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尕朗河两岸-乡野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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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种热爱

    十年了,我一直喜欢在老马场周边的野地上行走。譬如我喜欢在高高的加乌尔山上攀爬,喜欢在空中草原般的大平滩上漫步,喜欢趟过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吉尔尕朗河,喜欢在高高耸立的雪岭云杉林中穿梭,喜欢走进哈萨克简陋毡房中痛饮盐味十足的奶茶,喜欢在维吾尔族人家的漂亮庭院中聊天吃西瓜。甚至,我会在一场细雨中行走在白杨夹峙的油亮公路上,看马脖子上系着红绸和铜铃的栗色马拉着车厢上铺着花地毯的六根棍子马车优游而过,摇响的清脆的铃铛一直传送到白杨掩映的公路远处。间或也有一辆两辆汽车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

    偶尔在公路上出现一根根伸到空中的卷卷风,它裹挟翻卷着树叶、树枝和泥沙,扭着滚圆修长的身躯往前移动。如此保存着大自然原汁原味的西部风景早已没有多少人能看见。完全可以这样说,在当代中国,新疆的乡野是最为鲜明独特的,至少在吉尔尕朗河两岸便是如此。这是迥异于南方细小温婉的风景,是大西北独特的硬朗和明亮的开阔,站在山冈上看并且感觉,还有悠远的时间和静止的空间,把一个人的目光牵扯得漫长而凝重。尽管我知道,这地方与内地特别是与沿海地区相比,它们的状态也许不是建立在同一层面上进行比较的,或者说状态本身就有高低好坏之分。但是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这样的一个观点:伊犁的乡野状态比内地更接近或者说更类似于那种理想的生存状态。

    这让我想起南方,想起南方喧嚣的工业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想起南方那些比绿化树还要多的硬化公路,比绿地还要多的工业园区。不错,南方是火热的,不仅仅是那里的天气,更是那里的建设速度,市场经济像沙漠里的水一样,能渗多远就渗多远,绝不会留出一点儿空隙,以至在许多时候,中央宏观调控不断,地方盲目无序依然,过剩产能上马不减,人与自然、人与资源的关系失掉了和谐。我始终认为,热爱自然并不在于我们逃避工业现场和城市生活的现实,去寻找虚无缥缈、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桃源,而在于我们推进城市化、工业化的理性与胸怀——我们既然已经那么喜欢近在眼前的城市生活,为什么还要千方百计寻找出一种理由去贬低遥远偏僻的乡野生活呢?

    但是也有例外。英国随笔作家兰姆,青年时代遭遇刻骨铭心的失恋,后来姐姐因为过度劳累导致发疯而杀死了他们的母亲,兰姆为了照顾可怜的姐姐甘愿一生未婚,两人相依为命。他的人生苦难没有使他退居乡村,相反,他一直待在伦敦混日子,为伦敦写了大量的随笔,甚至对喧嚣的伦敦一往情深。他看惯了伦敦河滨路和舰队街上的灯火,也看清了考文特花园一带的忙乱和邪恶,那些旧书店、妓女、醉汉,还有尘土和泥浆,食堂里飘出的菜香,都给兰姆“一种神奇感”,并因为自己拥有这些生活而“流下泪来”。在他的眼里,太阳的金光,月亮的银辉,天空的湛蓝,山色湖光的宁谧,“不过像一间金漆的房间里的挂毯、长烛之类”,激发不了自己的美感和凝思。

    兰姆是基于他生活基础上的真实感受,犹如我对吉尔尕朗河两岸乡野的欣赏是基于我或者我们一家三口在这里生活基础上的真实感受。这时候,我们的生活基础就成了我们的心灵背景,我们的心灵总是渴望在这个背景中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然后我们又在这背景中回味过去的生活,或者畅想生活的未来。

    四月的杏林

    每年春夏期间,吉尔尕朗河两岸长起的野草、鲜花和野果树的花绝对是世界第一的旺盛,这里的土地普遍生长着的精神也绝对是世界第一的清洁。地域的魅力在这里光芒四射,动人心魄,它使我这个曾经受过环保美学熏陶的南方人禁不住浮想联翩,心驰神往,因为心驰神往而又不惜在各种时间里东奔西走。

    现在正是2006年的4月下旬,我们在烟雨笼罩下来到距离马场六七公里的水磨沟。空中是悠悠飘抵的雨丝密密地织着,在苍茫的原野和远方高耸的雪峰间,带给我们一种清凉的畅意和豪迈。不时吹起的一阵阵较强冷风,是与江南轻轻柔柔的烟雨明显不同的闯入者,它使本来淅淅沥沥温柔飘着的雨线陡然间有了力度,也在突如其来的强力中完成了一种高密度集结,从而使雨丝变成了雨点儿扎实地扑打在地面上,像伊犁烈马的蹄子忽然间踢踏起来,雨便成了一种仿佛冬不拉般奔泻湍流的音乐,让人感到这里的春雨与南方的春雨截然不同的大气和雄浑。这时看周围,是一片灰色的模糊,树木、山形和偶尔看见的行人,都在剧烈的晃动里显得影影绰绰。

