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灵-各有所愿,含苞待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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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继实已经住进“花TAMA”两个星期了。玉子一直没有回到店里,总不能把腰不好的外婆一个人留在店里。

    继实住进来以后,午后的工作内容还是跟以前兼职时一样,上午就要代替玉子和外婆做些家务。

    继实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所以不论是打扫卫生还是洗衣服,一般的家务他都会做。唯独做饭,无论如何都做不好,尽管他尝试了很多次,但做出来的饭菜别说让外婆满意了,试尝味道的时候连自己都不满意。

    “没关系,刚开始你按照菜谱做就行了。”

    外婆这么说着,温柔地原谅了继实下厨的失败,但继实却反驳道。

    ——我就是按照菜谱做的呀。

    “真的吗?那怎么会要么咸得齁死人,要么甜得齁死人呢。”

    听继实这么说,外婆脑子里大概只剩“不可思议”四个字了,她实在想不通,继实也同样表示纳闷。

    ——最后调味的时候,菜谱说要放“少许”的盐或砂糖,这里菜谱不太对吧。

    “嗯?”

    外婆看着继实的“唇语”,露出有些慌恐的表情。

    “菜谱上写着‘少许’的时候,小继你放了多少?”

    ——啊?因为写着“少许”,所以放了两小勺[27]。

    外婆说了句“我天”,然后用右手捂住了双眼。

    “失败的原因就在这里啊。‘少许’大概就是一撮的量。要是用小勺来衡量的话,大约是一勺的八分之一或六分之一那么多就可以了。”

    ——啊?那一开始菜谱上直接写“一小勺的八分之一”不就好了吗!

    继实觉得写菜谱的人预设了一个前提——看菜谱的人知道“少许”的量,这种做法对初学者十分“不友好”,于是撅着嘴表示不满。

    “哈哈……”

    看到继实这副样子,外婆笑了起来。

    ——怎么了,外婆?

    “没事,我在想那孩子刚开始也跟你一样,在做饭这事上‘屡战屡败’呢。”

    继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外婆说的“那孩子”是谁。

    “那孩子刚来的时候,她虽然不像小继这样对做饭毫无经验,但之前好像也没做过炖菜之类的,最后不得不加水稀释味道,为此可没少道歉。”

    ——外婆你说的是玉子姐吧?

    外婆大概是想到了当时的情形,很怀念似的述说着。顺着外婆的话,继实有所察觉,于是带着确认的语气问道。

    “是啊。她当时也搞不清楚‘少许’呢,不过现在已经能跟我说‘味道太重了,少放点盐’之类的话了。对了,昨天她在电话里也跟平常一样叫我少加盐……”

    外婆说到这里的时候,继实慌忙伸出手打断了她的话。

    ——等、等等。你说昨天打电话?玉子姐给你打电话了?

    外婆正说着话却被人打断了,所以十分不悦,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是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啊?不是吧!你们很平常地在联系?

    “干嘛大惊小怪的,当然正常联系啊。她的留言条有写着‘不要找我’之类的话吗?”

    ——没,那倒没有……

    继实想起来,玉子确实没在留言条上写从此不再见面之类的话。

    ——那玉子姐为什么不来店里?

    因为和外婆的惊喜再会,后来又要住进店里工作,继实忙得分身乏术,实在没来得及去寻找玉子,他原本打算等手头的事情告一段落后再去找回玉子的。虽说外婆还健在,但无论这家店还是自己都离不开玉子。继实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把这想法默默地放在心里没有表现出来。

    “干嘛突然玉子姐、玉子姐的。我跟你说,我可还没正式把这店交给她呢,现在我才是‘琴花玉子’。”

    大概是因为继实只在意玉子,外婆觉得很无聊,所以她像闹别扭似的说道。

    ——外婆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我又不知道玉子姐,啊,是年轻的那位玉子的真名。

    “什么嘛,还‘年轻的’,那我就是老太婆玉子咯?你对女性太没礼貌了。”

    ——我又没说你是老太婆。

    面对外婆莫名其妙开始吐槽,继实慌忙辩解。

    “哈哈,我开玩笑啦。没关系,我知道你在意那孩子的事情。索性你俩在一起,一块儿继承这家店,我也能安心地走了。”

    ——外婆,你……你在说什么啊。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担心的。

    继实一直努力克制自己,希望自己的心思不要在脸上或是嘴唇上表现出来,可是他的内心还是被看穿了,这让继实有点小慌乱。

    “没关系,没关系的。在外婆面前不用害羞。”

    ——我不是都说了吗,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拼命否定,但继实已经脸红了,他越是使劲地摇头否定,倒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好好好。那孩子的名字啊……”

    说到这里,外婆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嘟囔着“还是不告诉你了”,然后对继实说:“你直接问她吧。”

    ——啊?为什么话说一半又要保密?吊人胃口。

    “名字这东西啊,可是比小继想象中还要重要的东西。”

    ——什么嘛,明明都说一半了。算了,那我喊她玉子姐可以吗?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继实还是同意等再见到玉子姐时再问她的本名。

    “嗯,就这么喊吧。对了,刚才说到哪儿了?”

