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织围巾一边说:“说到底不过也就是个十七八岁的孩子,肩膀上已经担了这么多了。自己孤苦伶仃,看着多可怜。”
于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林河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大部分都是给姨妈的补品。姨妈是个不苟言笑、冷漠无趣的人,看见林河却也忍不住露出点笑容来。
顾知这段时间一直闷在家里,几乎是没日没夜地刷题。本来姨妈是很欣慰的,但一但长时间地闷在房间里,像个木头人一样,谁看在眼里,都会隐隐有些担心。
林河来了,顾知也还是闷在房间里。客厅里电视开着,播放着她一直很喜欢的《魔豆传奇》,她以前说,看多少遍都不腻。姨妈敲门喊她,让她过年了放松放松,她也只说还要背单词,还要写数学。
林河说:“姨妈,你就先做饭吧。可能确实学业太重了,顾知心里都有数。”姨妈也只好作罢。
姨妈做了排骨汤,炖猪蹄,清蒸鲈鱼,白切鸡,都是特地打电话问的林河的口味。林河拗不过,便随口说了几个菜,都是以前听顾知说爱吃的。
姨妈今年也包的饺子,还有一些小菜,满满摆了一桌,香气扑鼻,诱人极了。明明只是三个人的年夜饭,却显得特别热闹,特别丰盛。
淡蓝色的窗玻璃上蒙上淡淡的一层气,旁边有姨妈心血来潮剪的窗花,简单但是可爱。
顾知用手指在玻璃上划开雾气,画了几条波纹,就被敲门声打断。林河轻轻推开门,探出一只毛绒绒的头,轻声说:“小知,吃饭了。”
顾知回头看。整个房间只留下了桌上的小台灯,昏暗幽然。月光正好洒到林河的脚边。皎亮的月光被昏蒙的台灯和夜色柔化,让林河的面目清然温和。而林河身后客厅的明光让他的半边身体镀上金色,像是夜半无意打开窗户发现湿雀的好心王子。
顾知叹了口气。她只要看到那双沉静灵动的眼睛,好像再大的气都会瞬间消散。本来,这样的无奈与苦涩,怪谁也不该怪林河。
饭桌上有些沉默。本来是食不言的姨妈反而跟林河聊了起来,还热情给他夹菜盛饺子,搞得林河都有点不好意思。
吃完饭,姨妈就把顾知和林河赶了出去。她对顾知说:“去去去,出去玩会儿。跟你小河哥去看看烟花。”
林河顾知就这样被姨妈扫地出门。顾知还是穿的当时那件明黄色的棉衣。林河再也不是那时寒酸拮据的少年,穿着体面的衣服,焕然一新,明俊得让人移不开眼。
林河想要说点话,但看到顾知平静甚至是沉寂的望向远处,就开不了口,生怕露出缺口,从此河海迸流。
这么久了,还是能一下子就找到记忆中的老地方。顾知的笑温温柔柔,她说:“林河,你不喜欢我,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这一切都没有妨碍。”
烟花放过一阵又一阵,开了又灭,无数个细小世界悲喜不被认知,正如这个人间。他们只是静静的观赏,盛衰变换,难得置身事外。
他们出来的不算早。没过多久,广场上的人们就开始随着大钟开始倒数。
“八——七——六——五——四——三——二——”
绚烂烟花绽放,广场上的人群爆发出快乐的声音。人们相拥或亲吻,不管日后想起来是否会后悔。在他们快乐和心动的此刻,他们在说:“新年快乐。”
顾知突然指了指着天上的紫色流光,说:“我小时候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在夜晚淋湿的麻雀精灵会爱上给它挡雨喂食的王子。它会每天都飞到王子的窗台,看着他订婚、结婚、生儿育女,慢慢衰老,却一直爱他。在他死后,会天天在他墓碑之前睡去。”
她的泪光里有着并不存在的星星,脆弱得让林河不敢去看。
她说:“林河,你信不信有这样一只麻雀?”