    风不来的时候,令我们眼睛一亮的是沟上沟下那一片片野火一样艳丽惊人的杏花。在那些种植的杏树和那些野生的杏树没有多少片绿叶的树枝上,全是花的盛会,花朵缀遍树枝的全身。沟上沟下的杏花是热情好客的民族姑娘们,夹道招展多姿的手,在细雨清风里跳起欢快的舞蹈。杏花也像火焰,映亮了天空,映亮了山冈,也映亮了整个原野,从而点染成了吉尔尕朗河两岸乡野最绚丽的色彩。细雨中的杏花,显得更加鲜嫩欲滴,清新动人。成片成片的杏花,一直燃烧着奔向远方,与山冈上的云雾相接,与灰蒙蒙的天相接。偶尔可见一两株杏花立于高高的地头,或隐藏于俊朗的白杨林中,却又心犹不甘地伸出三两枝,有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羞态美。

    当我们站在另一处山冈上眺望,看见更广阔的原野上,成片成片的杏花似穿戴鲜艳的少先队员方阵,正在以蓬勃的阵容向前移动,或粉红或雪白的杏花,在初春的原野中被一片片的碧绿分割开来,就像绿茵场上开赛前的一幕,球队还没有出来,鲜花方块队已经在场上跃动欢呼。

    走近杏林边,便听到不绝于耳的嗡嗡声。走进杏林中,才发现千只万只蜜蜂在粉红火红雪白的枝头上飞舞忙碌着。我们往深处走去,嗡嗡声便更加响亮起来,杏花的香味也由清淡变得浓郁。这些五瓣旋转对称型的花儿,有一种乡村女子的清秀和内敛,但是往往会因为一场爱情的清风而幸福地晕倒,此刻,湿漉漉的草地上早已落下了薄薄的一层粉红嫩白,几乎将同样因为渴望爱情而正在怀春的满地青草都掩盖了。

    沁凉的风从林中吹来,纯洁的花瓣和雨滴洋洋洒洒地飘落在我们世俗的头上和肩上,我们相视而笑,有一种仿佛回到结婚时光正被亲朋们抛洒如意吉祥祝贺时的情景,而现在的脚下,正是一条铺满鲜花扬起歌吟的道路。

    林子的另一边,有一些农民正在冒着细雨搭建各种支架和建筑,据说那是准备果子成熟时迎接游客的设施,属于政府提倡的新农村建设和“农家乐”的旅游内容。农民们很高兴地忙碌着,有这么多的花,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个丰收年,他们当然有理由高兴。其实我们也挺向往杏子成熟的季节,杏子成熟时,也许这里的水乡情致会更浓吧。当年洪亮吉曾为春末夏初的伊犁写过这样的诗句:

    鹁鸪啼处却东风,

    宛如江南气候同。

    杏子乍青桑葚紫,

    家家树上有黄童。

    虽然写的还不是杏熟时节,却富有果蔬收获的生活气息,这气息,应该也是八成足的江南气息了吧。

    当我们的记忆还沉溺在粉嫩清洁蓬勃盛开的杏花深处的时候,杏花那甜美的果实不久就成为了我们所赞颂的对象。时间一晃就到了炎热喷香的盛夏时节,水磨沟的杏林开始以一种散发着淡淡甜味的气息亲切地向我打招呼,我和熟透的杏子满脸笑容,大家心照不宣地握手,各自呈现出自己最本真的脸庞,仿佛一对青年男女在相亲,脸上荡漾着幸福激动。当我坐在杏林深处的草地上,就进入了与丰腴润亮的野杏幽会的时刻,我的屁股下面是地毯一样柔软的青草,而我们嘴唇撕咬的声音正在传递着一种偷情的冲动——和熟透的杏子偷情,天底下没有谁能想象得出这会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当杏肉的汁液连同肉体一起深入我并被我占有的时候,我有一种万籁俱寂天地只剩下亚当和夏娃的幻觉。