    外婆好像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有些健忘。这也没办法,毕竟刚才跑题太远了。

    ——电话,玉子姐打来电话。

    “对!没错。”

    外婆伸出左手,然后右手握拳“啪”的一下砸到左手上,做了一个“想起来”的手势,这动作蛮符合她作为老年人的身份的。

    “她说她很好,不用担心。”

    ——就这些?她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干嘛,是谁刚才装模做样地说‘不关心’的啊?算了,不逗你了。她现在好像寄住在曾经待过的剧团里,说是要从头学起。”

    ——外婆你之前也说过,玉子姐曾经是演员吗?

    “准确来说,她还是未‘破壳而出’的演员。啊,玉子是蛋[28],哈哈哈……”

    ——外婆,很冷好不好。

    “哎呀,不好玩吗?要是以前的小继,肯定会哈哈大笑的。”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了,那是小时候的我吧。

    因为要时时照顾到说话跑题的外婆,继实反而冷静下来了。原本是外婆带大的爱撒娇的继实如今通过在店里工作,也稍微成熟了一些。他已经逐渐成长为即使面对最爱的人也能冷静提出建议的大人了。

    “是啊,小继已经快20岁了。我也老了。”

    外婆深有感触地说道。继实觉得自己果然跟不上她的节奏,于是他把话题转回到玉子身上。

    ——玉子姐为什么会在剧团待过?对了,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里工作的?

    “啊,是啊。得从那时候说起呢。”

    外婆这么说着,然后又大声喊着“哎哟嘿”想要站起来。继实赶紧伸出手想要扶她一把。

    “没事。最近已经好多了。”

    外婆虽然这么说,但继实看着她腰上缠着的腰部固定带就觉得很疼。

    外婆从书架的一角拿出一个破旧的笔记本,封面和继实在守夜时用到的笔记本是一样的。大概是玉子在给外婆打下手时用过的笔记本吧。

    外婆打开笔记本,哗啦哗啦地翻页,但她好像看不清上面写的字。

    “小继,抱歉,能帮我拿一下那边的眼镜吗?”

    继实从外婆指的方向拿过老花镜递给她。外婆接过老花镜却没有立刻戴上,而是把它放在自己脸前,透过镜片的折射,继实能看到外婆变大的眼睛。

    “小继,你看。‘犹他州[29]可不是农村!’”

    ——这什么啊?

    外婆好像在模仿哪个艺人,但继实不知道这是谁的梗。

    “怎么,你不知道Kent Derricott[30]吗?”

    ——不知道,先不要说那个了,接着说玉子姐的事!

    继实指着笔记本干脆利落地用“唇语”说道。

    “哇,吓人。我知道了。”

    外婆带上老花镜,再次翻着笔记本。她小声说了句“找到了”,从笔记本中抬起头,有那么一瞬间,她的目光里流露出对遥远的从前的怀念。

    “没错,没错。当时也是石楠花。”

    外婆说出的花名是花语为“吉言”的花,她说完后,开始缓缓地讲述破旧笔记本上记载的守夜时发生的故事。

    就像是要哄年幼的继实睡觉时读过的童话一样,外婆用飘渺又虚幻的调子说道:“很久很久以前,不过,也只是十年之前,有一个小姑娘……”就这样,魔女将故事娓娓道来。

    中

    当时,继实的外婆咲田蕾作为现任“琴花玉子”努力在店里工作着。曾经她为了照顾女儿带回来的外孙,将咲田家代代经营的花店暂停营业。不过,现在花店又开始照常营业了。像是要把之前的时光补回来似的,她密集地接着订单,每天奔波于守夜与葬礼之间。

    “啊……忙死了,真是忙得我连猫咪爪子都要借来用用了[31]。”

    阿蕾一边把店里的鲜花分成“今晚守夜用”、“明天葬礼用”和“后天用”三份,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

