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有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静谧,安详。
但每一扇房门里都是各有各的不幸的故事。人间看不见的黑色暗涌里每一个小浪花都裹挟着有盐分的泪水,闭眼感受,耳畔隐隐哭声,只觉舌尖发涩。
顾知只是一个悲悯的过路人。她路过石洛病房微微顿住了脚步,让她能看清房门外写着石洛的名字。除此之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想,石洛,你还要不要醒来?面对这样的世界,你还要不要醒来?或许睡着的石洛也不停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她醒来,或者直到,她真正睡去。
小敏又想提着便当盒往林河那里跑,被老板娘一下子拉住。她意味深长地说:“妹妹,追男人可以,倒贴不行。”
小敏委屈:“我这么喜欢他,他都没怎么理我。我知道不能倒贴,可是我就是喜欢他嘛。”
老板娘扫地上的头发,没抬头,幽幽地说:“年轻人,就喜欢造情孽。”
小敏跑到林河那里,老狗正好在前台。他一抬头,看见一张青春无敌的脸,叹了口气:“妹妹,林河去海洋路新开的饭店视察了,不在这儿。”
小敏撅了噘嘴。她说:“那……我把我做的培根炒饭放在这里,你放到冰箱里,他回来,你告诉他,帮他热着吃呀。”她把便当盒放在吧台上,朝着老狗眨了眨眼,撒娇恳求。
可惜老狗不吃这套,他撇了撇嘴,说:“妹妹,你没听懂啊。林河去饭店视察,干嘛空着肚子回来吃你的冷饭啊。”
小敏一下子没了话。她沮丧而委屈。“可是,可是这是我做了好多次才成功的。”
“小妹妹,这世界上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说句不好听的,要是林河平时多看你一眼,你跟他耗耗还有的说,他对你真没意思,你也就别浪费时间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哥哥这句话。”老狗意味深长。
小敏被戳到痛处,美目一瞪,拿起饭盒就走。留下一句话刺痛着老狗脆弱的小心脏。“哼,走就走嘛!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哥哥,老大叔!”
老狗虽然心里一痛,但是也没生气,慢条斯理地说:“好走不送。”
谁知小敏也是个心不死的,她一直死死盯着理发店窗外的动静。等到林河一出现,立刻加紧手上洗头的速度,在顾客嗷嗷喊爽声中,两分钟之内冲向林河店里。
一开门,小敏劈头就大声喊:“林河!你在哪儿!吃饭了没有!”
可能是今天有事,店门前挂着打烊的牌子,里面虽然明晃晃的,但是没有客人。只有顾知在门口跟老狗聊天,林河则是坐在旁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小敏进来一喊,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小敏,看着她脸颊一点点泛红,后知后觉放下手里夸张的动作。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一看顾知,竟然很眼熟。她一拍脑袋:“哦哦哦!你以前在我这里理过发,对吗?”
她看一眼林河,喜气洋洋:“哦!缘分,真的是缘分!原来你是林河的妹妹!妹妹你好!我叫小敏!”她热络地拉起顾知的小手,摇一摇,笑嘻嘻,仿佛下一秒就要自称“大嫂”了。
顾知看一眼林河,林河喝完了茶,对小敏说:“她不是妹妹。”
小敏有些尴尬,放下手来。“没事没事,我就当交个朋友嘛。诶,林河,你吃饭没有?我中午给你做了炒饭,可好吃了,可惜你不在。晚上我请你去吃炒河粉好不好?”
老狗在一旁静静看着顾知眼光流动,只内心暗叹,小敏一腔热情倾注错了地方。他这把年纪看来,什么事情都该是“早死早超生”、“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叹了口气,一边麻溜收拾东西,一边对小敏说:“妹妹,回去吧。这位是我们家林河的童养媳,今天晚上我们一家子出去吃火锅。不好意思了,下次有空再约吧。”
林河的茶差点呛着,顾知却很平静地看了一眼老狗。她明白老狗的意思,但私心觉得后怕,便也没有否认。林河也不想再找麻烦,便也没有出声。
顾知轻轻抓住林河的手,抱歉笑笑。老狗东西收拾好了,闸门一关,店也就黑了。林河回握着顾知的手,一起向外走。
小敏面色讪讪,垂下眼睛,勉强挤出笑容,朝他们挥挥手,嘴上说着:“那……那那,那就下次再约。”落荒而逃。
顾知依旧紧紧抓着林河的手,不让他有任何想要放开的想法。她朝着林河说:“林河,你得对我负责任。”老狗在一旁眼神里全是了解的神色,转过头非礼勿视了。
林河笑了笑,没挣脱。
老狗去开车,潇洒倚在车窗边,说:“上来呗崽子们,咱们一家子今天去吃火锅!”