    7月,当吉尔尕朗河的河风透过密实的野果树丛徐徐地吹进来,呱啦鸡也在旁边啼叫的时候,我回到了一名贪婪者偷吃杏子的现实。这时候我感觉到,这里的杏子已经不是平日我在市场上购买的杏子了。回忆那些天,这些果实对市场上的我和其他买主都已经隐藏了它们真实的味道,这就说明,水磨沟的杏子虽然被商贩们运到了集市,但是这些杏子已经不是水磨沟的杏子,而只是集市上的杏子,换句话说,水磨沟的杏子并没有被运送到市场。等我回到了这片杏林中,这些杏子才将它们的真正本色奉献给我。不管你信与不信,在寂静乡野的杏树底下品尝杏子与在喧闹集市上品尝杏子的确有很大的不同,这又让我想起4月里这里盛开的杏花,当它们最灿烂的时候我就想着要吃它们的果实,如今真正吃上了我还想到它们的灿烂,我想在集市上一定很难产生这种感觉。那些天我在集市上的时候,只看到满街的金灿灿的杏子,还有川流不息的各族人群,有一刻我的确想到了杏树,但是这个念头很快被许多鸣着刺耳喇叭通过的摩托车打断了。这会儿我置身杏林,我吃着果实想到花儿的感觉是不是由于我身临其境呢?我感觉亲手摘的杏子比我在集市上买的杏子好吃是不是也因为我身临其境呢?

    斑斓的乡野

    当然是在春天,在那些阳光和风奇妙地和谐相处的天气里,乡野更容易展现出它另一面的情趣。比如在一个阳光明媚,但依然有着寒凉的西风吹拂的中午,我们去新源县城郊探望几家亲戚朋友。从马场去县城只有一趟直达车,但发车时间在早上七点多,有些太早,不容易赶上,平时人们大多是搭过路车,然而往县城去的过路客车也特别的少,一天才三趟,而且还是从巩留县的莫乎尔乡发车,不定时从宽阔平坦的吉尔尕朗河滩草原旁经过。于是,公路边的河滩草原便成了马场人坐车的站台。

    我们来到草色鲜绿野花盛开的河滩草甸公路边,和几个男男女女一起等车,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小时。天下的等待也许只有等车最无聊了。幸亏这种等待是在公路边美丽的河滩草原上和一丛丛野杏花、梨花、野樱桃李花、金鹊花、野山楂花、沙棘子花等灿烂缤纷的花海中度过的,不至于让我的等待成为一种单调的守望。在等待中,不但我和明月、女儿,还有十几个男男女女都在路边的灿烂花丛和碧绿树丛中闲逛。我们还摘了两把金鹊花,和女儿一起品尝了那种酸甜酸甜的味儿,那种和秋天的欧李差不多相同的一个味儿。有时,花丛树丛中会钻出一群羊或几匹马,牧羊或牧马的哈萨克族大叔就在公路边慢悠悠走着,有时花丛中还偶尔闪出一位穿戴粉红鲜艳,骑着骏马的哈萨克族少女,悠然自得地抖着缰绳,不一会儿又闪进了杏林深处,不见了人影,只闻吉尔尕朗河水的潺潺流响。人面杏花,流水骏马,似乎这是江南,但又绝不是江南。我为这种在南方很难一遇的景象所陶醉——试想,江南除了那种小桥流水、山清水秀之外,你在哪里还能够看见这幅穿插着马背风采的景象,领略到这种豪爽性格和狂放精神?那一刻,我和女儿在花丛中穿来钻去,听她脆嫩响亮的笑声穿越那些花花树树,和她兴致盎然地倾听那不绝于耳的蜜蜂嗡嗡声,吮吸着那些掺杂着羊粪马粪味儿的淡淡的花香。我想女儿能在这里出生,现在又能在这里玩耍真是太幸福了。

    但是在我们遥远而热闹的南方,那地方确实难以找到这么清新、这么原生态、这么纯自然、这么广阔的原野了。不错,南方是以一年四季无穷延展的绿色而著名的,但那是覆盖着无穷人声和重重酸雨雾气的绿色,连蝴蝶都能感觉到那种无处不在的逼人的声浪、遮眼的尘烟和呛人的气味;南方也有空气和阳光,但那是囚禁了风儿的空气和阳光,连蜜蜂都能感觉到因为湿热酸馊而呼吸困难。只有这里,这浑身散发着独一无二的乡野气息的原野,这些阳光和风,才有着令人感到舒适的热闹中的宁谧,狂风中的安静,炎热中的清凉。

    现在正是春天,我所热爱的吉尔尕朗河滩上野果树鲜花绽放,草花灿烂,野草鲜绿。这一片花海草地连绵足足有十多公里,那天,我背着时间在花丛树丛中躲藏,车来的时候我都不想走了。时间在我们的流连中也跑进了花丛树丛,而花丛树丛在时间的流连中也跑进了我们。

    而更多的时候,我会在原野上一棵仿佛腌泡菜坛子一般大的白杨树下站立,拥抱它的树干并抬头仰望树顶,透过繁密枝叶的一些空隙,我窥到了电视蓝屏一样单纯洁净令人向往的天空。