    她大概是说着话反而能提升工作效率的那类人。

    “啊,不行。我对猫咪过敏。”

    阿蕾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一点。“老了吗?”她说了句无心的自嘲,然后“哈哈哈”地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打开“花TAMA”的门走了进来,看上去就是“大了一圈”的那种人。与他那体型相反,他的动作很是谨慎细微,打开店门时也没弄出任何声响。

    “玉子小姐,下午好。”

    “啊,大熊。你来得正好,来帮我整理下鲜花。”

    名叫“大熊”的男人正是殡仪公司大叔,是“花TAMA”的客户,大熊是他的绰号。不过,他的名字跟“熊”不沾边,只是因为他的体格庞大跟“大笨熊”似的,阿蕾第一次见到他时立刻给他安上了这个名字,后来这个绰号就这么叫起来了。

    “好。对了,玉子小姐,有一个突然联络过来的守夜,能接下来吗?”

    “呃……今晚不是已经有一个预定好的守夜了吗。这是想把我这把老骨头劈成两半吗?”

    虽然阿蕾从未服过老,但她故意带点嘲讽意味地朝大熊说道。

    “抱歉。不过,我觉得那个守夜需要借助玉子小姐的‘力量’。”

    “怎么,死者还有什么故事吗?”

    一般需要“花言灵”的时候,阿蕾都会亲自去守夜现场,自己观察判断用什么花合适。但是,对于已经合作很长时间的大熊来说,即便她不去现场,他也能明白哪些仪式是需要“花言灵”的。

    “不是,不是死者,而是死者的人际关系有些……”

    “因为遗产?男女之情?还是怨恨之类的?”

    “不不不,死者完全没有这些方面的是是非非。倒不如说是因为她的人际关系太清白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者是位年轻的女性,是过劳死,但她完全没有亲人。”

    “这没什么稀奇的吧?由大熊你们来当丧主不就好了。”

    一般情况下,葬礼上的丧主都是由死者的亲属或朋友来担当,但是当死者是孤身一人的时候,殡仪公司也可以代为履行丧主职责。

    “可她有个女儿。”

    “什么嘛,你到底想说什么?让那孩子当丧主不就好了。要是还未成年的话,大熊你们帮她一下不就解决了。”

    始终切不到要点的对话让阿蕾有些烦躁,即使没有这件紧急守夜委托,她也很忙。接下守夜和葬礼委托也可以,但要用到“花言灵”的力量的话,就要增加费用和工作量,所以她想赶紧决定。

    大熊大概也感觉到了玉子的烦躁,就向她解释了难以开口的事情。

    “听死者女儿说,她是有父亲的,但她的父母并未结婚。她跟父亲说‘妈妈死了,请您来参加守夜’,但那父亲却说‘还有演出,去不了’,所以她好像也无可奈何。”

    “演出?她父亲是演员?这男人也太薄情了。在舞台上假惺惺地流泪要比悼念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还重要吗?”

    阿蕾毫无保留地说出心底的厌恶与指责。这样的阿蕾就像是住在森林深处的魔女一样,让人胆颤。

    “你跟我说也无济于事啊……”

    大熊迫于阿蕾的气势,庞大的身躯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说道。

    “抱歉抱歉,我不是对你生气。只是,这种任性的男人简直是不可原谅。”

    阿蕾想起了痛失丈夫的女儿,所以对这种失去爱人却丝毫不悲伤的人感到愤慨。

    “然后呢,我用花言灵诅咒那男人在舞台上‘吃螺丝’怎么样?”

    “不用不用,我想这种时候,那位父亲可能也是逼不得已的吧。”

    虽然大熊不想认为他是逼不得已的,但在这种情况下,最好这么思考。大熊这种想法透过语气流露出来。看来一向温厚的大熊大概也对那位父亲很生气。

    “我想拜托玉子小姐的是照顾死者女儿的事。”

    ——是这么回事啊。

    大熊十分同情那位年幼的悲剧女主角。从事殡仪行业,如果对“死亡”本身以及因“死亡”带来的“不幸”产生太多感情的话,就没法干这一行了。因为在那种场合下,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必须去谈妥关于“金钱”和“买卖”的事项,才是这项工作的内容。

    ——太心软了。

    阿蕾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微笑地看着殡仪公司的大熊。

    “我并不讨厌这样的人。”

    阿蕾一不留神就把真心话说出来了。

    “啊?”

