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尕朗河两岸-小巴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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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条大街

    尽管在马场的写作岁月里我常常有灵感突现的时刻,也每每收获许多精美得让我自己都高兴的句子,但是一天到晚,有时甚至通宵达旦趴在桌上敲打电脑的确让我感到肩酸腰疼,这时候我就要找出一个出去走动的理由。通常,我会先去一趟厨房,找到能吃的东西填填肚子,哪怕只是上一顿吃剩的面汤糊糊也是我辛苦写作之后的能量补充。其实这也可以看出我在这里写作的全力付出和辛劳用功。而往往就在此时,就在我一边喝着糊糊一边眼光四扫的时候,很快就发现家里的储肉柜已经没有肉了,我就会在心底里兴奋地呼喊一声,跟在家的岳母或者明月说一声,主动去赶一趟莫乎尔巴扎。这种想法也可以让我找到一丝家庭主男的感觉。虽然在这里居住的汉族人几乎不分男女都是家庭主男主妇,都有做不完的家事农活,放牧的人们也一整天在草原上走动不停。家庭主男的感觉,只是因为离开城市太久了,又被一个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城市元素的小巴扎诱惑,就有了这份奇怪的心情。真是说不清道不明,这就是正在吉尔尕朗河畔居住的我。

    再说说肉类这些东西,不管是羊肉、大肉还是鸡鸭鱼肉,大家几乎天天都要吃,这样就得有人经常去买,有时候也会一次备够两三天的肉,但因为大家都喜欢吃鲜肉,于是大多数情况下还得天天买。家里的人谁都去买过,谁有空了或者谁外出顺路了就到莫乎尔巴扎买上一些。夏天了,岳父母和他们的宝贝女儿就像我们的宝贝女儿一样,在许多时候都成了一帮小孩,每天天一大亮就嚷嚷着上后山去摘野菜喂兔子。光旭和宏博两口子下地追肥,我便主动去莫乎尔巴扎买肉,顺便可以在那儿遛弯儿。

    我去那儿通常坐摩托车,光旭的力帆牌红色摩托车,虽然不是名牌,但是排量却是125cc的,牛高马大的那种,还装了护膝的钢架,坐起来威风凛凛,又不害怕摔跤。到后来,光旭还买了一辆250cc的摩托车,用来驮两个人爬加乌尔山也可以奔驰如飞。偶尔我也坐马车,或者搭别人的顺风车。我也常常走路,就当是散步,边走边看,看到笔直粗大的路边杨树会停下来拥抱一下,摩挲感触树的光滑度,仰头看看树的叶子是否遮住了树冠上的一方天空。走路的时间一般选择在早晨八点以后、九点之前,这个时间内比较适合这里的作息规律,因为我是晚睡型的人,起早了眼困,起得太迟又错过了早晨静心思索的时间——须知,我这本书里面有很多闪光的思想和句子是在这条道路上感悟出来的。况且八点至九点这段时间路上车少人少,正好适合我的行吟。我朝着莫乎尔乡巴扎优哉游哉地走,偶尔在闲散之路上收获了许多自然写作的金子。

    实际上,莫乎尔巴扎是我在伊犁居住生活期间最喜欢的一个小巴扎,虽然它小得只有二十来间小超市和小店铺,但与比它规模大许多的哈拉布拉巴扎相比,因为它的临近,可以让我轻松骑车甚至步行到达,因为它的小巧而齐全,可以让我简简单单地看遍,所以莫乎尔巴扎显然更加吸引我。而我每次来到这里,都愿意安静地让心思更沉入地去观察这个在一条大街上聚集起来的小巴扎。

    小巴扎先是一字儿摆开,往东一头通向巩留县风景区库尔德宁,往西一头通向仅仅有四五公里远的新源县马场。巩留县莫乎尔乡政府机关和邮电所就紧靠在这条大街的北边。小巷子倒有数条,那里许多年都是泥土的路面,散发着泥土的芬芳。而在旁边的院子门口或者葡萄架下,总有几个民族妇女在削土豆皮,或者凑在一起轻声交谈。大街上有许多维吾尔族人、哈萨克族人和回族人在摆卖各类水果、砖茶、酥油和糖果,还有七八个农民或守着几只母鸡,或守着一篮子鸡蛋,或抱着一只大南瓜,老半天都没听到一声吆喝,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等待着人们过来交易,如果我从他们面前经过,他们也只是平静地看我两眼,那种南方小贩见人就喊就拉扯的气势在这里毫无影迹。卖鸡蛋的那位中年维吾尔族妇女最早也是最持久引起我的注意,她总是蹲在地上,黑黑的眼睛在络绎不绝的人群中穿行。