    5月下旬,我们来到距离老马场有十多公里的哈拉布拉乡。在缓缓铺展的原野上,是一片片被护田杨分割得仿佛棋盘一般整整齐齐的田畴,都种着些油葵、苞谷、亚麻、油菜、贝母等,勤劳的农民正在使用自己制造的铲草车除草,在更开阔一些的地方,我看见了万顷绿色的麦浪荡漾着,荡漾着,在我们视野所及的地方,与另一种富丽堂皇的颜色碰撞交响,穿插融合。走近了,再走近了,那火焰一般在我眼前燃烧着的,竟是金灿灿鲜亮亮仿佛脱衣舞娘一样正在疯狂盛开的油菜花,它们毫无遮挡汹涌澎湃地向大地铺陈而去。我审视着这个灿烂的季节,湿润的风把深刻而又简单的流线雕刻在山脚下,我能看见春天的阳光是如何在油菜地里欢快地跳跃。一切都写满了生命的印痕,有蜜蜂、蝴蝶在花丛中打闹。在油菜花的天地中行走,那些多年来郁积在我心中的难以化解的块垒,这会儿全都随风而逝。而眼前和心海中留下的就只有灿烂的景象。你看,明媚的阳光为乡野的一切罩上了一层炫目的光晕,空气和水雾在光影中流荡,金黄遍布的油菜花在季节的上空很旺气地游走。

    在明月的记忆中,有油菜花的伊犁始终是一个甜蜜的家园。明月在南方生活的十几年,也是她乡魂飘荡的十几年。她曾说,在南方,她一直有着一种盲目追寻的感觉。现在回到伊犁,看着眼前春暖花开的故乡,她说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怦然心动。我明白了,明月的根始终在伊犁,明月最深的思念在伊犁。一起谈天的时候,总有为生活奔波而叹息不已的时候,但是只要一提起吉尔尕朗河两岸,甚至提起那一片片广袤金灿的油菜花,她就来了精神,就像得水的鱼儿,归林的鸟儿般欢欣。而我,也曾经多少次问自己,我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明月的故乡、我心仪已久的伊犁?应该说,至少在今天,我热爱着油菜花就像热爱着我的明月一样。我的明月在我的许多朋友功成名就的背景下一点儿也不嫌弃我的贫穷和一事无成,依旧像灿烂的油菜花一样奉献她真挚的爱情。当我注视着扑面而来的翠绿草浪、麦浪和油菜花的金黄时,我的内心滚过一阵阵激动。我弯下腰,仔细地辨认着每一节翠茎和翠茎上缀挂的沉甸甸的花荚。花荚所透出的力,诉说着它以大地、水和阳光来构成自己生命的本真。而这种生命构成的元素,不正是和我们的伊犁情感构成的元素相一致吗?而在繁荣的南方,还有多少这种纯天然的景致呢?人们歼灭郊区的植物群,将它们驱赶至大量占用农田的公路和铁路边,在他们看来,这些植物群只是杂草。而在这些所谓的杂草迁移或者消失后,园林处的造景专家自作聪明地在一些街道点缀一些据说是具有艺术性的夹竹桃和紫荆花。现在或者曾经的决策者们在驱车前往某项重大活动举办地匆匆经过这些街道时候,总忍不住为这些后来的景观大声喝彩。

    而此刻,我正站在伊犁大地的乡野上,这里色彩斑斓,植物的群落自然存在而且丰富多彩。站在原野边,站在碧绿与金黄碰撞交响的音符上,此时此刻,我感到了我的语言的生涩和锈钝,我无力用更加准确的表白来完成对这片碧绿茂盛的草浪、麦浪和油彩般鲜亮的油菜花进行描述。我知道,我不能,但我却想努力做到。

    这时候,我通常的角度就是坐在一片凸镜一样的草坡上,草坡上百花盛开,展现在我面前的有两片水一样延宕的事物,一片就是碧绿的草浪和麦浪,一片就是金黄鲜亮的油菜花,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它们是流过我眼前的两条色彩斑斓的河。

    田野的邻居

    2007年6月下旬,我们骑车从新源县城回老马场。当我们进入玉什布拉克村和塔勒德镇通往肖尔布拉克镇的路段时,总能见到公路两旁被丛丛列列的钻天杨壁立拥护着,摩托车在青色的油路上快速行驶,直抵云霄的两排杨树又开辟出天上的一条蓝色油路,不知是地上的路是天上的路的倒影还是天上的路是地上的路的倒影,让我有一种头和脚都在天上飘的幻觉。护田杨里的原野作物绵延,红绿金粉一片一片,显得变幻、清新和悦目,我们本来就轻快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更加平和而欢愉了。

    一路上,只见护田杨旁已经转为金绿色的麦田挂毯一般铺陈开去,风吹鼓荡,彼起此落,空气中飘过来一股一股醉人的麦香。三五成群的鸟儿们擦着旺气的麦穗活泼飞翔,这些吉尔尕朗河两岸乡野的语言,正从这块地的上空喧响到那块地的上空,仿佛是给正在享受农闲时光的农民做义务提醒。可是一连十多天,就是不见人开镰收割麦子。吉尔尕朗河谷的麦子要等过了七一才大部分成熟,不会再超过十来天了吧,收割麦子的康拜因就会轰隆隆地开过来。