    听着阿蕾风马牛不相及的前后话,大熊呆住了。

    “啊,没事。好吧,这活儿要不就接下吧。”

    “谢谢你!”

    大熊使劲低下头向阿蕾道谢,原本就圆滚滚的身体看起来更圆了。

    “这样的话,已经预定好的守夜我就没法去了。鲜花我已经准备好了,搬运就交给你吧。那边不需要‘花言灵’,所以没问题吧?”

    “呃……那边的守夜仪式上的死者好像是……在112岁生日前自然衰老去世的吧。”

    “哎呀,好可惜啊。这不差一点就是国内最长寿的男人了吗。不过,那边是寿终正寝,好像不需要我出场。”

    “是的,好像光亲戚就能站满整个殡仪馆。”

    “有那么多去送别的人很好啊。那我就去孤身一人的小姑娘那边吧。”

    “拜托你了。”

    大熊说着离开了“花TAMA”。

    “没办法呀。那我就去帮小姑娘擦擦眼泪吧。”

    阿蕾大声地自言自语道,然后赶紧结束分花的工作,开始准备去参加守夜。

    跟阿蕾预想得一样,举行守夜的殡仪馆里鸦雀无声。

    但是,出乎阿蕾预料的是,已经举目无亲的小姑娘却没有哭。她在守夜仪式上站得笔直,一直盯着母亲的遗像。

    ——看年纪的话,也就十五六岁吧。比小继大了一丁点,却如此坚强啊。

    虽然阿蕾也有女儿,但自己女儿十多岁时的事情实在太过久远,她实在想不起来了,所以只能把最近才见过的外孙当作对比标准。这对上了年纪的阿蕾来说也是没办法的事。

    守夜结束后,那个小姑娘大概是有事要问,朝阿蕾走了过来。她恭敬地鞠了一躬,又做了自我介绍,然后直奔主题。阿蕾并不讨厌说话开门见山的人。

    “我希望后天葬礼上的花能用石楠花。”

    葬礼上用到的花原本就是由丧主指定的。但是,提供鲜花的若是阿蕾的花店,就基本上交给她来决定了。阿蕾通过在守夜上听到看到的信息,然后选择合适的鲜花“卖给”殡仪公司。所以,这次阿蕾也是为收集信息进而选花,才亲自到守夜现场来的。但是,小姑娘的眼神认真又直接,强烈到足以让阿蕾觉得这次为她改变一下自己的原则也无所谓。

    “可以。你知道的不少啊,竟然知道石楠花。”

    小姑娘带着一副“当然了”的表情解释了原因。

    “因为《呼啸山庄》里提到过这种花。”

    “哎呀,你还知道这么古老的小说啊。说起来,作为小说舞台的那栋房子周围就长满了石楠花呢。”

    “我想成为希斯克利夫。”

    阿蕾在脑海中回想起了曾经读过的《呼啸山庄》的大概内容。

    “哦,那个向抛弃了自己的家伙们复仇的男人啊。那,你想要向谁复仇啊?”

    小姑娘一言不发,但她眼中的复仇之火已经开始熊熊燃烧。

    ——这个孩子有点危险啊。

    阿蕾原本想着通过花言灵能让小姑娘用幸福的笑容送别母亲的死亡,但是丧主突如其来的请求让情况随之变化。

    ——或许光凭葬礼已经控制不住她心中的仇恨了。

    阿蕾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小姑娘的想法如此坚定,而且阿蕾能感受到她心中满满的怒火与悲伤。

    葬礼当天。

    葬礼会场的情况同守夜时一样,依然是没有吊唁者的寂静的仪式。祭坛被淡粉色的鲜花包围着,宛如棺材被安置在《呼啸山庄》中出现的房屋那里一样。祭坛周围的石楠花中还有一种名叫圣诞欧石楠的花,这种花的花朵中央有一个大大的黑色花粉囊,长得像蛇的眼睛一样。远远看上去,祭坛周围的石楠花就像无数个“蛇的眼睛”,正在寻找未到场的“某人”。

    “谢谢你。”

    葬礼结束后,在将棺材送往火葬场之前,小姑娘来到阿蕾面前恭敬地道谢。

    “既然经营花店,把客人订购的鲜花送到场是应该的。”

    阿蕾看到前天表情里还带着复仇之火的小姑娘如今表情一变,已经是下定决心后的轻松笑脸了。这样的转变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于是阿蕾用谦虚的措辞回答道。

    “不,除了我妈妈,还没有其他大人能听进去我的请求呢,所以我很开心。”

    这话让小姑娘身后的大熊一脸疑问的表情,好像在控诉着“我呢?”。阿蕾假装没看见,顺着小姑娘的话说道。

    “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小姑娘一脸疑问,她的表情好像在说花店老婆婆的请求我恐怕回应不了啊。

    “你要不要来我的店里工作?”

