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灵-人气牛郎,升天酒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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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实走进“花TAMA”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店里又进稀奇的花了吗?

    不过,他看了一圈,或者说闻了一圈,也没发现散发出特殊味道的花。

    ——这臭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夏天接近尾声,已经有人穿长袖了。

    或许是已经能感受到微寒的缘故吧,隔开店面和和式隔间的磨砂玻璃推拉门竟然关上了。继实一边在心中打着招呼“我来上班了”,一边咔嗒咔嗒地拉开了玻璃拉门。

    ——唔……熏死了!

    开门的一瞬间,一股浓重的臭味袭来,就是刚进店里时闻到的臭味。这是什么味?从哪里发出来的?继实一时间难以判断。

    “嗯?哦,是你啊,已经来啦。也就说,现在已经三点了?”

    整个人趴在矮脚桌上的玉子只是朝继实抬了抬头,看上去很痛苦地小声嘟囔着。

    ——玉子姐!?你没事吧?

    看到玉子一脸痛苦的样子,继实赶紧走了过去。不过等走到跟前才发现臭味的源头就是玉子。

    ——好、好臭啊!

    继实不禁皱起了眉头,用手背捂着鼻子。看着继实一脸嫌弃的样子,玉子说道:

    “啊,很臭吗?哎呀,头好疼。果然喝多了。”看来她大概才意识到自己一身酒气吧。

    ——这是酒气味吧。

    “怎么,你身边没个能喝酒的大人啊。你说得没错,这就是宿醉后第二天的酒气味。”

    玉子慢慢地直起上半身,一边说一边用大拇指按着两侧的太阳穴。

    继实的母亲不喝酒,但她会经常说些好似酒后胡言乱语的肉麻话,比如“妈妈不喝酒都醉了,醉在名叫‘实先生’的这种酒里。”恐怕是真的不会喝酒。

    在继实的记忆里,外婆应该是个爱喝酒的人吧。母亲连续好几天不回家的时候,外婆就来家里住下照顾自己。半夜,继实醒来想去厕所,从卧室出来就能看到她在起居室喝着颜色奇特的液体。继实想要喝点尝尝时,她告诉继实:“这是酒,等你再长大一点我们再一起喝吧。”

    ——结果,我们还是没能一起喝酒。

    最终继实也没能和外婆干上一杯,甚至因为没有品尝过,竟无法想象酒的滋味。不过越是想象不出来,他倒越想尝尝。

    “小子你还小,离喝酒还早着呢。”

    玉子拿了两个茶杯,又坐回到矮脚桌旁,她应该看穿了继实的想法。虽说继实已经十九岁了,但还是未成年人[14],这点毋庸置疑。继实原本觉得性格爽快干脆的玉子会在这件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没想到她竟然是如此循规蹈矩的人。

    “等你二十岁了,就可以喝酒了。”

    玉子一边说一边把金黄色的液体倒进了继实面前的茶杯里。当然,现在倒进茶杯的金黄色饮料不可能是啤酒。

    “这是当药茶[15],喝了对胃很好的。”

    玉子咕咚喝了一大口金黄色的茶水,喝水架势很足,看来她喝酒的时候也是如此豪爽吧。

    ——可是,我又没宿醉,干嘛要喝这个茶。

    “烦人,泡两种茶多麻烦啊,闭上你的嘴,喝你的茶。”

    无奈,继实只好老老实实地喝着玉子端给他的茶,先含一口。

    ——哇!这是什么玩意儿,太苦了!

    “哈哈哈!苦吧?这茶很苦的。不过,正是因为苦所以才有效果吧?来来来,一口气干了。”

    玉子很开心地拍着手,怂恿继实一口喝掉杯子里的茶水。

    ——我不是说了吗,我又没肠胃不适。

    “喝啦喝啦,一口闷!一口闷!”

    玉子虽然满脸笑容,但是继实却看出她的眼底还藏着“喝不完你就死定了”的信号。于是继实忍着喝掉了整整一杯苦茶水。

    ——啊啊啊,太苦了!

    “不错,来,给你点奖励。”

    玉子把一个透明的绿色小容器放到了矮脚桌上,里面装着药丸一样的东西。继实认得它,那是到处都有卖的汽水糖。

    为了中和一下蹂躏自己味蕾的苦味,继实一下子拿起三四粒放进了嘴里。

    “汽水糖的主要成分是葡萄糖,能解宿醉。”

    ——所以说我又没宿醉!