    我们绕开公路,在被笔直的杨树分割得整整齐齐的田畴上行走,我能感受到6月温暖的风掠过广袤的田园,一种轻曼悠然的音乐随即沙沙奏起,在上百亩宽的田野上蔓延开来,冲击着原野尽头苍绿的漫坡草山,回旋的音浪如二重奏般再次在原野的平面上流泻倾荡,如波动人。我看见碧绿的音符潮水般洗刷着这片广袤的乡村,红尾鸟起起落落的身影叩击着这片土地明媚的夏天。

    一大片薰衣草也是在这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据我所知,这些娇柔婉约的浓紫浓紫的花儿,一直被当地许多追逐浪漫享受浮华的少男少女所青睐。而在田间地头,薰衣草也一直以一种很窈窕很高雅的姿态,飘摇着自己若有若无的幽香,并且迷惑了我。在薰衣草中行走,那飘入嗅觉中的幽香是一种迷幻剂,她在我不知不觉间就已附着了我们的衣角,让我们即使离开她很远很远了也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留有她的暗香,仿佛那段不成功但却值得一辈子慢慢儿品味的初恋。

    也可以想象,在这种艳紫幽谧的意境中漫步,在一种幽幽飘来的香气中思考一些雅致的问题,这人生实际上已经处于某种半梦半醒的状态,这时候想花,那花香已经淡到了极处,又徐徐地萦绕在心底。假如你愿意,你也可以在熏衣草的幽香里迎接每一个白昼和夜晚,这样你的生活就会像薰衣草开放时那样飘荡着隐隐约约的芬芳,步子也将像薰衣草一样更加轻盈却又充满自信,很像一位优雅的淑女——有谁知道,在这样偏僻的乡野上也能拥有这种令多少女子一直都在盼望着的理想的生活。这时,薰衣草注视着你,为你发出会心的微笑,你也情不自禁地为自己祝福。我就是这样度过了许多个白昼和夜晚。我觉得,我的生活虽然普通,但是我获得了一种无法言传的美妙的收获,就像夏夜里领略那一阵一阵清凉的晚风,秋天时欣赏那一片一片如蜜般散发着成熟气息的草色。

    现在看那一串一串根茎修长的浓紫色的小花,在田里仿佛一个紫色妖姬的盛会,她们散发出来的香气在十里之外都能够闻得到。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么一大片的香草,你站在她面前她也不会浓烈得把人熏倒。香源是巨大的,但是香气却是柔软而绵细的,仿佛一对感情深厚已经半生相随并且决意终身相随的伴侣,他们没有过多热烈的表示,没有花田月下的卿卿我我,但是我们分明多少次看见了,在春天的早晨,在秋天的午后,他们瘦弱的两手互相挽着,从漏下黄豆一样又密又多阳光的林荫道上慢慢走过。

    7月,我们驾驶摩托车经过哈拉布拉乡镇区北面三公里处。西面的牧场绿缎子般飘荡在我们眼前,羊群散开漫步的时候,整个草原上仿佛摆满了乳色的鹅卵石一般,星星点点,白白亮亮。我们真想躺在那里静静地睡上一觉啊。油亮的公路两边是浓密的杨树林或榆树林,油绿的叶子被阳光照得鲜亮可鉴,汽车经过时可以听见风吹树叶发出的哗啦啦的脆响,这种树叶的声音仿佛是一种打击的音乐声,听起来惬意。有点儿倾斜但却很辽阔的田野里长着金色连绵的麦浪,十几个人正在麦地里忙着,他们专门收割麦田里毛渠上的麦子,然后平掉毛渠,好让康拜因作业。这是一个晴好的上午,天蓝得出奇,无云也无风,这群人就在鸟儿们的声声欢啼中,收割这一带麦田毛渠上的麦子,一个个热得浑身流汗。

    而在另一边的地里,是一片片仿佛经过裁剪一般整齐的碧绿的油葵,还有蓝紫色的啤酒花。浓荫覆盖的柏油公路,真是一条理想的生态之路啊。同样是绿,这里与南方就有很本质的区别了。这些苍绿因为生长在离沙漠不远的地方,生长在风沙的边缘,因而更具一种感人的扩张力,一种仿佛布道般的感染力,更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号召力。如果在南方,面对那些铺天盖地的绿,我们也许想到的仅仅是植物的秀气,但是在吉尔尕朗河两岸,在这里,我们想到的是生命。在生命里,我们不但想到了生命的色彩,更想到了生命的壮美。