    我听到了一些在城市里无法听到的声音,那是牛哞羊咩、驴叫马嘶的声音,还有小店里的民歌声和流行歌声。我还闻到了一些气味,比如飞扬起的尘土的气息,牲口粪便的气味,摩托车修理铺散发出的汽油和机油味儿,还有烤肉摊上的肉香和孜然香味儿。这是一些与乌鲁木齐、伊宁甚至新源县城都截然不同的气味和声音。当然,更大的不同还是这个小乡的狭小。试试看,从巴扎的西头步行到巴扎的东头,也就需要四五分钟。但是,当那些声音和气味全部混合在一起,又使你感觉到小乡虽小,但是日子却过得挺热闹,挺殷实。

    在小巴扎通往马场的路口做烤肉生意的艾力很像个阿拉伯人,目光深邃而犀利,鼻子挺而勾,胡子拉碴一片。每逢巴扎日他的生意都很好,摊子上用铁钎串起的羊肉串排起了长队,但是一到傍晚总是可以卖完。他烤的肉串不仅香味四溢,而且鲜嫩多油,我每次来几乎都要买他的,通常要上十串或者是二十串。

    不时听到身前身后摩托车的马达轰鸣声,稍不注意时,就有一辆摩托车很快从身边闪过去了,紧接着又一辆闪过去了。开车的有汉族人,哈萨克族人,维吾尔族人,也有回族人。偶尔也有崭新漂亮的轿车和载重货车经过。街口还有“马的”,也有骑着马或用马驮着东西自己却执缰步行的哈萨克族人,那种看上去就知道内心踏实而憨厚的神情,让人感觉到真正的人生和日子就应该这样过。

    街上的日用百货齐全,看店的多为维吾尔族姑娘或大婶,也有哈萨克族。十字路口转角处的那间日用杂货铺,里面卖衣架桶盆水果土肥皂什么的,应有尽有,有两个维吾尔族丫头坐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说话,时不时咯咯地笑弯了腰。维吾尔族大婶曲曼古丽开的店里有很好的酥油,过一段时间我们就会买上两公斤,因为明月和光旭夫妇他们喜欢吃。曲曼古丽大婶健谈大方,每回都是一边朗声说笑一边多给了我一勺子酥油。在马场,明月几乎每天都用馍馍蘸酥油吃,我偶尔也尝一尝,觉得那是一种仿佛草原一样可以成为我南方苦闷生活的高级调味剂。

    和独自一人忙活的艾力不同,在十字路口南侧一溜铺位前的两家烤肉小摊旁,是一位维吾尔族大叔和他的明月一起经营的身影,各自的羊肉串摆了个一溜儿摊开,但买的人好像并不多。倒是同样处于南面铺位前的那家汉族小两口子开的凉皮子摊生意好,三四张小桌旁经常坐着七八个男女,摊边一圈儿还围着五六个妇女和小孩。小两口调制的凉皮子清澈爽滑,除了汤汁醋辣椒等调料外,还配一些香菜、黄瓜丝等。有好几次,我和那些吃凉皮的人一起坐着喝汤,大家都在小口小口地抿着,我品味到了一种浓浓的小镇美食的底蕴。那小两口满脸笑容,不停地说着一些“您先坐好”,“马上好啊”,“您走好,下次再来啊”之类的鲜活话儿。

    街道北侧的那家壁毯店里人进人出,多为哈萨克族人。哈萨克族的中年女店主叶孜木汗一天到晚都是和善慈祥的笑脸。有好几次,我装成个很会看壁毯样子的人,走上去久久地抚摩并且细心地察看一张一张做工细致鲜艳绚烂的壁毯和花毡,弄得那位四十多岁的叶孜木汗大婶为我详细地讲述着那些壁毯花毡的料子和手艺。那些手工壁毯和花毡的确非常漂亮,尤其是花毡,做法非常讲究,用红、黑、黄、绿、蓝等色布套剪,正反对衬,大都用羊角、树枝、云等变形图案,富有草原生活气息。大婶说,花毡是他们哈萨克姑娘出嫁时必不可少的嫁妆。是嫁妆,也是令人赞叹的手工艺品啊。有好多次我想,如果不是路程太遥远,我也许会买几张带回南方送给没有机会见识的亲朋好友。

    菜市场边卖羊肉的那位精壮的维吾尔小伙子艾塔洪,他除了切割羊肉的刀法娴熟迅捷外,还善于用愉快而又油滑的腔调与顾客交谈。他的脑瓜子特精明,我第一次去他摊子上买羊肉,好不容易说好十七块一公斤,递给他二十块,找钱的时候他硬想少找一块,还说,最好的一块肉被你要了,旁边的这些顾客就不好选了,算是帮忙。我也学着他的腔调说,我第一次来买肉,以后肯定还会来,算是互相认识,你给我优惠。他看着我笑。笑过后就把钱找给我了。几年过去了,现在我们成了老熟人,大家再也不会为了一两块钱打算盘,有时候我带来的钱不够了,他二话不说,割下两公斤肉装好就塞给我,我自然也不会耍赖,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就会把钱拿过来。印象中,我接触过的哈萨克族人大多诚实憨厚,维吾尔族人则精明机灵,也喜欢斗勇,乡上的许多汉族人也这样认为。

