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章《咏柳》
儿时摇头晃脑背诵的诗句,此刻正好可以用来题名。
“裁春”,实在是想不出有比这更能代表春茶的单词了,两个字,只是在唇齿气息间流动,就似有朴素的茗香。
二月仲春,楚地是蒙蒙的细雨,窗外的花枝还在藏羞,而南方的草木早已葳蕤苍翠,日光清和,微风和煦。
念及前些时日路过江南的垂柳与春风,那包从小镇集市带回的春茶,恰好可以饮用。
云水小镇,垂柳延绵的老街,青色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河边,沿岸的白色玉兰花正一瓣一瓣地飘落。雨后初霁,走在桥上,极目处,烟村落落,茶林隐隐,耕田延绵,阡陌纵横,山色如同晕染的纱幔,悠悠然向天际荡开。
卖茶的妇人坐在集市的角落里,面上带着斜风细雨的沧桑。她的身前,摆着一担新茶,用竹编的米箩盛放着,里面的茶叶品相看起来很不错。
不时有人来问,疑心不是手工茶,又觉得价高,她连忙摇头,“农家的手工茶,连夜炒的哩,我忙到凌晨,不少价的……”,随手起一捧,一股清新的香气发散在空气中。
也有识货的农人前来光顾,喜滋滋购上一大包,家里有婚宴,新媳妇敬新茶,喜庆。
我倒是相信她的——仅是看她的那双手,就知道长期揉捻过茶叶,肌肤纹理间,都沾染了茶青色,就像曾有人打趣一位制茶师傅,说他洗手都能洗出一盆茶水来。
于是当即买下一包,用牛皮纸扎好,收入行囊中。
只是后来行程劳顿,一直未来得及冲泡,那包新茶,就那样跟在我的行李箱里,一路舟车辗转,又抵达潇湘。
正值春分。
春分,二月中。分者,半也。此当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秋同义。夏冬不言分者,盖天地闲二气而已。方氏曰:阳生于子,终于午,至卯而中分,故春为阳中,而仲月之节为春分。正阴阳适中,故昼夜无长短云。
初候,元鸟至。元鸟,燕也。高诱曰:春分而来,秋分而去也。
二候,雷乃发声。阴阳相薄为雷,至此四阳渐盛,犹有阴焉,则相薄,乃发声矣。乃者《韵会》曰:象气出之难也。《注疏》曰:发犹出也。
三候,始电。电,阳光也,四阳盛长,值气泄时,而光生焉。故《历解》曰:凡声阳也,光亦阳也。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
大自然这本书,真是永远都读不够。
想起那日买茶时,曾与当地的农人闲谈,柴米油盐酱醋茶,开门七件事,茶是他们的日常所需,也跟生养传承有关,他们相信山有土地,茶有茶神,节气月令流转不尽,一个人只要好好活着,顺天意,接地气,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就是对自然、对神明最好的尊崇和供奉。
而久居钢铁丛林之中的都市人,有多少人手持一杯茶,不为解渴润喉,只是用来涤尘洗心?
蒙昧如我,在一杯并不名贵的春茶面前,心也会变得干净。
茶香袅袅,春阳、雷声、雨露、云影、月光、燕鸟的鸣音,一切早春的气息都浮动在鼻翼上,好像全部的感官都被这香气打通了。
隔着透明的玻璃杯,片片嫩芽直立舒展,宛若新生。茶叶上原有的白色毫毛也被水驯服,化作一汪温润的绿意。一口入喉,汤感果然细腻滑润,连乡野的体温和感动,也滑入了肚肠,顿觉神清气爽,心绪安然。
一杯饮罢,有熟人来电,邀我去参加一个聚会,寒暄几句后,顺口推掉了。
这些年,耽于茶事,身边的朋友来来去去,最后留在身边的,也不过知己二三。年纪越长,人情世事皆应做减法,好在岁月和爱好,都会为你披沙拣金。
譬如此时,江南一杯茶,足以慰风尘。
好吧,不如起身,再续一回“裁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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