    玉子明明知道继实心里不满,却装作毫不知情,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起来。

    “不过,昨晚确实喝多了。啊,应该是一直喝到今天中午,那就算是今天喝多了。”

    继实连酒都没喝过,更别提宿醉了。不过他觉得,通宵喝酒人的身体会受不了吧。嘴里的苦涩还没消失,于是他又伸手去拿汽水糖。

    “小子你认识老板吧。”

    ——老板?

    “就是那个取了个搞笑店名——‘前天’酒吧的那个白发……”

    ——啊!

    继实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有着帅气“爷爷灰”白发的男子,他还在母亲的葬礼上给过自己两张名片呢,是他把“花TAMA”介绍给继实的。

    “老板的酒吧就在这附近。我偶尔也去喝两杯,昨天我还碰到了一个非常漂亮的美女。”

    高中时期,“帅哥联盟”的男生在参加联谊后的第二天曾这么说过:千万不要相信女生嘴里的“可爱女生”。不过“漂亮”要比“可爱”的门槛高得多,所以继实觉得这应该不是相对评价而是绝对评价,更何况还是从玉子嘴里说出来的,大概那位客人真的十分漂亮。继实试着脑补了一下坐在吧台前喝酒的玉子和那位“非常漂亮”的美女。

    ——酒吧里的男客们会立刻上去搭讪吧。

    玉子没有理会继实的想法,继续说了下去。

    “而且啊,那个美女性格直爽很招人喜欢。她的鼻子长得很像埃及艳后,可人一点都不高傲。”

    ——说得跟你见过埃及艳后的鼻子似的。

    “比喻,这只是个比喻!就是鼻子高挺到足以改变历史的那种美人。”

    继实把自己想象中的美女形象修正得更漂亮了。

    ——那样的美女,一般的男人别说搭讪了,恐怕都不敢靠近吧。

    “我一个女人看到她可都要喜欢上她了。而且有趣的是,她还带了一个非常普通的男人。”

    ——哦,不是只有你们俩啊。

    继实又脑补了一个普通男客人。在“前天”酒吧里,有一个堪比世界三大美人之一的超级美女,有相比魔女更带着小恶魔气质的玉子,还有超级适合爷爷灰的花花公子风格的酒吧老板,最后登场的是一脸寒酸相的溜肩青年。虽然只是想象,但继实已经开始同情那位男客人了。

    “我问了才知道,那个男人是美女的‘记忆管家’。”

    ——记忆管家?那是啥?

    “听说那个美女好像只要喝醉了就会断片儿,什么都不记得,所以帮她记着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就是他要做的工作。”

    ——他又不是她的男朋友,还要陪她去喝酒,太可怜了。

    “不,那可没法断定。在我看来,美女总是很热切地盯着那个很普通的男人,像是在看自己命中注定的人似的。”

    ——那“记忆管家”也只是她要和他在一起的借口了?

    “或许吧。毕竟那个男人看起来人还不错。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都喝到日上三竿了。”

    ——老板好可怜。

    除了玉子,酒吧老板是继实唯一能记清面貌的人,他可以想象出老板带着一成不变的表情擦着酒杯的模样。早上太阳都出来了,头班电车都开始运行了,客人还不打算回家,虽说是工作,这也太辛苦了。

    “得了吧,那可是他的工作。”

    “与其去担心酒吧老板,你倒是担心担心宿醉的我啊——”玉子补充似的说着,把容器里的汽水糖抓弄出好听的动静,然后一把倒进嘴里,不,是一下子吃光了。

    “今天有个守夜,死者是个喝酒喝挂了的牛郎。”

    中

    “事不宜迟,守夜就交给你了。”

    大概是宿醉引起的头痛真的很严重,玉子几乎是把继实赶去守夜灵堂的。继实原本期待着能吃上玉子做的饭菜,因此午饭时只吃了些点心面包垫了垫肚子。至少让我吃点东西再去吧——继实心里对玉子的安排有些不满。

    不过,今天玉子却没有照顾继实的小情绪,毕竟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好像也没法做饭。

    “读心是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今天很抱歉啊,我很难听到小子你的‘声音’。虽然很抱歉,但是你先去吧。”

    玉子既然这么说,继实也无话可说。毕竟是自己不能说话才给玉子增加负担的。

    “还有啊……”