    小巴扎的东面还有一条人影稀疏的小街,小街大约二十多米处有一个丁字路口,横向的右端通向一条狭斜的土路,土路两侧的黄泥小屋在阳光下泛着单调的光。经常有这样的时候,我正走在初春午后阳光的倦意里,身后忽然响起脆亮的马蹄声,一辆马拉平板车在嗒嗒嗒的蹄声里赳赳而来,一个戴黑皮帽的哈萨克族汉子抖着长缰,在轻尘中大张起双臂,猎鹰般滑翔而过。在驰过我身边的时候,那汉子瞟了我一眼,那眼神立刻就在我心中唤起一种早就被触动过的感觉。那是一种多少年来我一直在羡慕和追求的眼神,蕴涵着草原人的简单、质朴和凌厉,把我的冗繁、猥琐和软绵绵的南方时光一扫而空。我喜欢这种眼神,它使我的伊犁居住生活尽管偏远却无比贴近,使我的大西北漫荡时光尽管寂寞却因为小镇这种自然的逼近而显得无比真实。

    平板车咕噜咕噜地过去了,我竟然有点儿惆怅。我在一种捡拾的心情中走着,希冀再发现什么。

    阿娜尔

    在老马场居住的这些年,我们已经习惯在巴扎日或者隔三岔五到莫乎尔巴扎上买些水果。尽管巴扎的街道上水果摊子众多,但是我们一下子就被这家收拾得简洁干净的摊子和摊子上的多种水果所吸引,可能还有摊主高出众人的相貌和装扮,惹得我们第一选择就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是一个漂亮的维吾尔族女人,高挺丰满的身材,黑而微卷的秀发上罩着一件红花丝绸头巾,穿着米色裙装,上衣合体地衬出她曼妙的身材,轮廓分明的脸庞泛着一层红光,站立的姿势高贵端庄。因为她有一双椭圆而锐利明亮的黑眼睛,又让许多经过她身边的男人即使想入非非也不敢多看她的脸庞。

    我们要的是西瓜和葡萄,两个篮球大的圆西瓜,五公斤的红地球葡萄。她看我说着外地口音(那时候我的口音还是十足的广东味,哪里像现在,已经带点疆味儿了,也有新疆人听了我说话后说我是河北的),明月又说本地话,就觉得好奇,两个女人就这样聊起来,我们于是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阿娜尔。

    同年的冬天我们又回来。时隔五个月,我们到莫乎尔乡溜达,那时候天空正飘着漫天雪花,阿娜尔和她的丈夫还是在原来的摊位上忙他们的生意,厚厚的积雪并没有像包围其他摊位一样包围他们,摊前两米宽的地方是一片平坦的空地,可知他们常常清扫旁边的积雪,为的是方便顾客出入。

    阿娜尔也认出我们来了,还是一样的礼貌热情,她的丈夫也跟着满脸笑意。那时候明月挺着个大肚子,阿娜尔为我们挑选了最好的一袋苹果,说是母亲多吃苹果孩子出生后肤色会长得嫩白。我们被她说乐了,就由着她捡苹果,结果那次买了十公斤,明月回马场后一直吃到即将临盆。

    自此阿娜尔也记住了我。每次我一个人从南方回来,或者在马场居住的日子里偶尔来到莫乎尔,都要在她的摊位旁坐下歇息一阵子,或者买上一些水果。夏天的时候,我还会在她那里喝上一瓶冰凉饮料。

    2005年秋天我又一次回到莫乎尔巴扎,汽车到站后,我下车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先到阿娜尔的摊子吃一顿甜瓜。但是不知道阿娜尔还在不在这儿摆摊子,于是我怀着急迫而新奇的心情直奔旧地,哦,还在,阿娜尔的摊子还在原来的地方,她还像往常一样忙碌。当时我的同学李怡光也跟着来了,我带着他又在阿娜尔的摊位旁歇息。我的同学是第一次到新疆,看到满地瓜果成堆时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阿娜尔拿出一大串葡萄给我们品尝,还把一个甜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的叫我们吃。她自己在一旁坐着,黑黑的椭圆大眼睛望着我们笑。我的这位同学有点不好意思,一小口一小口很文雅地咬着,我则是大张嘴巴糖水淋漓地边吃边含糊不清地说着感谢的话,她依然一脸端庄的笑意。走的时候我们痛快地买了好几公斤的葡萄和五六个大甜瓜。

    回到马场后,我们也经常骑着摩托车逛莫乎尔巴扎,自然每次都要到阿娜尔摊前坐一会儿,一般我们会捎上几个大西瓜。有一次我们把瓜用一个大编织袋装好后绑在车后架上,驶出十来米后,一个大西瓜挣出袋子咕咚一声砸到了地上,摔成了两半开瓤了。旁边的行人都看着我们笑。我们正在尴尬地取下袋子,一个大西瓜绿晃晃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抬头看到了那双不停地扑闪着锐利的黑眼睛,她说,给,我送你们一个,摔烂的就不要了。我们都推辞,她却把瓜放进袋子里,还加了一条绳子帮忙绑好,我给钱,她也直摆手。我想坚持时,她已经在旁人的瞩目中平静地向她的摊子走去了。