    “啊?!”

    小姑娘吃了一惊,她背后的大熊更是惊讶。

    “等等,玉子小姐。你突然说什么呢?”

    阿蕾用目光制止了想要上前的大熊,然后又看向那小姑娘,把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一遍,不过她还补充了一些。

    “正如你看到的,我一把年纪了。每天都要搬花,我的身体吃不消。如果你愿意的话,薪水你不用担心。你愿意来我们店里学做花店的工作吗?”

    面对阿蕾的邀请,小姑娘有些迷茫。母亲离世后,家里也就断了收入,自己也做好了必须要工作的准备。但是,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能做的工作有限。她或许考虑过万不得已时只能铤而走险吧。阿蕾知道她对能在花店工作有一种“天上掉馅饼”的侥幸感。

    ——还得再加点筹码啊。

    “你很为难是吗。那这样吧,你可以住进我们店里,我包你三餐。在你高中毕业前我给你当监护人怎么样?”

    小姑娘眼睛亮了,阿蕾把那当作是默认。当然,她的直觉从未出现过失误。

    “那就这么定了。手续很多,下次再慢慢办吧。总之,今天你先好好送别你母亲吧。”

    阿蕾一边说着,一边温柔地对小姑娘笑着,然后把写着“花TAMA”联系方式的简单名片递给了她。阿蕾原本觉得自己根本不需要名片这东西,但现在她却庆幸,之前在大熊的建议下做了名片真是太好了。

    阿蕾没有去送小姑娘母亲的灵车离开,她去撤石楠花了。在《呼啸山庄》中盛开过的无数的“蛇的眼睛”坏心眼地对阿蕾说:“这么做好吗?她可能会变成希斯克利夫哦。”

    “我就是为了阻止她变成那样的人,才选择了你们。”

    阿蕾对石楠花们露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笑容反击道。

    ——那孩子一定会谱写“吉言”的。

    中二

    “从那之后一直到高中毕业,她都在这里努力地工作着。”

    外婆说到这里,大概是想休息下吧,她看着继实的眼睛,无声地说了句“泡茶”。

    ——好好好。

    继实打开厨房里的抽屉找茶叶。那里有好几个茶叶罐,分别用片假名写着“白桦茸茶”、“刀豆茶”、“猫须草茶”之类的,就好像咒语一样。

    “泡普通的绿茶就好了。虽然那孩子为我收集了很多保健茶,可是舌头受不了啊。”

    外婆苦着一张脸,吐着舌头说道。

    ——啊,这个是正儿八经的茶。

    继实在各种看名字犹如秘药般的保健茶后面拿出了绿茶包,然后准备茶壶。

    外婆喝了一口继实泡的普通绿茶,又开始讲起了玉子前半生的后半段——“高中毕业后篇”。

    “我想加入父亲所在的剧团。”

    有一天,年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带着“我已经决定了”的表情,对阿蕾说道。阿蕾作为她的监护人,两人住在一起后她就禁止小姑娘再用敬语。虽然阿蕾跟小姑娘说“我们生活在一个屋檐底下,我讨厌这么见外的说话方式”,但实际上,真正的原因是她想缩短和小姑娘的距离,哪怕只有一点也好,为的是自己能站在温柔融化她内心的位置上。

    ——这一天还是来了。

    阿蕾原本打算通过让小姑娘在“花TAMA”工作来慢慢消解她的复仇心。她希望那小姑娘能忘记薄情寡义的父亲的所作所为,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但是阿蕾知道,她的复仇心如钢铁般顽固,这样计划就行不通了。

    ——顺她的心意去做,或许还有转机。

    阿蕾曾设想过“让她忘记”的这种方法不奏效的情况,所以她不打算否定小姑娘的想法。

    “不错啊。我先跟你说好,你去剧团也要做一个‘魔女’,努力学习本领,早日成为一个像我这样的魔女。”

    阿蕾故意漫不经心地说着。她想要尽量减轻这计划万一失败和小姑娘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带来的沉重感。她这样做好像是有效果的,小姑娘的表情没有那么凝重了。

    “是啊,我要好好磨练演技,即使哪天玉子小姐突然不干了,我也能假扮玉子小姐做下去而不让人发现。”