老狗本来是个流浪摄影师,四十五岁了,在车站拍到了独自睡着、一瞬睁眼的林河。林河跟老狗不打不相识,一嘴荤话四处喊穷的老狗竟然也是静溪镇人士,于是以老乡情为基础,竟然成了忘年交,俩人结伴回了静溪镇。
老狗当年差不多跟林河一个样,各个方面的。但是,据他本人所说,没有林河好看,于是也没有林河运气好。
老狗这么一把年纪,什么都干过,也是个聪明人,摸爬滚打,精通了生财之道,又一直借了某些投机运动的风,薄薄一张银行卡里有奔八位数的存款,但还是过得跟个穷光蛋一样。据老狗自己所说,这是因为心灵的贫穷。
没错了,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老婆。在外几乎算是流浪,静溪镇原来的朋友也都散的七七八八,说不上话。回来一问,老狗是林保庆的老同学,小时候下河游泳差点溺水,也是林保庆救上来的。
他知道林保庆因为救人而死以后,无比唏嘘。见林河年纪这么小,还能把手里的钱利用起来,便来了兴致,正好想安定下来,便当了林河的资金顾问。
林河其实很难一下子把那些钱当作是自己的钱,总有种不真实感;于是,在老狗主动拿出像模像样的合同的时候,研究了一小时,就洒脱签了。老狗越发觉得林河是干大事的人才,勾着他的肩膀说:“干儿子,你等着钱生钱吧。老子一定让你成为最年轻的富一代。”
林河稀里糊涂有了干爸爸,虽然他自己不承认,但是在相处之中,他肯定,老狗确实成为他少有的可以依靠的长辈。
老狗每天对林河怒吼:“算不算男人?是男人就去把顾知绑过来藏在家里!”林河一开始还会让他住嘴,后来就懒得搭理,仿若未闻。
直到他在某个很寒冷的日子跟着老狗一起去了一趟墓园。
那座无字墓碑可以说是墓园最冷清的地方。老狗说:“当年,小亭是我们这儿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她喜欢我,我也喜欢她。但是我一个水管工,哪里配得上她?我就放手了。后来她在安排下嫁给了一个衣冠禽兽。她忍了两三年的家暴,说要离婚,但是她家里人不允许。她只好继续忍,直到又一次家暴被打得流产以后,彻底死了心。她病死了,给我偷偷寄了一份信。问我,如果当时我娶她,会不会对她好?”
老狗在冬日里蹲在路边抽完了一根烟。“林河,”老狗少见的郑重喊着林河的名字。“如果以后照顾顾知的人不是你,你放心吗?”
林河沉默了。他说:“我怎么放心呢?”
不久之后,老狗在林河喝醉了,听他唠叨了顾知的童话。皱着脸想了半天,问:“哪个童话故事?”林河早已醉晕了。老狗问过顾知本人,顾知一边皱着眉埋怨着老狗又带着林河喝酒,一边给林河管醒酒汤。终于歇下来的时候,想了想,朝老狗温和地笑,眉如山眼似水。“我的童话。”
老狗笑了笑,深邃的眼睛里突然波动了泪光,额上那块沧桑的疤更加沧桑了,仿佛要流出眼泪。他写了一封信,放在一块无字的墓碑前。里面只有一句话:“小亭,你信不信有这样的麻雀?我信。”
顾知在枕头底下发现了一张银行卡,她去问姨妈,姨妈想了想说:“可能是之前林河帮你办手续,交学费的一张卡。你自己收好了。”
顾知答应了一声,就再也没动过。后来的后来,顾知拿着那张银行卡质问林河,林河眼神躲闪,只说:“钱就是要放在别人想不到的地方才安全嘛。在你那里我放心。”
不过,不是更放心钱,而是想,不管未来顾知可能会嫁给怎样的人,总让他能多多少少放心一点。
短暂的冬日假日很快就过去了。
顾知真的只是路过,看见石洛哭花了妆。她绝望地抬头,看见顾知,竟然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那样悲伤的。顾知心中不忍,还是靠近,不料被石洛一把抱住。
斜对方就可以看到陈孝冬的办公室窗台的那盆仙人掌,石洛说:“我送的。跑了六个市场,挑了最好看的这个。”
顾知说:“你这份感情不会有结局的。何必呢?”
石洛说:“世界上有多少份感情是奔着结局去的?我不要结局,我只要在他的世界里有名有姓地存在过。”
石洛怀孕了。石洛不会堕胎。她要生下来。
而当时,正是林河对石洛说:“我在慧真路的妇科诊所外见过你。”这就是石洛退缩畏惧的原因。
顾知沉默。石洛说:“我现在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如果你们敢说出去,我就敢弄死你。”
顾知说:“好的。”她温柔地握住石洛冰凉的手,把满脸泪痕的石洛拥抱在怀里。“姐姐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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