    从此,阿娜尔的摊子就成了我们一家三口每年回马场都要停泊的一个休息点。2008年7月,坐飞机过来的我们给阿娜尔带了南方的荔枝和龙眼,她高兴得像一个孩子一样,搂着我们的女儿亲了又亲。这种馈赠是在双方互信的基础上进行的,这就是民族间的友好。我喜欢这种氛围,希望年年这样下去。夏秋经过这里,自然少不了坐上一会儿,阿娜尔喜欢我们的小伊丽,给她的草莓杏子都是一捧或者一小袋,或者一个苹果几瓣甜瓜,自然我们也跟着享受,小姑娘亲热地叫她阿姨。冬春到了这里,我们就喝上她递过来的一杯热气腾腾的水或者茶,身上的寒气顿时被眼前的热气和自己心头的温暖完全驱散。

    烤肉摊子

    小巴扎菜市的东北角有一家全乡最大的烤肉摊子,每次我和明月的表妹夫王彪赶巴扎,他总要一个劲儿地跟我吹嘘那儿的烤肉串怎样怎样好吃,要我无论如何也要过去尝一尝。可是每次到那儿时我都是刚刚吃过饭,就说,我肚子饱着呢。他说,你肚子饱也要陪我去,我也很馋呢,何况男子汉就是吃肉喝酒的,肚子再饱也还能装下十串五串羊肉吧?说着便伸手扯了我就走,小伊丽嚷嚷着也跟了一起来。

    一条长条形的烤肉炉上,炭火烧得正红正旺,上面密密地排布着新鲜的羊肉片,羊肉大小似枣,肥瘦搭配,红白相间,鲜嫩可感。两位中年维吾尔族汉子正在边翻烤边撒细盐、孜然、辣椒粉,那一串串油黄色的烤肉,已经撒上红色的辣椒末,浅绿色的孜然,在炭火的炙烤下,烤肉炉上燃起了缕缕白烟,一串串烤肉发出扑人的香味,浓烈的孜然香味一遍接着一遍地弥漫,还有急速上扬的维吾尔语在喧腾。2003年5月的一个中午,我第一次随着明月来到这个小巴扎,走进这家烤肉摊子,坐在维吾尔族摊主用印花布铺设得花花绿绿的长沙发上,带路的王彪一下子点了二十串烤肉,还要了两瓶新疆啤酒,烤肉串不腻不膻,嫩而可口,香味浓郁,本已吃过中午饭的我也忍不住大嚼起来,还就着烤肉喝掉了一瓶啤酒。一问价钱,才五毛钱一串,真是物美价廉。就算是在2003年,这个价钱也是便宜的了,后来烤肉的价钱上涨了,2005年先是一块,2007年就是两块了,到了2009年,卖到了三块一串,与乌鲁木齐和伊宁的价格一样了。烤肉与我们家人是有缘分的,2007年春天,我们拉着小伊丽一起来到这家摊子,一下子就点了三十串,引来了旁边人的好奇。没想到这一吃,却发现女儿是一个“烤肉大王”,一点儿不怕辣,她一人就干掉了十几串。而我和明月本就是“烤肉大王”,为了过瘾,只好又加点了二十串,自然,有十多串又进了小家伙的肚子里。

    烤羊肉在维吾尔语中称作“喀瓦甫”,是维吾尔族人的一种传统小吃,做法是把羊肉切成小薄片,用细铁钎穿上,放在燃烧着的无烟煤上烤,边烤边撒上辣面子、精盐和孜然,数分钟即可拿下食用。孜然的特殊香味浓郁悠远,确保羊肉不腥不膻,鲜嫩可口。正在忙着烤肉的是两位中年维吾尔族汉子,阿尔斯拉和居马,旁边还有一位二十多岁的维吾尔族小伙子,他是居马的儿子翟乃图,拿着手鼓,时而坐下,时而站立,把手鼓击得咚咚响,稍停,便有一声洪亮带点儿维吾尔族人说汉语的调子喊起来,“来哟,来哟,刚出炉的新鲜羊娃子肉串……”嘴里还不时发出哟呵呵的欢叫声,我想这应该是他招徕顾客的方式。小伙子偶尔也来一段维吾尔族调子,大多数是戏谑的曲儿。我一直喜欢听维吾尔族人唱歌,因此这会儿听得特认真,看得也特认真。那小伙子大概是看见我们大吃大嚼,还望着他笑,顿时来了高兴劲儿,咚咚咚咚敲起手鼓,并用汉语大声唱起来:

