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腹有诗书的从容女子-霜风凄紧,残照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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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颙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柳永《八声甘州》

    《八声甘州》,这个词牌有着无尽的荒凉意。好似一个人,断刀瘦马,立于旷世空谷之中,对着远方的城池,一声一声,绝望地,声嘶力竭地,唤,唤,唤,直到唤得回音如剑,关山如海,残阳如血,星辰寥落,时光凝成了琥珀。

    不禁在想,在柳永的年代,是怎样的一位女子将这首词含在口中,扶手抬袖弹琵琶,幽幽吟唱。她的眸子里,盛着秋水一样的惆怅,一字字,一句句,一声声,唱,唱,唱,直到滚滚的江水,凝成了云烟,天下人的柔肠,都寸寸折断。

    这首词是柳永晚年的作品,大约写在仁宗明道元年(1032年),柳永在渭南一带漫游之时,秋天秋愁,写景抒情,怀人思乡,无限惆怅。

    风雨潇潇,江天暮景呈一色,清秋如洗,明澈而寂寥。秋天的风雨,总带有浓烈的离愁。雨过后,风声渐紧,他独自登楼,纵目远望,江水汤汤,天涯路杳。一轮斜阳相照楼阁,苍天如盖,关山河流如同摆放在地表穹天之间的一盘残羹冷炙,散发出人走茶凉的味道。

    这一首《八声甘州》,被人评为传颂千古的名作,据说就连不大看得起柳词的苏轼,也对这首词表示赞叹。苏轼的好友赵令畤在《侯鲭录》卷七中引苏轼云:“人皆言柳耆卿词俗,然如‘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唐人佳处,不过如此。”

    不仅是苏轼,其他词家也是众口一词,争说佳处。沈祥龙云,“词韶丽处,不在涂脂抹粉……悲慨处不在叹逝商离也,诵耆卿‘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句,自觉神魂欲断,盖皆在神不在迹也。”又有刘体仁认为“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二句,即《敕勒之歌》也。“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其中“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苍茫与寥廓,恰与柳永心境相合。正所谓语出天然,不经斧凿,自成气派。

    深秋时令,草木萧瑟,红衰翠减愁煞人。天地间美好的物华都已经歇休,如年华的逝去,不可复苏。光阴流转,岁月移时,只有滚滚长江水,依然日夜奔流不止,向东,向东,赴海洋而去。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李后主的一江春水,是家国愁,柳永的一江秋水,是游子恨。茫茫愁恨何时休,山无棱,江水为竭。所以,李后主又说,独自莫凭栏。

    下片,承接上片的观景,转入抒情。宋人张炎也有一首《八声甘州》,当中就有“空怀感,有斜阳处,却怕登楼”的句子。身处异地,不忍登高,只是怕,思乡之情难遏。归乡之路何其迢迢,那邈邈莽莽的云烟深处,也看不到故乡的影子。没有蜃景、夕照、江水、阁楼、残景,占领着全部的视线。

    东汉王粲流亡异乡时写了一篇《登楼赋》:“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心中思念故乡,希望归去,谁能忍受这样长久的乡思呢?凭栏远望,面对北风,敞开衣襟,也让故乡看一看我的赤子忠心吧。故乡的平原那么远,被群山阻断,道路那样弯曲逶迤,河水那样深不可测。悲叹啊,乡路遥遥,眼泪横流。思念故乡的人,感情都是相近的,不会因为贫穷和显达而变得不同。

    想来柳永当时正是贫困潦倒,到处为仕途奔波,乡思愈甚,凄楚愈浓。霜风吹起他的衣襟,吹寒他的沧桑深情。于是,他悲叹,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

    仁宗天圣二年(1024年)秋,柳永因屡试不第,又遭人挫辱,愤而离开汴京,到外地游荡多年。距离写这一首《八声甘州》,他的漫游经历,已经长达八年之久。长期的漂泊,让他身心俱疲,这种悲戚的心绪,最直接的就是反映在了他的一系列羁旅之作里。他站在秋风中,也敞开自己的心境:这些年,我受尽世间离愁,为何依旧一无所有。这些年,我停滞异乡,苦苦追寻,年华倏忽而过,又是几度秋凉,我这样做,究竟都是为了什么?

    愁苦之中,他又想起他的爱人。他想,她一定日日梳洗妆容,待我归来,她在闺楼之中眺望我的身影,一回又一回地,误认了归来的船只。怎么能不认错呢,她怎会知晓,我依然在异乡停留。凭栏而思,郁结不开,只有将她放在心里,一遍一遍怀想。

    柳永由己及人,臆想了一位佳人伫楼等待的场景,幽婉细腻,引人心动。韦庄词里写,“夜叶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杆,想君思我锦衾寒”,也是想念中的由己及人。

    想念一个人,就会很自然地去想那个人在做什么,这样的过程很甜蜜,也很忧伤。又是一位凭栏人。明月相照,玉漏声残,相思正浓稠。我想念的人,此时也一定在想念着我吧,相思那么凉,寒了衣衫。这种过程,比想念的本身更令人怅惘。

    有人评价柳永这首词泾渭分明,丝丝入扣。将志士悲慨与儿女柔情结合,体现刚柔相济的艺术美。“对”“渐”“望”“叹”“误”等用于开篇与转折处,骨节灵通,强而有力,如点睛之龙破壁而飞。

    这个评,真是好气势。吟读这样的一首词,久了,深了,身心便真的会进入“点睛之龙破壁而飞”的凛凛气场。放眼柳永跌宕的年岁,即是在仕途与情场中爱恨一生,为其奔波为其愁。对一座城依恋,最重要的是那座城里有可供依恋的人和事,以及情,谁的心,不为此柔软?文字的本质是没有规则的,写字的人有着怎样的气骨和心情,它就有着怎样的形状与神态。

    壮美与幽美的结合,最能打动人心。这一点,柳永运用自如,章法才情如同天纵。残阳下,长江边,高楼上,他满腔愁绪,终是倦看了素秋与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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