    8月,我们驾驶摩托车随便地驶进马场周边的那些乡村公路,结果发现,我们大多数都是在那些四通八达的油路或者土路上行驶。

    我记得,通往库尔德宁的那条十多公里的崎岖山路,2003年的时候我们的摩托车还在风烟滚滚里飞驰,而到了2004年秋天,一条油亮白净的等级公路一直把我们送到了林区。过去,这段路是狭窄而又险要的一段,没有硬化的公路车子更容易出事,此外,我们还曾经在这路上经历过比如狗追车,比如山洪截断路段的危险。而现在,白亮亮的水泥路面让人驾驶起来心情十分舒畅。在愉快的心情中,我们忍不住停车采摘路边早已熟透但却无人采摘的野苹果。野苹果摘下后,我们蹲在路边的野苹果树下有滋有味地啃着。还有那些沙棘果,它们星星般缀满了枝头,晶莹透亮,闪烁着诱人的浑圆和光晕。我们在摘野苹果和沙棘果时,过路的牧人认为我们只不过吃了几只酸甜酸甜的野苹果,一把酸甜清香的沙棘果,实际上,我们得到了这里的最美妙的一种乐趣。在品尝野苹果和沙棘果时,我们还不忘观赏这白玉带子一样的公路怎样在碧山绿水中摇曳,直到隐没于遥远高耸的喀班巴依冰川天女脚下。

    至于在一些不是旅游景点的村庄,依然有良好的公路在钻天杨的夹峙中洒脱地通向远方。在别斯托别乡,在新源镇第八大队,在哈拉布拉乡,在大小莫乎尔沟壑,我都看到了那一条条令人心情舒畅的油路。即使在离县城一百多公里外的马场,也有平整宽坦的土路通向山间地头。我除了喜欢在那些油亮公路边停车歇息外,似乎更喜欢走在那一条条从密密的杨树榆树叶子间漏下一粒粒或者黄豆一样大或者巴掌一样大的白亮阳光的土路上,我在土路上行驶,看到头顶上的杨树梢高高地指着天空,林外的天地一片亮丽,显示着一种夏日的纯情和狂热,穿透杨树的风也很硬朗,我对眼前的一切感觉就是通体透明,阳光是透明的,树梢是透明的,整个村庄也是透明的,连大自然也让人一目了然。在这样透明的地方,所有的人都很放心,他们根本不会担心会有坏人进村,也不用担心会有坏人出现,会有坏事发生。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时而驾驶着摩托飞驰,时而停车紧靠林带拍照。我拍下的不仅仅是绿树成荫的公路,更多的是林带之外千百亩丰收在望的良田。我走进良田的时候有一种全身心融入的感觉,我觉得这些田畴真是太幸福了,它们拥有如此成熟而丰腴的作物,那些油葵,那些大豆,那些苞谷,全都在田野上舒展着成熟诱人的身段,田野幸福得几乎拢不过手来,那些成熟的身段便一直往田野之外张扬显露,田野简直是在享受一种成家立业的快乐,在它宽大的房子里,一切该有的全都有了。

    甚至在一片片已经收获过的麦地上,一垛一垛的麦草堆积在一起,一直延伸到荒野远处看不见了。它们将是牲畜们过冬的粮食,是农家屋顶上的遮掩,是一家人一个季节的柴火……麦垛不是残留下来的东西,它们的每一根每一截都在温暖的秋阳下或站或卧着,显得娴静而稳熟,最终,它们都会找到一个合适的去处。

    我是田野的邻居。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这个邻居最有理由为田野获得的幸福而感到快乐,因而我也最有资格分享一下田野的快乐。这主要是针对9月的油葵。其实我已经被油葵的丰腴形象迷住了,你看它是那么健康,那么乐观,仿佛这片土地上的女人。它那没有城府的大脸盘大约是因为紫外线照射的缘故,微微有些发黑,花心像一个小小的蜂巢,包裹着一颗颗已经是最后成熟非常饱满的籽粒,成群结队的小蜜蜂在一个个花盘里飞出飞进,而那环绕在脸盘周围的金黄色舌状花瓣很像是燃烧着的火苗,正在倾诉着它对这片土地永远充满狂热的爱情。再过十来天,这些油葵就将被农民收获或者出售了。农民是比田野更加幸福的一群人。

    而我则是比农民快乐得更早一点的人。当然,我的快乐似乎带有一点儿攫取的贪婪。有一回,我骑着摩托车从马场三队的一片油葵地里经过,顺手就搂了一个金黄色的大油葵脑袋在怀里,然后又把它放在摩托车的车头那儿让油门绳紧紧夹着,右手抓车把兼控制油门,好让左手把那些灰黄色的花籽一个一个地揪出来吃。这些,油葵地的主人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我想爽朗大方的他们肯定不会怪罪我,相反,他们会认为我是一个贫嘴和爱玩的孩子,于是他们肯定也会笑成个地里葵花盘似的。