    我的名字叫英孜哪嘛,

    全国各地我都走遍。

    河南丫头嘛,

    跟我谈哪嘛,

    姑娘的牙齿我看不上。

    四川丫头嘛,

    跟我谈哪嘛,

    姑娘的个子我看不上。

    维吾尔族小伙唱得起劲,旁边有人在大笑,我也边听边笑,因为这歌词和唱腔,还有那些象声词非常诙谐有趣。这首歌当时我记得不是很全,后来我到一位亲戚的维吾尔族朋友那里要到了一份完整的歌词,原来这歌名叫《新疆的英孜》,维吾尔语也叫《西西那西噶》,还有的人说是《吉尔拉》,维吾尔族男人高兴时,或者跟女孩子逗笑时,爱唱爱嗑的那类歌曲。翟乃图后来又唱了一首叫《黑眉毛》的歌:“往左往右是为了寻找你,所爱的人快让我找到你……”嘈杂的声音让我抬头看看四周,来吃羊肉串的明显比刚才多了,有戴着花帽围着头巾的维吾尔族男女,有吵吵嚷嚷的巴郎子小克孜,有戴着鸭舌帽穿着旧西服的哈萨克汉子,还有许多肤色黧黑的汉族农民,甚至还有几个扛着背包的金发碧眼的老外。

    开店的人

    莫乎尔巴扎虽小,理发店却有四五家,店里的理发师就经常悠闲着。我几乎每回一次马场居住,都要去一至两次阳光美发店理发。我有几次走进阳光理发店的时候,都看到两个姑娘正在坐着说着笑着,她们见我进来,马上站起身,其中一位个子高挑的维吾尔族女孩笑吟吟地为我洗头发。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阿依夏木,她家就在莫乎尔乡附近的莫乎尔村。女孩洗头发的手艺的确不是很好,但很认真,感觉好像多洗了两遍,当然,也许是我的头发太脏了。有一次,我问她为啥不去城里做工,她操着有点儿生硬的汉语说,我读书很少的,没啥文化嘛,也没学过啥技术。记得我第一次来她们的店里,操河南口音的小宋姑娘问我,你来新疆做生意吗?我如实说,探亲,第一次来这里探望岳父岳母。两个姑娘以为我在开玩笑,便嘻嘻哈哈地笑开了。正在给我剪头发的小宋还用手中的梳子轻轻地敲了一下我的耳朵,说,看你这人长相憨厚着呢,却挺会贫。我也轻轻地笑了一会儿,然后正经地说,我爱人是马场的,这乡上有许多人都认识她爸爸妈妈。她们看我说得有鼻子有眼,便要求我把恋爱故事说说。等我简单地说了我和明月在南方工作时相识的过程,小宋和阿依夏木便啧啧嘴,我以为你和你媳妇是在马场骑马的时候认识的呢。她们这样说也不奇怪,许多人听说我爱人是新疆人后都以为我是去地广人稀的新疆旅游得来的奇遇,却想不到我的奇遇多年以前就发生在熙熙攘攘的南方。

    后来,我就不时到这个小店里理一次头发。每次她们都是收我五块钱。因为我的脑袋长得比较大,通常我每次都要求她们把我头发理得竖竖直直的,就像我在南方的时候一样,这样看上去我显得干练精神些。

    在巴扎上开店的人当中还有不少是外省人。每年我去为岳父岳母预订生日蛋糕的那间店铺的老板娘就是甘肃人,叫徐金兰,她介绍说全乡的蛋糕店就只有两家,而她的店面最大,品种也最多。她知道我岳母是马场人后,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问了我岳母的身高胖瘦和饮食习惯,她说是好据此为我制作老人喜欢吃的蛋糕,而且保证明天生日今天晚上做好,以保证蛋糕新鲜。她说,既高兴认识你岳母这样的本地人,也高兴认识你这样的半个本地人。说得我嘿嘿地笑。

    蛋糕店的隔壁是一间皮鞋店,店老板刚好就是徐金兰的弟弟徐有福。那年春天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岳父带我走进皮鞋店,一番说话之后,我才知道这里就是前几年岳父岳母为我和明月定做皮鞋的店。以前,岳父岳母心疼我们,每年都为我们在当地定做一双货真价实的皮鞋,挺便宜的,才五十块钱一双。因为我的脚板较大的缘故,定做皮鞋的时候,岳父岳母总要多次叮嘱徐老板,并详细地把我脚板的尺寸告诉他。尽管如此,有一年的皮鞋还是做得小了点,后来我不怎么穿就送人了。之后,岳父专门去店里跟徐老板解释了很久,又做了一双稍大且高帮的皮鞋寄给我,总算合了我的心意。据说自那以后,徐老板就记住了马场的老张在广西有一位大脚女婿。