    “哈哈,你假扮我干什么呀。你就是你,你只要继承‘玉子’这个名字就好了。”

    “你是要继承这家花店的,所以别让复仇毁了自己的人生。”——阿蕾话中有话。而且她那么机灵想必已经懂得阿蕾的言下之意,所以小姑娘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小姑娘作为实习生去了他父亲所在的剧团。阿蕾对她提出了两个条件,一是每天必须回家,另外是她要继续送花去守夜现场,并观察会场的情况,小姑娘答应了。

    虽然她去了剧团,但是好像一直也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她父亲虽隶属于剧团,但作为人气演员,他已经开始活跃在电视荧屏和电影荧幕上了,所以每天都很忙。

    刚开始,小姑娘因一直没有机会达成自己的目的,所以每天回来时都闷闷不乐的。但是,后来阿蕾发现她的表情开始慢慢地发生变化了。

    小姑娘每次回来,都会跟阿蕾讲述在剧团练习时发生的事情,例如“有人夸我声音好听”,“他们说姿势优美也是一种武器”,“有人说我观察得很仔细”之类的。

    阿蕾对此很高兴。

    ——我没判断错。

    放弃强行将她带离“黑暗”,而是故意让她按照本意去做,让她自己进入那个环境。阿蕾虽然知道这样做有风险,但是毕竟三年间她一直跟着自己,教给她的很多东西也是有用的。

    ——每天的工作内容都是和死亡打交道,这样的孩子可不是这么简单就会被“黑暗”困住的。

    小姑娘的复仇心确实根深蒂固,且执念极强,过了三年也没能消磨掉它。不过,至少在“复仇”的根上已经要开出美丽的花朵了。

    ——不愧是我引以为傲的女儿啊。

    当时,阿蕾已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闺女了。

    “并不是房江把你从我身边带走,我就忘了小继啊。”

    外婆担心自己带大的继实会不会因为有人“横刀夺爱”而伤心,所以急忙补充道。

    ——没关系,我明白的。

    其实,继实不仅不会伤心,反而因玉子能得到外婆的疼爱而开心。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两个人能够相互理解,听到这样的事情继实就觉得心里暖暖的。

    ——那,现在玉子姐又去了那个剧团,也就说她完全原谅她父亲了?

    面对继实的问题,外婆一边说着“呃……这个就不好说了”,一边又抿了口绿茶,正是字面意义上的“把茶弄浑”[32]。

    “当时,好像她最终也没见到她父亲,而他现在比当时还要红,所以她心里复仇的火焰大概还没有完全熄灭。”

    ——可是,不是都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吗?

    “小继,不是有句话说‘惹怒女人咒七代[33]’吗?”

    ——那说的不是猫吗?

    “哦,知识渊博啊。不过,不论是猫还是女人都是执念极深的生物。”

    ——外婆你不也希望玉子姐能忘记复仇吗?

    “嗯,我把她养大,当然希望她能忘掉复仇了。但是,那个抛弃自己的男人,哪怕他是自己的父亲也无法原谅,同为女人我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情……”

    ——是吗?我觉得女人做事更不讲情面。

    “哈哈。小继也开始评论女人了,长大了呢。”

    ——这可不是让你来打趣我的。

    继实被外婆打趣一番后,开始对自己说的话感到难为情了。

    ——我确实说得跟自己很懂似的。

    继实基本上没有和异性说过话,所以应该对女人的本性一窍不通。

    但是,虽然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且自己和玉子还是雇佣关系,但是在和玉子的朝夕相处中,继实觉得自己还是能理解她的,相较世间其他女子而言。

    ——我只是这么觉得。

    “好了。小继身上也流淌着魔女的血呢,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外婆很开心,“咚咚”地拍着继实的肩膀。

    “那我就相信小继的直觉,把说服那孩子的事就交给你了。她若是去磨练演技倒没什么,但是这样下去,原本快要熄灭的复仇之火再次死灰复燃的话可就麻烦了。你尽快把她带回来。”

    ——啥?我把她带回来?!

    “那孩子离开这里,原因好像就出在小继身上。”

    ——我的原因?为什么?

    原本指向玉子父亲的矛头掉头指向自己,继实惊呆了。

    “你没有什么头绪吗?”

    ——没有。

    玉子离家出走的责任竟然被转嫁给到自己身上,继实有些生气。

    “那孩子曾真心打算要继承这家店的。”

    ——应该是吧。

    她自称是琴花玉子,还模仿外婆,假装是老太婆,从这些事情来看,玉子打算继承花店这点毋庸置疑。

    “但是,她对此并没有自信。”

    ——是吗?