    继实从隔间出来正要穿鞋子的时候,玉子在他身后补充说道。

    “这次的死者是牛郎,他的家人还好说,但是他的同行还有客人大多是上‘夜班’的。所以,考虑到这一点,丧主想要在营业开始前完成守夜仪式。”

    继实很赞同玉子刚才的补充说明,这样的安排没错。把守夜时间安排到吊唁者们方便来的时候,考虑非常周到。

    继实决定随便找个便利店去吃点东西,补充点能量,于是他一边摸着唱空城计的肚子一边站起身来。

    “啊,你等一下。”

    今天玉子大概真的是精神涣散,好像都没法把事情一下子交代清楚了。这次又怎么了——继实转过头去,玉子拿出来一个用铝箔纸包装的东西。

    ——玉子姐做的饭团!

    继实有点感动,玉子在宿醉难受的状况下还为自己准备了食物。而且,她做的饭团咸淡正合口,味道很像自己喜欢的外婆的手艺,有时还会加上腌成深色的咸萝卜,继实就更开心了。今天的配料是什么呢?继实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了。

    “那是猪蹄。”

    ——啥?

    原本笃定是“饭团”,结果却被告知里面包着的是“猪蹄”,反差太大了,继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原来继实拿的不是谷物之类做成的碳水化合物,而是用动物身体的一部分做成的蛋白质。

    “这是老板昨天给我的,我喝酒伤着胃了没法吃,一直把它放在电饭煲里温着,应该还热乎。你在干活前先拿它填填肚子吧。”

    铝箔纸包确实比人的体温要高一点。但是一想到那份温度是猪蹄散发出来的,即便知道接下来要饿肚子,继实也完全提不起食欲,反而越发不想去吃它。

    ——谢谢。

    虽然说了谢谢,但继实的脸上明显地写着“拒绝”两个字。

    “这总比没得吃好吧,你现在可是长身体的时候。那工作就拜托你了。”

    玉子砰的一下拉上了隔开隔间和店面的磨砂玻璃推拉门。继实拿着平时守夜用得到的东西,再加上铝箔纸包着的猪蹄,十分不情愿地走去今天的守夜现场。

    就在继实在会场的休息厅吃着猪蹄的时候,稍微迟到了一些的殡仪公司大叔也到了。

    “那是什么?猪蹄?”

    他的反应在继实的意料之中,毕竟对刚刚高中毕业的年轻人来说,猪蹄可不是用来填饱肚子的。

    “看起来很好吃啊。”

    这反应又有些出乎继实的意料。继实虽然不难想象有些发福的大叔平时比较贪嘴,但没想到他竟然对猪蹄有这样的反应。继实把铝箔纸包递到他的面前,意思是“你要吃点吗”,因为铝箔纸包里有两只猪蹄。

    “不,不用了。我刚才随便吃了点牛肉盖饭垫了垫肚子。”

    ——牛肉盖饭的话可不算“随便”垫了垫肚子吧。

    继实一边默默吐槽,一边想着自己要是能吃个牛肉盖饭就好了。炒至轻微焦糖色的洋葱,咸甜入味的牛肉,米饭软糯一点就好,继实可是“多葱多酱”派。

    ——算了,这猪蹄也很好吃了。

    虽然继实对牛肉盖饭充满向往,但现在吃着的猪蹄肉质绵软,每咬一口,火候十足的汤汁就充斥在整个口腔里。只凭手里的猪蹄,继实就能断定酒吧老板也一定是个料理达人。

    ——不过,猪蹄这种食物……

    继实想要清洗下沾满油脂的双手和嘴巴,于是朝卫生间走去。

    他想要去洗脸台洗一下手,结果发现三个水槽和镜子面前都站满了人。有三个看起来像牛郎一样的人在整理头发,继实能闻到很浓的发胶的味道。

    “啊,抱歉。马上就好,请稍等下。”

    其中一个男人或许是在镜子里看到了继实,于是对霸占洗脸台这事表示抱歉。

    “我说,在上班前来参加守夜,是不是太不吉利了?”

    “没办法啊,这可是店长的命令。”

    “哎呀,翔哥走了确实挺让人伤心的,可如果今天的生意不好,店长真的会发火的。”

    “就是说啊!绝对会这样的。所以只能比平时还要卖力才行。”

    “啊,今天我负责招揽顾客。”

    “哦,是吗,小诚原来是翔哥的助手对吧。这是要暂时转去招揽客户了?”