    2003年我第一次从南方回来时,专门去了一趟鞋店,岳父一介绍完,徐老板就停了手里的工作,上前握住我的手,眼睛亮亮地望着我,似恍然大悟一般,然后热情地说,哦,你就是老张说的脚板很大的那位呀。然后他马上拿了尺子,上下左右把我的脚量了一遍,说,怪不得那次要重做,果真是大脚哩,尤其是脚背真高。我说,我今天来,想要再定做一双哩,还要给我妈和小弟定做一双。徐有福很高兴地答应着。我又说,要用上好的皮子哦,一个星期做好,我要带回去,价格还得优惠。徐有福左手拿着尺子,右手握住我的手说,上等的皮子,您放心好了,咱做生意也要结交邻居,您是张老汉的女婿,咱没二话。我听了开心地笑。这个徐有福是个聪明人,每一个进他鞋店的顾客都会被他哄得不停地点头,就是那些穿得鲜艳灿烂的维吾尔族妇女也愿意找他做鞋子。有一段时间,他的成功经历一直激励着我打算在这儿投资开一间成衣铺子。

    不管有事无事吧,只要我到了莫乎尔巴扎,我就要在每条小街上走走,实际上我是想让莫乎尔人看看他们的地盘上又多了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一个戴着眼镜看上去无所事事的人,这样我心里也觉得踏实。我害怕离开南方这么久了,在这里却找不到我这个人。我喜欢徜徉在这样的充满异域情调的小镇上,那样的氛围情调即使不是巴扎日,也很晚才散去。我看到街上那些认识我的人都热情地和我打招呼,那些不认识我的人对我也挺友好的,我就觉得自己浸润了这种氛围,记牢了这种情调,就觉得自己是真的活在这里了。我的心变得舒坦起来。

    这些年,我一直安排一些时间回到伊犁,当然是要回到莫乎尔,我要让自己的双脚继续在这里走下去。每次,我走在莫乎尔乡仅有的那条大街上,眼前总是阳光灿烂,来来往往的是各族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明亮的阳光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涂满了灿烂而又神秘的色彩。

    黑眼睛

    小巴扎丁字路口的左端,是通向库尔德宁林区的路口。相对小镇的巴扎来说,这个通向新景区的路口显得有些幽静,但也不时传来一两声羊咩马嘶,还有偶尔驶过的客车小车。街道的一边是一溜儿过去的一至两层的楼房,另一边已是碧绿辽阔的田园,麦苗悠悠地绿向远方的台地。

    在路口的东北角,几棵杨树掩映着的一栋两层高的楼房门前,两间连在一起的摩托车修理铺斜对角大约三十米远,有一个青花帐篷笼罩住的小摊,摊子上大多是瓶装酸奶和西式面包糕点。一般来说,这样的摊子大都是些由比较机灵殷勤、善于察言观色的年轻人经营。然而,从2003年到2010年,七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个摊子的守护者却依然是一位清丽文静、大眼明亮的维吾尔族女子。记忆中的好几年,我回到马场来到巴扎,眼里的女子还是杏黄色的丝绸头巾迎着轻风飘动,恰到好处地把她的秀发遮住了,除了偶尔站起拿东西给客人然后收钱找钱几个动作,偶尔的一抬头一闪眼,杏黄色的包头巾下,黑黑的眼睛就会像一双鸿雁一般扑腾而起,扇起的风神奇地吹到了我的脸上,让我心里咯噔一下抖动。除此之外,她几乎每次都是坐在椅子上专注地看着书。而我本就是一个读书人,也算是一个写书人,对她这个在偏远牧区小镇罕见的动作充满了好奇和渴望,但是担心或者羞惭于她是一个漂亮的民族少女,而我又是一个已婚的汉族男人,而且还有语言沟通的障碍,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接近她,更别说了解她。于是,我只能在一种好奇、渴望和担心的感觉里观察她、思考她、等待她。

    我知道她叫帕提曼。那是在2003年夏天,这间摩托车修理铺热心的图尔干大叔告诉我的。图尔干的修理店里有一台音响经常放着一些维语歌曲,我可以在那里静静聆听,我可以在那里听到我最喜欢的《黑眼睛》和《牡丹汗》,那首伊犁民歌的代表作《黑眼睛》,我第一次听到,是我的明月专门找来唱碟放给我听的,尽管这首歌第一节使用维吾尔语演唱,我竟然对这歌一听钟情,那是一首多么神奇的歌曲啊,婉转跌宕却又节奏明快的前奏,达卜、弹布尔、都塔尔、热瓦甫,也许还有纳格拉,这些神奇的乐器奏出的歌曲,还有著名的女高音歌唱家巴哈尔古丽的独特的富有维吾尔族韵味的嗓音,先后带来的明快、悠扬、热烈、缠绵、深情、忧伤、寥廓、惆怅,竟然可以起到让我如痴如醉的效果。

    我记起王蒙在一篇文章里说到这首《黑眼睛》,讲述他在伊犁的时候听到这首歌,我知道王蒙当年在听这首歌的时候,歌手肯定不是巴哈尔古丽,因为王蒙在伊犁的时候巴哈尔古丽还没有走上歌坛,但是王蒙对这首歌的独特欣赏却用几句最贴切的话说出来了,“歌声是开放的,如大风,如雄鹰,如马嘶,如季节河里奔腾而下的洪水;歌声又是压抑的,千曲百回,千难万险,似乎有无数痛苦的经验为歌声的泛滥立下了屏障,立下了闸门,立下了堤坝”。王蒙在伊犁生活了八年,学会了维吾尔语,与众多的维吾尔男女老少有真挚的交流,深入到他们的内心,懂得他们的悲与喜,作家的善良与敏感又让他感同身受,所以对歌的理解透彻,感悟最深。那歌,一开始就是热烈如火的歌词,却又有愁肠百结的韵律:

