

    碧云无定,画楼音信断。望穿一夜又一夜的绿窗风雨,也盼不来他的一纸归期。她是憔悴的,亦是沉默的。临水的美丽惆怅里,带着微微的怨。断肠君信否?风月不知心里事,只余相思,如同雨后的槐荫,郁郁葱葱,一味地疯长。

    听潘越云的《相思已是不曾闲》,就有这种湿答答的绮靡。20世纪80年代流行的老歌,却依然有令人梦魂错身的魅力。一声幽怨的二胡抛出来,像台上戏子未开唱之前抛出的那一截月白色水袖,好一个缠绵缱绻,随手带出的风中,依稀还有花枝摇窗,风铃叮咚。

    说情说谊,说海天那边的消息,说奔向南方无穷无尽的心意。海比天阔,恩比山高。怎奈春雨把尘埃都化作软泥,怎奈后园花枝又都高过竹篱。叮当的风铃代替了檐溜点滴……相思已是不曾闲,更哪得工夫咒你。

    潘越云的声音也是极梦寐,幽艳寂寂,落寞深婉,好像浓缩了一个时代的多情。最似《白雨斋词语》中赞韦庄句——似直而纡,似达而郁。

    或许,她本身就是一支情歌。看她的照片,更是别样的迷人,带着金属质感的南洋风味,海藻一般的长发,眼神深而潮,仿佛装着无尽的春愁与秘密。

    这首歌的歌词灵感应是来源于一首老词。没有作者名字,没有具体年代,唯一的信息只有“蜀国伎人,疑为宋辽时期”。

    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多应念得脱空经,是那个先生教底?不茶不饭,不言不语,一味供他憔悴。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那得工夫咒你。

    我以相思自缚,但我甘心为茧。令人心疼到战栗。而这样的相思、痴怨、宠意,放在蜀地的绿槐阴里,就凭空多了几分聊斋的味道。只疑是哪朝哪代哪只动了凡心的妖,幻化成柔软的美人,寻得了从未有过的盟誓与情意,又终被人世所负。于时再看这湖光山色,看这春月烟岚,竟也是如那男人心一般,一味地参不透了。

    白居易也是爱槐人。写槐之作,仅保存下来的就有十余首。暮年之时,他退避了政治,诗歌写得愈发疏淡独善:

    “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

    “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

    “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

    “人貌非前日,蝉声似去年。槐花新雨后,柳影欲秋天。听罢无他计,相思又一篇。”

    每一句,都惊艳。那些古旧的蝉声,直催人老。而诗意到底是贯穿了年衰的无趣,寂寞时挑灯赏槐,在花开花落中,煮尽了相思与时间。

    当然,槐花开起来,是非常美的。在一树槐花下听蝉鸣,听莺歌,听风雨,听相思,又有谁,会舍得轻易老去。

    我的老家多槐树。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写道:“槐之生也,季春五日而兔目,十日而鼠耳,更旬日而始规,再旬日而叶成,四五月间开黄花。”

    槐树叶刚长出来,像睁开的兔眼睛,小小的椭圆形,绿得鼓胀。再过一段,就像老鼠耳朵了,放在嘴里吹,能发出清脆的“哔哔”声,很是欢快。

    依稀记得,槐花开的时候,天气也跟着热起来了。槐花里孵出了一树一树蝉声,隔着村子咝咝而唤。有月亮的晚上,院里的人会聚在晒谷坪的老槐树边闲话家常,大蒲扇一摇一摇的,槐花香也一摇一摇的。蝉声把夜色衬得格外干净,时间也是过得慢极了。

    不过,我儿时很怕一种小虫子,名曰吊死鬼,拉着长长的丝,又湿又黏,最喜欢吊在槐树上。我去摘槐花,它们就趁机爬到衣服里,经常吓得我哇哇直叫。

    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槐花有甜香,在水中泡一下,更是显得晶莹透彻,像一群乳白色的蛾。晌午时分,太阳光线没过了门口的石头,母亲就开始引火为炊。父亲抽着水烟筒咕噜咕噜响,墙角老猫的肚子也是咕噜咕噜响。一只母鸡还在檐角“咯咯咯咯”,它刚下的鸡蛋就已经和着槐花摆上了桌子。

    搁笔怀想,多年前槐花炒鸡蛋的香味,依然惹得我口水悠悠,那是乡思。

    客路客路何悠悠,蝉声向背槐花愁。槐香,怀乡,此间有血脉之亲。地载万物,低头思故乡的情深,亦不曾空闲过。

    而古老深院里的那半句断肠,竟是如此不可相寄。只待枝头的蝉声一起,静坐于一株老槐下,上千年的光阴,就可以那般任风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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