    “不知道。对了,未央哥,你收我当助手吧。”

    “呃……怎么说呢……”

    “我真的很擅长活跃气氛啊,我可是有翔哥亲传的劝酒术。”

    “笨蛋,别说了。翔哥就是因为那事才死的。”

    “啊,是这么回事没错,抱歉抱歉。”

    虽然跟继实说很快就好,但他们三人一直在摆弄头发。看他们一边说话一边动着双手,继实直觉他们应该是很能干的人,但同时又担心他们光顾着说话了,没准儿耗了半天还搞不定发型。他手上和嘴巴周围的油脂可都要凝固了。

    “对了,小诚,你都说到招揽客人这事了,那今天的守夜仪式上翔哥的客人肯定会来吧,你把她们引到店里去。”

    “不,翔哥的客人多是些夜店小姐,现在还不是她们去店里的时间,所以应该没法领她们直接过去。”

    “那,这一带都是写字楼,招揽些下班的女白领怎么样?”

    “啊,女白领还是算了吧……”

    “嗯?”

    “未央哥,女白领不行哦,这是翔哥的法则。”

    “啊啊,是有这么回事。”

    “是啊,要是跟一般的女白领搭讪招揽生意的话,会被翔哥骂的。”

    “‘我能看出哪些女人迷上牛郎后会变得不幸’——他常这么说呢。好在小姐跟我们各取所需,要是换了其他客人,他一般都不愿接待呢。”

    “是翔哥的风格。”

    “我也同意这点。”

    “遵命。”

    “小诚,你遵哪门子的命啊。”

    他们三个人忘了现在还身处守夜会场,竟然开怀大笑起来。

    “哎呀,坏了,剩下的去店里再倒饬吧。”

    “真的假的啊,我还完全没弄好啊。”

    “反正都会沾一身香火味,等去店里再重新收拾吧。”

    “哎?那你早告诉我啊,我就随便整一身过来了。”

    “那可不行。”

    “为什么啊?”

    “店长命令。”

    “哦哦。”

    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位牛郎吐出一句“店长命令”后,剩下的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表示明白了。

    ——不过,都仔细整理这么长时间了,竟然还没弄好啊。

    继实倒是对这点感到非常吃惊。

    三人停下了拨弄头发的动作,离开了卫生间。看起来最年长的那位牛郎走在最后,拍了拍继实的肩膀说了句“抱歉”,便离开了。

    继实一边清洗着双手和嘴巴一边思考着。

    ——把这里发生的事也记在笔记上吧。

    中二

    守夜仪式开始了。

    就像刚才死者的牛郎同事们在卫生间里说的一样,前来吊唁的大多是牛郎同行,还有和他们一样散发着夜间工作者气息的衣着华丽的女人们。

    其中还真有一个奇葩的会所小姐,她竟然带着一个和守夜毫无关系的男人前来,这让继实吃惊不已。

    “哎?为什么要我陪你来守夜?话说,这是谁啊?”

    被带来的男人也相当无语吧。不过当继实看到男子在进入殡仪馆前对小姐说“我在外边等你”时,继实更惊讶——他竟然没有拒绝她。看来,那位男子不是相当迷恋那位小姐就是有点傻,反正左右不过这两个原因。

    “他叫阿翔,是歌舞伎一条街上有名的牛郎。他可会热场子了。”

    会所小姐好像毫不在意在陪客人玩的时候来参加守夜仪式。不过,她既然穿着黑色的连衣裙,大概也多少意识到自己来参加的是“葬礼”吧。

    “这个人啊,怎么说呢,明明只是个牛郎却温柔得要命。我有一个月业绩不好,他都能赊账给我,还说等我业绩好了再还上。”

    会所小姐夸着死者的人品,她身边站着的男人脸上讪讪的。不管换做是谁,也都是这种反应吧。一想到自己给小姐打赏的钱可能接着就流到了死者的腰包里,怎么可能心情愉快?那男人渐渐地忍不下去了,强行拉着会所小姐离开了殡仪馆。

    “翔哥……”

    刚才继实在卫生间里碰到的三个牛郎,还有之后过来的他们的几个同事,众人一起双手合十站在棺材前面。

    “翔哥在成为头牌之前真的是个trouble maker(惹事精)吗?”