    9月,我们驾驶摩托车去哈拉布拉乡。路上,不时有载着男男女女的驴车和马车,人和驴马都一样悠然自得。公路边的维吾尔族人和哈萨克族人整齐素净的院子里搭满了葡萄架,有时能看到三五个小伙子和几位姑娘在门口的白杨树下弹拨起热瓦甫,敲击着达卜,又唱又跳。我一直坚持这样一个观点,从历史和本质上看,哈萨克族是一个憨厚豪爽,有一定相对封闭性的马背民族,维吾尔族则是一个消化了农耕文明和善于交际经商的民族。有关的研究资料表明,维吾尔族人经商的成功率非常高,善于计算运作,开放意识更浓,接触各行各业更加普遍。哈萨克族在这方面则有明显不同,他们中有更多的人表现在对游牧文化的继承和开创上。但是现在,渐渐有哈萨克族人走出草原从事农耕生产了。

    自然,不管是哈萨克族还是维吾尔族,他们的骑术都是非常娴熟的,跑起来和这片苍翠开阔的原野是那样的和谐自然。偶尔也有摩托车快速驶过,驾驶的青年人腰杆挺得笔直。这些年,摩托车虽然已广泛地进入牧区,不少哈萨克人已驾驶摩托车放牧,但他们中的很多人依然认为,只有骑上骏马才最能体现哈萨克民族作为游牧民族的强悍和生存活力,因而骏马还是哈萨克人的最爱,特别是在马场等一些牧区,策马飞驰依然是一道引人注目的风景。

    哈拉布拉乡的街上总有许多精明的维吾尔族生意人,他们也会像江南的一些生意人一样,主动上前笑容可掬地询问你要什么,可以感觉到他们深陷而扑闪的眼睛非常渴望着那些本地人和外地人光临他们的摊点。这里的哈萨克族人好像比山上的少了一点粗犷和随意,多了一点谨慎和斯文,妇女也透出一些温柔来。和维吾尔族男子拉话,他们始终显示出一种潇洒而调皮的劲儿,姑娘大多身材高挑,五官端正得令人惊叹,那眉毛、鼻子、嘴巴,无不显示出一种精致玲珑的美。

    而那些善良纯朴的哈萨克牧人朝我们微笑,他们的羊群则成了另一种风景。我们经过一个村口时刚好一队绵羊慢慢走出村子,它们踩着杨树散漫的影子,洒落着平静的步子,一路上昂着头走着,好像辛勤的农人在早晨正充满希望地走向田野。在我们经过它们身边停车让路时,它们转过头,伸出善意的目光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们,那绒厚的、温亮的眼睛蕴蓄着新奇而又亲切的目光,让我觉得它们是那么熟悉,一如刚刚分别不久的朋友又相逢。

    10月,已经是仲秋了,大地上不时飞扬着一把一把金色的叶片,在清凉的风里发出野兔跑过干芨芨草的声音。我们留恋于乡间小道上。往返于县城与乡村之间的交通工具主要是小巴士,许多时候车上的人都不是很多,看上去他们大都是本地人,都在稀奇地扭头看我们。一路上还可以遇见三三两两的哈萨克男女骑着马或者坐着马车抖抖擞擞地走过,汉子的脸膛大都长得黑红黑红的,跟他们嘿的打声招呼,他们也嘿一声,咧嘴笑笑,然后继续赶路。妇女则脸膛一边一团苹果红,扎着各色头巾,大多上身西装下身裙子,也有个别披着紫红色坎肩的。女孩子则穿着鲜艳,头戴一顶或红或紫的圆形花帽,帽顶竖着一撮雪白羽毛,有点儿像童话中的小公主。这些都是民族特色十分明显的状态。我有一种期望,依然繁盛在乡村的这些浓郁民族特色,不要像在某些城市里渐渐地消解了一样为好,要是真有一天消解了,那也许我们对乡村的怀想也只好无奈地结束了。

    记忆里的村庄

    记忆里一直珍藏着一个梦幻般的月色村庄。那时候的月光朗朗地照在吉尔尕朗河两岸,照在四周黑黢黢且泛着深蓝背景的群山之上,照在一片房子和一片杨树榆树之上。远处带雪的天山在一层乳色里显得更加圣洁而浩漫,在瓦蓝而通透的天空里显得更加静穆和幽远。我出现了,我一个人走进这个村庄,往日那么凶狠的土狗一声也不叫,我仿佛散步一般在这个村庄里徘徊。我沿着一条白杨掩映的村道走着,初夏的月光清凉地穿透树叶,一把银币一般地撒下来,在清凉的夜风里发出清新的脆响。村道两边是广阔的田畴,生长着准备吐穗的碧绿麦子,受孕的气息在朗朗月光里风一样飞翔。我满心喜悦地迈着步子。