    你那美丽的黑眼睛,黑眼睛,

    迷住了我的心,哎,我的心,

    ……

    每次,我都是坐在店铺门前的一把旧木椅上,眼睛像在看图尔干大叔和他的徒弟修摩托,实际上是在静静地听他店里响起的歌,一边听一边看那个青花帐篷笼罩住的小摊,有几次图尔干喊我,我竟然浑然不觉,他和他的徒弟偶尔会拿扳手或者螺丝敲打一下我面前的铁东西以惊醒我,笑我“撒郎”,我知道,那是维吾尔语里的“傻子”的意思。我就笑一笑,继续听我的歌,继续看那顶青花帐篷笼罩住的小摊,看眼前的人们走来过往。

    从2003年到2010年,青花帐篷笼罩住的小摊的主人从姑娘变成了少妇,杏黄色头巾也变成了青莲色的淡雅,依然是那种令我惊异的年轻美丽,七年了,虽然具有语言沟通的障碍,但我丝毫无法消减自己对她的喜欢和关注。帕提曼,你只和我说过三句话,那还是在2003年7月,从库尔德宁林区回来的我口干舌燥路过你的摊子前,我买了一瓶冰冻绿茶时听见你说话了,你用很重的几乎都是阳平调的夹舌口音说,你要啥,还要其他吗,给你找的钱。之后就没有了,可我仍在等候。帕提曼,我不敢问你的住址,你也不多说一句,难得一次的抬头露出你那扑闪闪的绵羊羔一般跳跃着温情的乌黑眼睛,还有那线条明晰绷得很紧的小脸庞,让早已结婚的我心慌意乱。你为什么终日埋头看书,对没有靠近你摊前的往来行人视而不见?你曾经是刚刚从校园里出来涉足社会的少女,到现在还热爱看那些《女报》《知音》类刊物,听图尔干大叔说,你也曾经发奋自学准备2004年的应考,可如今你已经是一位仅仅喜欢消遣阅读正在孜孜追求故事情节的牧区少妇。

    哦,帕提曼,那次我从马场匆匆忙忙骑上摩托车去库尔德宁和几位朋友会面,在你摊前停车购买几瓶矿泉水时,你明亮的黑眼睛很难得地向我闪耀起来,我正在暗喜,还算年轻的心一阵狂跳,可你看着我,用一种风铃一般脆响的声音说,你的裤脚,你的裤脚——许久时候我依然在倾听你的声音,我觉得你的声音就是盛开在这片土地上的薰衣草花,浪漫的紫色让人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可是你紫色的声音越来越浓烈了,我终于听到了你的反复的强调,我低头一瞧,天啊,我的裤脚不知啥时候有了一道大约十厘米长的裂缝,看起来已经很不雅,这使我顿时羞愧难当。我尴尬地笑着,赶紧调转车头,赶回马场去换上另一条裤子。当我重新出发再次从你摊前经过时,我故意说上一句谢谢你的提醒,你却没有答话,只是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线条明晰绷得很紧的小脸庞露出一个文雅的笑容,长长连眉下的黑黑的眼睛仿佛两颗跳珠一般,只跳跃两三下就在长长的睫毛里垂下去了。

    离摊子二十多米的地方,是绿得抢眼的麦田。地边一排暗绿色斑驳的树影,掩映着几座二三层高的新建的楼房,树影下就是那个青花帐篷撑起的小摊子,简陋的椅子上坐着那位着一袭红褂白裙套黑花袷袢有着惊人俏美的维吾尔族姑娘。哦,帕提曼,帕提曼,我一直站在路边离你只有十多米远的这棵白杨树下守候你,可你总是微微垂下有着长长睫毛的眼睑,膝上的一双有点儿酱红的小手正在捧着一本不是很厚的书——这曾经是哪个画家笔下的油画,或者是哪一本杂志的封面?

    有几个熟人经过她身边时,和她打招呼,这时才看见她又抬起头来,浓长眉毛和浓密睫毛之下,是两汪乌黑得亮晶晶仿佛小羊羔要啼叫般单纯而和善的美目,倏忽间,在我脑海里,巴哈尔古丽原唱的那首《黑眼睛》浓烈火热而又绵长忧伤地唱道:

    你那美丽的黑眼睛,哎,黑眼睛,

    迷住了我的心,哎,我的心,

    多少人把你迷恋,哎,美丽的人,

    我要为你献出生命,

    把爱情的火焰燃烧你,燃烧你的心,

    哎,我的黑眼睛。

    ……

    真是如炭火般滚烫的歌词,如云烟般缥缈的感情。王蒙说,那是一首万分依恋的歌,那是一种永远的思念,却又永远得不到回答的爱情,那是一种遥远的、阻隔万千的呼唤,既凄然,又温暖。并说,一声“黑眼睛,双泪落君前”,一听起这首歌,他的眼泪就来了。