    继实在卫生间碰到的叫小诚的年轻牛郎放下合掌的手,不知是在问谁。

    “是啊。他啊,总是爱管闲事,就算对方是前辈,只要违反了自己的原则,他都要指出来的。”

    “哎呀,一般人很少这么做吧。”

    “要不是有店长罩着,他早就被开除了。”

    “啊?店长好那口儿吗?”

    年轻的牛郎一手遮在嘴边问道。

    “不是啦。我从来没见过店长那么好女色的大叔,三天没女人他就活不下去。”

    “哈哈哈,说得没错。”

    “不过,死的却是翔哥。”

    牛郎小诚的一句话让他身边的同伴都安静了下来。

    “牛郎死于急性酒精中毒,这真是做梦都想不到。”

    “不,当时翔哥喝酒的架势也有点不对。”

    “都怪我当时把翔哥的敬酒又敬回去了……”

    “小诚,别说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要是做错了就得罚酒,这可是翔哥在店里亲自定下的规矩。”

    “话虽如此,可那样一来就像我害死了翔哥一样。”

    不知为什么,他们的对话里蹦出了些不好的词。继实开始担心起来,同时又抓紧把这些记在笔记上。

    “没那回事,要按你说的,那我们所有人当时还都起哄了。”

    “是啊,被尊为敬酒之神的翔哥可是从未失手过,大家也都在兴头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都有错。”

    在卫生间里还没意识到死者已逝而玩闹着的牛郎们,此刻站在遗像前双手合十才真切感受到这个事实了吧。他们好像认识到自己对牛郎阿翔的死多少都应负点责任,乖乖地低着头。

    “阿翔的死是我的责任。”

    一个小个子长头发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会场的里面走了出来。

    “店长!”

    牛郎们抬起低着的头,然后又一起低了下去。那个人是这次的丧主,也是牛郎店的店长。

    “明明看出那家伙身体不舒服还让他接待客人,是我的管理失误,不是你们的错。”

    对这个店里的牛郎们来说,店长的话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已经没有人再用“不不不,是我的错”之类的来反驳了。

    “殡仪公司负责人!”

    店长喊了一声,殡仪公司大叔在会场角落里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

    “按照委托过的,这家伙的葬礼在我们店里举行,包括负责葬礼其他事项的相关人员请一并通知调整一下。”

    ——啊?

    继实吃了一惊,赶紧看了看殡仪公司大叔,大叔“了然于心”的脸看上去就像开悟了的大佛一般。不过,对此安排感到吃惊的可不止继实一个人。

    “店长,真要这样安排吗?”

    “在店里举行葬礼,不可能吧!?”

    看来死者的同事们此前也没听说过此消息,一时间反应激烈。

    “不,不可能。把尸体放到店里……”

    “是遗体。”

    店长立刻出言纠正了那个牛郎的说法。

    “对不起。可是,葬礼安排在什么时候?现在是月末,还有人业绩没达标呢。”

    “我明白,所以到时候照常营业。”

    “啥?要围着尸体和女人们又说又笑吗?”

    “是遗体。”

    店长再次出言纠正。

    “虽说是葬礼,把它当成一个活动来想也行啊。像生日会就一定能在店里办吧。”

    “这完全是两码事好吗!”

    “是一样的。”

    店长十分冷静地应对着,他的那份冷静和牛郎们一脸慌乱相比,简直是冰火两重天。

    “生值得庆祝,死亦值得哀悼,道理是一样的。”

    “不是这么回事。”

    “没错,店长,谁能在葬礼上开香槟啊?”

    “那有什么不妥,那可是牛郎的葬礼啊,不开香槟开什么?”

    不论别人说什么,店长的态度都很坚决,所以牛郎们也慢慢冷静下来,然后改变了想法。

    “店长,你是认真的吧?”

    “肯定是认真的啦,你看他的眼神。那可是店长在揍我们还有跟女人搭讪时才有的眼神啊。”

    “那就没法了。”

    “其实我想过在店里举行翔哥的葬礼。”

    刚才在牛郎们反驳店长时一直没开口的小诚两眼放光地说道。

    “啊,小诚,你还真敢说。”

    “你这家伙,太鬼了。”

    “我们也想过这么办。”

    “不过,还是不太现实吧,把尸体放在店里……”

    “不是说了吗,是遗体。”

    这次不是店长,而是看起来最年长的牛郎纠正了这个错误的说法。

    “不过,这不很像翔哥的风格吗?到时候我要敬酒。”

    “好啊,不论你怎么敬反正翔哥也不会再死一次。”

    “没错,反正他已经死了。”

    “他还那么喜欢喝酒。”

    “不过,他会不会因为这次敬酒吃苦头,而说‘再也不喝酒了’之类的?”