林河翻个白眼,踹了踹车门。“谁跟你一家子,臭老狗。”
“说的就是你呢狗崽子。别废话,再废话我不请客了啊。”
顾知看着林河跟老狗打闹,浅浅笑着,只觉得很美好。岁月里如果只有这样的片段剪影,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热气腾腾的鸳鸯汤锅,白汤浓稠,红汤泼辣。肥牛下锅,裹上调料,无比满足。
老狗跟林河侃大山,吹着自己走遍大江南北听来的牛逼,林河一脸嫌弃,嘴角却是上扬的。他们偶尔问问顾知的情况,顾知便讲一讲在学校里的事情,引得老狗又一阵感叹:“老子他妈也年轻过啊!”。顾知话少,也喜欢听他们两个唠,他们也不会冷落她,她就负责替他们夹菜倒饮料,特别热闹。
到了最后,三人都特别饱。老狗本来打算开车和林河一起送顾知回家,到了街口就把俩人赶下了车。“我还有事,你们先聊。”
“你个老大叔,赶着回去追《还珠》呢,你能有个屁事!”
老狗当做没听到林河的抗议,朝着顾知挥了挥手,便慈祥的笑着扬长而去。
林河没法儿,咳了咳,跟顾知说:“那……我送你到楼下吧。”
顾知点点头。
路灯下两人的阴影拉长后又迅速变为一个点,循环往复,就像他们俩人之间打的太极。
林河其实是个干脆利落有胆量的人,但是他一头认定顾知将来要飞出去,自己则籍籍无名,此时退却既是放手也是逃避,省的日后那么善良体贴的顾知还得费尽心思绞尽脑汁地找借口分手。
但是老狗之前说的那些又把他说怕了。谁知道以后牵起顾知手的人是个什么货色?能有他帅吗?那可难多了,最多比他有钱,但是顾知又不是爱钱的人,他现在也算有钱,供着顾知吃喝不愁,想买啥买啥,买房都行。更何况,他们之间的回忆如此独一无二不可复制,顾知那么聪明的人,林河不相信她会忘却。
林河知道他们现在还这么小,顾知明明只需要去考虑高考就行了,他呢,只要考虑一下日后谋生活的门路就行了;但是他看到顾知的时候,就是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想的很远,想到五年,十年,二十年前,五十年。
然而归根究底,他想的最多的,也是最怕的,就只是一件事:他怕顾知会后悔。
他不得不跟社会人士来往,常常也会拉着身强力壮的老狗去打架。抽烟喝酒,生意往来上一样不能少。等到饭店开好了,麻将馆能关掉,社会上的人也能少来往,不过总不能老让老狗累着,这样就会越来越忙,陪顾知的时间就会越来越少。
顾知听着林河隐晦的坦白,抿着唇,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林河简明扼要地说完,他瞥了顾知一眼,淡淡地说:“顾知,你以后一定会后悔。”
顾知终于抬眼,却含着笑。女孩子总是比男孩子成熟的早,至少在情感方面,敏锐得多。
她说:“林河,你想的好多。听起来,我们就像老夫老妻。”
林河垂着眼。是啊,如果可以拥有顾知,他一定是带着白头偕老的心愿走下去的。正是因为害怕不能陪着顾知一起走到尽头,他才会这样貌似轻松而绝情地一次一次拒绝和放手。
他摸了摸裤袋,发现没有烟。他挠了挠头。之前已经想好不在顾知面前抽烟的,但心里愁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想要来上一根。他说:“允许你笑我三秒钟。”
只见顾知勾起嘴角,一字一句,郑重地说:“林河,我绝不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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