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尕朗河两岸-从春末到秋初的劳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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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园的生活让我们的日子像山风和丽日一样相处和谐,我们一起在树下纳凉的时候,免不了议论一番这些青菜瓜果的长势,或者轮流浇水施肥,几个人在一边看着指点着笑着。轮流的活动结束,重又坐到院门口,更多的是讨论院子里果实的产量,黄元帅苹果会比国光苹果更甜一些,但是国光却可以放在地窖里一直保存到第二年夏天。

    开辟一个菜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此的收获源源不断,青菜实现了自给自足,并且绰绰有余。小白菜经过几场雨水的滋润,长得飞快,摘了清洗,炒成鲜嫩的一盘。韭菜慢慢显老了,现在开始吃起芦笋,这是一种生长得飞快的蔬菜,前一天傍晚才摘了十几根,第二天早上又长出了几十根,天天吃也吃不完,天天摘都摘不完,弄得摘芦笋的岳母在那地上乐颠颠地数,今天又比昨天多长出了几根。据说芦笋号称“蔬菜之王”,是一种营养十分丰富的蔬菜,适宜心脏病、高血压和癌症患者食用。岳母常年研究老中医,已深知芦笋的功用,因而在院子里种了六七平米,每天采摘芦笋不亦乐乎。两个老人家已经改食清淡,很少吃肉,岳母常做素炒芦笋,我们和光旭、光旭媳妇宏博几个爱做芦笋溜肉片,有时候还做芦笋鸡汤,味道非常鲜美。

    秋天的劳动,就是给院子里那些快要成熟的玉米、葵花、菊花和辣子浇水了。自留地的五六十亩葵花地已经雇有人帮忙浇水,因此劳动显得相对轻松。8月初的太阳比南方的秋老虎还要厉害,秋天似乎遥遥无期,实际上到了9月就已经凉风习习,不过大地依然干旱。再浇半个月的水,玉米就可以全收了,葵花还要等到9月底。南瓜就像当地的女孩子,一个个即丰满又健康,还亮灿灿的招人,清煮、煮粥还是打汤都是清甜健胃,颜色诱人。

    菊花的收获很有讲究,这是岳母的习惯,说是采集菊花要在七夕或者重阳,在这两个节日里采集的菊花它的功效才会高度集中,药用价值可以发挥到极致。所以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就帮忙采集菊花。秋天收获的还有那种叫大蓟的植物,这种类似刺牙子的东西,它的绿叶用手搓碎了还会发出一股幽幽的药香。大蓟是要全草收获的,先将大蓟的种子采集后,再将茎叶割下然后剁碎晒干,之后便是袋装收藏。日常谁用得着了,就像拿出一把茶叶一般放进壶里,抓一把种子,再放进红枣,加水熬煮,这样就熬出了一壶清肝健肝的保健茶。

    白天劳动,晚上一家人就在房子里聚着一起看电视。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新闻联播后看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一脸质朴的宋英杰或者朝气蓬勃的杨丹总是运用极具个性的语言,不是报告而是描述着中国大地上的天气情况:新疆天山北部一带有雨夹雪,天气比较寒冷;而在江南大部地区、华南、东南沿海、西南山区有小到中雨,气候比较凉爽……这就是泱泱大国才会有的气候类型,南方和北方的差异如此悬殊。不同的气候形成了不同的草木植被、人文饮食,乃至风俗习惯等。从南方回到大西北,我从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来到了另外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我对大地的感触与以往相比也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我觉得,我和这片土地是有缘分的,当然我也和南方那片土地感情匪浅。如果要我打一个比方,我想把南方比作父母给我包办的婚姻,仿佛宿命一般逃避不掉却又因为年深日久而渐生感情,假若离开便会有无法抹掉的内疚,只有这里才是我情投意合甘愿山盟海誓永不分离的恋人。

    天又开始下雨了,吉尔尕朗河两岸5月的天气往往是这样,晴天户外热得人流汗,下雨气温就大幅度下降,这不,气温一下子从十八度降到了三度。从傍晚九点开始,天空就只能看见一幅灰白的水帘。一夜听雨,一夜听风,一夜清凉。家里的其他人都已在晚上十一点前睡去,独我让白炽的灯光照到半夜三点,偶尔想想,偶尔看几页书,都是那本《沙郡岁月》,《瓦尔登湖》早看完了,也已经是第N遍看完。院里窗外的风可能有三级,有些呼呼的声音,但不骇人。房内的和院外的都不让我感到担心和紧迫,这大概就是古代文士所崇尚的理想,晴耕雨读,过着清贫乐道的书生农夫生活。我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依然属于这个家里最早起床的一个,没有洗漱就走出房门忙着看天,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依然飘着又冷又细的小雨。我无事可干,就站在门口看雨,看冰凉和寂寞的雨在院子里悠悠地飘,这雨,当然也在院外悠悠地飘着。我看着院里院外的雨,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四周除了有几声牧羊犬的吠叫,马场显得十分静谧而幽远,在四面都是雪山的包围中,感受着茫茫冻雨穿透一切的冰凉,品鉴着风神在山顶上时断时续的多声部歌唱,体味着地广人稀的僻远和寂寞,倾听着周围林涛阵阵,潜意识里会不知不觉地涌起一股空间万古、遗世独立的情思。

    当有人把我从怀想中吵醒过来,我会恍然一片,想到之前在南方工作的岁月,在经常利用周末和假日加班加点忙于活动忙于应酬中,我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样对辽远时间和空间的寂然凝思呢?真的没有过。现在,我在这里已经有幸成为了一位难得思考时空与众生、过去与将来的思想者。