    “感觉他会这么说。”

    牛郎们已经完全赞同在店里举行葬礼了,只有继实还没有被他们的兴奋感染。

    ——在牛郎店里举行葬礼,这样真的好吗?

    中三

    “这有什么不好的?”

    这是玉子在看完继实的守夜记录后说的第一句话。看来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散发着平日里的玉子味道。这么说虽然会让人误解,好像继实一直在玉子身边闻来闻去似的,总而言之就是她已经不再一身酒气了。

    “葬礼分很多种类型。在日本大多是佛教葬礼,但是死者信仰基督教的话,也会根据他的信仰来安排葬礼。”

    ——在牛郎店举行葬礼和按信仰举行葬礼还不是一码事吧……

    “一样的,只是信仰的东西不同罢了。不信神的话,按照死者所信仰的事物来安排葬礼就好了。”

    ——是这样吗?

    继实还是不太同意这个观点。只有自己到现在还是少数派,所以多少还有些“固执己见”的情绪。

    “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保守啊。那个店长在守夜会场也说了吧?”

    ——你是说他说的“生值得庆祝,死亦值得哀悼,道理是一样的”这句话吗?

    “这话说得多好。不管是生日会还是葬礼,想要为重要的人做点什么的心情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与生日会不同,丧礼一生可只有一次。给他办一场像他风格的丧礼不就是最好的哀悼吗。”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

    “哈哈,我明白你在介意什么。这样的丧礼会不会太随意,是不是太不合规矩之类的,毕竟有很多人会在意这些。但是,仪式如果没有人的情感,就只是单纯的‘形式’而已,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但无论是祝福、悔恨还是爱怜,这些感情注入仪式之后,仪式就不再是单纯的等式,而会诞生出新的意义。”

    ——丧礼上“诞生”点什么的话可就麻烦了。

    “好了好了!啰啰嗦嗦的,烦人!这次丧礼就拿金鱼草去吧。”

    ——花语是什么?

    “花语是爱说话的、多嘴、好管闲事。”

    玉子说完后,又微笑着说道:“这完全符合死者的特质啊。”

    不知用这样的花合不合适,继实很是担心。丧礼要在牛郎店举行,原本场合就够另类的了,就不能用更稳重的花来矫正一下吗。继实在心里发着牢骚,不过这也没能改变玉子的决定。就像牛郎店店长说一不二一样,在这个店里,玉子的话也是不容置疑的。

    于是,歌舞伎一条街上的红人牛郎阿翔的葬礼就要在牛郎店“eternal beauty(永恒的美)”里面举行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在闪闪发光的霓虹灯映照下,继实的眼睛差点被闪瞎。在他进入稍微有些昏暗的牛郎店时则完全看不清了,整个人和怀里抱着的金鱼草差点摔倒在地板上。

    就在这时,先走进店里的殡仪公司大叔慌忙接住了继实。轻而易举接住继实的臂膀虽然看上去肉肉的,很柔软,但其实好像全是肌肉。

    “小心一点。”

    继实一边感慨殡仪公司大叔太温柔,一边站起身等待眼睛适应过来。

    ——哇!

    店内的中央位置摆着一座比身高一米九的继实还要高的香槟塔。棺材在它的后面,就放在大概原本是属于头牌阿翔固定位置的包厢,那是一个很宽敞的开放式包厢。

    继实和殡仪公司大叔还要在棺材停放处设立祭坛,所以开始着手装饰。金鱼草花如其名,金鱼一样的花朵开满一串,颜色有红、白、黄、橘等等。这次玉子选择了粉色的金鱼草。

    “提起牛郎,就应该想到粉色香槟吧。”

    看继实脸上写满问号,玉子带着理所当然的表情回答道。

    装饰完祭坛后,店长为殡仪公司大叔和继实安排了一个在角落里的包厢。

    “这次丧礼能按照我们如此不合常理的要求进行,真是太感谢了。也算种缘分,所以请留下来参加阿翔最后的聚会吧。”