    继实从未想过性格强势、说话得理不饶人又我行我素的玉子会没有自信。

    “我想她假扮我也是为了获得继承花店的自信吧。她已经成功一半了,虽说我会在二楼给她些建议,但她已经能把店里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殡仪公司的人没有发现她代替我的事情,客户的评价也还不错。那孩子‘充满自信的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

    ——那,为什么她又……

    “因为小继成长得很快。”

    ——我?成长?没有啊,我没什么长进啊。

    “你这个年纪的男孩子,一下子就拔高了,比你自己感觉到的要快得多。那孩子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掌握了选择‘花言灵’的诀窍,而小继你只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就做到了。”

    继实想起了僵尸妆死者葬礼时的事情。

    ——怎么会这样,我并不是故意去做的。

    “是啊。小继纯粹地就是想要帮店里、帮那孩子的忙吧,你也没有恶意。她就是清楚这一点才觉得不甘心吧。”

    ——难道我被玉子姐讨厌了?

    “谁知道呢,我也不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在想什么。毕竟我可是个老太婆。”

    ——你这是还介意刚才我说玉子姐是年轻的玉子吗?

    看着外婆故意坏笑,继实忍不住瞪了过去。

    “哈哈。小继真的长大了,这样逗起来才有意思啊,好开心。”

    明明还在腰痛的外婆上半身晃来晃去地笑着,继实真的生气了。

    ——外婆!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没事的,那孩子怎么会因为这点事就讨厌你呢。”

    至少外婆比自己更懂得玉子的想法,所以有了外婆的保证,继实稍微放下心来。

    “但是,小继能做到的事,那孩子自己却做不到,这样对比下来,心里产生焦虑在所难免吧。”

    外婆突然一本正经地嘟囔着,但说出的话让继实很震惊。

    “所以啊,只要你和她两个人一起继承这家店,所有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我们两个人?

    “没错。她知道我的全部做法,你与我流着同样的血液,你们两个人一起继承。”

    ——我和玉子姐,两个人一起……

    继实脑海里已经幻想出他和玉子两个人穿着情侣围裙,其乐融融地照料花店的情景了。在他想象的画面里,玉子用甜美的声音对他说:“老公,把那边的花搬过来。”

    ——嘿嘿。她叫我“老公”,想想都觉得害羞。

    “小继,你怎么越长越‘变态’了?”

    下

    看着继实想入非非,和幻想中的玉子腻腻歪歪而变得“娇羞”,外婆半是吃惊半是戏谑地跟他说道。这让继实从幻想中走了出来。

    ——不是,刚才,那个……怎么说呢。

    “行了行了。十几岁的男孩子脑子里想什么,我不用魔法都能知道。”

    ——你知道?

    “是啊。你脑袋里那些跟粉色泡泡似的幻想早就露出来了。”

    ——这也太糟了。丢死人了!暴露在家人面前也太尴尬了。

    继实用双手捂着通红的脸颊低下了头。

    “喂,你要是因为幻想这些事情而嫌弃自己的话,就拿出点把它变成现实的气势给我看看。小继和那孩子一起继承这家花店的话,我也能安心地闭眼了。”

    听到外婆说这样不吉利的话,继实一下子抬起了头。

    ——啊,外婆,你也会死吗?

    “会啊。人早晚都是要死的。”

    外婆泰然自若地说着人间真理,看上去多少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从窗户里照进的落日余晖在外婆背后形成一个光晕,让她看起来像是散发着光芒一样。继实一边觉得“外婆演过头了”,一边因光线太耀眼而眯上了眼睛。

    “所以,在我死之前,你要把那孩子带回来。”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没法杀到剧团去……

    就在这时,房间角落里响起了“叮铃铃”的连续响声。当时听说这是电话铃声时,继实相当吃惊。“以前的电话都是这样的。”外婆却只是一副“少对这种很正常的东西大惊小怪”的表情。

    “小继,接电话。”

    ——不是,电话我还接不了吧?