    我来到了一片整齐的院落前。院子外面的杨树榆树下拴着牛,西边的羊圈散发着草味和膻味混杂着的羊粪气息。月光照进一座一座的院子,院门都没有关,可以从那些门口看到院子里都有一片绿色的菜地,错落有致的果树分布在院子的每个角落,树上青果满枝。有的院门半掩,从缝里看到洒落在里面的刀子一样修长明亮的月光。我在月光里听到了一阵接着一阵的鼾声,那么均匀,那么从容,传递着白天劳作的满足,憧憬着天亮以后该来的一切。我听到了其中一位成熟女人的轻匀呼吸,还有她偶尔发出的仿佛两块鹅卵石摩擦般黏滑而富于磁性的磨牙声。

    我循着轻匀的呼吸和好听的磨牙声走进一间房子,门没有关,我轻轻推开虚掩的门,看见与门口成对角的一面墙边有一张接近两米宽的大炕,上面就躺着一位面容皎洁身材姣好的女人,如乳一般的月光穿过敞开的大窗户洒在半边炕上,落在女人的半边身子上,女人丰满起伏的胸脯下面歪歪地盖着一角印花棉被,一条长腿伸出被子之外,女人的左手举到另外的一个枕头上,而在右手的臂弯里,是一个大约三岁的小女孩,小孩的鼾声轻微而均衡。

    我看着炕上的母女俩,看着这么大的一张炕,看着大炕上这么简约的布置,突然觉得累了,真想爬上炕去睡上一觉。

    但是我没有躺下去。我走出房子,出了门口还轻轻地带上了门。我又走到了院子里面的苹果树下。我享受了一会儿春末夏初清凉的晚风,然后我又原回到那条白杨掩映的村道上。这时候,整个村庄在月光朗照下显得宁谧而深远。

    这是多年来一直在我梦境中无数次出现的村庄。她是我心中久远的故乡。

    我见过另外的一些村庄,公路两边那些维吾尔族民居鳞次栉比地排列着,大多是一层的砖房外加一个院子,有的是两个院子,前院有花花草草,院门朝向公路开,后院是一个栽满各种果树的果园。房子与房子之间隔着三棵五棵,有时也有一大片的果树,果树的品种有石榴树、杏树、梨树、苹果树,以石榴树为最多。杏子早已经被摘过,石榴树、苹果树和梨树上全都硕果累累,果色闪耀,快到收获的季节了。维吾尔族的家居庭院素负盛名,一簇簇连片如云的浓荫,水渠中淙淙流淌的清泉,葡萄架和苹果、石榴等果树下,坐着小板凳的维吾尔族大叔大婶,间或树荫下有几个老人席地而坐,拨奏着乐器,乐音在风声里不时袅袅传来。

    这些其实都不是小院,相对于南方逼仄的小屋而言,这些农家小院简直就是新式庄园。先不说四面都是一人多高的整齐的红砖围墙,围墙里虽然大多只有一层但却粉刷装修得十分漂亮的房子,光是那占地六七分甚至两亩多的开阔地带,还有院前院后苹果正在金黄透红,李子正在粉紫绵软,桃子也正在半黄半青,还有菜地里正在旺旺地生长的豆角、白菜、西红柿,它们全都很充分地告诉我,这里正是流行于西部的新式庄园。

    深秋的时候,做客于这些祥和富足和谐文明的大自然庄园民居中,我才明白什么叫作生活的爽朗和舒坦。秋天午后的阳光一小步一小步迈过树梢和房顶,几棵巴旦杏树蓬松着金红的叶子,五六个男人围坐在宽敞的葡萄架下,密集的掌状绿叶中紫色的葡萄熟透而饱满,散发着成熟女人的气息。

    酒和肉是在几串葡萄入口之后到来的。香甜的桑葚酒可以一杯接一杯地喝。四十六度绵甜爽口的肖尔布拉克也是要品尝的。痛快地干掉了几块大得有点儿夸张的手抓肉,酒气也跟着漫了起来,不知深浅地和主人说了几句仿佛很豪气的话,结果又拽出了两瓶四十三度的伊力特,赶紧推辞,主人说了一句,喝吧,不喝伊力特你就不是真正的马场女婿!哈哈,伊力特曲,英雄本色,英雄本色,伊力特曲,只是,英雄今晚已找不到归去的路……

    第二天早晨,一向习惯早起的我已被鸟语果香闹醒了,虽犹有酒意却也无妨我起来。当我微醺地坐在厅中的桌旁,殷勤而善解人意的主人以瓜代茶,欲醒我酒。才摘的西瓜瓤红汁多,令人惊奇的是这瓜仿佛经过冰镇一般,甜润冰凉自头顶灌至脚底,确实能令人昨夜残酒消减几许。好客的主人坐下后,几个爽朗幽默的邻居也过来了,满满一桌人围坐着的偌大的矮桌上,又一个大西瓜和甜瓜被破开了,还有主人沏上来的浓奶砖茶——整个上午,我们就那样悠闲自得地一边叙说一边领略了一回风味独特的西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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