    店长认真地低头致谢,与他表面上看起来的玩世不恭不同,态度相当真诚。

    殡仪公司大叔坐到了观众席上,也就说明丧礼司仪是牛郎店里的人。原本这就不是一场普通的丧礼,所以流程上也肯定和普通丧礼大相径庭。殡仪公司大叔对牛郎店这种“原创”好像并没什么意见。

    ——看来大叔也觉得聚会和葬礼是一样的啊。

    继实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摆手婉拒送过来的威士忌。殡仪公司大叔点了杯橙汁,于是继实也要了一杯。

    ——啊,趁着还没忘。

    这次玉子还给了他一个和平时不一样的任务。

    “听好了,小子。你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金鱼草的花语哦。”

    这是以前没有过的任务。原本花言灵所拥有的力量会自然而然地改变丧礼的走向,现在特意让人们意识到花语,有什么意义吗?继实有些困惑。

    “放心吧。根据我的直觉,这次还是把花语说出来比较好。”

    玉子的直觉相当灵,所以继实按照玉子嘱咐的,把准备好的纸条交给了店长。

    “嗯?这是什么?花言灵?”

    店长费了点时间去消化纸条上的内容,或许是读懂了其中的深意,“哈哈”笑了一声,然后打开了手里的无线话筒。

    “来,你们准备好了吗?”

    继实才发现,店里的牛郎们——不,殡仪公司大叔曾告诉继实,进了店里就要喊他们少爷——少爷们已经整理好了发型,头上一丝不乱,戴着风格粗犷的手表,穿着尖头皮鞋,身着甚是华丽的套装,也可以说是他们的战袍,排成一排站在了牛郎店的入口处。

    “今天是阿翔最后的聚会!打起精神来热闹起来!”

    店长的高声呐喊响彻店内。

    ——这么大声还用什么话筒啊。

    “Yes!Eternal!”

    这大概是这个店的独创口号,少爷们齐声回应着店长的号召。

    “开始营业!”

    随着店长一声令下,店门被打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就在外面等候的人们已经排成了一列,其中大多是女性。

    “欢迎光临,我永远的公主殿下。”

    少爷们屈膝把店外的女人们迎进店里,鱼贯而入的女人们嘴里都喊着遗体的名字——“阿翔”“小翔”“翔少爷”。

    转眼间店里已经坐满了客人,为了保证店里的少爷们和“公主们”都能听得到,亲自担任丧礼司仪的店长站在椅子上,在高出人群一个台阶的地方开始了他的“致辞”。

    “公主们,欢迎你们的到来。”

    “欢迎!”

    店里的少爷们也不失时机地一同附和。

    “我们店里的头牌——阿翔,去世了。”

    店长直白地道出这一事实,说完后稍微停顿了一下。店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知从何处传来抽鼻子的声音,应该是有人在哭吧。

    “哎呀,公主殿下,请不要哭泣,您要是哭了酒就不好喝了。这可是阿翔的口头禅吧。”

    “喝酒就别哭!哭就别喝酒!”

    难道是有剧本吗?但继实又从未见过他们提前彩排,这样整齐的附和声着实让继实佩服。

    “今晚是送他的最后聚会。我们喝个够,嗨个够,要让他后悔自己提前走了!”

    “Yes!”

    “砰!”“砰!”——拔出软木塞的声音不绝于耳。所有座位上的人都在用香槟干杯,继实和大叔也轻轻碰了下装着橙汁的玻璃杯。

    “那我们就开始吧,小诚,到前面来!”

    店长结束了自己的致辞,曾是阿翔小弟名叫小诚的年轻少爷站到了人群中央。

    “翔哥是歌舞伎町第一,不,是日本第一,不,是世界第一!”

    “不对,绝对是宇宙第一!”

    “没错,他是宇宙第一的敬酒助兴者!”

    “Yes!”

    “所以,今天就用敬酒庆典来送别翔哥吧!”

    小诚说完就跑到了距离店门口最近的座位旁边,深吸一口气,然后用全店都能听到的声音像唱歌一样唱起了“敬酒”咒语。

    “来,开始咯!快!快!快!快快喝一个!快!快!快!快快喝一个!快!好来,未央哥,真帅!”

    下

    坐在包厢正中间的少爷一口气干了一瓶香槟,旁边的女人们掀起了一阵掌声和欢呼的浪潮。

    小诚又朝旁边的包厢跑去。

    “来,继续!未央哥喝过了,孝宏哥不能不喝哦。交情深,一口闷!交情浅,舔一舔!”