    “哎呀哎呀,连个电话也接不了,果然没法把店交给你一个人啊。那孩子不在还真不行。”

    这样看来,好像不论什么事,外婆都能扯到让自己和玉子一起继承花店的事上去。和母亲做过“不让继实继承花店”约定的难道不是外婆自己吗?就在继实这样腹诽的时候,黑色的电话还在执着地聒噪着。

    “真是吵死了。小继,你帮我把电话拿过来。”

    继实把黑色的电话机整个拿到外婆那里。电话线被扯得绷了起来,长度刚刚能够到外婆。

    “喂?啊,大熊啊。”

    看来是殡仪公司打来的。继实住进店里来的这两周并没有“花言灵”的工作委托,只有客户定了一些供奉用花和枕花。这也是自从上次弄错遗体的事情发生后,殡仪公司大叔第一次打电话过来。

    “啊啊,嗯。指定用我家店?是知道‘花言灵’吗?是啊,那就是知道的。好,好的。啊?生前葬礼?”

    继实从外婆的口中听到了一个从未听过的词。

    ——生前葬礼?

    “这样的委托我们不接。这样对待‘死亡’有违我们店的原则,我接了老祖宗会生气的。啊?委托人?难道是……那家伙?”

    外婆用力握紧了手里的电话听筒,瘦骨嶙峋的手上青筋尽现。很明显那是流动着的“愤怒”。大概是电话那头殡仪公司大叔安抚了她的情绪,继实看见她好像点了几下头,然后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下来,抓着电话听筒的手也卸了力道。

    “啊,我知道了。那我们破个例,接下了。不过,先说好,有可能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啥,相信我们?你还真是个老好人。”

    外婆说完一边放下电话听筒,一边微笑着嘟囔道:“不过,我倒不讨厌这样的人。”

    “小继你很幸运啊。现在有一个能带回那孩子的机会主动找上门了。”

    ——是什么样的工作?

    继实知道“生前葬礼”是一种很少听到的葬礼形式,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仅凭继实现有的知识和经验还无法推测。

    “生前葬礼啊,就是人在活着的时候自己给自己办的葬礼。”

    ——原来还有这样的葬礼啊。

    “明明人还没死,却要故意制作‘死亡’,我实在捉摸不透这样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死亡’用不着导演,它早晚都会降临的。”

    ——没错。

    因为这份工作,才能近距离感受“死亡”的继实能理解外婆的想法。但是,他也能明白想要在死前跟身边的人作别的心情。

    “因为是生前葬礼,所以没有守夜。”

    ——嗯?那怎么搜集有关“死者”的信息啊?

    “没有守夜也没关系。这次办生前葬礼的可是‘熟人’。”

    ——啊,这样啊。

    “不过,说是熟人,其实我和他可是养母和生父的关系。”

    ——啊?难道那人是……

    “没错。这次的丧主,还有扮演死者的‘演员’是那孩子的父亲。而且,赞助这次葬礼的还是他所在的剧团。”

    ——也就是说他是玉子姐的……

    “是的。小继你好像真的有引导命运的力量哦。用现在的流行词来说的话,你的人生可真是‘开挂了’呢。”

    ——没有吧,我不知道。

    虽然继实这么想,但是他也觉得这样的巧合真的是天赐良机。

    ——这是我的力量?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碰巧了。”

    看来是自己动嘴唇了,被外婆看穿了心里的想法。

    “那,工作还有那孩子的事,就都拜托你了。”

    外婆这样说完后,跟继实详细地交代了这次的工作内容。葬礼是在一个给大公司办社葬专用的礼堂里举行。既为丧主又为“死者”的人名叫香山真之,是继实也有所耳闻的著名演员,他甚至还参演过多部好莱坞电影。

    ——玉子姐的父亲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啊?

    继实觉得演艺圈和自己所在的世界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在他自我矮化的时候,外婆轻声地呵斥道。

    “好莱坞什么的我不知道,但别忘了他可是个任性妄为、薄情寡义的人。”

    ——对啊,他都没去参加玉子姐母亲的葬礼。

    继实想起来了,外婆告诉自己的关于玉子过去的故事里,这次的委托人曾经登过场。

    “委托人是那家伙,所以我没法冷静下来。小继你还能客观地对待他,所以这次‘花言灵’的事就交给你了。因为我们店里的‘花言灵’不论有什么原因,都不是用来诅咒的工具。”

    看来外婆是很讨厌香山没错,但她也把私人感情和工作划清了界限,继实觉得外婆真的很专业。他下定决心,也要像外婆一样好好工作。

    生前葬礼将在下周举办,工作人员主要由香山所在剧团的人来担当,所以葬礼现场应该可以见到玉子。工作还有那孩子的事——继实一边反复咀嚼着外婆的话,一边下楼梯去了一楼,开始养护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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