    在野地上闲逛

    2003年5月下旬的一天中午,许多又圆又厚的金灰色云团在老马场的天空布漫,每块云团都长着一道柔软细腻的白边。它们先是在慢慢地移动,最后连在了一起,于是它们之间的那道苍蓝天色便渐隐不见了。过了十来分钟,再仔细瞧瞧,此时的云彩又与苍蓝的天空分开了,渐渐地飘向了远远的天边,天空中只剩下了一色的蔚蓝,阳光直射下来,天空中便似乎挂了一幅刚刚用温水洗过的蓝屏,显得温暖而湿润。路边的树林是杨树和榆树交错分布的次生林,左边的那片林子之外则是平坦的田畴,透过疏朗的树林可以看见地里生长着的茂盛的麦苗。麦地边还零星地长着些娇嫩俏立正开放得浑身发紫的薰衣草。而在加乌尔山脚下,东边的大约二三十亩宽的田垄里,凸起的一丛一丛的甜菜织成了一幅动感很足的绿色巨毯,在西边的大约五六十亩田园上,满天星一般的银白亚麻花点缀在广袤的绿色里,仿佛春天草原上的一场雪景。黑色椋鸟——啊,还有黑色的椋鸟——我此前只见过红色的椋鸟从麦地那边飞过来,从紫色连片的薰衣草上空飞过,从银白的亚麻花上空飞过,发出隐隐约约的细细的声音。“黑色椋鸟启动长长的嘴巴,叫声好比妙龄少女的声音。”我想起了《福乐智慧》里的句子,惊叹九百多年前的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也来到了今天这片桃花石人错落分布的土地上,他正在高声赞颂。

    我和明月,还有天祥,在这样的背景里一起沿着吉尔尕朗河上游岸边一条被杨树、榆树林夹峙的机耕路走着。这也是一条从马场场部通往二小队的必经山路。

    老牧羊犬乐乐也跟在后面了。这条草原上的小路,十几年前明月就常常走,那时候她一家人住在二小队,但上学要去马场场部中学,要走四五公里的草场路。明月说,常常是天才微微亮,她就和几个小伙伴走在这条山间小路上了。那时候,乐乐已经来到她家,四五公里的山路,活泼机灵的乐乐每天陪伴着她走过,一直走完了三个春秋。也幸亏有乐乐,一路上以它的沉稳、骁勇和威武,吓跑了许多凶悍的牧羊犬,使少年时代的明月泰然自若地上下学。据说,那时路边曾有一只牧羊犬不知道乐乐的厉害,常常上来和它较劲儿,结果被有着狼狗血统的乐乐咬得惨嚎声声,夺路而逃,一旁看着恶斗的其他牧羊犬看见乐乐战斗中的凶狠状,早已远远遁迹。乐乐以它的勇敢凶猛,给自己划定了一片敌手不敢进入的势力范围。从此,只要有乐乐在身边,明月走起山路来总是有恃无恐。在一家人的心目中,乐乐完全是称职的保镖。

    十几年过去了,今天,乐乐又和它当年的小主人重走这条小路。看它时而神态自若,旁若无人地在路中间走,时而又蹿进路边草丛,鼻子这边闻闻,那边嗅嗅,完全是跟随主人闲逛的样子。乐乐毕竟是老啦,明月说,你看它走路都有点儿喘气了。这没什么奇怪,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换成个人也会老的,何况是一条在动物界来说寿命本就不高的狗。

    前面走着的乐乐突然吠叫起来,声音很苍老,不再是年轻时那种清脆的叫声。我们看见草丛中的一只灰兔子被乐乐的叫声惊扰,正匆忙奔向别处。乐乐抄捷径向数十米外的一棵砍倒横卧的杨树奔去,然后在足足三米宽的杨树枝杈丛里藏起来,而紧连着的是一片野杏树,还有地面的坑坑洼洼以及蓬松的草地。它在杨树枝杆上留下几个象征性的齿痕后,就放弃了,转而跟着我们,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处弯弯的路段时,突然两三百米处一座房子门口的羊圈边有一条牧羊犬汪汪吠起来,叫声非常响亮,把我们吓了一大跳,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乐乐。乐乐这时也朝那狗看着,却没有叫,耳朵已经竖起来,双方开始对峙,但我发现,这时的乐乐非但没有扑过去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发出警告的吠叫声,只是望了一会儿,便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走着。这使我大失所望,对方的狗叫得更凶了,但幸好没有扑过来。倒是明月显得很高兴,她说,乐乐虽然不敢上去和人家咬,但它毕竟是条血统好的狗,对方的狗一看它尚有余威哩,只敢叫,不敢过来。

    看到了那些麦地,我就想到岳父岳母家的那片自留地,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到达那里。地离房子挺远的,有三公里吧,走路大约要半个钟头。天祥、明月和我,还带着我们的女儿小伊丽,我们一边走一边叙说些话题,但多数还是明月和她哥哥一路上指指点点,触景生情,睹物思旧,述说些往事,感慨一番。女儿则扯着我的手,时而蹦跳几步,时而蹲下身子摘几朵花花草草,一脸新奇,一脸欢欣。她在这里出生,一晃眼在南方兜了一个圈又回来,可能在她心里还回忆不起过去,想不起当年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一家为了她付出的艰辛,这片百花烂漫辽阔壮美的风景在她眼里顶多是一个鲜明地区别于南方城市街景的游乐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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