    小诚喊着和刚才不一样的劝酒词。但是,名叫孝宏的黄色短发少爷一本正经地回敬道。

    “不不不,我和未央没什么交情,所以不喝了。”

    于是,被叫做未央的少爷和他周围的女人们开始起哄了。

    “这杯你先干,有话你再说,闭嘴乖乖喝!”

    已经拒绝过一次的孝宏很开心似的笑了起来,一口气喝掉了一瓶香槟。

    孝宏把空了的香槟瓶当成话筒一样拿在手里喊了起来。

    “社会我翔哥,宇宙真汉子!”

    于是小诚的号子也随之一变。

    “真汉子,真汉子,翔哥真汉子!宇宙真汉子!”

    等继实回过神来,孝宏所在的包厢左边的少爷已经开始直接对着瓶子吹了。店里的敬酒号子此起彼伏,所有的少爷们都嗨翻了,女人们身为客人,在一旁看得也很开心。

    小诚逆时针方向敬完一圈后,来到了店长面前,然后把手里的香槟递到店长跟前,开始喊了起来。

    “百善孝为先,店长赛天仙!一杯孝敬酒,小弟跟您走!”

    看起来比店里的少爷们要大上一轮的店长就像喝水一样,坦然自若干了一瓶香槟。

    但是,小诚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店长。

    “店长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您是段子手,让咱乐两口?”

    ——还有不用喝酒的号子啊。

    继实虽然滴酒未沾,但是已经完全被现场的氛围感染了,敬酒号子竟然有如此多的种类,让他觉得十分有趣。

    “阿翔去了天国,是把名字里带的羽毛拔下来插在身上飞上去的吧。不对吗?”

    典型的大叔级别的笑话,而且,还拿死者作梗。虽然继实被现场的敬酒热潮吸引,但是这个冷笑话又让他从沉浸中清醒过来。但是,这似乎是之前就商量好了的。

    “喝酒三碗不过冈,笑话太冷不买账!”

    小诚的“点评”引起了一片附和。

    “太冷!”

    “没错,太冷太冷太冷!”

    “笑话太冷不买账!”

    店长不动声色地开了第二瓶酒,直接对嘴吹了。

    “笑话不够酒来凑?哪能轻易放您走!”

    “谁敢放店长,一会儿敬全场!”

    起哄声突然变了,然后小诚拿着不知从哪里拿来的胡椒粉罐,使劲朝店长头上撒去。于是,店长沾了满身的胡椒粉,一个劲儿地打着喷嚏。

    “阿、阿嚏、阿嚏!我还真不知道有这个。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节奏了。”

    店里响起满堂的哄笑声。

    “这可是翔哥之前想的新招。”

    小诚就像说的是自己的事情一样,高兴地说着。

    “阿嚏!可恶,阿翔这家伙,真是想了个损招。”

    店长终于不再打喷嚏之后,把手里的香槟瓶换成了话筒,开始说了起来。

    “那家伙啊,真的是既爱说话,又多嘴,还爱管闲事。”

    “Yes!Eternal!”

    “而且还早早地撒手而去。”

    “No eternal!”

    “但是,我还真没见过像他那样热爱着牛郎这份事业的人。谁知道,那家伙却……”

    说不下去的店长低下了头,不同于刚才喷嚏的“唔”声从话筒里传了出来。

    “店长……”

    少爷们看到哽咽的店长,一个个都热泪盈眶。在这样一片悲伤中,响起了小诚拉高的声音。

    “喝酒就别哭!哭就别喝酒!来,店长、前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店里的女客们也随着小诚喊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店长干了,少爷们干了,女客们干了,最后小诚也干了。

    继实和殡仪公司大叔离开牛郎店时,店里的“主角敬酒号子”和“生日敬酒号子”还在上演大合唱。虽然很另类,但也是让所有人都能缅怀逝者的出色丧礼。

    ——敬酒的号子也是一种助威吗。[16]

    脑海里浮现出的大叔级冷笑话让继实有些不好意思,明明没有醉却也闹了个大红脸。

    在回去的车里,殡仪公司大叔告诉继实,只剩下几个月时间的牛郎曾拜托店长,“希望死的时候能在店里”。也许是因为听了这件事吧,继实才会想耍个酷,虽然搞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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