    我也知道,眼前这一幕,这些年的所见所想,只能是一份阻隔着千山万水的感情,每次凝视,每次念及,总有一丝丝的甜蜜和怅然若失,还有一种今生不可逆转的顿足,或者说是永远无法实现的遗憾。

    就在这种踟蹰里,每次,我离开了小摊子,惆怅地走在小街上,这时候,那百转千回的歌声便要在我的耳边响起,让我禁不住伤感、怅惘,也忍不住在心里跟唱,有时候还会轻轻地唱出声来,这是唱巴哈尔古丽的《黑眼睛》,也是唱我的《黑眼睛》,那是多么令我迷恋令我爱唱的歌曲啊,我感觉,我的歌声和巴哈尔古丽的歌声可以汇合在一起,形成一段感情的河流,就像一百多米外那条擦着莫乎尔小巴扎流过的吉尔尕朗河,蜿蜒回旋着,在我心头缠绵清凉地流过。

    在岸边等候答案

    我在伊犁居住的这些岁月,大部分光阴都在老马场或者莫乎尔乡附近的一些乡野上度过了。我偶尔去一趟的城镇要么是伊宁,要么是新源,要么是哈拉布拉乡,去得更多一些的地方就是莫乎尔乡了。其他一些地方,比如巩留县、霍城县、特克斯县、尼勒克县、察布查尔县、伊宁县,还有昭苏县,由于我去的机会太少,大多都是去过一次,都是来去匆匆,而我又是一个对事物感觉很迟钝的人,所以我对这些地方就写不出啥有力度的东西。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我之所以偶尔去一趟这些城镇,那是因为我觉得有必要去这些地方,而且我有机会去这些地方,也是因为我喜欢这些地方。对于我这个没有什么生活理想,过分追求心灵感受的人来说,我觉得偶尔可以这样走走已经是很幸运的了。我不会把城镇与乡村对立起来,我认为一个人要是能把两者对生活的调剂作用充分发挥出来,那这个人就算是懂得高质量生活的人。这些年来,我也像别人一样一直朝着这方面努力。我和他们不同的是,他们大都在一个城市、一个地域进行,我却是因为早年受到的西域文化的熏陶,还有明月和女儿均出生在伊犁的原因,我已经把这里认作了故乡。我跨地域进行了某种努力,我的代价比她们大。

    我承认,不但今天的南方是完全物质性的生活,而且今天的西北边陲伊犁也已经慢慢地向完全物质性的生活转变了。即使是在这个偏僻的天山脚下的牧场,在吉尔尕朗河两岸这片寥廓的土地上,人们天天都在谈论着怎样赚钱,怎样盖楼房,怎样买家具,怎样坐上小汽车……他们这样当然是在渴望过上富裕美好的生活。这让我心里时常涌起一股惆怅和矛盾,我渴望宁静幽远坚持着原生态的自然,但是我又不希望自己被人看成是时代的落伍者,甚至是在舆论上影响经济发展的麻烦制造者。实际上,这里的发展步伐不会因为我们这些写文章的人的思想前卫或者落伍就会受到多大影响,现在城镇化无孔不入就是明证。就是在这个偏僻的小乡莫乎尔,近年来随着库尔德宁自然保护区作为一个知名景区越来越火,这个偏远的小乡街面的土地也开始涨价了,主要街道正在重新规划和铺设,两边原先的空白地带现在也陆续盖起了房子。乡村城镇化真的已是燎原之势。这不奇怪,在追求共同富裕的大道上,要是你偏离这条道路那才令人吃惊呢。毕竟人们的物质越来越丰富,生活水平越来越高。但是我坚信,我这种南来北往来回走动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追求精神生活的表现,而且是绝对的表现,尽管来回的过程中缺了物质肯定不成。我不把这种生活看作是流浪,相反,我认为这是我追求永恒故乡因而决不会妥协的一种超常行为的表现。

    虽然我对生活的体验可能是肤浅的,但是我对小巴扎的感受却是真实自然的。这些年,我在小巴扎会想起遥远的城市,想起乌鲁木齐二道桥大巴扎,想起伊宁汉人街,想起新源农贸市场,当然也会想起马场,还会想起比马场更远些的牧场乡村,于是感觉到小巴扎特别难能可贵,所以就特别突出,特别醒目,也特别引人自豪。而在城市想起小巴扎,会感觉牧场或者乡村多么静谧,多么恬淡,也多么值得珍视。有时候我也疑惑,也这样想过:难道偶尔游逛一趟小巴扎就能触摸到时代的文明了吗,难道只是一年一度或者一年数度到马场居住就能找回自由的天空了吗?我不知道。每年,我都会坐在吉尔尕朗河岸边的家门口,等候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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